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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redboy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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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記錄] 隋唐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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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35:31 |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回 夢周公王世棄絕魏 棄徐勣李立邃歸唐

  隋唐演義--第五十三回 夢周公王世棄絕魏 棄徐勣李立邃歸唐詩曰:

  成敗雖由天,良亦本人事。

  宣尼驚暴虎,所戒在驕恣。

  夫何器小夫,乘高肆其志。

  一旦眾情移,福兮禍所伺。

  蛟螭失所居,遂為螻蟻制。

  噬胼徒空悲,貽笑滿青史。

  事到騎虎之勢,家國所關(guān),非真撥亂之才,一代偉人,總難立腳。何況庸碌之夫,小有才名,妄思非分,直到事敗無成,才知噬臍無及。今且不說秦母歸唐。再說賈潤甫別了李靖等來到洛陽,打探王世充大行操練兵馬,潤甫要進中軍去見他。世充早知來意,偏不令潤甫相見,也不發(fā)回書。叫人傳話道:“這里自己正在缺晌,那得討米來清償你家?直等我們到淮上去收了稻子,就便來當(dāng)面與魏公交割。”賈潤甫見他這樣光景,明知他背德不肯清償,也不等他回札,竟自回金墉來回復(fù)魏公道:“世充舉動,不但昧心背德,且賊志反有來攻伐之意,明公不可不預(yù)防之。”李密怒道:“此賊吾亦不等其來,當(dāng)自去問其罪矣。”擇日興師,點程知節(jié)、樊文超為前隊,單雄信、王當(dāng)仁為第二隊,自與王伯當(dāng)、裴仁基為后隊,望東都進發(fā)。那邊王世充,早有哨馬報知,心上要與李密廝拼,只慮他人馬眾多,急切間不能取勝,悶坐軍中。忽一小卒說道:“前年借糧軍士回來,說李密倉粟,卻被鼠耗食盡,升賈潤甫補征貓都尉,宮中又有許多災(zāi)異。金墉百姓多說是僭了周公的廟基,絕了他的香火,故此周公作祟。”鄭主道:“只怕此言不真。”小卒道:“來人盡說有此怪異,為甚說謊?”鄭主笑道:“若然,則吾計得矣。但必要一個伶俐的人,會得吾的意思,方為奇妙。”說了,果看著那小卒,小卒低著頭微笑不言。

  到了明日,擂鼓聚將,大宴群臣,計議御敵之策。鄭主問道:“李密金墉之地,還要隋朝故宮,還是他自己創(chuàng)造的?”張永通答道:“魏主宮室,原是周公神詞。李密謂周公廟宇當(dāng)創(chuàng)建于魯,此地非彼所宜,便撤去廟貌,改為宮闈。周公累次托夢于臣,臣未敢讀奏。”鄭主拍案道:“怪道孤昨夜三更時分,夢見一尊冠冕神人,說:‘吾乃周文王之子姬公旦便是,蒙上界賜我為神,廟宇在金墉城內(nèi),被李密拆毀了,把基址改為宮殿,木料造了洛口倉,使我虎賁衛(wèi)從,漂泊無依。今李密氣數(shù)將盡,運敗時衰,東鄭王你替我報仇做主。’”眾臣道:“神人來助,足見明公威德所致,此番魏邦土地,必歸于明公矣。”鄭主道:“富貴當(dāng)與卿等共之,諒孤非敢獨享也。”正說時,只見三四個小卒走上前來報道:“中軍右哨旗了陳龍,忽然披發(fā)跣足,若狂若癡,口中大叫道:‘我要見東鄭王。’”鄭主見說,笑逐顏開,對眾臣道:“此卒素稱誠樸,何忽有此舉動?孤與卿等同去看他。”說了,齊上馬,來到教場中。軍師桓法嗣縱馬先到演武場,只見陳龍閉著雙眼,挺挺的睡在桌上,高聲朗句的在那里誦大雅文王之詩曰:“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見鄭主來,忽跳起身,站在桌上,朝著外邊道:“東鄭玉請了,吾周公旦附體在此。前宵所囑之言,何不舉行?勿謂夢寐,或致遺忘。若汝等君臣同心協(xié)力,吾還要助汝陰兵三千,去敗魏師,幸毋觀望,火速進兵為上。吾去也!”說了,跳將下來,滿廳舞蹈揚塵。此時王世充與眾臣,早已齊齊跪拜道:“謹遵大王之命,我等敢不齊心討賊,以復(fù)故宮,重修殿宇崢嶸?”大家忙起身,看那個陳龍,面色如灰,手足冰冷,直僵僵橫在草地上。鄭主叫人負了他回去。

  自此鄭家兵將,個個胸中有個周公旦了。從來行兵詭道,王世充原是個奸狡多謀之人,兼那軍師桓法嗣,又是個旁門邪術(shù)之徒,恰好在亂離中,逞志求榮,希圖寶位,便有許多因邪入邪之事來湊他。鄭王回朝,即便傳旨軍師桓法嗣,明日下演武場,點選彪形大漢三千,個個身長八尺,腳踩木模一丈二尺,面上俱帶鬼臉,身穿五色畫就衣服。數(shù)日之內(nèi),演習(xí)停當(dāng)。桓法嗣說:“此計只宜速行,攻其無備。”鄭主準(zhǔn)奏。這不過是要收拾完一個李密,成全一個應(yīng)世之主。若車密是個明哲之士,見國中屢現(xiàn)災(zāi)異,便要安守金墉,悔改前愆,優(yōu)恤臣下,猶可以為善國。無奈李密自恃才略高強,卻忘了昔日死里逃生之苦,刻刻要想似漢高題著三尺劍,無敵于天下。先把一個足智多謀的軍師徐世勣調(diào)去黎陽。蕭銑乃癬疥之疾,又把忠勇全備的秦叔寶、羅士信差他去拒守。賈潤甫屢進奇謀不聽,而置之洛口。邴元真貪利忘義小人,反置之左右。只剩單雄信、程知節(jié)等一班恃勇好斗之人,自統(tǒng)大兵前來。未及兩日,何知王世充也擁著大隊人馬,在路上遇哨馬報知,大家離著三四十里安營駐扎。李密安營于翠屏川東山。王世充結(jié)寨于翠屏川西山,軍師桓法嗣帶領(lǐng)細作,隨身兵馬二三百,悄到鎮(zhèn)東山頂,了望魏營,部伍整齊,如星辰累落,看去殺氣沖天,果是人驚鬼哭。

  桓法嗣心中暗想:“吾雖練彪形高撬神兵,怎能夠勝他人強馬壯?”蹩著雙眉,四下閑看,忽見東北方山角下,七八個大漢,在那里采樵。桓法嗣看他們運斧弄斤,丁丁伐木。不覺抬然而笑道:“吾更有計矣!”悄悄喚一家將近前來,附耳幾句,自己即便上馬歸營。到了明日,進大營對鄭主道:“臣昨夜也夢見周公對臣說道:‘桓法嗣聽我吩咐:明日我暗引一人來助你們擒賊,你快去催主人作速進征,以決勝負。’”又附鄭主耳上說了幾句。鄭主大喜。桓法嗣又將木排,多用紅綠顏色,畫成魯形,列為主城,將兵馬盡藏其中。鄭主坐中軍大寨,看軍師桓法嗣調(diào)度。只見帳下軍士道:“拿著了李密。”及至解進來時,見綁著的卻是一群打柴的人,為首又是李密。鄭主問道:“是那里拿來的?”軍士答道:“小人們奉令巡邏,到山坳斜徑,遇著這干人,內(nèi)中卻有李密,小人們奮勇拿來請功。”鄭主怒問,那為首喊叫冤枉道:“小人是國子監(jiān)助教陸德明的家人,城中乏柴,著小人來樵采,說甚李密,現(xiàn)有同伴可證。”巡邏的道:“明是李密,假做采樵,窺探軍情。”鄭主又向眾樵夫細問,果然是鄉(xiāng)宦家人,差出來打柴的,鄭主叫左右去了那干人的綁縛,對他們說道:“我曉得你們盡是平民,我如今正要用著你們。且問你眾人里邊,可有熟識北邙山幽僻路徑的?”一個樵夫指道:“那個叫做滿山飛金勇,那個叫做穿山甲龐元,他兩個慣走山徑,曉得路途。”鄭主道:“妙!”先叫那像李密的前來,賞他一個中軍把總。那兩個金勇、龐元,賞他做了左右隊長,多給衣帽戰(zhàn)袍。又叫中軍附耳,吩咐了領(lǐng)去。眾樵夫大喜,叩謝出營,編入隊伍。看兩邊是:

  紛紛戰(zhàn)血煙云灑,勝敗存亡未可知。

  再說李密前隊程知節(jié),指望遇著了對頭,爽利大殺一場。不意王世充的兵馬,反將橫木為城,寂然不動。便督軍馬,沖到城邊,卻又看見了木城上紅綠獸形,即便調(diào)轉(zhuǎn)馬頭,逃回轉(zhuǎn)來。那單雄信領(lǐng)著第二隊,亦湊著了,叫前隊架起云梯炮石,向內(nèi)攻打,竟不能破。魏主在后隊結(jié)寨,時將舉火,傳令黑夜須防喊人行劫,各營務(wù)要小心,靜聽更籌。到了三更時分,魏營兵將耳邊,只聞得四下里炮聲隱隱不絕,心中惶惑。忽有巡邏夜不收,到前營來報道:“王世充木城已開,只是內(nèi)中燈火懼無,人影不見,敢報老爺知道。”程知節(jié)團日間攻打了半天,正在那里心中煩躁,忽聞此報,安能忍耐!自己當(dāng)先,領(lǐng)軍馬直到鄭營。遠遠望去,只見木城大開,燈火齊舉,照耀如同白日,并不見一兵在外。惱得程知節(jié)性起,把雙斧高舉,口中喊道:“有膽氣的隨我來!”只見鄭營寨中一聲炮響,閃出一將,殺了十來合,敗將下去。程知節(jié)趁勢追趕,約十來里,又聽得鄭營中一個轟天大炮,四下里即便接炮連聲,忽起一陣怪風(fēng),刮地里迎面吹來。

  其時金雞已報,天色已明。程知節(jié)正催促兵馬殺將下去,只見斜刺里趕出七八隊,都是面藍發(fā)赤,巨口狼牙。五色長袍,高踩橇腳。硝黃火藥,烘滿半天。都執(zhí)著砍刀,從第二隊后邊殺來。個個喊道:“天兵到了,你們要命的快須投降!”單雄信兵士見了,盡皆驚惶,要兜轉(zhuǎn)馬頭,殺奔回去。因那些戰(zhàn)馬,見了這班鬼臉長人,咆哮亂跳,反向前盡力嘶跳。單雄信只得大著膽,隨著前隊,往前殺去。兩隊人馬接著王世充許多將士,絞作一團的亂殺。程知節(jié)正在酣戰(zhàn)之時,聽得喊道:“搗寨的兵,拿了李密來了!”只見一簇兵馬,擁著李密,錦袍金甲,背剪在馬上,喊叫不明道:“快來救我,快來救我!”已被這干人擁進陣?yán)锶ァ3讨?jié)看見,吃了一驚,對稗將樊文超道:“如今主公已沒了,戰(zhàn)也沒用,散罷!”樊文超道:“東天也是佛,西天也是佛,散也沒處去,倒是投降。”便傳主將已沒,情愿投降。部下聽得,一齊拋戈棄甲跪倒。程知節(jié)憶著老母,卻在亂軍中卸去盔甲,寂然逃走。

  單雄信與王當(dāng)仁在第二隊,見前邊一齊跪倒,不知為甚緣由,卻飛報的來說:“魏公已被拿去,前軍已盡投降。”單雄信也是個猛夫,再不忖量李密怎樣就可以拿得,心下反著了忙,對王當(dāng)仁道:“魏公既被他們拿去了,我們在此,殺也無益,不如我和你沖出去罷!”王當(dāng)仁便道:“說得有理。”喊一聲,領(lǐng)麾下努力,殺了一里多路。無奈四圍鄭兵,越殺越多。單雄信回轉(zhuǎn)頭來一看,王當(dāng)仁已不見了。單雄信正要轉(zhuǎn)身去尋,不題防鄭將張永通飛馬到面前。雄信忙舉槊相迎。豈知鄭營中幾十把鉤鐮槍齊舉,把單雄館坐馬拖翻。雄信無奈,亦只得領(lǐng)眾投降。

  獨有魏主還領(lǐng)著精銳心腹之士督戰(zhàn),見前隊散亂,忙著裴仁基前來救應(yīng),亦被鄭陣中鐮鉤套索捉去。魏主正在驚疑之際,只見后面山上,連聲發(fā)喊,二隊短刃步兵,趕下山來,已在陣后亂砍。回望寨中,煙焰沖天,守寨軍士,四散逃走,投崖墜石。原來王世充著樵夫引導(dǎo),黑夜領(lǐng)這支兵,各帶硝磺引火之物,乘他兵盡出戰(zhàn),焚他大寨。魏主平日卻因自恃勢盛,只道無人敢來窺伺,到處不立木柵,止設(shè)營房。所以這幾百人,如入無人之境,燒了他寨,又殺將轉(zhuǎn)來。此時李密要敵后軍,前面王世充人馬已到。要敵前軍,后邊步兵殺來。真是前后夾攻,腹背受敵。無可奈何,只得易服同眾逃到洛口倉。賈潤甫聞知,遠來接見,把善言相慰道:“漢高屢敗,終得天下。項羽雖勝,卒遭夷滅。明公安心以圖后舉。”在洛口倉安歇了一夜。次日正欲與眾將計議,只見程知節(jié)同了十來個小卒逃來。魏主怒道:“我正要問你那前面是怎么樣光景,以至于此?”程知節(jié)道:“頭里我們被他殺退了下去,已有六七里,何知起一陣怪風(fēng),沖出無數(shù)陰兵,這還大家盡力混殺。不意他們陣?yán)飺磉^一個錦袍金甲,與明公面貌無異,背剪在馬上。我們軍士,只認真是主帥被擒,軍士都無心戀戰(zhàn)。鄭營中四下軍馬,如山倒海翻,裹將攏來,稗將樊文超即便領(lǐng)眾投降。我不得已卸甲逃走到倉城。豈知邴元真己將全城歸降王世充。我故又趕到這里,幸喜明公無恙,多是喊人使的詭計。”

  話未說完,只見魏征一騎來到,魏公大駭,忙問道:“為什么你亦離了金墉,莫非亦有甚事么?”魏征道:“昨夜五更時分,有一起人馬,叫喊開城。鄭司馬上城看時,只見燈火之下,果然是明公坐在馬上。鄭司馬忙開城門,出來迎接。只見喝道:‘諸將不行救應(yīng)!’就叫手下捆縛,裴仁儼亦被擒下。我著了急,知中賊人之計,如飛著宮侍報知王娘娘同世子逃出了南門,恰好在路上遇著了王當(dāng)仁,交付與他送上瓦崗去了。故此我特地尋來,恰好多在這里。剛才我在路上,聽見逃回兵卒說:‘王世充大隊人馬,又追將下來。’”正說時,只見賈潤甫手下巡邏走卒來報道:“虎牢關(guān)也失了。鄭家大兵只離我們洛口三十里地,我們快走罷!”此時連魏征也沒了主意。李密見王世充勢大,量此洛口一隅,怎能支撐?只得同眾進守河陽。河陽乃祖君彥所守地方,未及兩日,巡卒又報偃師、洛口俱失。李密嘆道:“誰料賊子弄這些詭計,失去這許多地方,又戰(zhàn)失了好幾員名將,這都是孤自己大意,以至于此。如今方寸已亂,教孤如何是好?”王伯當(dāng)?shù)溃骸盀榻裰嫞挥心献韬樱笔靥校瑬|連黎陽。徐世勣為人忠義,不以成敗利鈍易心。且足智多謀,堪當(dāng)一面,著他同守黎陽,移兵食以資河北,雖與世充相近,未將不才,愿為死守。明公身居太行,呼吸兩地,身既在此,當(dāng)時部曲必然來歸,力薄則拒險而守,力足則相機而戰(zhàn),方是妙計。”李密道:“此計甚善。”問眾將,多默默不答。李密又問,眾將只得說道:“前日北邙一戰(zhàn),人心皆驚,雄信投降,仁基、智略就縛,以致河陽疾破,倉城即降,愜師、洛口、虎牢地方,接踵而失。將無固守之志,兵無敢死之心,人情趨利,比比皆然。今明公麾下,尚有二萬,恐再俄延,怕從人日散,公欲扼守,誰人相助?”

  李密聽了,不覺兩行淚落道:“孤仗諸君毅力同心,首取洛口,又據(jù)黎陽,北抗世充,南破化及。不意今日一戰(zhàn),至于眾叛親離,欲守?zé)o人,欲歸無地。要此六尺何為?”言罷,拔劍便欲自刎。伯當(dāng)一把抱定,兩淚交流道:“明公,你備經(jīng)困苦,方能得成大業(yè);今雖失利,安知不能復(fù)興,何作此短見?”兩人號哭連聲,眾將也齊淚下。李密哽咽了半日,才出得一聲道:“罷,罷,我壯志不甘居人之下,今天喪我,無計可施,黎陽我斷不去。諸君若不棄,同到關(guān)中歸于唐主,諸君諒亦不失富貴。”眾將齊聲道:“愿隨明公同歸唐主。”李密對王伯當(dāng)?shù)溃骸皩④娂沂遥嘣谕邖彛袢杖腙P(guān),家室日遠,恐必掛念;不若將軍且回。”伯當(dāng)?shù)溃骸拔襞c明公共誓生死同隨,安肯今日相棄?便分身原野,亦所甘心,何況家室哉!”這幾句連同行的人都感動,沒一個肯離散。獨有程知節(jié)跳起身來說道:“不是兄弟無情,你們卻去得,我卻不敢追隨。”眾人道:“這是為什么?”李密道:“我曉得了,尊堂尚在瓦崗,不去也罷了。”程知節(jié)道:“不是這話,老娘在瓦崗,尤大哥與我不比別的弟兄,時刻肯照顧我母親,我可以放心無憂。當(dāng)年李世民,監(jiān)禁在南牢百日,多是我程咬金陷他。”眾人道:“這是公事,豈獨罪你一人?”程知節(jié)道:“當(dāng)日世民窺探金墉城,眾臣只道他詭計,無人敢去拿他,獨有我老程,不怕死趕出城外。追至老君堂,見他躲在神柜里。我認他是個蟒蛇精,一斧幾乎把他砍死。幸虧秦大哥止住了,說道:‘留活的拿去見魏公。’所以他君臣兩個,困陷這幾時。如今的人,恩則便忘,怨則分明。我今去正中唐家的意,把咬金一刀兩段,叫我老娘誰來照看?不去,不去!”說罷,竟一恭而去了。眾人道:“此時各從其志,他不去,我們是隨明公去便了。”

  李密恐怕耽延有變,也不待秦叔寶回來,亦不去知會徐世勣,只帶部下兵有二萬人西行。先差元帥府椽柳燮,赍表奏知唐帝。唐帝久知李密才略可用,況他河南、山東,舊時部曲甚多;若收得他,即可以招來為我用,所以不勝大喜。先差將軍段志玄來慰勞他,又差司法許敬宗來迎。只是李密想起當(dāng)日希圖作盟主,就是唐帝何等推尊,誰知一旦失利,卻俯首為他臣子,心中無限不平,無限悒快。今事到其間,不得不為人下了。率領(lǐng)王伯當(dāng)一干人進長安,朝見唐帝。諸將拜舞畢,宣李密上殿。唐帝賜坐道:“賢弟,戰(zhàn)爭勞苦,當(dāng)俟吾兒世民豳州回來,與賢弟共平東都,以雪弟仇。”就傳旨授李密光祿卿上柱國,賜邢國公。王伯當(dāng)左武衛(wèi)將軍,賈潤甫右武衛(wèi)將軍,魏征為西府記室參軍。其余將士,各各賜爵。李密等謝恩而出。唐帝又念他無家,將表妹獨孤氏與他為妻。官職雖不大,恩禮可謂隆矣。正是:

  憶昔為龍螭,今乃作地鼠。

  屈身伍絳灌,哽咽不得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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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釋前仇程咬金見母受恩 踐死誓王伯當(dāng)為友捐軀

  隋唐演義--第五十四回 釋前仇程咬金見母受恩 踐死誓王伯當(dāng)為友捐軀詞曰:

  憶苦聲名如哄,收拾群英相共。一旦失等謀,淚灑青山可痛。

  如夢,如夢,賴有心交斷送。

  調(diào)寄“如夢令”

  古人云:知足不辱,茍不知足,辱亦隨之。況又有個才字橫于胸中,即使真正鐘鳴漏盡,遇著老和尚當(dāng)頭棒喝,他亦不肯心死。何況尚在壯年,事在得為之際。卻說魏王李密,進長安時,還想當(dāng)初曾附東都,皇泰主還授我大尉,都督內(nèi)外諸軍事。如今歸唐,唐主畢竟不薄待我,若以我為弟,想李神通、李道玄都得封王,或者還與我一個王位,也未可知。不意爵僅光祿卿,心中甚是不平。殊不知這正是唐主愛惜他,保全他處。恐遽賜大官,在朝臣子要忌他。又因河南、山東未平,那兩處部曲,要他招來,如今官爵太盛了,后來無以加他,故暫使居其位,以籠絡(luò)他,折磨他銳氣。李密總不想自己無容人之量,當(dāng)年秦王到金墉時,何等看待。如今自己歸唐,唐主何等情分。還認自己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子,滿懷多少不甘。

  居未月余,秦王在隴西征平了薛舉之子薛仁果,拔寨奏凱還朝。早有小校飛馳報捷長安。唐主宣李密入朝面諭道:“卿自來此,與世民未曾覿面。朕恐世民懷念往事,不利于卿。卿可遠接,以盡人臣之禮。”李密領(lǐng)諾。其時魏征染病西府。李密同王伯當(dāng)?shù)榷嗳耍x了長安,望北而行。直至囪州,哨馬報說秦王人馬已近。李密問祖君彥道:“秦王有問,教我如何對答?”君彥道:“不問則已,若問時,只說圣上教臣遠接,即不敢加害于明公矣。”二人正商議間,只見金鼓喧闐,炮聲震地。錦衣隊隊,花帽鮮明,左右總管十人。劍戟排擁,戈矛耀日,前面數(shù)聲喝道。一派樂宮,塤囗迭奏而來。李密只道來的就是世民,忙與眾官分班立候。只見馬上一將,大聲呼道:“吾非秦王,乃長孫無忌與劉弘基也。殿下尚在后面,汝是何人,可立待之!”是時李密心中懊恨,明知秦王故意命諸將裝作王子來羞唇齒他。如今若待不接,恐唐王見怪。若再去接,又覺羞辱難堪。

  正在悔恨之時,又見一隊人馬,排列而來。前面一對回避金牌,高高擎起。中間旗分五色,劍戟森嚴(yán)。后面吆喝之聲漸退,望見輿從耀目,鳳起蛟騰。李密暗想:“是必秦王也。”忙與眾將俯躬向地打躬下去。只見馬上二人笑道:“吾乃馬三保、白顯道也,前年我們到金墉來望你,今你亦到吾長安來。若要接殿下,后面保駕帷幔里高坐的便是,可小心向前迎接。”李密聽見,滿面羞慚,扌追胸跌腳,仰天嘆道:“大丈夫不能自立,屈于人下,恥辱至此,何面目再立于天地之間?”即欲拔劍自刎。王伯當(dāng)急向前奪住道:“明公何如此短見,文王囚于囗里,勾踐辱于會稽,后來俱成大業(yè)。還當(dāng)忍氣耐性,徐圖后事。”正說時,忽有人報道:“前面風(fēng)卷出一面黃旗,繡著‘秦王’二字在上,今次來的必是秦王無疑。”李密無奈,只得側(cè)立路旁。驟見一隊人馬到來,前導(dǎo)五色繡旗。甲士銀鬃對對,彤弓壺矢,彩耀生光。寶駕雕鞍,輝煌眩目。力士前引,儀從后隨。唐將史岳、陶武欽,依隊前進。王常、邱士尹,按轡徐行。原來四將認得是李密,備各在馬上舉手道:“魏王休怪,俺們失禮了。”李密諸將默然無語,不覺兩淚交流。王伯當(dāng)再三勸慰。

  又見殷開山、洛陽史,排列左右護衛(wèi),猶如天王之狀。秦王冠帶蟒服,高拱端坐慢中。李密看得真切,如飛向前俯伏道:“老拙有失遠迎,望殿下恕責(zé)。”秦王見了李密,不覺怒發(fā)沖冠,手持雕弓,搭上一箭,兜滿弓弦。唬得魏將王伯當(dāng)、賈潤甫、祖君彥、柳周臣諸將,俯伏在地,面如土色。李密把兩手捧住其臉,戰(zhàn)栗不已。秦王見眾人在地下打作一團兒,猶如宿犬之狀,到底是人君度量,即收了箭,以弓梢指定李密道:“匹夫也有今日!本待射你一箭,以報縲紲之仇,恐連累了眾人,只道我不能容物,暫饒你性命!”大喝一聲而過。這都是秦王曉得李密來接,故意裝這十將來羞他。

  其時秦王進朝拜見了唐帝。唐帝道:“皇兒征伐費心,鞍馬勞苦。”秦王道:“托賴父王洪福,諸將用命,得以凱還,擒得薛仁果、羅宗(目侯)等囚在檻車,專候父皇發(fā)落。”唐帝大喜,即命武士斬于市曹,懸首示眾。因問秦王:“曾見李密否?”秦王答道:“臣兒曾見來。”唐帝道:“當(dāng)時朕欲拒其降,因劉文靜進言道:‘鄭與魏境接壤,二邦猶如唇齒。’今王世充滅了李密,未有虢亡而虞獨存者,我處若不受其降,密必計窮,據(jù)兵而復(fù)投他國,又增一敵。勞吾心矣,烏乎可!”秦王道:“為什么有恩于臣兒的這幾個人反不見?”唐帝道:“魏征已在這里,朕知其有可用之才,將他撥在你西府辦事。如今聞?wù)f他有病,故此想未有來接你。”說完,帝同秦王進宮去朝見了母后,謝恩出朝。他原是個撥亂之主,求賢若渴。況當(dāng)年有恩于彼,怎不關(guān)心?一進西府,即問魏征下榻之處。魏征原沒有病,因李密要他同去接秦王,料必不妥,故此詐稱有疾。今聞秦王來問他,如飛趕出來拜伏在地道:“臣偶抱微疴;不可遠接,乞殿下恕臣之罪。”秦王一把拖住道:“先生與孤,不比他人,何須行此禮?”忙扯來坐定。魏征道:“魏公失勢來投,望殿下海涵,勿念前愆。”秦王道:“孤承先生們厚愛,日夜佩德于心,今幸不棄,足慰生平。李密匹夫,孤頃見俯伏在地,幾欲手刃之,因見眾臣在內(nèi)而止。然孤總不殺他,少不得有人殺他的日子。”因問:“叔寶、懋功二兄為何不來?”魏征道:“徐懋功尚守黎陽,他是個足智多謀之士,魏公自恃才高,與他言行不合。所以他甘守其地,亦無異志。秦叔寶往征蕭銑未回。魏公此來,亦未去知會他。”秦王道:“他的令堂乃郎,孤多膳養(yǎng)在此。”魏征道:“他于今想必也曉得了,但是這人天性至孝,友誼亦要克全其義。單雄信已降王世充,恐還有些逗留。”秦王又問道:“那個粗莽賊于程知節(jié),為什么不見?”魏征道:“他因昔日開罪于殿下,故不敢來,到瓦崗拜母去了,人雖粗魯,事母甚孝,倒是個忠直之士。昨晤徐義扶,方知程母也在此,他還不曉得,若到瓦崗,知其母消息,是必奮不顧身,入長安矣;倘來時,望殿下忘其射鉤之仇而包容之。”于是秦王與魏征朝夕談?wù)摚跸嘤H愛。

  如今且說程知節(jié)到了瓦崗,卻不見了母親,忙問尤俊達。尤俊達道:“尊堂陪秦伯母婆媳兩個去會親戚,不想被秦王設(shè)計賺入長安去了。”程知節(jié)見說,笑道:“尤大哥,你又來耍我。”尤俊達道:“程老弟,我?guī)自f謊來?”便把當(dāng)時賺去行徑一一說出,又道:“當(dāng)時這班人,原只要迎請秦伯母去,誰知令堂生生的要奉陪他走走,弟再三阻擋,他必不肯依,因此弟只得叫連巨真兄送去。前日連巨真在長安回來,說尊堂與秦伯母在秦王那里,甚是平安。兄如不信,到黎陽去問連巨真便知詳細了。”程知節(jié)此時覺得神氣沮喪,呆了半晌,喊道:“罷了,天殺的入娘賊,下這樣絕戶計!咱把這條性命丟與他罷!”過了一宿,也不辭別尤俊達,跟了兩個伴當(dāng),竟進長安。可憐:

  只念娘親不惜軀,愿將遺體報親恩。

  程知節(jié)恐怕大路上有人認得,卻走小路。曉行夜宿,未及一月,不覺早到長安。進了府城,就在西府左首借了下處。先叫手下人把一揭投進去,只等帥府開門。秦王知程知節(jié)到來,傳令將士裝束威武,排列森嚴(yán),粗細鼓樂,迭奏三通。秦王升殿,諸將參見過,捱班站立。只聽得頭門上守門官報道:“魏犯程知節(jié)進。”里邊武衛(wèi)接應(yīng)一聲,如春雷一般。秦王坐在上面,見一個赤條條的長大漢子,背剪著,氣昂昂走將進來。到了丹墀,直挺挺的立定。秦王仔細一看,認得是程知節(jié),不覺怒氣填胸,須眉直豎,擊桌喝道:“你這賊子,今日也自來送死了!可記得當(dāng)年孤逃在老君堂,幾乎被你一斧砍死!孤今把你鍋烹刀碟,方消此恨。”程知節(jié)哈哈大笑道:“咱當(dāng)時但知有魏,不知有唐。大丈夫恩不忘報,怨必求明。咱若怕死,也不進長安來,要砍就砍,何須動氣。快快叫咱老娘來見一面,咱就把這顆頭顱,結(jié)識與你罷。”秦王道:“你這賊到這地位,還要口硬,且緩你須臾之死。軍士們領(lǐng)他去見了他母親,然后來受刑!”眾軍士不由分說,把知節(jié)擁出府門。

  原來秦老夫人的下處,就在西府東首一所絕大的房于里頭,與程母同居。秦母一到長安,秦王即撥一二十名婦女,進來伺候,又撥排軍二十名,看守門戶。不但供應(yīng)日逐送進,每月還有許多幣帛饋賜。秦母與程母,禮必兩副。所以這兩個老人家,起居安穩(wěn),甚感秦王之恩。當(dāng)時眾軍士將程知節(jié)擁進秦母寓所,早有人進去報知。秦母與程母如飛走出堂來。程母見兒子這般行徑,即上前抱頭大哭,口里咿哩嗚羅,不知哭許多什么,惹得眾武士反笑起來。程知節(jié)焦躁道:“娘,你不要哭,兒子問你:你住在這里,身子可安穩(wěn)么?可有人伺候么?”程母只是哭,那里對答的出一句,反是秦母替他說道:“一到長安,秦王如何差人來伺候,每日如何供應(yīng),月月如何饋送,還要時常差婦女出來候安。我與汝母親,蒙他恩典,相待一體,總無厚薄。”程知節(jié)問母親道:“娘可是這樣的?”程母含著眼淚,點點頭兒道:“是這樣的。”又將手指身旁兩個使女說道:“這兩個就是秦殿下賜來服侍我的。”知節(jié)見說,便道:“娘,兒子差了,那曉得秦王這樣一個好人,兒今去死在他臺下,也是甘心的。娘,你不要念我了,你去伴秦伯母終了天年罷!”竟要撒開身于走出來,程母那里肯放。秦母對知節(jié)道:“你們不要忙亂,聽我說:當(dāng)時秦王因要我的瓊兒歸唐,故假作羅家來賺我,不意你母親一團美意,陪我出寨,竟入長安。如今魏公亦已降唐,吾家瓊兒諒必早晚亦至。你家母親豈可因我出門,反作無子之母?”便對伺候的說道:“取我的大衣服出來,待老身自進西府,去見秦王,求他寬有。”

  正說時,只見一個差官,跟著三四個校時,手里托著冠帶袍服,口中喝道:“殿下有旨,恕程知節(jié)無罪,著即冠帶來相見。”說完,校尉如飛將程知節(jié)綁縛去了,要替他冠帶。程母見說,如飛跪在地上,對天叩首道:“愿殿下太平一統(tǒng),萬壽無疆。”引得眾人又笑起來。程知節(jié)著了衣服,穿好了袍帶,便要拜母親與秦伯母。程母止住道:“兒且不必拜我,快進西府去叩謝秦王,這樣寬恩大度的明主,你須要盡忠去報他,老身就死也瞑目的了。”知節(jié)見說,不敢違命,如飛的跟了差官,來進西府。時秦王在集賢堂,與眾謀士談兵議論。只見校衛(wèi)來復(fù)命說道,秦叔寶母就要見殿下來,程知節(jié)母如何叩首謝祝。秦王笑向魏征與劉文靜道:“幸是孤先差人去赦他,若秦母到來,就不見情了。”

  話未說完,那差官進來稟程知節(jié)在帥府門首候旨。秦王道:“叫他到西堂來。”西堂原是西府會賓之所。差官早引程知節(jié)站在階前伺候。只見秦王踱將出來,程知節(jié)如飛跪向前垂淚說道:“臣有眼無瞳,以致當(dāng)年不識英雄之主,獲罪難逃。今雖蒙思赦,反黨生慚。”秦王自下階來攙他起來道:“剛才試君之意耳,孤久知卿乃忠直之士,愿卿將來事唐如事魏足矣。”知節(jié)道:“臣蒙殿下豢母隆思,敢不捐軀以報!”秦王問起知節(jié)與王世充當(dāng)日征戰(zhàn)之事,知節(jié)備細述了一遍。秦王又問:“可曾見叔寶。懋功?”知節(jié)道:“臣自戰(zhàn)敗之后,見魏公降唐,臣即往瓦崗。一聞母信,星夜至此,實未曾會著秦、徐二友。臣感殿下鴻恩,無由以報,臣有心腹部曲一二千,尚在北邙、偃師,待臣去招徠,并偕秦、徐諸弟兄來歸唐,未知殿下可容臣去否?”秦王見說,大喜道:“孤有何不容?如此足見卿之忠貞;但須朝見過了圣上,卿須奏明,看圣上旨意如何。”知節(jié)領(lǐng)諾。秦王即命差官,引他進朝面圣。

  知節(jié)即便辭了秦王,出來朝見唐帝。唐帝見他相貌魁梧,言語爽直,即賜他為虎翼大將軍,兼西府行軍總管,所奏事宜,悉聽秦王主裁。知節(jié)謝恩出朝,重新又到西府來,謝過了恩,忙到寓所拜見老母,并秦伯母暨張氏夫人。秦懷玉也出來拜見了。一家歡聚。過了一宿,明早知節(jié)便辭別了秦王,束裝起行。前日進長安時,九死一生。如今出長安,輕裘肥馬,仆從隨行,比前大不相同,一徑往東都進發(fā)。這是:

  因感新知己,來尋舊侶盟。

  如今再說李密,自從被秦王羞辱之后,每日退歸邢府,坐臥不安,憂形于色。左右報程知節(jié)到來,李密心上指望他來探望,訪問一訪問東都消息。豈料知節(jié)竟不來見。未及三四日,報說唐帝封他爵虎翼將軍,又差出長安去了。李密心中氣悶,忙對王伯當(dāng)與同來將士道:“程知節(jié)是孤舊臣,他到了兩三日,竟不來看孤一面。人情之薄,一至于此。今唐主賜了他官爵,又出長安去了,想必他此去收拾舊時兵卒,以來助唐。我們在此間坐守死,有何出頭日子?”李密諸將士,當(dāng)時攻城掠地,倚著金帛來得易,也用得易,自入關(guān)來,也都資用不足,各不相安。今見李密有去志,大家計議道:“徐世勣現(xiàn)在黎陽,張善相在伊州,叔寶、士信,想已平定蕭銑,必歸瓦崗;雄信諸人在洛。明公還可有為,何苦在此別人眼下討氣?”王伯當(dāng)也道:“正當(dāng)如此。”李密道:“還是奏知唐主,只說要往山東,收故時部曲;還是各人私走到關(guān)外取齊?”賈潤甫道:“此事不妥。主上待明公甚厚。況國家姓名著在圖讖,天下終當(dāng)一統(tǒng)。明公既已委質(zhì),復(fù)生異圖,盛彥師、史萬寶等雄守關(guān)外,此事朝發(fā),彼必夕至。雖或出關(guān),兵豈暇集?一稱叛逆,誰復(fù)能容?為明公計,不若安守,徐思其便,可以萬全。”密怒道:“卿乃吾心腹,何言如是!不同心者,當(dāng)斬而后行。”潤甫泣道:“自翟司徒被戮之后,人皆為明公棄恩忘本,上下離心。今縱奔亡,誰肯復(fù)以所有之兵,拱手委公乎?柳系荷恩殊厚,故敢深言不諱,愿明公熟思之。若明公有所措身,賈柳亦何辭就戮。”密大怒,拔劍欲擊之。王伯當(dāng)?shù)攘衲酥埂W婢龔┑溃骸耙莱枷雭恚蝗敉ㄖ斯鳎瑵摮鲩L安。秦王即知,差人來阻,公主在那里,諒難加害。此漢劉先主賺吳夫人歸漢之計,未知明公以為何如?”

  大家計議未定,李密含怒進內(nèi)。獨孤公主道:“大丈夫當(dāng)襟懷磊落,妾見君家何多不豫之色?”李密道:“我有一言,欲與汝商酌,未知可否?”獨孤公主道:“夫婦之間,有何避忌?”李密道:“吾欲背唐而行,只慮汝牽心,不忍相棄,意欲與汝同行,未知可否?”獨孤公主道:“是何言欽?吾兄受汝之降,爵君上公,又念君無家,賜妾為婚,寵眷之恩,可謂富貴極矣。今席尚未暖,不思報德,反有異志,茍有人心,必不至此。”李密道:“主上恩寵雖厚,汝侄辱我太甚。今勢不兩立,且往山東,收拾士卒,再留后舉。況婦人之身,從夫為榮。汝心不允,莫非亦有異志么?”公主見說,即唾其面道:“吾以汝為好人,盡心報國,不意如此不忠不義,此生有何倚賴?”李密見說,登時殺氣滿面,幸喜旁邊有個宮奴,善伺人意,忙上前解說道:“駙馬息怒,此亦吾家公主年輕,不知大義。古人說得好:夫唱婦隨,無違夫子,以順為正,妾婦之道也。駙馬既有此言,還當(dāng)熟商,徐徐而行,豈可因一言之間,有傷伉儷之情?”李密見這宮奴說了這幾句,把氣消了一半,走出外來。祖君彥問道:“明公剛才進去,可曾與公主商酌?”李密恨道:“適間我略談幾句,不賢之婦反責(zé)我不忠背德,我?guī)子秩兄首叱鰜怼!蓖醪?dāng)?shù)溃骸帮L(fēng)聲已漏,不好了,禍將至矣!”李密道:“計將安出?”祖君彥道:“要去大家即便起身,如再遲延,即難離長安矣!”李密見說,忙將內(nèi)門封鎖,叫王伯當(dāng)喚齊同來諸將,收拾行裝器械。共有六十余人,不等天明,竟出北門而去。門軍忙來報知秦王。秦王大怒,如飛自到邢府中來看,只見內(nèi)門重重封鎖。忙叫人開了,見了獨孤公主。公主將夜來之言,述了一遍。秦王聽見,咬牙切齒,如飛奏如唐帝。唐帝亦怒,即欲遣將追擒。劉文靜道:“何必動兵?只消發(fā)虎牌傳諭各地方總管,若李密領(lǐng)眾過關(guān),必須生擒解來正法,看他逃到那里去?”唐帝稱善,即發(fā)出虎牌來,星使知會各關(guān)。

  且說李密與王伯當(dāng)眾人,帶星而往,馬不停蹄。不多幾日,出了潼關(guān),過了藍田。李密對眾人道:“吾們?nèi)粢揭林輳埳葡嗵帲氉咝÷繁憬荩蝗粢桕栃焓绖尢帲氉叽舐贰!辟Z潤甫道:“前途愈加難行,據(jù)吾見識,吾們該勻兩隊走,一隊走黎陽,一隊走伊州。”李密道:“這也說得是。你與祖君彥走大路,往黎陽;吾與伯當(dāng)走小路,往伊州。到了,大家差人知會便是。”因此賈潤甫同祖君彥一二十人,走大路去了。

  李密同王伯當(dāng)三十余人,又走了幾日,到了桃林縣地方。桃林縣縣官方正治,是個賢能之士,見這些人乘夜要穿城過,心中疑惑,叫軍士著實盤駁,必要檢看行囊。李密手下偏將與眾兵卒,原是強盜出身,野性不改,見這小小一縣這般嚴(yán)緝,大家不甘,登時性起,拔出刀來砍殺門軍,一擁進城。王伯當(dāng)忙要止住,那里禁止得住?嚇得縣官方正治,逃人熊州去了。魏家兵將進了城,見無人阻攔,囊資久虛,爽利把倉庫劫掠一空。住了一宵,然后起身。方正治一到熊州,把前事述與鎮(zhèn)守將軍史萬寶知道。萬寶驚惶無計,總管熊彥師道:“不難,我自有策;只須數(shù)十人馬,自能取他首級。”史萬寶再三問時,盛彥師不肯說破。時李密以為官兵必截洛州,山路無人阻擋,騎著馬領(lǐng)這干人緩行。恰到熊耳山南山下,一條路左旁高山,一臨深溪。李密與王伯當(dāng)策馬先走,不顧左右。只聽得一聲炮響,山上樹叢里箭如飛蝗,進退不能。況身上又無甲胄,山谷里溪中,又有伏兵殺出截住前后。可憐伯當(dāng)急不能敵,拼命抱住李密之身,百般遮護。二人竟死于亂箭之下。被伏兵梟了首級,收了尸骸,奏捷唐帝。唐帝大喜,命將兩顆首級,懸于竿首,市曹示眾,攜竊者夷三族。正是:

  有才不善用,乃為才所使。

  不及程與秦,芳名垂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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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36:21 |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回 徐世勣一慟成喪禮 唐秦王親唁服軍心

  隋唐演義--第五十五回 徐世勣一慟成喪禮 唐秦王親唁服軍心詞曰:

  淅淅凄風(fēng)問沙場,何使人英雄氣奪?幸遇著知心將帥,忠肝義

  魂。危澗層巒真駭目,穿骨利鏃猶存血。喜片言,換得天心回,毋

  庸戚。  鳥啾啾,山寂寂。心耿耿,情脈脈。看王章炫熠,泉臺

  生色。一杯澆破幽魂享,三軍淚盡歡聲出。忙收拾,荷恩游帝里,

  存亡結(jié)。

  調(diào)寄“滿江紅”

  人到世亂,忠貞都喪,廉恥不明,今日臣此,明日就彼,人如旅客,處處可投,身如妓女,人人可事,雖屬可羞,亦所不恤。只因世亂,盜賊橫行,山林畎畝,都不是安身之處。有本領(lǐng)的,只得出來從軍作將,卻不能就遇著真主;或遭威劫勢逼,也便改心易向。皆因當(dāng)日從這人,也只草草相依,就為他死也不見得忠貞,徒與草木同腐,不若留身有為。這也不是為臣正局,只是在英雄不可不委曲以諒其心。如今再說唐帝,將李密與王伯當(dāng)首級,懸竿號令。魏征一見,悲慟不安,垂淚對秦王道:“為臣當(dāng)忠,交友當(dāng)義,未有能忠于君,而友非以義也。王伯當(dāng)始與魏公為刎頸之交,繼成君臣之分。不意魏公自矜己能,不從人諫。一敗失勢,歸唐負德,死于刀鋒之下。同事者一二十人,惟伯當(dāng)乃能全忠盡義。臣思昔日魏公亦曾推心致腹于臣,相依三載,豈有生不能事其終,死又不能全其義乎?目今尸骸暴露荒山,魂魄憑依異地,迎風(fēng)叫月,對雨悲花。臣思至此,實為寒心。臣意欲求殿下寬假一月,到熊州熊耳山去,尋取伯當(dāng)與李密尸骸,以安泉壤。庶幾生安死慰,皆殿下之鴻慈也。”秦王道:“孤正欲與先生朝夕談?wù)摚M可為此匹夫,以離左右?”魏征道:“非此之論也。臣將來報殿下之日長,報魏之事止此而已。昔漢高與項羽鏖戰(zhàn)數(shù)年,項羽一朝烏江自刎,漢高猶以王禮葬之,當(dāng)時諸侯咸服其德。望殿下勿襲亡秦之法,而以堯舜為心,況今王法已彰,魏之將士正在徘徊觀望之際,未有所屬;殿下宜奏請朝廷,赦其眷屬,恤其余孽。如此不特魏之將帥,傾心來歸,即鄭夏之士,亦望風(fēng)來歸矣。臣此行非獨完魏之事,實助唐之計也。愿殿下察之。”秦王道:“容孤思之。”次日秦王即將魏征之言,奏知唐帝,唐帝稱善。即發(fā)赦敕一道:凡系李密、王伯當(dāng)妻孥,以及魏之逃亡將士,赦其無罪,悉從其志,地方官毋得查緝。因此魏征得了唐帝赦勃,即便辭了秦王,望熊州進發(fā)。

  今且說徐世勣在黎陽,聞知魏公兵敗,帶領(lǐng)將士投唐,逆料魏公事唐,決不能終,必至敗壞。我且死守其地,待秦叔寶回來再作區(qū)處。不多幾月,叔寶與羅士信,殺退了蕭銑,奏凱回來。道經(jīng)黎陽,懋功早差人來接。叔寶同士信,進城去相見了懋功,把魏公敗北歸唐一段,說了一遍。叔寶聽了,跌足嘆恨道:“魏公氣滿志昏,難道從亡諸臣,皆不知利鈍,而不進言,同去投唐?”懋功道:“魏公自恃才高,臣下或言之總不肯聽。將來必有事變,今兄將安歸?”叔寶道:“家母處兩三月沒有信到,今急切要到瓦崗去。”懋功道:“弟正忘了,兄還不知么?尊堂尊嫂令郎俱被秦王賺入長安去矣。”叔寶見說,神色頓變道:“這是什么話來?”懋公道:“連巨真親送了去回來的,兄去問他,便知明白。”叔寶便對士信道:“兄弟,你把兵馬,且駐扎在此,我到瓦崗去走遭來。”

  遂跟了三四個小校,來到瓦崗寨中。尤俊達、連巨真相見了,叔寶就問:“秦王怎么樣賺去老母?”連巨真道:“秦大哥,你且不要問我,且把弟帶來的令堂手扎,與兄看了,然后敘話。”連巨真進內(nèi)去了。尤俊達便把秦王命徐惠妃假作羅家夫人,來賺伯母一段,說了一遍。只見連巨真取出兩封書來,一封是秦母的,一封是劉文靜的,多遞與叔寶。叔寶接在手,先將老母的信禮來看,封面上寫“瓊兒開拆”。叔寶見了母親的手跡,不覺兩淚交流,從頭至尾,看了一遍,方才收了淚;又看了劉文靜的書,問連巨真道:“兄住長安幾日?”巨真道:“咱在長安住了四五日。秦王隔了一日,即差人到尊府寓中來問候,徐惠妃父女亦常差宮奴出來送東西。弟臨行時,令堂老伯母再三囑弟,說兄一回金墉,即便收拾歸唐,這還是魏公未去之日。今魏公已為唐臣,兄可作速前去。”尤俊達忙將徐惠妃前日送來的禮物,交還叔寶。叔寶又問道:“程知節(jié)往何處去了?”巨真道:“他始初不肯隨魏公歸唐,一到瓦崗聞了母信,他就擠命連夜到長安去了。”

  叔寶心中自思道:“若魏公不與諸臣投唐,我為母而去到無他說;如今魏公又在彼,我去,唐主還是獨加思于我好,還是不加思于我好?若將我如沈臣一般看待,秦王心上又覺不安。若以我為上卿,魏公心上只道我有心歸唐,故使秦王先賺母入長安。如今事出兩難。且到黎陽去與懋功商量,看他如何主張。”忙別了尤俊達與連巨真,如飛又趕到黎陽,見了徐懋功與羅士信,把如何長短,說了一番。懋功道:“若論伯母在彼,吾兄該急速而行;若論事勢,則又不然。魏公投唐,決不能久,諸臣在彼,諒不相安。況秦王已歸,即在早晚必有變故。俟他定局之后,兄去方為萬全。”叔寶見說,深以為是,忙寫一封家報與母親,又寫一封回啟送劉文靜,叫羅士信只帶二三家童,悄悄先進長安去安慰母親。到了次日,士信收拾行裝,扮了走差的行徑,別了懋功,跨上雕鞍。叔寶也騎了馬,細細把話又叮嚀了一番,送了二三里,然后帶轉(zhuǎn)馬頭回來。到署中,對徐懋功道:“懋功兄,單二哥在王世充處,決定不妥,如何是好?弟與他曾誓生死,今各投一主而事,豈不背了前盟?”懋功道:“弟與他同一體也,豈不念及?但是單二哥為人,雖四海多情,但不識時務(wù),執(zhí)而無文,直而易欺,全不肯經(jīng)權(quán)用事。他以唐公殺兄之仇,日夜在心,總有蘇張之舌,難挽其志。如今我們投奔,就如婦人再醮一般,一誤豈堪再誤?若更失計,噬臍無及矣!”叔寶點頭稱善,雖常要想自己私奔去看雄信,又恐反被雄信留住了,脫不得身,倒做了身心兩地。因此耐心只得住在黎陽。

  恰好賈潤甫到來,秦、徐二人見了,驚問道:“魏公歸唐何如?”潤甫道:“不要說起。”把唐主賜爵贈婚一段,細細說了一遍。“至后背了公主逃走,因關(guān)津嚴(yán)察,魏公叫祖君彥同我走黎陽,他們走伊州。君彥遇見柳周臣,轉(zhuǎn)抄出小路打聽去了。剛才弟在路上,遇著單二哥家單全,他說他主人要我去一會,萬不可遲。我如今且去走遭,若說得他重聚在一處,豈不是好?魏公遣人來知會,乞說知此意。”徐、秦二人道:“我們也在這里念他,兄去一會,大家放心。”過了一宵,賈潤甫起身去了。

  秦叔寶因心上煩悶,拉徐懋功往郊外打獵。只見一隊素車白馬的人前來,叔寶定睛一看,見是魏玄成,便對懋功道:“徐大哥,玄成兄來了!”大家下馬,就在草地上拜見了。叔寶握手忙問道:“兄為何如此裝束?”玄成道:“兄等還不知魏公與伯當(dāng)兄,俱作故人矣!”叔寶見說,呼天大動,徐懋功也淚如泉涌。叔寶因問玄成:“魏公與伯當(dāng)在何處身故的?”玄成蹙著雙眉道:“一言難盡。”懋功道:“曠野間豈是久談之所,快到署中去說。”于是各各上馬進城。到署中,恰好王簿等三四將來問探消息。懋功引秦魏眾人,到了書室中去坐定。玄成把魏公投唐始末,直至逃到熊州,死于萬箭之下,細細述了一遍。叔寶大聲浩嘆道:“不出懋功見所料,如今兄為何又來?”玄成道:“弟在秦王西府,一聞魏公之變,寸心如割,因求秦王告假月余,去尋魏、王二公尸骸。秦王準(zhǔn)假,亦要弟來敦請二兄。便奏知唐帝,蒙唐帝隆恩,恐途中有阻,賜弟赦敕一道:凡在魏諸臣,諭弟請同歸唐,即便擢用。”說了,玄成在報箱中忙取出赦文一道來。徐懋功與秦叔寶看了一遍。懋功道:“眾人肯去不肯去,這且慢講,只問兄可曾到熊州去尋取李、王二人骸骨?”玄成道:“弟前日到熊州熊耳山,那山高數(shù)丈,峭壁層巒。左旁茂林,右臨深澗,中有一路,止容二馬。弟到此一望,了無蹤跡。只得又往上邊去探取。幸有一所小庵,用內(nèi)住一老僧,弟叩問之。卻有一個道人認得小弟,乃是魏公親隨內(nèi)丁,年紀(jì)五十有余,他當(dāng)時同遇其難,天幸不死,在庵出家。曉得二公尸著所埋之處,引弟認之,卻是一個小土堆,即命土人掘開。可憐二尸拌和泥中,身無寸甲,箭痕滿體,一身袍服盡為血裹。英雄至此,令人酸鼻。弟速買二棺,草草入殮,權(quán)盾庵中,待會過請兄,然后好去成禮葬埋。但是兩顆首級,尚懸在長安竿首,禁人不許竊攜。弟前日即欲請埋,因唐帝盛怒之下,恐反有阻尋覓尸體之舉,故此止請收尸,首級還要設(shè)計求之。”懋功道:“這個在弟身上。但是如今眾弟兄,如不想再做一番事業(yè),大家去藁葬了魏公,散伙各從其志了。若有志氣,還要建功立業(yè),除秦王外無人。只是要去得好,不要如窮鳥投林,搖尾乞憐,使唐之君臣看魏之臣子,俱是庸庸碌碌之輩,如草芥一般。”

  叔寶諸人齊聲道:“軍師說得是。”懋功道:“我即今夜治裝,明早就起身往長安去。瓦崗山寨弟兄,且莫去通知他。為什么呢?一則我們此去,不知是禍?zhǔn)歉#舸艘幌詾樾⌒⊥瞬健6⻊t單二哥家眷,尚在寨中,單兄之意,決不肯歸唐。如今眾人還是帶入長安去好,還是獨剩他家眷在寨中好,且待我們定歸后,再遣人送到王世充那里去,猶未為晚。”叔寶道:“此地作何去留?”懋功道:“此地前有世充,后有建德,魏公已亡,諒此彈丸之地,亦難死守。今煩副將軍王簿,待我們起身之后,即將倉庫散之小民,庫餉給與軍士。一應(yīng)衣甲旗號,都用素縞。限在數(shù)日內(nèi),率領(lǐng)三千人馬,星飛趕到熊州來送葬魏公,也見臣下忠義之心。”眾人又齊聲道:“軍師處分得極是。”懋功吩咐停當(dāng),過了一宵,明早起身,又對叔寶、玄成道:“二兄作速打點,換了衣甲旗號,如飛到熊耳山來,弟先去了。”便隨了三四個家童,望長安進發(fā)。叔寶連夜叫軍士,盡將衣甲旗號,換了素縞,不多幾日,料理停當(dāng)。叔寶又吩咐王簿,將大隊人馬,作速前來,自與玄成亦望熊州進發(fā)。正是:

  生前念知己,死后盡臣忠。

  卻說徐懋功離了黎陽,宵行夕趕,來到長安。進城下了寓所。裝了書生模樣,叫家童跟了,走到十字街來。見雙竿豎起,懸掛匣中兩顆頭顱。徐懋功見了,心如刀割,望上拜了四拜。將手捧住雙竿,放聲大哭。驚動眾軍校,上前來拿住,擁至朝門。其時因定陽劉武周僭稱皇帝,差大將宋金剛發(fā)二萬人馬,差先鋒虎將尉遲敬德,殺奔并州而來。并州太原是齊王元吉留守,被敬德打翻了,元吉手下猛將一二十員,星夜差人到長安來請救兵。唐帝差裴寂領(lǐng)兵一萬,往太原去救援。是日秦王正在教場中操練人馬,唐帝見黃門官奏說有人抱竿而哭。天威大怒,叫綁進朝來。軍校即便擁至駕前俯伏。唐帝問道:“你是李密手下什么人?這般大膽,不遵號令,抱竿而哭?如不直言,斬訖報來。”徐世勣高聲朗奏道:“昔先王掩骼埋囗,仁流枯骨。東晉時王經(jīng)之死,向雄哭于東市,后雄又收葬鐘會之尸,文帝未有加罪。董卓既誅,蔡邕伏尸而哭,魏祖信讒加刑,卒至享國不永。此數(shù)人者,當(dāng)時豈先卜其功罪,而后哭葬哉!今李密、王伯當(dāng),王誅既加,于法已備,臣感君臣之義,向竿吊哭,諒堯舜之主,亦所當(dāng)容。若陛下仇枯骨而罪臣哭,將來賢者豈肯來歸乎?”唐帝見說,龍顏頓轉(zhuǎn),便道:“你姓甚名誰?”徐世勣道:“臣姓徐名世勣。”唐帝笑道:“原來是世民之恩人,你何不早說,朕日夜在這里念你們。卿請起來,衣冠朝見。”即敕旨叫軍衛(wèi),把李、王二首級放下來。

  世勣仍舊書生打扮,俯伏丹墀。唐帝即欲以冠帶爵加世勣。世勣又奏道:“君思畎畝之臣,臣亦思事賢圣之君,未有事魏不忠,而事唐乃能盡節(jié)者也。今魏公尸首兩地,臣見之實為痛心。既蒙皇恩浩蕩,求陛下以二首級賜臣,臣將去以禮葬之,如此不特臣徐世勣一人感戴陛下,即魏之諸將士,無不共樂堯天,來事陛下矣。”唐帝大悅,即命中書寫敕旨一道,李密仍以原官品級,以禮葬之。又對徐世勣道:“世民兒望卿日久,卿速去速來。”徐世勣便謝恩出朝,將二公首級,用兩口小棺木盛了,載上車兒。連夜離長安,望熊州進發(fā)。未及兩三日,魏征亦來復(fù)命,說:“黎陽三千人馬,副將王簿已經(jīng)統(tǒng)領(lǐng)到熊州熊耳山駐扎,秦瓊臣已偕來,今在熊耳山營葬。臣今復(fù)命,尚起身去同他們料理完局,然后來事陛下。”秦王應(yīng)允。時羅士信到長安,見過了秦母,知叔寶已在熊州,也出長安去了。

  再說程知節(jié)那日辭了秦王起身,行了幾日,不意途中冒了風(fēng)寒,大病起來,半月后方能行動。先差兩個心腹小校,前去知會了屯扎的人馬。將到瓦崗,遇見了賈潤甫車兒,載了家眷,跟了幾個伴當(dāng)前來。知節(jié)只說魏公尚在長安,今接家小去同住,彼此忙下馬來相見了。賈潤甫就叫車兒住了,忙問知節(jié):“這一路來可曾聽見魏公消息么?”知節(jié)道:“一路來沒有什么消息。”潤甫道:“聞得魏公與伯當(dāng)在熊耳山遇難。軍士說秦、徐二兄與諸將,都到熊耳去殯葬魏公了。”知節(jié)聽說,不覺淚灑征衣道:“魏公邇來志氣昏憒,自取滅亡。但是兄輩臨事還該切諫他,或不至死。”潤甫道:“說甚話來,那夜在邢府束裝之時,弟以為此行必不妥,再三勸止。魏公以弟不與同心,登時變臉,反要加害于弟,幸虧伯當(dāng)兄一力勸阻。”知節(jié)道:“兄來曾會見懋功、叔寶么?”潤甫道:“弟曾到黎陽會見,因單二哥要會弟,弟即到東都會了單二哥。我勸他歸唐,他必不肯,囑弟將他家眷,同主管單全,送到王世充軍前去,會見雄信兄,交割明白,方才放心轉(zhuǎn)來。”知節(jié)問道:“兄今投何處去?”潤甫道:“弟事魏無成,安望再投何處?求一山水之間,畢此余生,看兄輩奮翼鵬程耳。幸為弟致謝心交,毋以弟為念。”舉手一拱,竟上馬去了。知節(jié)亦跨上馬,心中想道:“大丈夫生此六尺之軀,非忠即孝,須做一個奇男子。吾一生感恩知己,諸弟兄中獨尤員外最深,若無此人,吾老程還在斑鳩店賣柴扒。他今滯跡瓦崗山寨,未有顯榮,吾如今趁這樣好皇帝,弄他去做幾年官,也算報他一場。”打算定當(dāng),忙趕到寨中與尤俊達、連巨真、王當(dāng)仁說知魏公、伯當(dāng)身故,王娘娘與王夫人聞知,放聲大哭。知節(jié)叫他們把倉庫糧餉收拾了,各家家眷都攛掇了上路,連部下兵卒,共有干余人,齊齊起行。

  行了四五日,將到獨楊嶺,只見一起人馬沖將出來。連巨真大驚,連忙叫人到后邊去報知知節(jié)。知節(jié)一騎馬如飛趕來,望見旗號,知是自己屯扎在那里的二干人馬。原來知節(jié)生成爽直,素得軍心,當(dāng)初與王世充戰(zhàn)敗逃走之時,他即收拾這干人馬,屯扎在此。他要看魏公投唐安穩(wěn),自己打帳尋個所在,仍復(fù)舊業(yè)。今身心事唐了,便把這干人馬帶去。因向眾軍吩咐:“你們打頭站進熊州,到熊耳山下駐扎。”對連巨真道:“這是我的人馬,不必驚疑,快趲上前去。”未及半月,已到熊州,祖君彥、柳周臣亦至,同到熊耳山下,早有許多白衣白甲的軍馬在此。徐勣功與秦叔寶接見了,徐勣功對尤俊達、連巨真道:“非是我們不來通知你寨中弟兄,撤了來此。因不知事體是禍?zhǔn)歉#蚀瞬粊碇獣!背讨?jié)道:“連弟這些事故,那里曉得?幸虧在路遇著賈潤甫兄,送了單二哥家眷去了回來。”秦叔寶道:“單二哥家眷,潤甫兄送去完聚了,妙極妙極,他如今怎么不見?”知節(jié)道:“他不肯再事他人,載了自己家小,尋山水之樂去矣。只是如今魏公家眷,與伯當(dāng)兄家眷,弟都帶來,未知軍師作何計較?”徐懋功喜道:“魏王二公在天有靈,恰好家眷到來,尚未入土,此皆程兄之功也。叔寶兄,墓旁那三間卷棚,甚是寬敞,兄去指引他家眷安頓在內(nèi)。”尤俊達與程知節(jié)站定,將四圍觀看,乃是山下一塊平陽曠地。后邊挑起一個高高土山。山后白爍爍的石砌一條帶圍,圍前搭起絕大五間草軒。軒中用石板鑿深,參差二穴。穴上停著二棺。其中拜臺甬道饗堂,俱是簇新構(gòu)成,石人石馬,排列如生。古柏蒼松,蔥蔥并茂,外邊華表沖天,石碑巍立。四圍蘆席軒亭,扎成不計其數(shù)。

  尤俊達看了贊嘆道:“秦、徐二兄,來得這幾時,虧他們筑成這所墳?zāi)梗焕⑽汗胧澜唤Y(jié)英雄。”忙同連巨真到后隊來,與雪兒王娘娘母子,并伯當(dāng)家眷說知,叫他們俱換了孝服。魏玄成、徐勣功、秦叔寶率領(lǐng)了眾將,前來接入墓中。王娘娘與伯當(dāng)夫人,撫棺大慟,墓外邊又是王當(dāng)仁雙手搖著靈座哀號。諸將見此遺雛呱呱而泣,亦俱下淚。正在傷感之際,只見王娘娘走出墓外來。朝著徐懋功、秦叔寶、魏玄成等,拜將下去。秦、魏、徐三位忙亦跪下去說道:“娘娘有話請說,不必如此。”王娘娘道:“妾今日此來,如在夢中,逢此意外之變,猶幸魏公尚未入土,得以一見,了結(jié)三生。既蒙皇恩浩蕩,諒此遺孤,罪不重科,望三位將軍,俯念夙昔交情,六尺之孤全賴始終護持。妾從此同歸泉壤,雖死猶生。”說罷,竟將身邊佩刀,向項下一刎。王當(dāng)仁在旁,如飛拉住,眾將上前勸慰。正在忙亂之際,墓內(nèi)王伯當(dāng)夫人,也向那石上觸去。幸虧尤安人與連夫人扶定,得以幸免。程知節(jié)見內(nèi)外忙亂定了,向秦叔寶道:“秦大哥,弟進長安去復(fù)命,兩公家眷,仗你好生照管。”魏玄成對程知節(jié)道:“兄去復(fù)命,弟有一扎與徐義扶,兄可帶去。如有人來吊祭,兄可作速先來報知。”知節(jié)應(yīng)諾,如飛趕進長安城,見了母親與秦伯母,即到西府去見秦王。

  其時秦王因劉武周差宋金剛、尉遲敬德,殺敗唐將,圍了并州。齊王元吉慌了,畫了尉遲敬德圖像,帶了妻孥,偷出北門,逃回長安。秦王正與唐帝同眾大臣,在太和殿看齊王帶來敬德的畫像。知節(jié)進朝去見了唐帝、秦王,唐帝問道:“卿前去帶了多少部曲來歸唐?”知節(jié)道:“臣自己名下,只有二千步兵。瓦崗山寨有二臣,一名尤俊達,一名連明,說有二三千甲士。徐世勣、秦瓊與眾將,在黎陽帶來馬步兵將,有四五千。共有一萬多人馬,今俱屯扎在熊州熊耳山。伺魏公入土后,諸將即便統(tǒng)眾來歸陛下。”唐帝大喜,問程知節(jié)道:“卿還去否?”知節(jié)道:“臣還要去送葬呢!然后即舉部曲來歸長安。”說了,即便辭朝出來,忙去會著了徐義扶,把魏玄成手札與他看了,書上止不過說李、王家眷如何貞烈,三軍如何傷感。叫他令媛惠妃夫人,念昔日王娘娘舊誼,攛掇秦王,在朝廷面前討一壇御祭下來,以安眾心。義扶會意,即便進西府去與惠妃夫人說知。夫人常念王娘娘之情,遂與秦王說了,將魏征與父親的書與秦王看了。秦王便向朝廷討下御祭,要在禮部堂中,差一員官去。

  秦王對眾謀士道:“魏家兵卒,共有準(zhǔn)萬,今齊赴熊州。那些將士,孤曉得盡是能征慣戰(zhàn),若非孤自去慰吊,焉能使眾軍士心悅誠服?”眾謀士誠恐褻尊,皆說未可。秦王道:“昔三國時,劉備與孫權(quán)共爭天下,鏖戰(zhàn)數(shù)番,孔明用計氣死周瑜,孔明親往吳郡,慰吊周郎,吳家兵將,為之感泣。今李密系隋之大臣后裔,門弟既高,謀略又勁,非草澤英雄類比。只因他好為自用,不肯用人,以致一敗,失志來歸。今他已死,讎仇已解,孤欲去吊者,為國家計也,豈真吊車密哉!諸君何不識權(quán)變,而昧于大義耶!”眾謀士齊聲道:“此皆殿下寬仁大度,慮出萬全。”于是秦王定了旨意,帶了西府許多謀臣武士,先命徐義扶赍御祭旨意前行。惠妃夫人,亦有私吊禮儀候問王娘娘,托父親饋送。徐義扶同程知節(jié),連夜兼程,先往熊州來報知。魏之將士,見說唐主賜了御祭,秦王又自來吊,各各歡忻。徐懋功把執(zhí)事派定,魏征、秦瓊管待西府謀臣。程知節(jié)、王當(dāng)仁管待西府將士。尤俊達、連明管收來吊禮義。王簿、柳周臣犒賞唐家兵卒。徐世勣又諭各將士,務(wù)須盔甲鮮明,旗號整齊,五里一營,十里一亭。一應(yīng)各項,吩咐停當(dāng),點騎兵二十名,晝夜打探。

  不多幾日,秦王到了熊州,聽見三聲炮響,早有四五百白衣甲將士來接,手中拿了一揭,跪在地上稟道:“左哨子總苗梁,迎接干歲而過。”又行了四五里,又是許多白甲兵將,放炮遞揭跪接,如此過了七八處。秦王坐在寶輦中,見那些兵馬,一個個盔甲鮮明,旗帶整齊,心中轉(zhuǎn)道:“魏之將帥經(jīng)營,可稱知禮知義矣,李密無成,真為可惜。”一路緩行,離熊耳山尚有數(shù)里,忽聽得轟天三聲大炮,鼓角齊鳴。徐世勣、魏征、秦瓊率領(lǐng)許多將士,齊齊鞠躬站定,將到輦旁,盡皆俯伏。秦王早已看見,忙在輦中站起身來,大聲說道:“眾位先生請起。”魏之將帥讓輦過了,齊上馬隨著。一路里鼓樂引導(dǎo),行伍簇擁,將到墓門,又是大炮三聲。秦王停輦,眾官揖進三間掛彩大卷棚內(nèi)坐定。秦王問徐義扶道:“朝廷御架過了未曾?”徐義扶道:“已過了。”秦王即起身更衣,換了暗龍純素綾袍,腰間束了藍田碧玉帶。徐世勣等,忙到軒前,向秦王拜辭,秦王不允,必要進去一祭。眾賓僚陪著擁進墓門,魏家兵將又齊齊跪下,迎進墓去。

  到了拜亭,秦王站定,舉眼一看,見墓外供著一個金字牌位,上寫:唐故光祿卿上柱國駙馬邢國公李諱密之位。側(cè)首一個牌位上寫:唐故右衛(wèi)大將軍王諱勇之位。左首徐世勣、魏征、秦瓊、程知節(jié)四五個將帥,俱著了麻衣衰經(jīng)還禮。右首王當(dāng)仁扶著三四歲的世子啟運,亦是麻衣衰經(jīng),俯伏在地。墓內(nèi)哭聲震天。陰陽贊禮,秦王一頭祭,一頭哭,道他當(dāng)初在金墉時,何等氣概,何等威風(fēng),多少非望,只此結(jié)局!只見邈邈遺雛,未滿三尺,墓內(nèi)哭聲,哀號凄慘。秦王雖是英雄,睹此情景,禁不住潸然淚下。眾官看見秦王如此,亦各哀號伏泣,惹得一軍皆哭。秦王祭畢上輦,回至賓館棚內(nèi)更衣。徐世勣擁了世子啟運,同眾將上前叩謝。秦王扶起懋功等道:“眾先生料理完了,作速進長安,以慰朝廷懸懸之望。”徐世勣道:“臣等不敢遲延,即在數(shù)日內(nèi),帶領(lǐng)諸將前來面帝。”說了如飛歸墓,前西府文武賓僚,無不備紙行吊。秦王起駕,魏將仍送至十里外轉(zhuǎn)來。秦王祭禮外,又發(fā)犒賞軍銀五千兩。眾軍士無不踴躍歡喜。徐懋功忙叫書記,寫成兩道謝表,命柳周臣赍表隨秦王先入長安,即擇日將二柩下土安葬完了,料理起身。王娘娘與王伯當(dāng)夫人,愿甘守墓,不肯隨行,懋功等無奈,只得撥了三四十名軍校,守在墓前,再作區(qū)處。大家統(tǒng)領(lǐng)管轄兵卒,陸續(xù)起行。

  到了長安,先進西府,謁了秦王。秦王率領(lǐng)魏家大小臣子,朝見唐帝。徐世勣把軍士花名冊籍呈上,唐帝看了大喜。即授徐世勣為左武衛(wèi)大將軍、秦瓊為右武衛(wèi)大將軍、羅士信為馬軍總管、尤俊達左三統(tǒng)軍、連明右四統(tǒng)軍、王簿馬步總管。王簿奏道:“臣不敢受職。”唐帝道:“為何?”王簿道:“臣此來一覲天顏,識堯舜之君;一叩謝皇恩隆故主之禮。臣冒死尚有一言上讀天聽。”唐主道:“朕不罪汝,快奏來。”王簿道:“臣聞先王之政,敬老慈幼,罪人不孥,鰥寡孤獨,時時矜恤。今故主懷德來歸,蒙圣恩格外施仁,赦其過而隆其禮,以官爵之,以婚賜之,寵眷已極。不意故主李密一朝失志,自戕其命。眾臣皆沐恩澤,獨使孱弱之妻,幾欲捐生;懷抱之孤,如同朝露。此果死者不足矜,而生者實可恤。若論子民,今則為唐家之子民也,若論倫理,豈非唐家之姻戚耶!今獨孤公主尚居邢府,雖或伉儷未深,一經(jīng)醮廟,即名之夫婦,豈不念彼之子,即伊之子,忍使置之露宿野處之間。使圣神文武之君,致后世作史者,搖唇鼓舌,何以令四方仰德耶!此臣所以愿為遺民,而不愿為廷臣也。”唐家聽了大喜道:“卿乃武臣,何能辨析大義若此。魏之將帥,何多能也!”即命禮部,差官迎接王氏,并伊于啟運,更名啟心,及王勇之妻,到邢府與獨孤公主贍養(yǎng)守孤。加賜王簿虎翼大將軍,其余祖君彥、柳周臣等,各各賜爵。王簿同眾人謝恩歸班。

  正在封賞之時,只見有晉陽治州文書飛馬來報,說劉武周圍城緊迫,危在旦夕,伏乞陛下火速撥兵救援。唐帝道:“晉陽乃中原咽喉之所,豈可有失;但急切問,少一個能將耳。”徐世勣奏道:“臣等愿竭犬馬,掃除武周,以報萬一。”唐帝道:“朕久知卿足智多謀,有將帥之才,但恨宋金剛部下有一員將,名尉遲恭,驍勇絕倫,難以克敵。”因指壁間圖像道:“此即尉遲揭奴之像也,卿等不妨觀之。”秦王引徐世勣等一班眾臣,齊到圖像邊來細看,果是身長九尺,鐵臉圓睛,橫唇闊口,滿嘴暇須,雙鼻高聳,頭戴鐵幞頭,身穿紅勒甲。手持一根竹節(jié)鋼鞭,竟如黑煞天神之狀。徐世勣道:“此不過一勇之丑奴,何足怪異?”秦瓊對秦王道:“小卒丑奴,何堪圖像,以褻大唐殿廷,乞陛下假筆與臣以涂抹之。”秦王即命左右取筆與叔寶,叔寶執(zhí)筆在手,咬牙怒目,把像從上至下,盡加涂壞,俯伏奏道:“臣愿領(lǐng)兵三千,趕到晉陽,去滅此賊,如若不勝,愿甘法律。”唐帝大喜道:“恩卿肯去,必能奏功,朕何優(yōu)焉!”即敕徐世勣為討虜大元帥、秦瓊為討虜大將軍、王簿為正先鋒、羅士信為副先鋒、程知節(jié)為催糧總管。命秦王為監(jiān)軍大使滅虜都招討,領(lǐng)唐將押后。各各辭帝,連夜領(lǐng)兵起行,望并州而去。正是:

  若要攀龍樹勛績,還須血戰(zhàn)上沙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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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啖活人朱燦獸心 代從軍木蘭孝父

  隋唐演義--第五十六回 啖活人朱燦獸心 代從軍木蘭孝父

   

  詞曰:

  枉自問天心,少女離魂。沙場有路叩迷津,只念劬勞恩切切,

  豈惜伶什?  旗鼓兩相侵,拼死輕生。人人有志立功勛,莫笑英

  雄曾下淚,且看前程。

  調(diào)寄“浪淘沙”

  兵法云:兵驕必敗。蓋驕則恃已輕人,驕則逞己失眾,失眾無以御人,那得不敗。隋亡時,據(jù)地稱王者共有二三十處,總皆草澤奸雄。如齊人乞食(十番)間,花子唱蓮花落,止博片時飽腹。暫時變換行頭,原不想做什么事業(yè)。怎如李密才干,結(jié)識得幾十個豪杰,死后猶替他好好收拾。如今再說徐懋功同秦王統(tǒng)領(lǐng)許多人馬,出了長安。行了幾日,來到汴州。懋功對秦王道:“臣等帥師去代劉武周,只慮王世充在后,倘有舉動,急切間難以救援。臣思朱燦近為淮南楊士林所逼,窮困來歸,圣上封為楚王,屯駐菊潭。殿下該差人赍書去慰勞他,兼說王世充弒隋皇泰主,擅自奪位。乞足下統(tǒng)一旅之師,為唐討弒君之賊,雪天下之憤。所得鄭地,唐楚共之。朱燦系貪鄙之夫,見此書必然欣允。”秦王道:“此賊性好吃人,嘗與隋著作佐郎陸從典、通事舍人顏泯楚為賓客,闔家俱為所啖,兇惡異常,孤久欲擊滅之。雖來歸附,豈可與他和好?”懋功道:“非此之論。若朱燦肯去,殿下可分二三千人馬,遙為代鄭助他,待鄭楚自相踐踏起來,我這里好收漁人之利。如若不肯,我發(fā)兵去剿朱燦,牽動世充之勢。世充知有南患,恐首尾不能相顧,必不敢動兵西向。此假虞滅虢之計,殿下以為何如?”學(xué)士段愨道:“臣與朱燦有一面之交,待臣持書去陳說利害,叫他起兵,事必諧妥矣。”秦王道:“聞卿貪飲,恐誤軍機。”段愨道:“軍情大事,豈同兒戲,臣去即當(dāng)戒酒。”秦王道:“如此孤才放心。”段愨即赍了秦王書禮,來到菊潭。

  原來朱燦在隋朝曾為毫州縣吏,時與段愨為至交酒友,今聞段愨到此,如飛出來相見,分賓主坐定。朱燦道:“闊別數(shù)年有余,再不能相見,未知吾兄目下現(xiàn)歸何處?”段愨道:“弟仕唐朝,濫叨學(xué)士之職。”朱燦道:“聞得李密被王世充殺敗,帶了許多將士,前去投唐,未知確否?”段愨道:“怎么不確?如今兵馬將士,又增了幾十萬,真正國富兵強。秦王聞知王世充弒防皇泰主自立,氣憤不平,欲與大王永為結(jié)好,發(fā)兵共討弒君之賊。如得世充寶玉財物,讓君獨取,土地人民與君共之。”朱燦道:“秦王既有如此美意,又承故友見諭,弟敢不如命?明日即發(fā)兵去伐鄭,你們只消添助一二千人馬就夠了。”吩咐手下擺酒,便問道:“兄近來的酒量,必定一發(fā)大了?”段愨道:“弟今已戒酒,有虛勝意。”朱燦道:“昔日與君連官暢飲,今日知己相逢。豈有不飲之理。若說公事,弟已如命;若論交情,也該開懷相敘。”即便舉杯坐定,美滿香醪,斟在面前。

  大凡貪飲的人,如好色的一般,隨你嫫母無鹽,見了就有些動念。今段愨見此杯中之物,便覺流涎,舉起酒后一飲而盡。兩人談笑頗濃,咒獻交錯,段愨忘其所戒,吃一個不肯歇手。要知朱燦當(dāng)初在隋時,因煬帝開浚千里汴河,連遇饑荒之歲,日以人為食,如逢暢飲,即便兩目通紅。此時俱各沉酣,段愨笑對朱燦道:“大王,你當(dāng)時喜歡吃人肉,今權(quán)重位尊,還常吃么?”朱燦見說,登時怒形于色,心中轉(zhuǎn)道:“這狗才,我如今前非俱改,卻在眾人面前,揭我短處!”便道:“我如今只喜吃讀書人,讀書人的皮肉細膩,其味不同。況啖醉人,如吃糟豬肉。”段愨怒道:“這就放屁了!你只好吃幾個小卒,讀書人那得與你吃!”朱燦道:“你道我放屁,我就吃你何妨?”段愨道:“你敢吃我,你這顆頭顱,不要想在項上。”朱燦大怒,喚刀斧手快把段愨學(xué)士殺了,蒸來與孤下酒。

  可憐詞翰名流客,如同雞犬釜中亡。

  唬得跟段愨的軍士,連夜逃回唐營,奏知秦王。秦王大怒,正要起兵到菊潭來滅朱燦,以報段愨之仇,恰好李靖去征林士弘,路經(jīng)伊州,趁便說張善相帶領(lǐng)二三千人馬來歸唐,曉得秦王統(tǒng)兵到此,忙同張善相進大營來相見。秦王大喜,即便將朱燦醉烹段學(xué)土之事,述了一遍。李靖道:“殿下如今作何計較?”秦王道:“如此逆賊,孤欲自去討之,以雪段愨泉下之忿。”李靖道:“此禽獸之徒,何勞王駕親征。臣聞并州已失數(shù)縣,澮州危在旦夕,殿下宜速法救援。菊潭朱燦,臣同張善相領(lǐng)兵去走遭,必擒此賊,來見殿下。”秦王道:“若足下前去,孤何憂焉。”即撥唐將四五員,領(lǐng)精兵一萬,加李靖征楚大將軍,張善相為馬步總管,白顯道為先鋒。秦王道:“卿此去必得凱旋,當(dāng)移兵于河南鴻溝界口。候孤伐了武周,即便來會,合兵去剿世充。”李靖應(yīng)諾,隨同張善相辭別秦王,拔寨起行。

  卻說劉武周,結(jié)連了突厥曷娑那可汗,乃始畢可汗之弟,襲其兄位,而為西突厥,居于北地。見武周有禮來講好,約他去侵犯中國,曷娑那可汗即便招兵聚眾。其時卻弄出一個奇女子來,那女子姓花,其父名弧,字乘之,拓拔魏河北人,為千夫長。續(xù)娶一妻袁氏,中原人。因外夸移一種木蘭樹,培養(yǎng)數(shù)年,不肯開花,因其女分娩時,此樹忽然開花茂盛,故其父母即名其女曰木蘭。后又生一女,名又蘭。一男名天郎,尚在褪褓。又蘭小木蘭四歲,姿色都與那木蘭無異。木蘭生來眉清目秀,聲音洪亮,迥與孩題覺異。花乘之尚未有兒時,將他竟如兒子一般,教他開弓射箭。到了十來歲,不肯去拈針弄線,偏喜識幾個字兒,講究兵法。其時突厥募召兵丁,木蘭年已十七歲,長成竟像一個漢子。北方人家,女工有限,弓馬是家家備的,木蘭時常騎著馬,到曠野處去頑要。父母見他長成,要替他配一個對頭,木蘭只是不允。

  一日聽見其父回來,對著妻孥說道:“目下曷娑那可汗,召募軍丁,我系軍籍,為千夫長,恐怕免不得要去走遭。”妻子袁氏說道:“你今年紀(jì)已老,怎好去當(dāng)這個門戶?”花乘之道:“我又沒有大些的兒子,可以頂補,怎樣可以免得?”袁氏道:“拼用幾兩銀子,或可以求免。”花乘之道:“多是這樣用了銀子告退了,軍丁從何處來。何況銀子無處設(shè)法。”袁氏道:“不要說你年老難去沖鋒破敵,就是家中這一窩兒老小,拋下怎么樣過活?”花乘之道:“且到其間再處。”過了幾日,軍牌雪片般下來,催促花弧去點卯。乘之無奈,只得隨眾去答應(yīng)。那曉得軍情促迫,即發(fā)了行糧,限三日間即要起身,惹得一家萬千憂悶。木蘭心中想道:“當(dāng)初戰(zhàn)國時,吳與越交戰(zhàn),孫武子操練女兵,若然兵原可以女為之。吾觀史書上邊,有繡旗女將,隋初有錦傘夫人,皆稱其殺敵捍患,血戰(zhàn)成功。難道這些女子,俱是沒有父母的,當(dāng)時時勢,也是逼于王事,勉強從征,反得名標(biāo)青史。今我木蘭之父如此高年,上無哥哥,下有弟妹,今若出門,倚靠何人?倘然戰(zhàn)死沙場,骸骨何能載歸鄉(xiāng)里。莫若我改作男裝,替他頂補前去,只要自己乖巧,定不敗露。或者一二年之間,還有回鄉(xiāng)之日,少報生身父母之恩,豈不是好。但不知我改了男人裝束,可有些廝像。”

  忙在房中,把父親的盔甲行頭,穿扮起來。幸喜金蓮不甚窄窄,靴子里裹了些腳帶,行走毫無裊娜之態(tài)。便走到水缸邊來,對著影兒只一照,嘆道:“慚愧,照樣看起來,不要說是千夫長,就是做將軍也做得過。”正在那里對著影兒募擬,不題防其母走來,看見唬了一跳,說道:“這丫頭好不作怪,為甚裝這個形像?”花乘之聽見,亦走進來看了笑道:“這是什么緣故?”木蘭道:“爹爹,木蘭今日這般打扮,可充得去么?”其父道:“這個模樣,怎去不得?昨日點名時,軍丁共有三千幾百,那里有這般相貌身軀,但可惜你。”說了半句,止不住落下幾點淚來。木蘭看見,亦下淚問道:“爹爹可惜什么?”花乘之道:“可惜你是個女子,若是個孩兒,做爹媽的何愁,還要想你出去干功立業(yè),光宗耀祖哩!”木蘭道:“爹媽不要愁煩,兒立主意,明日就代父親去頂補。”父母道:“你是個女兒家,說癡呆的話。”木蘭道:“聞得人說,亂離之世,多少夫人公主,改妝逃避,無人識破。兒只要自己小心謹慎,包管無人看出破綻。”袁氏撫著木蘭連聲說道:“使不得,那有未出閨門的黃花女兒,到千軍萬馬里頭去覓活?’,木蘭道:“爹媽不要固執(zhí),拚我一身,方可保全弟妹。拚我一身,可使爹媽身安。難道忠臣孝子,偏是帶頭巾的做得來?有志者事竟成,凡此去管教勝過那些膿包男子。只要爹媽放膽,體要啼哭,讓孩兒悄然出門,不要使行伍中曉得我是個女子,料不出丑,回來惹人家笑話。”父母見他執(zhí)意要去,到弄得一家中哭哭啼啼,沒有個主意。

  過了一宵,到東方發(fā)白,忽聽見外邊叩門聲急,在外喊道:“花老大,我們打伙兒去罷。”花乘之開門出來,卻是三四個同隊的兵,正要開口,只見女兒木蘭,改了男裝,扎扮停當(dāng),搶出來說道:“我父親年老,我頂替他去。”那些人看見笑道:“花老大,我們不曉得你有這般大兒子,好一個漢子!”花乘之見了這般光景,不好說得別話,只得含著淚道:“正是。”這些人道:“有那樣好兒子,正該替你老人家當(dāng)差,讓他去一刀一槍,博得個官兒回來,你一家子就榮耀了。”木蘭扯父進去,拜別了父母,只說得一聲:“爹媽保重,好生照管弟妹,我去了。”背了包裹,拾了長槍,把手一搖,長揚的出門。花乘之只得忍著淚跟了,要送木蘭到營中去。反是木蘭嚴(yán)詞厲色,催逼轉(zhuǎn)來。那些鄰里曉得了,多走來埋怨他父母道:“你這兩個老人家,好沒來由!把這個大女兒干這個道路,倘有些山高水低,如何是好。”還有那沒志氣的婦人私議道:“這大一個女兒,不思量去替他尋一個對頭完娶,教他自往千萬人隊里,去揀可意的人兒快活,豈不是差的!”花乘之無奈,只做不聽見,心上日夜憂煎。木蘭出門之后,不上一年,乘之染成一病,竟嗚呼哀哉了。其妻袁氏,拖著幼兒幼女,不能過活,只得改嫁同里一個姓魏的,這是后話。

  今且說秦王同徐懋功,統(tǒng)兵與劉武周交戰(zhàn),已恢復(fù)了五六處郡縣。正在柏壁關(guān),秦叔寶與尉遲恭對壘,戰(zhàn)了四五陣,不分勝負。宋金剛因尉遲恭勝不得秦叔寶,疑有私心,著人督戰(zhàn)。尉遲恭懊恨,只得又下關(guān)來與叔寶戰(zhàn)了百余合,殺個平手。秦王在陣前觀看,甚愛惜叔寶,又舍不得尉遲。日色已暮,恐怕有失,秦王便叫嗚金,二將各歸本寨。秦叔寶殺得性起,那里肯休,便叫軍士,去點火把,前去夜戰(zhàn)。秦王止之,叔寶那里肯聽。只聽得劉陣?yán)镆宦暸陧懀c得火把如同白晝。敬德在陣前大叫道:“快快出來廝殺!”叔寶聽見笑道:“這羯奴到有同心。”快換了馬匹,出陣前對敬德說道:“我今夜苦殺你不得,誓不回營。”敬德道:“我今夜苦不砍你的頭顱,亦不還寨。”大家放出精神,各逞武藝,又戰(zhàn)了百余合,那個肯輸。敬德笑道:“慚愧,你我的手段已見,何足為意;你敢與我斗并力法么?”叔寶道:“何為并力法?”敬德道:“昔時孟賁夏育,能生拔牛角,伍子胥能舉巨鼎,項羽力可拔山。我如今與你兩個,明人不做暗事,使乖不足為奇。你先受我?guī)妆蓿乙嗯c你打幾锏,以定強弱,此為并力法。”叔寶道:“你老大的人,說孩子家的耍話,牛是畜生,鼎是鐵器,山是土堆,都是死的。人的皮肉,是父母的遺體,不要說死,就是不死,豈可毀傷?寧可一刀一槍,倘有不測,也可揚名于后世。這樣作耍的事,我不依你。”敬德見說,想道:“這話也說得是。不要說這一鞭兩锏打得死,就是打不死,也要做了一個殘疾的人。”

  瞥眼見側(cè)邊兩塊大蠻石在傍,約有一二千斤重,因?qū)κ鍖毜溃骸皟蓧K石頭,可是一樣的。我與你賭:大家用兵器打,如多打一下碎的,就算他輸。”叔寶道:“你的兵器多少重?”敬德道:“我的鞭一百二十余斤。”叔寶道:“我的锏一根有六十四斤,兩條算來,卻也重不多幾斤。”敬德道:“我把你的雙锏打,你把我的單鞭打,大家交換用力,若是你打輸了,你歸降我定陽。我若打輸了,降順你唐朝。只打三下,看誰強誰弱。”叔寶道:“就是這般。”兩人齊下馬來,敬德先把戰(zhàn)袍拽起,把鞭遞與叔寶。叔寶也把雙锏與他。敬德怒目猙獰,用力打去,石上并無孔隙,又盡力一下,石上只陷得二三余寸深。敬德心上有些慌了,第三下用盡平生之力,打?qū)⑷ィ灰姄渫ㄒ宦暎耸验_,化為兩半。敬德笑道:“何如?今該你打。”叔寶也把袍袖扎起,看著蠻石對天默禱道:“蒼天在上,我秦瓊與胡奴在此比試,全仗唐天子洪福。秦王得以一統(tǒng)天下,我秦瓊該在此建功,不消三下,此石即為分開。”把雙手舉鞭,盡力打去,石已露痕,又用力一下,石已透底分開。叔寶笑道:“何如?石尚如此,若是人此刻已為肉泥矣!你三下,我只兩鞭,還算你輸。”敬德道:“我的兵器狠,你的锏輕。”兩人正在那里爭論,只見四五個小卒捧著一壇酒、一盤牛肉,跪在面前說道:“殿下恐二位將軍用力太過,獻此一樽聊接神力。”敬德見了,說道:“誰要吃你家的東西,要廝殺再殺罷了!”兩人換轉(zhuǎn)兵器,再上馬時,只聽見唐陣?yán)锝鹇曇豁懀鍖氈坏脫苻D(zhuǎn)馬頭回寨去了。敬德亦自歸營。此是秦叔寶與尉遲恭三锏換兩鞭之事,實效三國時劉先主與吳大帝試劍砍石之法。何后世作者欲駭人耳目,言叔寶受三鞭,敬德?lián)Q兩锏,不亦謬乎!

  今且不說叔寶歸寨,再說敬德回營,有幾個小卒高興,把陣前賭賽之事,說與宋金剛得知。金剛怒道:“斗戰(zhàn)危事,豈可陣前賭勝飲酒,如此戲要!明系私通怠玩,漏泄軍情。”即便奏知劉武周。武周大怒,忙叫左右:“與我把尉遲恭斬訖報來!”眾將再三求免,武周便差尋相去守關(guān),貶敬德到介休去看守糧草。徐懋功打聽得知,心中甚喜。忽見沿路細作來報:曷娑那可汗起兵來助劉武周。徐懋功即向秦王,附耳說了幾句。秦王便差總管劉世讓,赍金珠前往曷娑那可汗?fàn)I中去,用計止之。徐懋功便點起眾將,分頭打柏壁關(guān)。尋相久已有心歸唐,今見唐家兵多將勇,料此關(guān)不能守住,只得獻關(guān)降唐。這些李密手下將士,個個要想干功,直殺得宋金剛的人馬,十停去了八停,止剩二三千人敗將下去。劉武周慌了,也只得移兵轉(zhuǎn)北。徐懋功知尉遲敬德差往介休去護持糧草,便差羅士信與王簿,用計先往介休。自與秦王大隊人馬,慢慢的來追趕。

  卻說尉遲敬德,僥幸不殺,滿面羞慚,帶領(lǐng)一隊人馬離了柏壁關(guān),遙向介休進發(fā)。行至安封地方,只見一起人夫押著糧草前來,敬德向前查點,糧計三千石,草有一萬余束,車上各插小黃旗為號。時已日暮,即令守車軍士將糧草團聚中間,眾兵結(jié)成野營在外扎住。敬德不解衣甲,坐在營中,忽聞前途吵鬧,軍人報說:“有賊來劫營了!”敬德遂題鞭跨馬,行不止二三里,忽然闖一聲炮響,喊殺連天。敬德舉頭仰視,是夜月色微明,見一起人馬,為首一將,殺奔前來。敬德問道:“你是何處來的?”那將道:“我乃大唐徐元帥手下大將王簿,奉元帥將令,特來取你家的糧草應(yīng)用。”敬德道:“潑賤,你認得我么?”王簿笑道:“我老爺怎不認得你這個殺不死的賊!”敬德大怒,忙舉手中鞭,劈面砍來。王簿舉槍來迎住。兩個一來一往,戰(zhàn)了五六十合,王簿只顧敗將下去。敬德緊趕不放,耳邊忽聞得喊聲震天,往后一看,只見一派火光,上下通紅。敬德撤了王簿,勒回馬來一望,惟聞霹靂之聲,委時間大車小車,大束小束,三千糧米、準(zhǔn)萬稻草,被唐兵燒毀無存。原來燒糧草率的是羅士信,王簿賺了敬德去,他來放火燒毀。敬德見糧草燒盡,心中愈加煩悶,又恐王簿奪了介休城去,如飛連夜趕到介休,正遇見王簿與羅士信,又殺了一陣。他兩個那里殺得過敬德,只得讓他進介休城去,等待秦王與徐懋功大兵到來,把城池四面用兵圍繞。

  秦王使尋相進城去說敬德。敬德道:“如要我降唐,且看劉武周下落,如若死了,我方再事他人。今若來逼,惟有死戰(zhàn)而已!”尋相無奈,只得出城,以敬德之言回覆秦王。秦王聽了,心中煩悶。忽報總管劉世讓回來,秦王大喜,相見了,世讓把劉武周與宋金剛的首級獻上。秦王又驚又喜道:“此物何處得來?”世讓道:“臣奉命而行,穿過并州,中途遇見曷娑那可汗領(lǐng)兵屯在萬峰山下,臣打聽得實,即往彼營中相見,把禮物表章獻上,說:‘唐王要去代鄭國,討弒隋皇泰主之罪,乞借大國之兵,同往征之。’曷娑那可汗大喜道:‘我正在這里惱恨劉武周,他要求我們來殺你家唐朝,不想他自先行,所破郡縣,子女玉帛,盡被他取去,使我們殿后以為救援。如今既是你家唐主,將禮物來和好,我就起兵來會,先去問了劉武周之罪,然后與你們?nèi)シネ跏莱浔懔恕!虑惽桑甲≡谒麪I中,未及兩日,只聽得說劉武周與宋金剛,被我這里人馬殺敗,勢窮力盡,來投曷娑那可汗。曷娑那可汗大怒,用計殺了他二人,叫臣赍首級來,獻與朝廷。”秦王見說,以手加額道:“此天賜我成功也!”即厚賞了劉世讓。隨差尋相,將劉武周、宋金剛二顆首級,再進介休城,與敬德看了,好說他來歸唐。尋相奉命進城,敬德看見了兩個首級,認得是真的,號天大慟,備禮祭獻。隨將首級用棺盛殮,安葬好了,遂開城降唐。秦王一見,愛敬如賓,即飛馳奏章,以報捷音。唐帝大喜,即賜尉遲恭為左府統(tǒng)將軍,升劉世讓為并州太守。其余將佐,各有升賞。正是:

  水窮山未盡,石剖玉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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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竇建德谷口被擒 徐懋功草廬訂約

  隋唐演義--第五十八回 竇建德谷口被擒 徐懋功草廬訂約詞曰:

  磨牙兩虎斗方酣,怒目炯眈眈。一朝國破委層嵐,千秋貽笑

  談。 邂逅佳人心欲醉,隨唱百年歡。王章有約話便便,將軍閫

  內(nèi)專。

  調(diào)寄“阮郎歸”

  春秋時,卞莊子刺兩虎,他何曾刺得兩個?當(dāng)兩虎相斗時,小死大傷。那死的何消刺,只刺得一個傷的;這傷的又何須多大氣力對付,這真是一舉兩得。王世充拾亡魏之余,推心置腹,以待群雄,著其土地以強根本。秦王聲勢雖大,急切間亦難了事。不意世充反將要害之地,盡托膏梁之弟,弄得東破西失,自己坐在洛陽,無可奈何。只得赍了金珠,著長孫安世去求夏王竇建德。落得秦王以逸待勞,反客作主。今說徐懋功恐王簿兩個不能建功,自己帶領(lǐng)一枝人馬,趕到千金堡來。豈知羅士信已用計破了,城內(nèi)軍民,不分老弱,把他殺個一空,懋功深為嘆息。王簿亦已到得虎牢,將精兵一千,改扮了鄭國旗號,夜間賺開城門。把一個王行本在睡夢中捆縛去了,早已占據(jù)了城。虎牢、洛陽險要二處,俱為唐家占住,懋功不勝之喜。對王簿道:“此地雖定,但王世充差代王琬、長孫安世去求竇建德,未知建德可允發(fā)多少兵來助他。我且將二兄之功,報知秦王,看他作何計較。”

  今說長孫安世,奉了世充之命,資了許多金帛,來到樂壽,先將寶物饋遺諸將。諸將俱已領(lǐng)惠,唯祭酒凌敬不肯收,大將曹旦亦差人把禮物壁還。次日,長孫安世清早來見夏王,呈上文書金帛。夏王道:“鄰邦救援,本當(dāng)應(yīng)命;但我與唐久已修好,何又起兵端?況孤新破孟海公,凱旋未久,豈可又勞師動眾?”長孫安世道:“鄭與夏實唇齒之邦,唇亡而齒寒,理之必然。今夏不救鄭,鄭必滅亡,鄭亡恐夏亦隨之。”夏王道:“足下且退,容孤與諸臣熟商。”長孫安世暫且辭出。夏王與眾公卿計議。夏將俱得了世充金帛,便攛掇道:“亡隋失國,天下分崩,關(guān)中歸唐,河南歸鄭,河北歸夏,共成鼎足。今唐伐鄭,鄭地被唐占去十之二三。倘鄭力不足,必為唐破。鄭破必與夏為敵,敵則恐夏亦難獨支。不如今發(fā)兵救鄭,內(nèi)外夾攻,可以取勝。倘能勝唐,威名在我,乘機圖事,鄭可取則取之。合兩地之兵,以乘唐兵之疲老,關(guān)中可取,天下可平。”這幾話句,說得建德鼓掌稱快道:“諸卿議論甚妙,但恐孤力不及耳!”凌敬道:“主公之言,恐有未妥。目今唐家以重兵圍困東都,大將據(jù)住虎牢,發(fā)多少兵夫?qū)Ω端谩D粑医裣劝l(fā)大兵濟河,取懷州河陽,以重兵守之。然后鳴鼓建旗,逾太行入上黨,傳檄郡縣,進于壺口,以驚駭薄津,收取河?xùn)|之地,易如拾芥,此乃上策。且有二利:唐兵俱在洛陽,國內(nèi)空虛,而入師有萬全,一也。拓上而得眾,不費大力,二也。秦王知吾兵入境,必引兵還救,鄭解圍,三也。失此機會,滯疑不決,諺云: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愿主公詳察。”諸將道:“自來救兵如救火,若照依這樣說,迂其途以取之,曠日持久,鄭國急切間,何山得解?萬一被唐兵破了,拿了王世充去,真?zhèn)弄得唇亡齒寒,只道主公失信于天下。”建德亦不答,走進宮去,只見屏后曹后接住說道:“剛才朝中所議何事?”建德將前事述了一遍,曹后道:“眾臣議論皆非,獨凌祭酒之計甚善,陛下當(dāng)聽之。”建德道:“此迂闊之論。”曹后道:“夫自洛口道乘虛連營漸進,以取山北,因招突厥西襲關(guān)中,唐必還師,鄭國不救而自解,有甚迂闊?”建德道:“孤自主裁,毋勞國后費心。”

  次日早朝,長孫安世又來哀求。夏王便差曹旦為先鋒、劉黑闥為行軍總管,自同孫安祖為后隊。公主線娘因是那夜見了羅成的書,傷感成疾,便與凌敬、曹后等守國。起十五萬人馬,望虎牢進發(fā)。早有細作報知秦王。諸將恐腹背受敵,深以為憂,獨秦王大喜。李靖笑道:“不意殿下此番出師,一箭竟射雙雕。”記室郭孝格道:“洛陽破亡,只在目下,建德不量,遠來相救,這是天意要殿下滅此兩國,機會在此,不可輕失。”薛牧道:“世充劇賊,部下又是江淮敢戰(zhàn)之士,止因缺了糧餉,所以固守孤城,坐以待斃。若放竇建德來與之相合,建德以糧濟助世充,則賊勢愈強,不可為矣!”李靖道:“如今只宜分兵困住洛陽,殿下自領(lǐng)精銳,速據(jù)成皋,養(yǎng)威蓄銳,以逸待勞,出奇計一鼓而即可破建德。建德既破,先聲奪人,世充聞之,當(dāng)不戰(zhàn)而自縛麾下矣!”秦王聽了大喜道:“卿所言實獲我心。但此地重任,須仗將軍謀畫統(tǒng)轄。”李靖道:“不須殿下費心,大約建德完局,這里賴主公之力,世充自然可擒。”秦王道妙。

  上帶叔寶與尉遲敬德二將,其余將士,多叫屯住洛陽,統(tǒng)領(lǐng)自己玄甲兵五千,直趕到虎牢,與懋功諸將相會了。懋功道:“臣知殿下必來,更得二位將軍到此,破賊在旦夕矣。”秦王道:“聞得夏兵共有十萬前來,未知真假?”懋功道:“不要去問他多少兵,臣今夜只消三千人,嚇?biāo)粋個心膽俱碎。”便向秦王耳邊,說了幾句。秦王鼓掌道:“妙!”懋功取令箭一枝,對羅士信道:“將軍同副將高甑生,領(lǐng)一千人馬,即刻起身,潛往南方鵲山埋伏。柬帖一個,付你持去,預(yù)備如法奏功。”又取令箭一枝,柬帖一個,對秦叔寶、副將梁建方道:“煩二位將軍領(lǐng)一千兵,到汜水東北上一個土山埋伏,速去預(yù)備,如法奏功。”叔寶、建方領(lǐng)計去了。懋功又取令箭一枝,柬帖一個,對敬德與副將白士讓道:“二位將軍就在虎牢西角上,照依柬帖中行事;如殺到鵲山遇著了士信,不論勝敗,即便殺將轉(zhuǎn)來。”敬德、士讓領(lǐng)計去了。羅士信同高甑生歸寨,把柬帖拆開一看,卻是每一兵士,要備小紅燈一盞,馬上須用鋼鐵響鈴,聽中軍轟天第二炮殺出,合著火槍歸陣。秦叔寶與梁建方回寨,也把柬帖拆開,只見上寫道:“每兵要帶火球一個,小鑼一面,聽三個轟天大炮,即便殺出,合著火槍紅燈,即便殺轉(zhuǎn)。”懋功叫軍士,正南山豎起了一個高竿,叫宇文士及合二千玄甲兵守護著。

  再說夏國先鋒曹旦,到了虎牢,結(jié)營一二十里。每日到唐寨邊來挑戰(zhàn),無人應(yīng)敵。只道唐家曉得他們統(tǒng)大兵來,不敢出頭。夜間雖防來劫寨,到底兵士心上覺得懈弛,那夜方解甲安睡,只聽得一聲大炮,喊叫震天。曹旦忙跨馬趕出寨來,見無數(shù)火槍,掩著一個黑臉大漢殺來。曹旦如飛舉槍來刺,那將一鞭,早打進胸膛;曹旦忙把身子一側(cè),火槍早著臉上,把胡子盡行燒去,敗人陣中。敬德領(lǐng)這一千兵,東沖西突,并無人來攔阻。直殺到將近鵲山,忽聞第二個大炮,只見羅士信馬上,盡是紅燈響鈴,好像有幾千人馬殺來。那夏陣第二隊高雅賢,如飛領(lǐng)兵馬來接應(yīng),當(dāng)不起羅士信這條槍,如蛟龍出洞,逢著的便傷,在夏陣中各處沖殺。那高雅賢對劉黑闥道:“兄看那南山上紅燈,必是唐家暗號,我與你射了他,那些兵馬,自然散亂了。”說罷,即便縱馬前來,那劉黑闥扯滿弓,射一箭去,正中紅燈,落將下來。復(fù)又一燈扯上。高雅賢正要射時,只見一聲大炮,無數(shù)火球,半天里飛將下來。沖出一員大將,口喊道:“秦叔寶在此,叛賊看锏。”高雅賢如飛接住,被叔寶撥開槍,一锏打下馬來。梁建方正欲去刺他,幸虧劉黑闥救了,退將下去。叔寶與敬德、士信會合了三千兵,竟似幾萬人馬,東沖西砍,殺得一個落花流水。正在高興時,唐陣上聞已鳴金,只得勒馬回營。秦王同徐懋功,在寨中排了慶賀筵席,敬德與叔寶諸將歸寨,檢點三千人馬,不曾傷失一個。秦王將羊酒銀牌,分賞了將士。徐懋功道:“今宵此舉,不過送個信與他們,要夏兵曉得我唐朝將土的利害。只是明日這一陣,諸君各要努力于功,成敗只在此舉。”秦王心掛洛陽,也要決一戰(zhàn)以見雌雄。

  卻說建德因前陣軍馬,夜來被唐兵攪擾了半夜,四鼓時候,就即傳令催兵馬造飯。將劉黑闥改為前隊,曹旦改為中營,自板渚地方,來到牛口谷。分遣將士,北首到河,南首到鵲山,排了二十多里。建德見唐兵不動,先遣男卒三百,渡了汜水。唐將士見夏兵威盛,也有些膽怯。秦王只不動心,同徐懋功上了一個高丘,立馬遙望。懋功道:“這賊自山東起兵來,不過攻些小小賊寇,未逢大敵,今雖結(jié)成大陣,部伍不整,紀(jì)律不嚴(yán),總屬易破。”望見鄭國代王琬,也自帶了親隨兵馬,立在陣后監(jiān)戰(zhàn)。只見代王戴了束發(fā)金冠,錦袍金甲,騎了隋煬帝向來坐騎大宛國進貢的青鬃馬,在旗門后影來影去。秦王道:“這小將騎的好一匹良馬!”尉遲敬德在側(cè)說道:“殿下說此馬好,待小將取來。”秦王道:“不可,不可!”敬德道:“不妨。”兩只腿把馬一夾,直奔進夏陣中去。旁邊兩個將官高甑生、梁建方,怕敬德有失,也拍馬隨來。代王琬按著韁,在那里看戰(zhàn),只聽得耳朵里,喝一聲:“那里走!”似題小雞一般,被敬德題過馬去,這馬正要走,被敬德靴尖鉤住韁繩,高甑生已到,帶了馬一齊歸陣。夏陣中見唐將在陣背后,拿了代王琬去,吃了一驚,無心戀戰(zhàn),慌忙退回。

  徐懋功大聲說道:“此時不趁勢殺賊,便待何時!”自把軍鼓大擂,唐將白士讓、楊武威、王簿、陶武欽許多精兵,一擁而進。秦王帶領(lǐng)輕騎,同敬德、叔寶、士信過汜水,打從夏陣背后,直殺進去,扯起大唐旗號,前后夾攻。建德將士見了大驚,夏軍只得且戰(zhàn)且退。唐兵追趕了三十余里,斬了首級萬余。建德急退,忙脫去朝衣朝冠,改裝與將士一般打扮,好來決戰(zhàn)。卻遇著柴紹夫妻,領(lǐng)了一隊娘子軍,勇不可當(dāng)。建德當(dāng)先來戰(zhàn),早中了一槍,忙尋護駕將士,亂亂的多已逃散,要迎殺前去,又恐獨力難支。倘再中一槍,可不了卻性命?忽見牛口諸中,蘆柴茂密,可以潛身,便題馬往里一鉆,那娘子軍也不在意,反殺向前邊去了。不題防建德身上這副金甲晃亮,動了人眼。唐軍望見,知是一員將官逃在蘆中,兩個車騎將軍白土讓、楊武威縱馬趕來,舉渾鐵槊往蘆林中亂搠。竇建德在蘆林中,要殺出來,身負重傷,思廝殺不過。若在里邊,又恐搠著,只得大叫道:“我便是夏王,將軍若能相救,平分河北,富貴共享。”楊武威道:“只要出來,我等救你。”建德題馬跳將出來,被他們一把搶來綁縛,把腳拴在馬上,恰好幾個從兵已至,一齊簇擁回到大寨。只見敬德題了劉黑闥的首級,王簿題了范愿的首級,羅士信活捉了鄭國使臣長孫安世,都在那里獻功。可憐夏國十幾萬雄兵,殺傷死亡,一朝散盡。止逃得一個孫安祖,帶了隨行二三十個小卒,奔回樂壽。

  時秦王已在大寨,小校報說,拿得夏王竇建德來。眾將不信,秦王亦不以為然。只見楊武威與白士讓,押了建德,直至中軍。眾人看見,果是夏王建德。他也不跪,秦王見了笑道:“我自征討王世充,與汝何干,卻越境而來,犯我兵鋒?”建德也沒得說,說幾句諢話道:“今不自來,恐煩遠取。”秦王又笑了一笑,問楊、白二將:“如何便拿住了他?”白士讓道:“到是柴郡馬統(tǒng)率娘子軍趕殺他來到牛口谷,柴郡馬殺了前去,他就潛躲在蘆葦中,被我們看見拿住,應(yīng)了民間‘豆入牛口,勢不能久’之謠。”秦王笑了一笑,叫監(jiān)在后寨。

  垂衣河北盡悠游,何事橫戈浪結(jié)仇?

  愎諫逞強誰與救,可憐束手作俘囚。

  此時建德手下被拿的,有五萬余人。秦王道:“殺之可惜,不如放了,任他們回轉(zhuǎn)鄉(xiāng)里。”眾將恐放還又與我為敵。徐懋功道:“竇建德也是草澤英雄,有眾二十萬,敗亡至此,那一個還敢收合來與我們戰(zhàn)?放去正使他傳殿下恩威,山東河北,可不戰(zhàn)而自下了。”諸將皆心服其言。秦王心下轉(zhuǎn)道:“柴紹夫婦既統(tǒng)兵到此,為甚不來相會,莫非被建德余黨賺去?”忙差人問前隊將士,有的說已往洛陽去了,秦王便不再問。因?qū)φf道:“我在這里,整頓軍馬。卿同諸將,先往洛陽,煩到樂壽,收拾了夏國圖籍,安撫了郡縣,火速到洛陽來會合。”懋功領(lǐng)命。到次日,即便帶領(lǐng)自己人馬起身。不一日到了樂壽。懋功即傳令箭一技與王簿,叫他曉諭軍士:不許妄戮一人,不許攪擾百姓,違者立斬示眾。樂壽城中百姓,一聞夏王的兇信,只道唐兵來,不知怎樣擾害地方。豈知徐軍師約法嚴(yán)明,撫慰黎庶,井井有條。因此市廛老幼,各各歡喜,迎于道路。懋功進城來,將府庫打開,查點明白,又將倉廒盡開,召幾個耆老,叫他們報名給領(lǐng)官糧,賑濟窮黎。那五六個耆老,伏地而泣道:“夏國治國,節(jié)用愛人,保護赤子,時沐恩澤。今彼一旦失國,我濟小民,如喪考妣,又安忍分散其儲蓄?今蒙將軍到郡安撫黎民,秋毫無犯,實出望外。愿留此積蓄,以充軍餉,則樂壽雖不沾其惠,亦感將軍之德矣。”懋功點頭稱善,便將倉庫照舊封好,來到建德宮中。只見朝堂一個紗帽紅袍的官兒,面色如生,向西縊死在梁上,粉墻上有絕句一首道:

  幾年肝膽奉辛勤,一著全輸事業(yè)傾。

  早向泉臺報知己,青山何處吊孤魂。

  夏祭酒凌敬題

  懋功讀罷壁間之詩,不勝浩嘆,忙叫軍士,去備棺木殯殮。又走到內(nèi)宮來,只見宮中窗牖盡開,鋪設(shè)宛然。面南一個鳳冠龍帔的婦人,高高的懸梁縊在那里。兩旁四個宮奴,姿色平常,亦縊死在側(cè)。懋功知是曹后,忙叫人放下,亦備棺木好好盛殮。搜索宮中,止不過十來個老宮奴。懋功想道:“聞得竇建德,有個女兒,勇敢了得,為何不見?”詢問宮奴。宮奴答道:“前日孫安祖回來,報知父皇被擒,那夜公主同了花木蘭,就不知去向了。”徐懋功對王簿道:“竇建德外有良臣,人有賢助,齊家治國,頗稱善全。無奈天命攸歸,一朝擒滅,命也數(shù)也,人何尤焉!”當(dāng)初隋煬帝傳國玉璽并奇珍異寶,竇建德破了宇文化及,都往歸夏國;懋功一一收拾,并圖書冊籍,裝載停當(dāng)。曉得有個左仆射齊善行,名望素著,養(yǎng)老致仕在家,請他出來,要他治守樂壽。齊善行辭道:“善行年邁病軀,與世久違,愿將軍另選賢豪,放某樂睹升平。”懋功道:“眼前苦無其人,公何必苦辭?”齊善行道:“仆有一人,薦于麾下,必能勝其任。”懋功道:“請問何人?”善行道:“此人姓名不知,人只叫他是西貝生。聞他昔年曾在魏公麾下,為參謀之職。今隱居拳石村,賣卜為活。此人大有才干,屈其佐治,必得民心。”懋功道:“今屈尊駕暫為權(quán)攝,待我訪西貝生來,兄即解任何如?”齊善行不得已,只得收了印信,權(quán)為料理。懋功整頓軍馬起行,因問土人:“拳石村在何處?”土人道:“過雷夏去三四里,就是拳石村。”懋功命前隊王簿速速趲行。

  不多幾日,前隊報說,已到拳石村了。懋功把兵馬尋一個大寺院歇下,自己易服,扮作書生,跟了兩個童子,進拳石村來。原來那村有二三百人家,是一個大市鎮(zhèn)。到了市中,只見路上一面沖天的大招牌,上寫道是:

  西貝生術(shù)動王侯,卜驚神鬼,貧者來占,分文不取。

  懋功問村人道:“這西貝生寓在那里?”村人把手望西一指道:“往西去第三家便是。”懋功見說,忙進弄內(nèi),尋著第三家,只見門上有副對聯(lián),上寫道:

  深慚諸葛三分業(yè),且誦文王八卦辭。

  懋功知是這家,便推門進去,只見一個童子,出來說道:“貴人請坐,家?guī)熅统鰜怼!表ψ似瑫r,見一個方巾闊服的人,掀簾走將出來。懋功定睛一看,不覺拍手笑道:“我說是誰,原來賈兄在此!”賈潤甫笑道:“弟今早課中,已知軍師必到此地,故謝絕了占卦的,在此相候。”大家敘禮過,潤甫攜著懋功的手,到里邊去,在讀易軒中坐定。潤甫道:“恭喜軍師,功成名立,將來唐家住命功勛,第一個就要算軍師了。”懋功道:“吾兄是舊交知己,說甚佐命功勛,不過完一生之志而已。”說了茶罷,只見里邊捧出酒肴來,懋功欣然不辭,即便把盞。潤甫道:“軍師軍旅未閑,何暇到此荒村?”懋功將擒竇建德戰(zhàn)陣之事,并齊善行薦了他去治理樂壽的話,說了一遍。潤甫微笑了一笑道:“弟自魏公變故,此心如同槁木死灰,久絕名利,滿擬覓一山水之間,漁樵過活。不意逢一奇人,授以先天數(shù)學(xué),奇驗驚人。弟思此事,原可濟人利物,何妨借此以畢余生,不意又被兄訪著。”懋功道:“正是兄的才識經(jīng)濟,弟素所佩服。但星數(shù)之學(xué),未知何人傳授,乞道其詳。”潤甫道:“兄請飲三人獻,待弟說來,兄也要羨慕。”懋功舉杯,一連飲了三觥。

  潤甫道:“當(dāng)初有個隋朝老將楊義臣,他是個胸藏韜略,學(xué)究天人的唄宿將。因隋主昏亂,不肯出仕,隱居雷夏澤中。”懋功道:“這楊義臣,弟先年也曾會過,曾蒙他教益,可是他傳的么?”潤甫道:“非也。他有個外甥女,姓袁名紫煙,隋時曾點入宮。那女子不事針鑿,從幼好觀天像。一應(yīng)天文經(jīng)緯度數(shù),無不明曉,因此隋主將他拜為貴人。后因化及弒逆,他便用計潛逃到母舅家。本要落發(fā)為尼,因楊義臣算他尚有貴人作匹配,享祿終身。前年弟偶卜居雷澤,與楊公比鄰,朝夕周旋。賤內(nèi)又與袁貴人親愛莫逆,故此傳其學(xué)術(shù)。”懋功道:“如今楊公在否?”潤甫道:“楊公已于去歲仙游矣!袁貴人同楊公乃郎,并如夫人,俱在這里守墓。”懋功道:“墓在那里?”潤甫推窗向西指道:“這茂林中,乃楊公窀穸之所,他家眷也住在里邊。”懋功道:“楊公雖死,弟與他生前亦有一面。今去墓前一吊,并求貴人一見,未識可否?”潤甫道:“使得。”懋功就叫手下備楮儀一副,同賈潤甫步行過去。只見幾畝荒丘,一抔淺土。雖然樹木陰翳,難免狐兔雜沓。懋功嘆道:“英雄結(jié)局,不過如此!”潤甫忙過去通知了袁貴人,袁貴人就叫馨兒換了衰經(jīng),到墓前還禮拜謝了,揖進饗堂中。懋功必要求見袁貴人,袁紫煙也是不怕人的,就是這樣素妝淡服,出來拜見。懋功注目詳視,見袁貴人端莊沉靜,秀色可餐,毫無一點輕佻冶艷之態(tài),不勝起敬道:“下官奉王命來樂壽清理夏王宮室,昨見一個官奴,名喚青琴。是隋帝舊宮人,云是夫人侍兒。甚稱夫人才學(xué)閫范,在男子多所未見。下官意欲遣青琴仍歸夫人左右,但未識可否?”袁紫煙道:“妾只道此奴落于悍卒之手,不意反在王宮。但妾親從凋亡,煢煢一身,自顧難全。奚暇與從者謀食,有虛盛意。”說完,辭別進去。

  懋功此時覺得心醉神飛,只得別了出來,對潤甫道:“弟向來浪走江湖,因所志未遂,尚未謀及家室。今見此女,實稱心合意,欲求兄為之執(zhí)柯,未知可肯為弟玉成否?”潤甫道:“此系美事,弟何敢辭勞,管教成就。先到合下去坐了,弟去即來覆命。”懋功慢慢的跟到潤甫家中去。坐了片時,只見潤曹笑嘻嘻的走來說道:“袁貴人始初必欲守志終天,被弟再四解喻,方得允從。但是要依他三件事,諒兄亦易處的。”懋功道:“那三件事?”潤甫道:“第一,要守滿楊公之制,方許事兄。第二,要收領(lǐng)楊公之子馨兒母子兩口,去撫養(yǎng)他上達成人。第三,有個女貞庵,系隋煬帝的四院夫人,在內(nèi)焚修,與袁貴人是異姓姊妹。當(dāng)年楊公送四位夫人到彼出家,原許他們每年供膳,俱是楊公送去。今若連合朱陳,必須繼楊公之志,以全貴人昔日結(jié)拜之情。只此三事,倘肯俯從,即是兄的人了。”懋功大喜道:“不要說此三件,就再有幾件,弟亦樂從。”就叫身邊童子,到前寨王將軍處,取銀二百兩,彩緞十表里,身上解佩玉一塊,遞與潤甫道:“軍中匆匆,不及備儀,聊以二物銀兩,權(quán)為定偶。”潤甫忙叫手下并童子攜去,送與袁紫煙,說明依了三章之約。袁紫煙然后收了,將太乙混天球一個,在頭上拔下連理金簪一枝,回答了潤甫。同童子從人回來,付與懋功收訖。懋功道:“承兄成全弟家室,弟明日當(dāng)有些微薄敬,并管轄樂壽文書,一同送來。大家共佐明君,豈不為美。”潤甫道:“閑話且莫講,請問軍師,王世充破在旦夕,單二哥如何收煞?”懋功皺眉嘆道:“若題起單二哥,恐有些費手。”懋功又把前雄信追趕秦王一段,說了一遍。潤甫跌足道:“若如此說,單二哥有些不妥,兄與秦大哥,俱系昔年生死之交,還當(dāng)竭力挽回方妙。”懋功道:“這個自然。”

  正說時,天色已暮,只見許多車仗來接,懋功只得與潤甫分手。明早做下署樂壽印信文書,并書帕銀二百兩,差官送與賈潤甫。又命親隨小校兩個,將小禮百金,與宮奴青琴,送歸袁紫煙。二人去了回來說道:“宮奴禮金,夫人處懼已收訖。”差官又稟:“賈爺處文書禮儀,門戶鉗封,人影俱無,只得持回。”懋功大驚道:“難道我昨日是見鬼?”忙騎了馬,自己到拳石村來看,果然鐵將軍把門,問其鄰里,說是昨夜五更起身,一家都往天臺去進香了。懋功嘆道:“賈兄何不情至此?”心上疑惑,忙又到楊公墓所來,袁紫煙叫馨兒換了服色出來拜送,懋功執(zhí)手叮嚀了幾句,然后上馬登程,往洛陽進發(fā)。正是:

  陌路頓成骨肉,臨行無限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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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狠英雄犴牢聚首 奇女子鳳閣沾恩

  隋唐演義--第五十九回 狠英雄犴牢聚首 奇女子鳳閣沾恩詞曰:

  昔日龍?zhí)而P窟,而今孽鏡輪回。幾年事業(yè)總成灰,洛水滔滔無

  礙。  說甚唇亡齒寒,堪嗟綠盡荒苔。霎時撇下熱塵埃,只看月

  明常在。

  右調(diào)《西江月》

  天下事只靠得自己,如何靠得人。靠人不知他做得來做不來,有力量無力量。靠自己唯認定忠孝節(jié)義四字做去,隨你兇神惡煞,鐵石剛腸,也要感動起來。如今不說徐懋功往洛陽進發(fā),且說王世充困守洛陽孤城,被李靖將兵馬圍得水泄不通。在城將士,日夜巡視,個個弄得神倦力疲。兼之糧草久缺,大半要思獻城投降。只有一個單雄信梗住不肯,堅守南門。

  一日黃昏時候,只見金鼓喧闃,有隊兵馬來到城邊,高聲喊道:“快快開城,我們是夏王差來的勇安公主在此。”城上兵士,忙報知雄信。雄信到城隅上往外望,見兀數(shù)女兵,盡打著夏國旗號。中間擁著金裝玉堆的一位公主,手持方天畫朝,坐在馬上。雄信道是竇建德的女兒,一面差人去報知王世充,隨領(lǐng)著防守的禁兵來開城迎接。豈知是柴紹夫妻,統(tǒng)了娘子軍來到洛陽關(guān),會了李靖。假裝勇安公主,賺開城門。那些女兵,個個團牌砍刀,剛進城來,早把四五個門軍砍翻。鄭兵喊道:“不好了,賊進來了!”雄信如飛挺朔來戰(zhàn),逢著屈突通、殷開山、尋相一干大將,團團把雄信圍住。雄信猶力敵諸將。當(dāng)不起團牌女兵,忘命的滾到馬前,砍翻了坐騎。可憐天挺英雄,只得束手就縛。好笑那吃人的朱燦,被李靖殺敗,逃到王世充處,以為長城之靠,不意城破,亦被擒拿。柴紹夫妻忙要進宮會殺王世充,只見王世充捧了輿圖國璽,背剪著步出宮來。李靖吩咐諸將,將王世充家小宗族,盡行搜縛出來,上了囚車,一面曉諭安民。正在忙亂之時,小校前來報道:“秦王已到了。”李靖同諸將并許多百姓,扶老攜幼,接入城去,竟到鄭王殿中。李靖同諸將上前參謁。秦王對李靖道:“孤前往虎牢時,卿許滅夏之后,鄭亦隨亡,不意果然。”李靖道:“王世充這賊,奸詭百出,防守甚嚴(yán),幸虧柴郡主來哄開城門,世充方自綁來投獻。”秦王笑對世充道:“你當(dāng)初以童子待我,隨你奸計多謀,怎出得我?guī)讉名將的牢籠。”王世充在囚車內(nèi)答道:“罪臣久思臣服歸唐,因諸將猶豫未決,又知殿下不在寨中,故此直至今日來投獻,只求圣恩免死。”秦王笑了一笑,即命諸將去檢點倉庫,開放獄囚,自往后宮,與柴紹夫妻相見,收拾珍玩。

  時竇建德與代王琬、長孫安世三個囚車,與王世充、朱仙的幾個囚車,尚隔一箭之地。眾軍校見秦王與諸將散去,便將囚車骨碌碌的推來,聚在一處。王世充見了,撲簌簌落下淚來,叫道:“夏王,夏王,是寡人誤了你了!”竇建德閉著雙眼,只是不開口。旁邊代王琬又叫道:“叔父,可憐怎生救我便好?”王世充看見,一發(fā)淚如泉涌道:“我若救得你,我先自救了。”指著身旁車內(nèi)太子玄應(yīng)道:“你不見兄弟也囚在此,我與你尚在一搭兒,不知宮中嬸娘與諸姊妹,更作何狀貌哩!”說了不禁大哭不止。竇建德看見這般光景,不覺厭憎起來,大聲嘆道:“咳,我那里曉得你們這一班膿包坯子。若早得知,我也不來救援了。大丈夫生于天地間,不能流芳百世,即當(dāng)遺臭萬年,何苦學(xué)那些婦人女子之行徑,毫無丈夫氣概!”對旁邊的小校道:“你把我的車兒,扯到那邊去些,省得你們饒舌,有污我耳。”那些眾百姓,站在兩旁看見,有的指道:“那個夏王,聞他在樂壽,極愛惜百姓,為人清正,比我們的鄭玉,好十萬倍。那皇后更加賢明,勤勞治國。今不意為了鄭王,把一個江山弄失了,豈不可惜。”眾百姓多在那里指手畫腳的議論不題。

  且說秦叔寶隨秦王回來,在第二隊,見洛陽城已破,心上因記掛著單雄信,如飛搶進城來。正見王世充弟男子任,多在囚車中,鄭國廷臣累累鎖在那里,未有發(fā)放。獨不見雄信,查問軍士,說是見過了秦王,程爺拉他往東去了。叔寶忙又尋到東街來,遇著了程知節(jié)手下一個小卒,叔寶叫住來問道:“你們老爺呢?”那小卒低低說:“同單二爺在土地廟里。”叔寶叫他領(lǐng)到廟中,只見程知節(jié)同單雄信相對,坐在一間屋里,項上帶著鎖鏈,叔寶見了,上前相抱而哭。雄信說道:“秦大哥何必悲傷。弟前日聞秦王為討鄭時,弟已把死生置之度外,今為亡國俘虜,安望瓦全。但不知夏王何故敗績?nèi)绱酥伲俊笔鍖毜溃骸皢味缭跽f這話?我們一干兄弟,原擬患難相從,死生相共,不意魏公、伯當(dāng)先亡,其余散在四方,止我數(shù)人。昔為二國,今作一家,豈有不相顧之理。況且以兄之才力,若肯為唐建功,即是住命之人。”叔寶又把竇建德如何戰(zhàn)敗,如何被擒……

  只見外邊一人推門進來,雄信定睛一看,卻是單全,便說道:“你不在家中照顧,到此何干?莫非家中亦有人下來么?”單全道:“今早五更時分,潤甫賈爺?shù)絹恚f是老爺?shù)闹饕猓瑢⒎蛉诵〗悖⒈浦鹕恚f要送往秦太太處去。因此小的來問老爺,曉得秦爺已到,再問個確信。”雄信對秦、程二人道:“潤甫兄弟,我久已不曾相會,這話從何說起?”程知節(jié)道:“賈潤甫兄是個有心人。他既說要送到秦伯母處,諒無疏虞。”叔寶亦道:“賈兄是個義氣的人,尊嫂與令媛,必替兄安頓妥當(dāng),且莫愁煩。”雄信對單全道:“你還該趕上去,照管家眷。我這里有兩個小校在此。”叔寶亦道:“主管,省得你老爺牽掛,你去尋著賈爺,看個下落,這里我自然著人伺候。”說了,單全拭淚而去。早有四五個軍士,捱進門來,卻是秦叔寶的親隨內(nèi)丁。叔寶問道:“寓所尋下了么?”內(nèi)丁道:“就在北街沿河一個叛臣張金童家,程老爺?shù)男欣睿舶l(fā)在一處。今保和殿上,已在那里擺宴,只恐王爺就有旨來,傳二位老爺去上席。”程知節(jié)道:“我們一搭兒寓,絕妙的了!”叔寶對雄信道:“此地住不得,屈二哥到我那里去。”雄信道:“弟今是犯人,理合在此,兄們請便。”程知節(jié)直喊起來道:“什么貴人犯人,單二哥你是個豪杰,為甚把我兩個當(dāng)做外人看承!”忙把雄信項上鏈子除下來,付與小校拿著,叔寶雙手挽著雄信,出了廟門,回到下處,吩咐內(nèi)丁,好好伺候。

  知節(jié)與叔寶到保和殿來,只見李靖在那處分撥將士,把守城門,分管街市。大懸榜文,禁止軍士擄掠,違者立斬。秦王著記室房玄齡,進中書門下省,收拾圖籍制誥。蕭(王禹)、竇軌封倉庫所有金帛。囑柴嗣昌、宇文士及,驗數(shù)頒賜有功及從征將士。李靖見叔寶、知節(jié),便道:“秦王有旨,煩二位將軍,明早運回洛倉余米,軫恤城中百姓。”叔寶道:“洛倉糧米,只消出一曉諭,著耆老率領(lǐng)窮黎,到洛賑濟,何必又要運回?”便吩咐書辦出去寫示。只見屈突通奔進來,向叔寶說道:“秦將軍,單雄信在何處?秦王有旨,點諸犯入獄,發(fā)兵看守,獨不見了雄信。”叔寶問:“旨在何處?”屈突通在袖中取出來,叔寶接過來看,上寫道:“段達隋國大臣,助王世充篡位弒君。朱燦殘殺不辜,殺唐使命。單雄信、楊公卿、郭士衡、張金童、郭善才一干,暫將鎖紫下獄,點兵看守,候帶回長安,候旨定奪。”叔寶蹙著眉頭,尚未回答,程知節(jié)道:“屈將軍,單雄信是我們兩個的好弟兄,在我們下處,不必叫他入獄中去。候到長安,交還你一個單雄信就是了。”時齊國遠、李如珪、尤俊達多在那里看慰雄信。李如珪看這光景,不勝忿怒道:“我們眾兄弟,在這里血戰(zhàn)成功,難道一個人也擔(dān)當(dāng)不起?”屈突通道:“我也是奉王命來查,既是眾位將軍擔(dān)當(dāng),我何妨用情。”說完去了,不題那夜宴享功臣之事。

  到了次日,秦王先打發(fā)柴郡主統(tǒng)領(lǐng)娘子軍起身,齊國遠、李如珪只得匆匆別了叔寶、知節(jié)亦歸鄂縣去了。其時恰好徐懋功從樂壽回來,見了秦王,秦王問樂壽如何料理,懋功說:“臣到樂壽時,祭酒凌敬已縊死朝堂。曹后同宮女四人,縊死宮中。其余嬪妃,不過粗蠢婦女,一二十而已,但不見了他的女兒。那老幼黎民,聞了建德被擒,無不嗟嘆,臣開倉賑恤,懼不忍來領(lǐng)。頃見臣禁約軍士,秋毫無犯,盡愿存積,以充軍餉。因此遠近仕官,無不參謁臣服。臣就其中擇一老成持重的齊善行權(quán)為管攝,未知可合殿下之意否?”秦王點頭稱善。命睢陽王道玄同宇文士及、大將屈突通,權(quán)且鎮(zhèn)守洛陽。諭將士收拾班師。徐懋功聽見單雄信在叔寶下處,忙來相會。對雄信:“弟昨日自樂壽回來,途遇一友。說見賈潤甫兄,護送二哥的寶眷在那里,想必他知秦王之命,這一干人犯,總要到長安候旨發(fā)落。潤甫先將兄家眷,送到秦伯母處,亦為妥當(dāng)。弟恐路上阻礙,忙撥一差官并軍校二十名,發(fā)行糧三百兩,叫他們趕上盤纏,眾人到都,兄可放心無憂。”雄信道:“弟聞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弟今日處此地位,亦無言可善,亦難鳴可哀,承諸兄庇覆雄信家室,弟雖死猶生也。”叔寶叫人去雇一乘驢轎,安放單雄信坐了,自同秦王收拾起身。正是:

  橫戈頓令烽煙熄,金橙頻敲唱凱回。

  不一日到了長安,報馬早已報知唐帝。唐帝命大臣,并西府未隨征的賓僚,出郭迎接。只見一隊隊鼓吹旗槍,前面幾對宣令官、旗牌官,押著王世充、竇建德、朱燦并擒來的將相大臣、宗姓子侄,暨隋家乘輿法物,都列在前面。秦王錦袍金甲,騎著敬德奪的那匹駿馬。后邊許多將士,全裝貫甲,簇擁著進城。先到太廟里獻了俘,然后入朝。唐帝御門,秦王與各將士,以次朝見。秦王即進宮去見母后。唐帝出旨:天色已晚,各將士鞍馬勞頓,著光祿寺在太和殿賜宴獎賚,夏、鄭、朱等國俘,俱著大理寺收獄候旨定奪。時單雄信也不得不隨行向獄中去。刑部里發(fā)了一張單兒,差十來個校尉,押著眾囚犯,來到獄門首,大聲喝道:“禁子們,走幾個出來,照單兒點了進去。此系兩國叛犯,須用心看守著。”眾禁子道:“曉得。”一個個點將進去,領(lǐng)到一個矮門里,卻是三間不大明亮的污穢密室。雄信此時,覺得有些煩悶起來。建德看那兩旁,先有一二十個披枷帶鎖的囚徒,也有坐的,也有臥的,多是鳩形鵠面,似人似鬼的在那里。建德此時雄心,早已消磨了一半,幸虧還遇著個單雄信,是舊知己,聚在一處,訴別離情。

  忽見一個彪形大漢,在門首望著里邊說道:“那個是夏王,那個是單將軍?”建德尚未開口,雄信此時一肚子焦躁,沒好氣,只道是就要叫他出去完局,便走近前來道:“我就是單雄信,待怎么樣?”原來那個是禁子頭兒,便道:“請二位爺出來。”建德同雄信只得走出來,那漢引到左首一間潔房里,里邊床帳臺椅,擺設(shè)停當(dāng),那漢道:“方才小的在大堂上打聽,見發(fā)下票子,如飛要回來照管,因徐老爺與秦老爺,傳去吩咐,故此歸遲。眾弟兄們不知頭腦,都一窩兒送到后邊去。”隨指著一張有鋪陳的床兒說道:“這是王爺?shù)摹!敝钢且粡垱]鋪陳的床兒說道:“這是單爺?shù)模卿侁惽乩蠣敿纯滩钊怂瓦M來。”竇建德道:“單爺是眾位老爺吩咐,我卻從未有好處到你,為甚承你這般照顧?”那禁子道:“王爺說那里話來,三日前就有一位孫老爺來,再三叮囑小的,蒙他賜小的東西,說如王爺發(fā)下來,他也要進來看王爺,所以預(yù)先打掃這間屋兒,在這里伺候。”建德想道:“難道孫安祖逃了回去,又來不成?”忽聽外邊嘈嘈雜雜,六七個小校,扛進行李與一壇酒,食盒中放著肴撰,對眾禁子道:“這是單老爺?shù)匿侁悾F(xiàn)成酒肴,眾位老爺說有公干在身,不能夠進來看單爺。禁子們,叫你們好生伺候著。”說完出去了。眾禁子手忙腳亂,鋪設(shè)安排停當(dāng)。竇、單二人原是豪杰胸襟,且把大事丟開,相對談心細酌。

  且說竇后見秦王回來,心中甚喜。夜宴過已有二更時分,不覺睡去。夢一尊金身的羅漢,對竇后稽首說道:“汝兒已歸,我有個徒弟,承他帶來,快叫他披剃了,交還與我。”說完不見了。竇后醒來,把夢中之事,述與唐帝聽。唐帝道:“昨晚世民回來,未曾問他詳細,且等明日進朝,問他便了。”竇后輾轉(zhuǎn)不寐,聽更籌已交五鼓,忍耐不住,便叫內(nèi)監(jiān)傳懿旨,宣秦王進宮。時秦王在西府梳洗過,將要進朝,見有內(nèi)侍來宣,忙同進宮,朝見過了,竇后道:“你把出都收兩國之事,細細述與做娘的知道。”秦王就把差段愨去和朱燦,被朱燦醉烹了段愨,直至宣武陵射中野鸞,幾被單雄信擒獲,幸遇石室中圣僧唐三藏,施顯神通,隱庇贈偈,得尉遲恭趕到救出。竇后聽了,點頭道:“兒,怪道夜來圣僧托夢,原來有這段緣故。”秦王道:“母后夢境如何?”竇后就把夢中之事,述了一遍,又道:“據(jù)為母的猜詳起來,囚俘里面,畢竟有個好人在內(nèi)。”對秦王道:“剛才兒說那唐三藏贈的偈,錄出來待我詳察一詳察。”秦王寫了出來,大家正在那里揣摹,只見宇文昭儀走到面前,諸妃中唯此女竇后極歡喜他,見了便對昭儀說道:“正好,你是極敏慧的,必定揣摹得出。”竇后述了自己夢中之言,并秦王錄出遇見圣僧贈偈四句,與昭儀看。昭儀道:“第一句是明白的,隱著夏主的名字在內(nèi)。第二句想必此人也是個孝子。只有第三句,解說不出。那第四句,顯而易見,沒甚難解。”竇后道:“為何顯而易見?”昭儀道:“娘娘姓竇,今建德也姓竇,水源木本,概而推之,如同一體,是要赦竇建德之罪也。”竇后點頭稱是。秦王道:“竇建德是個了得的漢子,譬如猛虎,縱之是易,縛之甚難。今邀九廟之靈,一朝為我擒獲,倘若赦之,又為我患奈何?”唐帝道:“如今且不必拘泥。朱燦殘虐不仁,理宜斬首。提出王世充來,待朕審問他的臣下,或者有個孝子在內(nèi),也未可知的。”秦王就差校尉到獄中去,題斬犯一名朱燦立決,又題斬犯一名王世充面圣。

  時建德與雄信,都睡在床上,聽更籌已盡,在那里閑話,忽聽見南道內(nèi),有許多人腳步走動,到后邊去敲門。一回兒又聽得那屋里頭的枷鎖鐵鏈,一齊震動起來。原來后牢房里的眾囚徒,聽見此時下來題犯,不知是那一案,那一個。俱擔(dān)著干系,所以唬得個個戰(zhàn)栗起來,把枷鎖弄得叮叮當(dāng)當(dāng),好似許多上陣兵馬甲胄穿響。建德如飛起身,往門縫里一張,只見七八個紅衣雉尾的劊子手,先赤綁著一人前來,仔細一看,卻是朱燦。隨后又綁著一人來,乃是王世充。建德對雄信道:“單二哥,我們也要來了,起身了罷!”雄信道:“由他。”正說時,只聽得有人來叩門叫道:“單爺,家中有人在這里。”雄信見說,如飛爬起身來開門,卻是單全。單全見了家主,捧住了跪在膝前大哭,雄信也忍不住落下淚來。便道:“你不須啼哭,起來問你:奶奶小姐在何處?”單全站起來,附雄信耳上說了幾句,雄信點點頭兒,道:“我的事早已料定,你只照管奶奶與小姐,就是愛主的忠心了。我這里有各位老爺吩咐,你不須牽掛,你若在此,反亂我的心曲。”單全猶自依依不舍,只見禁于頭兒推門進來,對著竇建德說道:“夏王爺,孫爺來了。”建德尚未開口,孫安祖已走到面前,大家見了,此時三個人,抱持了大哭。建德問道:“卿已回樂壽,為何又來?”安祖向建德耳邊,唧唧噥噥的說了許多話,卻又快活起來,建德便蹙著雙眉道:“人活百年,總是要死,何苦費許多周折。卿還該同公主回去,安葬了曹后娘娘并殉難的諸柩。”安祖卻不肯。

  如今且不說孫安祖要守定竇建德,再說朱燦綁縛了出來,已去市曹斬首。王世充亦綁著進朝面圣。唐帝責(zé)他篡位弒君一段,世充奸猾異常,反將事體多推在臣子身上。唐帝又責(zé)負固抗拒,城破才降。世充叩頭道:“臣因當(dāng)誅,但秦殿下已許臣不死,還望天恩保全首領(lǐng)。”唐帝因秦王之意,將他貶為庶人,兄弟子侄,都安置朔方,世充謝恩出朝。唐帝又差人去拿建德見駕,只見黃門官前來奏道:“有兩個女子,綁縛銜刀,跪于朝門外,要進朝見陛下。”唐帝見說,以為奇怪,忙叫押進來。

  不一時,只見兩個女子,裂帛纏胸,青衣露體,兩腕如王雪白的,赤綁著,口中多銜著明晃晃的利刀一把,跪在丹墀里頭。唐帝望去,雖非絕色,覺得皆有一種英秀之氣,光彩撩人。唐帝便有幾分矜憐之意,就叫近侍:“去了那兩女子口中的刀,扶他上殿來見朕。”內(nèi)侍忙下去摘掉了刀,簇擁著上來。卻又是兩對窄窄金蓮,挺挺的走上殿來跪下。唐帝便問道:“你兩個女子,是何處人氏?為何事這個樣子來見朕?”竇線娘道:“臣妾竇氏,系叛臣竇建德之女。因妾父建德,犯罪天條,似難寬宥,妾愿以身代受典型,故敢冒死上瀆天威。”唐帝道:“竇建德豈無臣子子侄,要你這個瑣瑣裙衩來替他?”線娘道:“忠臣良將,俱已盡節(jié)捐軀。若說子侄,宗支衰落。妾父止生妾一人,罔極深恩,在所必報。況王世充篡位弒君,尚邀恩赦。臣妾父雖據(jù)國自守,然當(dāng)年曾討宇文化及,首為煬帝發(fā)喪。前在黎陽軍旅之間,又曾以陛下御弟神通并同安公主送還,較之世充,不亦遠乎?倘皇恩浩蕩,準(zhǔn)臣妾所請,赦父之罪,加之妾身,是亦國法之不弛,而隆恩之普照,則妾雖死而猶生矣!”唐帝道:“你剛才說竇建德止生得你,那一個又是你何人?”線娘未及回答,木蘭便道:“臣妾姓花,名木蘭,系河北花弧之女。”便將劉武周出兵代父從軍,直至與竇線娘結(jié)義一段,說將出來。唐帝見他兩個言詞朗朗,不勝贊嘆道:“奇哉兩孝女!圣僧所謂兩好最難能也。”正說時,只見兩個內(nèi)監(jiān)走來,跪下奏道:“娘娘有旨,宣殿下進宮。”秦王只得起身進宮去了。

  時竇建德久已拿進朝,跪在丹墀下,聽那兩個女子對答,唐帝叫上來說道:“你助黨為虐,本該斬首。今因你女兒甘以身代,朕體上天好生之德,何忍加誅,連你之罪,法外有汝。”就叫侍衛(wèi)去了建德的鎖鏈綁縛,又對他說道:“朕赦便赦了你,只是你也是一個豪杰,若是朕賜你之爵,你曾南面稱孤道寡,豈肯屈居人下。朕若廢你為庶民,你怎肯忘卻錦繡江山,免不得又希圖妄想。”建德叩首道:“臣蒙陛下法外施仁,貸臣不死,已出望外,安敢又生他念?臣自被逮之后,名利之念,雪化冰消,臣今萬幸再生,情愿披剃入山,焚修來世,報答皇圖,不敢再入塵網(wǎng)矣!”唐帝見說,大喜道:“你肯做和尚,妙極,朕到替你覓一個法師在那里,叫你去做他的徒弟,但恐你此心不真耳!”竇建德嘆道:“臣聞屠刀一擲,六根即凈,觀眼前孽鏡,總是雨后空花,有甚不真?”唐帝道:“你此心既堅,替你改名巨德,著禮部結(jié)賜度牒,工部頒發(fā)衣帽,即于殿前替你剃度。”秦王自宮中出來奏道:“母后知建德肯回心向道,歡喜不勝,要兩孝女進宮去一見,父皇以為可否?”唐帝就叫內(nèi)侍,領(lǐng)兩個女子進宮朝見。竇后見了,歡喜得緊,就叫宮奴把兩副衣服,賜線娘與木蘭穿好。又賜錦墩,叫他們坐下,問他們年齡,二人回答明白。竇后又問:“線娘,曾適人否?”線娘羞澀澀未及回答,木蘭代奏道:“已許配幽州總管羅藝之子羅成。”竇后道:“羅藝歸唐,屢建奇功,圣上已封他為燕郡王,賜國姓,鎮(zhèn)守幽州。聞他一個兒子英雄了得,你若嫁他,終身有托了。你既明孝義,我也姓竇,你也姓竇,我就把你算做侄女兒,愈覺有光。”竇線娘也不敢推卻,只得下去謝恩。竇后又問木蘭履歷,木蘭一一陳奏。竇后亦深加獎嘆,便吩咐內(nèi)侍,取內(nèi)庫銀二千兩,彩緞百端,贈線娘為奩資。又取銀一千兩,彩緞四十端,贈賜木蘭,為父母養(yǎng)老送終之費,差內(nèi)監(jiān)送歸鄉(xiāng)里。二女便謝恩出宮。

  時竇建德剛落了發(fā),改了僧裝,身披錦繡袈裟,頭戴毗盧僧帽,正要望帝拜辭。唐帝對建德說道:“你如今放心了。”只見二女易服出來,后邊許多內(nèi)侍,扛了彩緞庫銀,來到殿廷。內(nèi)監(jiān)放下禮物,將宮中懿旨,一一奏聞。二女又向唐帝謝恩。唐帝又對建德道:“不意卿女許配羅藝之子,又為娘娘侄女,孝女得此快婿,卿可免內(nèi)顧矣。”建德并未知此事,只道竇后懿旨賜婚賜物,謝恩出朝。唐帝又差官一員,賞銀二千兩,布帛一笥,送至榆窠斷魂洞內(nèi);隱靈巖中圣僧唐三藏處。建德出了朝門,只見早有一僧,挑著行李,在那里伺候。建德定睛一看,卻是孫安祖。建德大駭?shù)溃骸拔沂强痔熳幼⒁猓靼l(fā)避入空門,你為何也做此行徑?”孫安祖道:“主公,當(dāng)初好好住在二賢莊,是我孫安祖勸主公出來起義,今事不成,自然也要在一處焚修。若說盛衰易志,非世之好男子也。”建德又對線娘道:“你既以身許事羅郎,又沐娘娘隆寵,嗣為侄女,終身有賴了。自今以后,你是干你的事,我是干我的事,不必留戀著我了。”線娘必要送父到山中去,那內(nèi)監(jiān)道:“咱們是奉娘娘懿旨,送公主到樂壽去,和尚自有官兒們奉陪,不消公主費心。”線娘沒奈何,只得同出長安,大哭一場,分路而行。

  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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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39:00 |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回 狠英雄犴牢聚首 奇女子鳳閣沾恩
  隋唐演義--第五十九回 狠英雄犴牢聚首 奇女子鳳閣沾恩詞曰:   昔日龍?zhí)而P窟,而今孽鏡輪回。幾年事業(yè)總成灰,洛水滔滔無   礙。  說甚唇亡齒寒,堪嗟綠盡荒苔。霎時撇下熱塵埃,只看月   明常在。   右調(diào)《西江月》   天下事只靠得自己,如何靠得人。靠人不知他做得來做不來,有力量無力量。靠自己唯認定忠孝節(jié)義四字做去,隨你兇神惡煞,鐵石剛腸,也要感動起來。如今不說徐懋功往洛陽進發(fā),且說王世充困守洛陽孤城,被李靖將兵馬圍得水泄不通。在城將士,日夜巡視,個個弄得神倦力疲。兼之糧草久缺,大半要思獻城投降。只有一個單雄信梗住不肯,堅守南門。   一日黃昏時候,只見金鼓喧闃,有隊兵馬來到城邊,高聲喊道:“快快開城,我們是夏王差來的勇安公主在此。”城上兵士,忙報知雄信。雄信到城隅上往外望,見兀數(shù)女兵,盡打著夏國旗號。中間擁著金裝玉堆的一位公主,手持方天畫朝,坐在馬上。雄信道是竇建德的女兒,一面差人去報知王世充,隨領(lǐng)著防守的禁兵來開城迎接。豈知是柴紹夫妻,統(tǒng)了娘子軍來到洛陽關(guān),會了李靖。假裝勇安公主,賺開城門。那些女兵,個個團牌砍刀,剛進城來,早把四五個門軍砍翻。鄭兵喊道:“不好了,賊進來了!”雄信如飛挺朔來戰(zhàn),逢著屈突通、殷開山、尋相一干大將,團團把雄信圍住。雄信猶力敵諸將。當(dāng)不起團牌女兵,忘命的滾到馬前,砍翻了坐騎。可憐天挺英雄,只得束手就縛。好笑那吃人的朱燦,被李靖殺敗,逃到王世充處,以為長城之靠,不意城破,亦被擒拿。柴紹夫妻忙要進宮會殺王世充,只見王世充捧了輿圖國璽,背剪著步出宮來。李靖吩咐諸將,將王世充家小宗族,盡行搜縛出來,上了囚車,一面曉諭安民。正在忙亂之時,小校前來報道:“秦王已到了。”李靖同諸將并許多百姓,扶老攜幼,接入城去,竟到鄭王殿中。李靖同諸將上前參謁。秦王對李靖道:“孤前往虎牢時,卿許滅夏之后,鄭亦隨亡,不意果然。”李靖道:“王世充這賊,奸詭百出,防守甚嚴(yán),幸虧柴郡主來哄開城門,世充方自綁來投獻。”秦王笑對世充道:“你當(dāng)初以童子待我,隨你奸計多謀,怎出得我?guī)讉名將的牢籠。”王世充在囚車內(nèi)答道:“罪臣久思臣服歸唐,因諸將猶豫未決,又知殿下不在寨中,故此直至今日來投獻,只求圣恩免死。”秦王笑了一笑,即命諸將去檢點倉庫,開放獄囚,自往后宮,與柴紹夫妻相見,收拾珍玩。   時竇建德與代王琬、長孫安世三個囚車,與王世充、朱仙的幾個囚車,尚隔一箭之地。眾軍校見秦王與諸將散去,便將囚車骨碌碌的推來,聚在一處。王世充見了,撲簌簌落下淚來,叫道:“夏王,夏王,是寡人誤了你了!”竇建德閉著雙眼,只是不開口。旁邊代王琬又叫道:“叔父,可憐怎生救我便好?”王世充看見,一發(fā)淚如泉涌道:“我若救得你,我先自救了。”指著身旁車內(nèi)太子玄應(yīng)道:“你不見兄弟也囚在此,我與你尚在一搭兒,不知宮中嬸娘與諸姊妹,更作何狀貌哩!”說了不禁大哭不止。竇建德看見這般光景,不覺厭憎起來,大聲嘆道:“咳,我那里曉得你們這一班膿包坯子。若早得知,我也不來救援了。大丈夫生于天地間,不能流芳百世,即當(dāng)遺臭萬年,何苦學(xué)那些婦人女子之行徑,毫無丈夫氣概!”對旁邊的小校道:“你把我的車兒,扯到那邊去些,省得你們饒舌,有污我耳。”那些眾百姓,站在兩旁看見,有的指道:“那個夏王,聞他在樂壽,極愛惜百姓,為人清正,比我們的鄭玉,好十萬倍。那皇后更加賢明,勤勞治國。今不意為了鄭王,把一個江山弄失了,豈不可惜。”眾百姓多在那里指手畫腳的議論不題。   且說秦叔寶隨秦王回來,在第二隊,見洛陽城已破,心上因記掛著單雄信,如飛搶進城來。正見王世充弟男子任,多在囚車中,鄭國廷臣累累鎖在那里,未有發(fā)放。獨不見雄信,查問軍士,說是見過了秦王,程爺拉他往東去了。叔寶忙又尋到東街來,遇著了程知節(jié)手下一個小卒,叔寶叫住來問道:“你們老爺呢?”那小卒低低說:“同單二爺在土地廟里。”叔寶叫他領(lǐng)到廟中,只見程知節(jié)同單雄信相對,坐在一間屋里,項上帶著鎖鏈,叔寶見了,上前相抱而哭。雄信說道:“秦大哥何必悲傷。弟前日聞秦王為討鄭時,弟已把死生置之度外,今為亡國俘虜,安望瓦全。但不知夏王何故敗績?nèi)绱酥伲俊笔鍖毜溃骸皢味缭跽f這話?我們一干兄弟,原擬患難相從,死生相共,不意魏公、伯當(dāng)先亡,其余散在四方,止我數(shù)人。昔為二國,今作一家,豈有不相顧之理。況且以兄之才力,若肯為唐建功,即是住命之人。”叔寶又把竇建德如何戰(zhàn)敗,如何被擒……   只見外邊一人推門進來,雄信定睛一看,卻是單全,便說道:“你不在家中照顧,到此何干?莫非家中亦有人下來么?”單全道:“今早五更時分,潤甫賈爺?shù)絹恚f是老爺?shù)闹饕猓瑢⒎蛉诵〗悖⒈浦鹕恚f要送往秦太太處去。因此小的來問老爺,曉得秦爺已到,再問個確信。”雄信對秦、程二人道:“潤甫兄弟,我久已不曾相會,這話從何說起?”程知節(jié)道:“賈潤甫兄是個有心人。他既說要送到秦伯母處,諒無疏虞。”叔寶亦道:“賈兄是個義氣的人,尊嫂與令媛,必替兄安頓妥當(dāng),且莫愁煩。”雄信對單全道:“你還該趕上去,照管家眷。我這里有兩個小校在此。”叔寶亦道:“主管,省得你老爺牽掛,你去尋著賈爺,看個下落,這里我自然著人伺候。”說了,單全拭淚而去。早有四五個軍士,捱進門來,卻是秦叔寶的親隨內(nèi)丁。叔寶問道:“寓所尋下了么?”內(nèi)丁道:“就在北街沿河一個叛臣張金童家,程老爺?shù)男欣睿舶l(fā)在一處。今保和殿上,已在那里擺宴,只恐王爺就有旨來,傳二位老爺去上席。”程知節(jié)道:“我們一搭兒寓,絕妙的了!”叔寶對雄信道:“此地住不得,屈二哥到我那里去。”雄信道:“弟今是犯人,理合在此,兄們請便。”程知節(jié)直喊起來道:“什么貴人犯人,單二哥你是個豪杰,為甚把我兩個當(dāng)做外人看承!”忙把雄信項上鏈子除下來,付與小校拿著,叔寶雙手挽著雄信,出了廟門,回到下處,吩咐內(nèi)丁,好好伺候。   知節(jié)與叔寶到保和殿來,只見李靖在那處分撥將士,把守城門,分管街市。大懸榜文,禁止軍士擄掠,違者立斬。秦王著記室房玄齡,進中書門下省,收拾圖籍制誥。蕭(王禹)、竇軌封倉庫所有金帛。囑柴嗣昌、宇文士及,驗數(shù)頒賜有功及從征將士。李靖見叔寶、知節(jié),便道:“秦王有旨,煩二位將軍,明早運回洛倉余米,軫恤城中百姓。”叔寶道:“洛倉糧米,只消出一曉諭,著耆老率領(lǐng)窮黎,到洛賑濟,何必又要運回?”便吩咐書辦出去寫示。只見屈突通奔進來,向叔寶說道:“秦將軍,單雄信在何處?秦王有旨,點諸犯入獄,發(fā)兵看守,獨不見了雄信。”叔寶問:“旨在何處?”屈突通在袖中取出來,叔寶接過來看,上寫道:“段達隋國大臣,助王世充篡位弒君。朱燦殘殺不辜,殺唐使命。單雄信、楊公卿、郭士衡、張金童、郭善才一干,暫將鎖紫下獄,點兵看守,候帶回長安,候旨定奪。”叔寶蹙著眉頭,尚未回答,程知節(jié)道:“屈將軍,單雄信是我們兩個的好弟兄,在我們下處,不必叫他入獄中去。候到長安,交還你一個單雄信就是了。”時齊國遠、李如珪、尤俊達多在那里看慰雄信。李如珪看這光景,不勝忿怒道:“我們眾兄弟,在這里血戰(zhàn)成功,難道一個人也擔(dān)當(dāng)不起?”屈突通道:“我也是奉王命來查,既是眾位將軍擔(dān)當(dāng),我何妨用情。”說完去了,不題那夜宴享功臣之事。   到了次日,秦王先打發(fā)柴郡主統(tǒng)領(lǐng)娘子軍起身,齊國遠、李如珪只得匆匆別了叔寶、知節(jié)亦歸鄂縣去了。其時恰好徐懋功從樂壽回來,見了秦王,秦王問樂壽如何料理,懋功說:“臣到樂壽時,祭酒凌敬已縊死朝堂。曹后同宮女四人,縊死宮中。其余嬪妃,不過粗蠢婦女,一二十而已,但不見了他的女兒。那老幼黎民,聞了建德被擒,無不嗟嘆,臣開倉賑恤,懼不忍來領(lǐng)。頃見臣禁約軍士,秋毫無犯,盡愿存積,以充軍餉。因此遠近仕官,無不參謁臣服。臣就其中擇一老成持重的齊善行權(quán)為管攝,未知可合殿下之意否?”秦王點頭稱善。命睢陽王道玄同宇文士及、大將屈突通,權(quán)且鎮(zhèn)守洛陽。諭將士收拾班師。徐懋功聽見單雄信在叔寶下處,忙來相會。對雄信:“弟昨日自樂壽回來,途遇一友。說見賈潤甫兄,護送二哥的寶眷在那里,想必他知秦王之命,這一干人犯,總要到長安候旨發(fā)落。潤甫先將兄家眷,送到秦伯母處,亦為妥當(dāng)。弟恐路上阻礙,忙撥一差官并軍校二十名,發(fā)行糧三百兩,叫他們趕上盤纏,眾人到都,兄可放心無憂。”雄信道:“弟聞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弟今日處此地位,亦無言可善,亦難鳴可哀,承諸兄庇覆雄信家室,弟雖死猶生也。”叔寶叫人去雇一乘驢轎,安放單雄信坐了,自同秦王收拾起身。正是:   橫戈頓令烽煙熄,金橙頻敲唱凱回。   不一日到了長安,報馬早已報知唐帝。唐帝命大臣,并西府未隨征的賓僚,出郭迎接。只見一隊隊鼓吹旗槍,前面幾對宣令官、旗牌官,押著王世充、竇建德、朱燦并擒來的將相大臣、宗姓子侄,暨隋家乘輿法物,都列在前面。秦王錦袍金甲,騎著敬德奪的那匹駿馬。后邊許多將士,全裝貫甲,簇擁著進城。先到太廟里獻了俘,然后入朝。唐帝御門,秦王與各將士,以次朝見。秦王即進宮去見母后。唐帝出旨:天色已晚,各將士鞍馬勞頓,著光祿寺在太和殿賜宴獎賚,夏、鄭、朱等國俘,俱著大理寺收獄候旨定奪。時單雄信也不得不隨行向獄中去。刑部里發(fā)了一張單兒,差十來個校尉,押著眾囚犯,來到獄門首,大聲喝道:“禁子們,走幾個出來,照單兒點了進去。此系兩國叛犯,須用心看守著。”眾禁子道:“曉得。”一個個點將進去,領(lǐng)到一個矮門里,卻是三間不大明亮的污穢密室。雄信此時,覺得有些煩悶起來。建德看那兩旁,先有一二十個披枷帶鎖的囚徒,也有坐的,也有臥的,多是鳩形鵠面,似人似鬼的在那里。建德此時雄心,早已消磨了一半,幸虧還遇著個單雄信,是舊知己,聚在一處,訴別離情。   忽見一個彪形大漢,在門首望著里邊說道:“那個是夏王,那個是單將軍?”建德尚未開口,雄信此時一肚子焦躁,沒好氣,只道是就要叫他出去完局,便走近前來道:“我就是單雄信,待怎么樣?”原來那個是禁子頭兒,便道:“請二位爺出來。”建德同雄信只得走出來,那漢引到左首一間潔房里,里邊床帳臺椅,擺設(shè)停當(dāng),那漢道:“方才小的在大堂上打聽,見發(fā)下票子,如飛要回來照管,因徐老爺與秦老爺,傳去吩咐,故此歸遲。眾弟兄們不知頭腦,都一窩兒送到后邊去。”隨指著一張有鋪陳的床兒說道:“這是王爺?shù)摹!敝钢且粡垱]鋪陳的床兒說道:“這是單爺?shù)模卿侁惽乩蠣敿纯滩钊怂瓦M來。”竇建德道:“單爺是眾位老爺吩咐,我卻從未有好處到你,為甚承你這般照顧?”那禁子道:“王爺說那里話來,三日前就有一位孫老爺來,再三叮囑小的,蒙他賜小的東西,說如王爺發(fā)下來,他也要進來看王爺,所以預(yù)先打掃這間屋兒,在這里伺候。”建德想道:“難道孫安祖逃了回去,又來不成?”忽聽外邊嘈嘈雜雜,六七個小校,扛進行李與一壇酒,食盒中放著肴撰,對眾禁子道:“這是單老爺?shù)匿侁悾F(xiàn)成酒肴,眾位老爺說有公干在身,不能夠進來看單爺。禁子們,叫你們好生伺候著。”說完出去了。眾禁子手忙腳亂,鋪設(shè)安排停當(dāng)。竇、單二人原是豪杰胸襟,且把大事丟開,相對談心細酌。   且說竇后見秦王回來,心中甚喜。夜宴過已有二更時分,不覺睡去。夢一尊金身的羅漢,對竇后稽首說道:“汝兒已歸,我有個徒弟,承他帶來,快叫他披剃了,交還與我。”說完不見了。竇后醒來,把夢中之事,述與唐帝聽。唐帝道:“昨晚世民回來,未曾問他詳細,且等明日進朝,問他便了。”竇后輾轉(zhuǎn)不寐,聽更籌已交五鼓,忍耐不住,便叫內(nèi)監(jiān)傳懿旨,宣秦王進宮。時秦王在西府梳洗過,將要進朝,見有內(nèi)侍來宣,忙同進宮,朝見過了,竇后道:“你把出都收兩國之事,細細述與做娘的知道。”秦王就把差段愨去和朱燦,被朱燦醉烹了段愨,直至宣武陵射中野鸞,幾被單雄信擒獲,幸遇石室中圣僧唐三藏,施顯神通,隱庇贈偈,得尉遲恭趕到救出。竇后聽了,點頭道:“兒,怪道夜來圣僧托夢,原來有這段緣故。”秦王道:“母后夢境如何?”竇后就把夢中之事,述了一遍,又道:“據(jù)為母的猜詳起來,囚俘里面,畢竟有個好人在內(nèi)。”對秦王道:“剛才兒說那唐三藏贈的偈,錄出來待我詳察一詳察。”秦王寫了出來,大家正在那里揣摹,只見宇文昭儀走到面前,諸妃中唯此女竇后極歡喜他,見了便對昭儀說道:“正好,你是極敏慧的,必定揣摹得出。”竇后述了自己夢中之言,并秦王錄出遇見圣僧贈偈四句,與昭儀看。昭儀道:“第一句是明白的,隱著夏主的名字在內(nèi)。第二句想必此人也是個孝子。只有第三句,解說不出。那第四句,顯而易見,沒甚難解。”竇后道:“為何顯而易見?”昭儀道:“娘娘姓竇,今建德也姓竇,水源木本,概而推之,如同一體,是要赦竇建德之罪也。”竇后點頭稱是。秦王道:“竇建德是個了得的漢子,譬如猛虎,縱之是易,縛之甚難。今邀九廟之靈,一朝為我擒獲,倘若赦之,又為我患奈何?”唐帝道:“如今且不必拘泥。朱燦殘虐不仁,理宜斬首。提出王世充來,待朕審問他的臣下,或者有個孝子在內(nèi),也未可知的。”秦王就差校尉到獄中去,題斬犯一名朱燦立決,又題斬犯一名王世充面圣。   時建德與雄信,都睡在床上,聽更籌已盡,在那里閑話,忽聽見南道內(nèi),有許多人腳步走動,到后邊去敲門。一回兒又聽得那屋里頭的枷鎖鐵鏈,一齊震動起來。原來后牢房里的眾囚徒,聽見此時下來題犯,不知是那一案,那一個。俱擔(dān)著干系,所以唬得個個戰(zhàn)栗起來,把枷鎖弄得叮叮當(dāng)當(dāng),好似許多上陣兵馬甲胄穿響。建德如飛起身,往門縫里一張,只見七八個紅衣雉尾的劊子手,先赤綁著一人前來,仔細一看,卻是朱燦。隨后又綁著一人來,乃是王世充。建德對雄信道:“單二哥,我們也要來了,起身了罷!”雄信道:“由他。”正說時,只聽得有人來叩門叫道:“單爺,家中有人在這里。”雄信見說,如飛爬起身來開門,卻是單全。單全見了家主,捧住了跪在膝前大哭,雄信也忍不住落下淚來。便道:“你不須啼哭,起來問你:奶奶小姐在何處?”單全站起來,附雄信耳上說了幾句,雄信點點頭兒,道:“我的事早已料定,你只照管奶奶與小姐,就是愛主的忠心了。我這里有各位老爺吩咐,你不須牽掛,你若在此,反亂我的心曲。”單全猶自依依不舍,只見禁于頭兒推門進來,對著竇建德說道:“夏王爺,孫爺來了。”建德尚未開口,孫安祖已走到面前,大家見了,此時三個人,抱持了大哭。建德問道:“卿已回樂壽,為何又來?”安祖向建德耳邊,唧唧噥噥的說了許多話,卻又快活起來,建德便蹙著雙眉道:“人活百年,總是要死,何苦費許多周折。卿還該同公主回去,安葬了曹后娘娘并殉難的諸柩。”安祖卻不肯。   如今且不說孫安祖要守定竇建德,再說朱燦綁縛了出來,已去市曹斬首。王世充亦綁著進朝面圣。唐帝責(zé)他篡位弒君一段,世充奸猾異常,反將事體多推在臣子身上。唐帝又責(zé)負固抗拒,城破才降。世充叩頭道:“臣因當(dāng)誅,但秦殿下已許臣不死,還望天恩保全首領(lǐng)。”唐帝因秦王之意,將他貶為庶人,兄弟子侄,都安置朔方,世充謝恩出朝。唐帝又差人去拿建德見駕,只見黃門官前來奏道:“有兩個女子,綁縛銜刀,跪于朝門外,要進朝見陛下。”唐帝見說,以為奇怪,忙叫押進來。   不一時,只見兩個女子,裂帛纏胸,青衣露體,兩腕如王雪白的,赤綁著,口中多銜著明晃晃的利刀一把,跪在丹墀里頭。唐帝望去,雖非絕色,覺得皆有一種英秀之氣,光彩撩人。唐帝便有幾分矜憐之意,就叫近侍:“去了那兩女子口中的刀,扶他上殿來見朕。”內(nèi)侍忙下去摘掉了刀,簇擁著上來。卻又是兩對窄窄金蓮,挺挺的走上殿來跪下。唐帝便問道:“你兩個女子,是何處人氏?為何事這個樣子來見朕?”竇線娘道:“臣妾竇氏,系叛臣竇建德之女。因妾父建德,犯罪天條,似難寬宥,妾愿以身代受典型,故敢冒死上瀆天威。”唐帝道:“竇建德豈無臣子子侄,要你這個瑣瑣裙衩來替他?”線娘道:“忠臣良將,俱已盡節(jié)捐軀。若說子侄,宗支衰落。妾父止生妾一人,罔極深恩,在所必報。況王世充篡位弒君,尚邀恩赦。臣妾父雖據(jù)國自守,然當(dāng)年曾討宇文化及,首為煬帝發(fā)喪。前在黎陽軍旅之間,又曾以陛下御弟神通并同安公主送還,較之世充,不亦遠乎?倘皇恩浩蕩,準(zhǔn)臣妾所請,赦父之罪,加之妾身,是亦國法之不弛,而隆恩之普照,則妾雖死而猶生矣!”唐帝道:“你剛才說竇建德止生得你,那一個又是你何人?”線娘未及回答,木蘭便道:“臣妾姓花,名木蘭,系河北花弧之女。”便將劉武周出兵代父從軍,直至與竇線娘結(jié)義一段,說將出來。唐帝見他兩個言詞朗朗,不勝贊嘆道:“奇哉兩孝女!圣僧所謂兩好最難能也。”正說時,只見兩個內(nèi)監(jiān)走來,跪下奏道:“娘娘有旨,宣殿下進宮。”秦王只得起身進宮去了。   時竇建德久已拿進朝,跪在丹墀下,聽那兩個女子對答,唐帝叫上來說道:“你助黨為虐,本該斬首。今因你女兒甘以身代,朕體上天好生之德,何忍加誅,連你之罪,法外有汝。”就叫侍衛(wèi)去了建德的鎖鏈綁縛,又對他說道:“朕赦便赦了你,只是你也是一個豪杰,若是朕賜你之爵,你曾南面稱孤道寡,豈肯屈居人下。朕若廢你為庶民,你怎肯忘卻錦繡江山,免不得又希圖妄想。”建德叩首道:“臣蒙陛下法外施仁,貸臣不死,已出望外,安敢又生他念?臣自被逮之后,名利之念,雪化冰消,臣今萬幸再生,情愿披剃入山,焚修來世,報答皇圖,不敢再入塵網(wǎng)矣!”唐帝見說,大喜道:“你肯做和尚,妙極,朕到替你覓一個法師在那里,叫你去做他的徒弟,但恐你此心不真耳!”竇建德嘆道:“臣聞屠刀一擲,六根即凈,觀眼前孽鏡,總是雨后空花,有甚不真?”唐帝道:“你此心既堅,替你改名巨德,著禮部結(jié)賜度牒,工部頒發(fā)衣帽,即于殿前替你剃度。”秦王自宮中出來奏道:“母后知建德肯回心向道,歡喜不勝,要兩孝女進宮去一見,父皇以為可否?”唐帝就叫內(nèi)侍,領(lǐng)兩個女子進宮朝見。竇后見了,歡喜得緊,就叫宮奴把兩副衣服,賜線娘與木蘭穿好。又賜錦墩,叫他們坐下,問他們年齡,二人回答明白。竇后又問:“線娘,曾適人否?”線娘羞澀澀未及回答,木蘭代奏道:“已許配幽州總管羅藝之子羅成。”竇后道:“羅藝歸唐,屢建奇功,圣上已封他為燕郡王,賜國姓,鎮(zhèn)守幽州。聞他一個兒子英雄了得,你若嫁他,終身有托了。你既明孝義,我也姓竇,你也姓竇,我就把你算做侄女兒,愈覺有光。”竇線娘也不敢推卻,只得下去謝恩。竇后又問木蘭履歷,木蘭一一陳奏。竇后亦深加獎嘆,便吩咐內(nèi)侍,取內(nèi)庫銀二千兩,彩緞百端,贈線娘為奩資。又取銀一千兩,彩緞四十端,贈賜木蘭,為父母養(yǎng)老送終之費,差內(nèi)監(jiān)送歸鄉(xiāng)里。二女便謝恩出宮。   時竇建德剛落了發(fā),改了僧裝,身披錦繡袈裟,頭戴毗盧僧帽,正要望帝拜辭。唐帝對建德說道:“你如今放心了。”只見二女易服出來,后邊許多內(nèi)侍,扛了彩緞庫銀,來到殿廷。內(nèi)監(jiān)放下禮物,將宮中懿旨,一一奏聞。二女又向唐帝謝恩。唐帝又對建德道:“不意卿女許配羅藝之子,又為娘娘侄女,孝女得此快婿,卿可免內(nèi)顧矣。”建德并未知此事,只道竇后懿旨賜婚賜物,謝恩出朝。唐帝又差官一員,賞銀二千兩,布帛一笥,送至榆窠斷魂洞內(nèi);隱靈巖中圣僧唐三藏處。建德出了朝門,只見早有一僧,挑著行李,在那里伺候。建德定睛一看,卻是孫安祖。建德大駭?shù)溃骸拔沂强痔熳幼⒁猓靼l(fā)避入空門,你為何也做此行徑?”孫安祖道:“主公,當(dāng)初好好住在二賢莊,是我孫安祖勸主公出來起義,今事不成,自然也要在一處焚修。若說盛衰易志,非世之好男子也。”建德又對線娘道:“你既以身許事羅郎,又沐娘娘隆寵,嗣為侄女,終身有賴了。自今以后,你是干你的事,我是干我的事,不必留戀著我了。”線娘必要送父到山中去,那內(nèi)監(jiān)道:“咱們是奉娘娘懿旨,送公主到樂壽去,和尚自有官兒們奉陪,不消公主費心。”線娘沒奈何,只得同出長安,大哭一場,分路而行。   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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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39:14 |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回 出囹圄英雄慘戮 走天涯淑女傳書

  隋唐演義--第六十回 出囹圄英雄慘戮 走天涯淑女傳書

   

  詞曰:

  生離死別,甚來由,這般收煞。難忍處,熱油灌頂,陰風(fēng)奪魄。

  天涯芳草盡成愁,關(guān)山明月徒存泣。嘆金蘭割股啖知心,情方畢。

  秦與晉,堪為匹。鄭與楚,曾為敵。看他假假真真,尋尋覓覓。

  玉案瓊珠已在手,香飄丹桂猶含色。漫驅(qū)馳,尋訪著郊原朝金闕。

  調(diào)安“滿江紅”

  天地間是真似假,是假似真。往往有同胞兄弟,或因財帛上起見,或聽妻妾挑唆,隨你絕好兄弟,弄得情離心遠。到是那班有義氣的朋友,雖然是姓名不同,家鄉(xiāng)各別,卻到可以托妻寄子,在情誼上賽過骨肉。所以當(dāng)初管鮑分金,桃園結(jié)義,千古傳為美談。如今卻說唐帝發(fā)放了竇建德,隨將王世充一干臣下段達、單雄信、楊公卿、郭士衡、張金童、郭善才,著刑部派官押赴市曹斬決。時徐懋功、秦叔寶、程知節(jié)三人曉得了旨意,知秦王已出朝堂,如飛多趕到西府來,要見秦王。秦王出來,大家參拜過了,叔寶道:“末將等啟上殿下:鄭將單雄信,武藝出秦瓊之上,盡堪驅(qū)使。前日不度天命,在宣武陵有犯大駕,今被擒拿,末將等俱與他有生死之交,立誓患難相救。今懇求殿下,開一生路,使他與末將一齊報效。”秦王道:“前日宣武陵之事,臣各為主,我也不責(zé)備他;但此人心懷反復(fù),輕于去就,今雖投服,后必叛亂,不得不除。”程知節(jié)道:“殿下若疑他后有異心,小將等情愿將三家家口保他,他如謀逆,一起連坐。”秦王道:“軍令已出,不可有違。”徐懋功道:“殿下招降納叛,如小將輩俱自異國得侍左右,今日殺雄信,誰復(fù)有來降者?且春生秋殺,俱是殿下,可殺則殺,可生則生,何必拘執(zhí)?”秦王道:“雄信必不為我用,斷不可留,譬如猛虎在押,不為驅(qū)除,待其咆哮,悔亦何及?”三將叩頭哀求,愿納還三人官誥,以贖其死。叔寶涕泣如雨,愿以身代死。秦王心中不說出,終久為宣武陵之事,不快在心,道:“諸將軍所請,終是私情,我這個國法,在所不廢。既是恁說,傳旨段達等都赴市曹斬首號令,其單雄信尸首,聽其收葬,家屬免行流徙,余俱流嶺外。”三人只得謝恩出府。徐懋功道:“叔寶兄,單二哥家眷是在尊府,兄作速回家,吩咐家里人,不可走漏消息。煩老伯母與尊嫂窩伴著他,省得他曉得了,尋死覓活。弟再去尋徐義扶,求他令媛惠妃,或者有回天之力,也未可知。知節(jié)兄,你去備一桌菜,一壇酒,到獄中去,先與雄信盤桓起來。我與叔寶,就到獄中來了。”

  卻說單雄信在獄中,見拿了王世充等去,雄信已知自己犯了死著,只放下愁煩,由他怎樣擺布。只見知節(jié)叫人扛了酒肴進來,心中早料著三四分了。知節(jié)讓雄信坐了,便道:“昨晚弟同秦大哥,就要來看二哥,因不得閑,故沒有來。”雄信道:“弟夜來倒虧竇建德在此敘談。”知節(jié)嘆道:“弟思想起來,反不如在山東時與眾兄弟時常相聚,歡呼暢飲,此身倒可由得自主。如今弄得幾個弟兄,七零八落,動不動朝廷的法度,好和歹皇家的律令,豈不間人!”說了看著雄信,墓地里落下淚來。此時雄信,早已料著五六分了,總不開口,只顧吃酒。忽見秦叔寶亦走進來說道:“程兄弟,我叫你先進來勸單二哥一杯酒,為甚反默坐在此?”雄信道:“二兄俱有公務(wù)在身,何苦又進來看弟?”叔寶道:“二哥說甚話來,人生在于世,相逢一刻,也是難的。兄的事只恨弟輩難以身代,茍可替得,何借此生。”說了,滿滿的斟上一大杯酒奉與雄信。叔寶眼眶里要落下淚來,雄信早已料著七八分了。又見徐懋功喘吁吁的走進來坐下,知節(jié)對懋功道:“如何?”懋功搖搖首,忙起身敬二大杯酒與雄信。聽得外邊許多漸漸索索的人走出去,意中早已料著十分,便掀髯大笑道:“既承三位兄長的美情,取大碗來,待弟吃三大碗,兄們也飲三大杯。今日與兄們吃酒,明日要尋玄邃、伯當(dāng)兄吃酒了!”叔寶道:“二哥說甚話來?”雄信道:“三兄不必瞞我,小弟的事,早料定犯了死著。三兄看弟,豈是個怕死的!自那日出二賢莊,首領(lǐng)已不望生全的了。”叔寶三人,一杯酒猶哽咽咽不下去,雄信已吃了四五碗了。此時眾禁子多捱進門來,站在面前,門首又有幾個紅頭包巾的人,在那里探望。雄信對兩傍禁子道:“你們多是要伺候我的?”眾禁子齊跪下去道:“是。”雄信便道:“三兄去干你的事,我自干我的罷!”叔寶與懋功、知節(jié),俱皆大慟起來。雄信止住道:“大丈夫視死如歸,三兄不必作此兒女之態(tài),貽笑于人。”叔寶叫那劊子手進來,吩咐道:“單爺不比別個,你們好好服事他。”眾劊子齊聲應(yīng)道:“曉得。”懋功道:“叔寶兄,我們先到那里,叫他們鋪設(shè)停當(dāng)。”叔寶道:“有理。”知節(jié)道:“你二兄先去,弟同二哥來。”懋功與叔寶灑淚先出了獄門,上馬來到法場。只見那段達等一干人犯,早已斬首,尸骸橫地。兩個卷棚,一個結(jié)彩的,一個卻是不結(jié)彩的。那結(jié)彩的里邊,鉆出個監(jiān)刑官兒來相見了。懋功叫手下,揀一個潔凈的所在。叔寶叫從人去取當(dāng)時叔寶在潞州雄信贈他那副鋪陳,鋪設(shè)在地。

  時秦太夫人與媳張氏夫人,因單全走了消息,愛蓮小姐,在家尋死覓活,要見父親一面。太夫人放心不下,只得同張夫人陪著雄信家眷前來。叔寶就安頓他們在卷棚內(nèi)。只見雄信也不綁縛,攜著程知節(jié)的手,大踏步前走,一邊在棚內(nèi)放聲大哭,徐懋功捧住在法場上大哭。秦太夫人叫人去請叔寶、知節(jié)過來說道:“單員外這一個有恩有義的,不意今日到這個地位,老身意欲到他跟前去拜一拜,也見我們雖是女流,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叔寶道:“母親年高的人,到來一送,已見情了。豈可到他跟前,見此光景?”秦母道:“你當(dāng)初在潞州時,一場大病,又遭官事;若無單員外周旋,怎有今日?”知節(jié)道:“叔寶兄,既是伯母要如此,各人自盡其心。”如飛與雄信說了。秦太夫人與張氏夫人、雄信家眷,一總出來。叔寶扶了母親,來到雄信跟前,垂淚說道:“單員外,你是個有恩有義的人,惟望你早早升天。”說了,即同張氏夫人,跪?qū)⑾氯ィ坌乓裁蛳拢瑦凵徟畠号赃呥禮。拜完了,愛蓮與母親走上前,捧住了父親,哭得一個天昏地慘。此時不要說秦、程、徐三人大慟,連那看的百姓軍校,無不墜淚。雄信道:“秦大哥,煩你去請伯母與尊嫂,同賤荊小女回寓罷,省得在此亂我的方寸。”太夫人聽見,忙叫四五個跟隨婦女,簇擁著單夫人與愛蓮小姐,生巴巴將他拉上車兒回去了。

  叔寶叫從人抬過火盆來,各人身邊取出佩刀,輪流把自己股上肉割下來,在火上炙熟了,遞與雄信吃道:“弟兄們誓同生死,今日不能相從;倘異日食言,不能照顧兄的家屬,當(dāng)如此肉,為人炮炙屠割。”雄信不辭,多接來吃了。秦叔寶垂淚叫道:“二哥,省得你放心不下。”叫懷玉兒子過來道:“你拜了岳父。”懷玉謹遵父命,恭恭敬敬朝著單雄信拜了四拜。雄信把眼睜了幾睜,哈哈大笑道:“快哉,真吾婿也!吾去了,你們快動手。”便引頸受刑,眾人又大哭起來。只見人叢里,鉆出一人,蓬頭垢面,捧著尸首大哭大喊道:“老爺慢去,我單全來送老爺了!”便向腰間取出一把刀,向項下自刎;幸虧程知節(jié)看見,如飛上前奪住,不曾傷損。徐懋功道:“你這個主管,何苦如此,還有許多殯葬大事,要你去做的,何必行此短見。”叔寶叫軍校窩伴著他。雄信首級,秦王已許不行號令,用線縫在頸上,抬棺木來,周冠帶殯葬。正著人抬至城外,寺中停泊,只見魏玄成、尤俊達、連巨真、羅士信同李玄邃的兒子啟心,都來送殯。王伯當(dāng)?shù)钠拮右膊钊藖硭图垺4蠹覅s又是一番傷感,然后簇擁喪車,齊到城外寺中安頓好了。徐懋功發(fā)軍校二十名看守,大家回寓。可憐正是:

  秦王雖說得中原,曾不推恩救命根。

  四海英雄誰作主?十行血淚位孤魂。

  今說竇線娘,哭別了父親,同花木蘭歸到樂壽。署印刺史齊善行聞報,已知建德赦罪為僧,公主又蒙皇后認為侄女,差內(nèi)監(jiān)送來,到是熱熱鬧鬧,免不得出郭迎接。幸喜徐懋功單收拾了夏國圖籍國寶,寢宮中叫那一二十個老宮奴封鎖看守,尚未有動。竇線娘到了宮中,見了曹后的靈柩,并四個宮奴的棺木,又是一番大慟。齊善行進朝參見了,把徐懋功要他權(quán)管樂壽之事,他又薦魏公舊臣賈潤甫有才,“不意懋功去訪,潤甫又避去,因此不得已,臣權(quán)為管攝這幾時。今正好公主到來,另擇良臣,實授其任,臣便告退。”竇線娘道:“徐軍師是見識高廣的,畢竟知卿之賢,故爾付托,況此地久已歸唐,黜陟我安得而主之?卿做去便了,不必推辭。但皇后靈柩停在宮中,不是了局,卿可為我覓一善地,安葬了便好。”齊善行道:“樂專地方,土卑地濕。聞得楊公義臣,葬于雷夏。那邊高山峻嶺,泥土豐厚,相去甚近,兩三日可到,未知公主意下如何?”竇線娘道:“楊義臣生時,父皇實為契愛。若得彼地營葬甚妙,卿可為我訪之,我這里厚價買他的便了。”線娘手下那些訓(xùn)練的女兵,原是個個有對頭的,當(dāng)其失國之時,但四散逃去,今聞公主回來,又都來歸附。線娘擇其老成持重的收之,余盡遣去。

  不多幾日,齊善行差人到雷夏澤中,覓了一塊善地。竇線娘到那里去起造一所大墳塋來,旁邊又造了幾帶房屋,自己披麻執(zhí)杖,葬了曹后,一家多遷到墓旁住了。即便做一道謝表,打發(fā)內(nèi)監(jiān)復(fù)旨。花木蘭亦因出外日久,牽掛父母,要辭線娘回去。線娘不肯放他,因他是個孝女,不好勉強,只得差兩名寡婦女兵,一個是金氏名鈴,一個是吳氏名良,贈了他些盤費,叫木蘭連父母,都遷到雷夏澤中來同居。臨行時線娘又將書一封,付與木蘭道:“河北與幽州地方相近,此書煩賢妹寄與燕郡王之子羅郎。賢妹要他自出來,覿面見了,然后將書付他。倘若門上拒阻,有他當(dāng)年贈我的沒鏃箭在此,帶去叫他門上傳進,羅郎自然出來見妹。”說罷,止不住數(shù)行珠淚。木蘭道:“姊姊吩咐,妾豈敢有負尊命,是必取一個好音來回復(fù)。”即便收拾好書信,并那枝箭,連兩個女兵都改了男裝起行。竇線娘直送到二三里外,又叮嚀了一番,灑淚分手。

  木蘭等曉行夜宿,不覺已到河北地方,細認門闌,已非昔時光景。有幾個老鄰走來,一看是花木蘭,前日改裝代父從軍的,便道:“花姑娘,出去了這好幾時,今日才回來。”扯到家里,木蘭細問老鄰,方知父親已死,母親已改嫁姓魏的人,住在前村,務(wù)農(nóng)為活。木蘭聽了心傷,不覺淚如雨下,謝了鄰里,如飛趕到前村。恰好其母袁氏,在井邊汲水,木蘭仔細一看,認得是自己母親,忙叫道:“娘,我木蘭回來了。”其母把眼一擦,見果是自己女兒,忙執(zhí)手拖到家里去。母女姊妹拜見了,哭作一團。其時又蘭年已十八,長成得好一個女子。其母將他父親染病身死,以及改嫁一段,訴說了一遍。繼父同天郎回來相見了,姊妹三個各訴衷腸,哭了一夜。次日木蘭到父親墳上去哭奠了。過了幾日,正要收拾往幽州去,不意曷娑那可汗聞知,感木蘭前日解圍之功,又愛木蘭的姿色,差人要選入宮中去。木蘭聞之,驚惶無主,夜間對又蘭道:“我的衷腸事,細細已與你說明。入宮之事,未知可能解脫;倘必不能,竇公主之托,我此生決不肯負。須煩賢妹像我一般,改裝了往幽州走遭,停當(dāng)了竇公主的姻緣,我死亦瞑目。”又蘭道:“我從沒有出門,恐怕去不得。”木蘭道:“我看你這個光景,盡可去得,斷不負我所托。”隨把線娘的書與箭并盤纏銀五十兩,交付明白。原來又蘭到識得幾個字,忙替他收藏好了。木蘭又叫兩個女兵,吩咐金鈴,隨又蘭到幽州去。到了明日,只見許多車騎儀從到門,其母因木蘭歸來不多幾日,哭哭啼啼,不舍他入宮去。那木蘭毫無懼色,梳妝已畢,走出來對那些來人說道:“狼主之命,我們民戶人家,不敢有違;但要載我到父親墳上去拜別了,然后隨你入宮。”那些儀從應(yīng)允,木蘭上了車子,叫吳良跟了父母,俱送至墳頭。木蘭對了荒冢拜了四拜,大哭一場,便自刎而死。差人慌忙回去復(fù)旨,曷娑那可汗聞知,深為嘆息。吳良也先回去,見竇公主不題。木蘭父母把他殯殮了,就葬于父旁。

  又蘭見阿姐回來,指望姊妹同住,做一番事業(yè),不想狼主要娶他去,逼他這個結(jié)局。“倘或曷娑那可汗曉得他尚有妹子,也要娶起我來,難道我也學(xué)他輕生,到不如往幽州去,替竇公主干下這段姻事,或者我有出頭的好日子得來,亦未可知。”主意已定,悄悄的對金鈴說明,收拾了包裹,不通父母得知,兩個婦女竟似走差打扮,又蘭寫幾個字,放在房中。四更時出門上路,天明落了客店,雇了牲口,一直到了幽州。又蘭進城,尋了下處,問了店主人家燕郡王的衙門。又蘭改了書生打扮,便同了金鈴到王府門首來訪問。那燕郡王做官清正,紀(jì)律嚴(yán)明,府門首整飭肅清,并不喧雜。凡投遞文書柬帖的官吏,無不細細盤駁。金鈴到底是隨公主走過道路的,便與又蘭商議道:“俺家公主這封書,不比尋常書札,不知里邊寫些什么在上。倘若混帳投下,那些官吏不知頭腦,總遞進去,燕郡王拆開一看,喜怒不測起來,如何是好?當(dāng)初大姑娘在我那里起身時,公主原叫他把書覿面付與羅小將軍,如今到此豈可胡亂投遞。”又蘭道:“據(jù)你說起來,怎能個見小將軍之面?”金鈴道:“不難,二姑娘你坐在對面茶坊里,俺在這里守一個知事的人出來托他,事方萬全。”

  又蘭到對門茶肆中坐了半晌,只見金鈴進來說道:“二爺,方爺來了。”又蘭看那人,好似旗牌模樣,忙起身來相見了坐定。又蘭便問道:“親翁上姓大名?”那人道:“學(xué)生姓方,字杏園,請問足下有何事見教?”又蘭道:“話便有一句,請兄坐了。看酒來!”走堂的見說,如飛擺上酒肴。方杏園道:“親翁有甚事,須見教明白,方好領(lǐng)情。”又蘭一面斟酒,隨即說道:“弟向年在河北,與王府小將軍,曾有一面;因有一件要緊物件,寄在敝友處,今此友托弟來送還小將軍,未知小將軍可能一見否?”方杏園道:“小將軍除非是出獵打圍赴宴,王爺方放出府,不然怎能個出來相見。或者有甚書札,待弟持去,付與小將軍的親隨管家,傳進里邊,自然旨意出來。”又蘭道:“書是必要覿面送的,除非是取那信物,煩見傳遞了進去,小將軍便知分曉。”方杏園道:“既如此,快取出來。弟還有勾當(dāng),恐怕里面?zhèn)鲉尽!庇痔m忙向金鈴身邊,取出那校沒鏃箭,遞與方杏園。方杏園接來一看,卻是一個繡囊,放著枝箭在內(nèi)。取出一看,見有小將軍的名字在上。不敢怠慢,忙出了店門,進府去。走不多幾步路,遇著公子身邊一個得意的內(nèi)丁叫做潘美,向他說了來因。潘美道:“你住著,候我回音。”把綿囊藏在衣襟里,到書房中。

  羅公子自寫書付與齊國遠去寄與叔寶后,杳無音耗,心中時刻掛念。見潘美持箭進來,說了緣故,不勝駭異。便問:“如今來人在何處?”潘美道:“方旗牌說,在府前對門茶坊里,還有書要面遞與公子的。”羅公子低頭想了一想,便向潘美耳邊說了幾句。潘美出來,對方旗牌道:“公子說,叫你引那來人在東門外伺候著,公子就出來打圍了。”方旗牌如飛趕到茶坊里來與又蘭說了,又蘭便向柜上算還了帳,三人大家站在府門首看。只見一隊人馬,擁出府門。公子珠冠扎額,金帶紫袍,騎著高頭駿馬。又蘭心中想道:“這一個美貌英雄,怎不教竇公主想他?”也就在道旁雇了腳力,尾在后邊。羅公子原不要打圍,因要見寄書人,故出城來,只在近處揀個山頭占了,吩咐手下各自去縱鷹放犬,叫潘美請那一寄書人過來。公子見是一個美貌書生,忙下坐來相見,分賓主坐定。花又蘭在靴子里取出書來,送與羅公子。公子接來一看,見紅簽上一行字道:“此信煩寄至燕郡王府中,羅小將軍親手開拆。”公子見眼前內(nèi)丁甚多,不好意思,忙把書付與潘美收藏,便問:“吾兄尊姓?”又蘭道:“小弟姓花,字又蘭。”公子又道:“兄因甚與公主相知?”又蘭答道:“與公主相知者非弟,乃先姊也。”就把曷娑那可汗起兵一段,直至與公主結(jié)義,細述出來。只見家將們多到,花又蘭便縮住了口。公子問道:“尊寓今在何處?”金鈴在后答道:“就在憲轅東首直街上張老二家。”公子道:“今日屈兄暫進敝府中去敘談一宵,明早送兄歸寓。”又蘭再四推辭。公子道:“弟尚有許多衷曲問兄,兄不必因辭。”對潘美道:“吩咐方旗牌,叫他到花爺寓所去,說花爺已留進府中,一應(yīng)行李,著店家好生看守,毋得有誤。”說了,攜了又蘭的手起身,叫家將取一匹馬與又蘭騎了。潘美卻同金鈴騎了一匹馬,大家一共進城。到了王府中,公子叫潘美領(lǐng)又蘭、金鈴兩個,到內(nèi)書房去安頓好了。那內(nèi)書房一共是三間,左邊一間是公子的臥室;右邊一間設(shè)過客的臥具在內(nèi)。

  公子向內(nèi)宮來,羅太夫人對公子說道:“孩兒,你前日說那竇建德的女兒,到是有膽有智的。剛才你父親說京報上,竇建德本該斬首,因其女線娘不避斧鉞,愿以身代父行刑,故此朝廷將建德赦了,建德自愿削發(fā)為僧。其女線娘,太后娘娘認為侄女,又賜了許多金帛,差內(nèi)監(jiān)兩名送還鄉(xiāng)里,如此說起來,竟是個大孝之女。昔為敵國,今作一家。你父親說,趁今要差官去進賀表,便道即娶他來,與你成婚,也完了我兩個老夫婦身上的事。”公子道:“剛才孩兒出城打獵,正遇一個樂壽來的人,孩兒細問他,方知是竇公主煩他來要下書與我的。”羅大夫人問道:“如今人在何處?”公子說:“人便孩兒留他在外書房,書付與潘美收著。”羅太夫人隨叫左右,向潘美取書進來。母子二人當(dāng)時拆開一看,卻是一幅駕箋,上寫道:

  陣間話別,言猶在耳;馬上訂盟,君豈忘心?雖寒暑屢易,盛衰

  轉(zhuǎn)丸;而淚沾襟袖,至今如昔,始終如一也。但恨國破家亡,氤氳使

  已作故人,妾煢煢一身,宛如萍梗。諒郎君青年偉器,鎮(zhèn)國令嗣,斷

  不愿以齊大非耦,而以鄒楚為區(qū)也。云泥之別,莫間舊題,原贈附

  壁,非妾食言,亦蓋鏡之緣俚耳。衷腸托義妹備陳,臨楮無任依依。

  亡國難女竇氏線娘泣具

  羅公子只道書中要他去成就姻眷,豈知倒是絕婚的一幅書,不覺大慟起來,做出小孩子家身分,倒在羅老夫人懷里哭過不止。老夫人只生此子,把他愛過珍寶,見此光景,忙抱住了叫道:“孩兒你莫哭,那做媒的是何人?”公子帶淚答道:“就是父親的好友,義臣楊老將軍,建德平昔最重他的人品,他叫孩兒去求他。幾年來因四方多事,孩兒不曾去求他,那楊公又音信香然,故此把這書來回絕孩兒,這是孩兒負他,非他負孩兒也。”說罷又哭起來,只見羅公進來問道:“為什么緣故?”老夫人把公子始初與竇線娘定婚,并今央人寄書來,細細說了一遍,就取案上的來書穹羅公看了。羅公笑道:“癡兒,此事何難?目下正要差人去進朝廷的賀表,待你為父的,將你定婚始末,再附一道表章,皇后既認為侄女,決不肯令其許配庸人。天子見此表章必然歡喜,賜你為婚,那怕此女不肯,何必預(yù)為愁泣?但不知書中所云義妹備陳,為何如今來的反是一個男子?”公子見父母如此說,心上即便喜歡,忙答道:“這個孩兒還沒有問他細情。”

  那夜公子治酒在花廳上,又蘭把線娘之事重新說起,說到竇公主如何要代父受刑,公子便慘然淚下。說到太后收進宮去,認為侄女,卻又喜歡起來。說到遷居守墓,卻又悲傷。直至阿姊回來,曷娑那可汗要選他入宮,自刎于墓前,公子不覺擊案嘆道:“奇哉,賢姊木蘭也!我恨不能見其生前一面耳。”直說到更余,方大家安寢。次日,又蘭等公子出來,便道:“公主回書,還是付與小弟持去,還是公子差人到樂壽去回覆,弟今別了,好在離中候旨。”公子道:“兄說那里話,公主的來書,家嚴(yán)昨已看過,即日就要差官進表到都,許弟同往。兄住在此同到樂壽,煩兄作一冰人,成其美事,有何不可?”又蘭道:“小弟行李都在店中。”公子執(zhí)著又蘭的手道:“行李我已著人叫店家收好。”斷不肯放。誰知金鈴到看中意了潘美,正在力壯勇猛之時,又蘭亦見公子翩翩年少,毫無赳赳之氣,心中倒舍割不下。金鈴便道:“二爺,既是大爺恁說,我去取了行李來何如?”公子道:“你這管家到知事。”叫左右隨了金鈴去,公子與又蘭時刻相對,竟話得投機。大凡大家舉動,尚不能個便捷,何況王家侯府,卻又要作表章,撰疏稿,委官貼差,倏忽四五日。

  一夜,羅公子因起身得早,恐怕驚動了又蘭,輕輕開門出去,只聽得潘美和金鈴在廂房內(nèi)唧唧噥噥,似有歡笑之聲。公子驚疑,便站定了腳,側(cè)耳而聽。聽得潘美口中說道:“你這樣有趣,待我對大爺說明,替你家二爺討來,做個長久夫妻。”金鈴道:“扯談,我是公主差我送他阿姊到家來的,又不是他家的人,你要我跟隨了你,總由我主。”潘美道:“倘然我們大爺曉得你二爺是個女子,只怕亦未必肯放過。”金鈴道:“曉得了,只不過也像我與你兩個這等快活罷了。”正是隔墻須有耳,窗外豈無人。公子聽得仔細,即心中轉(zhuǎn)道:“奇怪,難道他主仆多是女人?”忙到內(nèi)宮去問了安,出來恰好撞見潘美,公子叫他到僻靜所在,窮究起來,方知都是女子。

  公子大喜,夜間陪飲,說說笑笑,比前夜更覺有興。指望灌醉了又蘭,驗其是非。當(dāng)不起又蘭立定主意不飲。公子自己開懷暢飲了幾杯,大家起身。著從人收拾了杯盤,假裝醉態(tài),把手搭在又蘭肩上道:“花兄,小弟今夜醉了,要與兄同榻,弟還有心話要請教。”又蘭道:“有話請兄明日賜教,弟生平不喜與人同榻。”公子笑道:“難道日后與尊嫂也要推卻?”又蘭亦笑道:“兄若是個女子,弟就不辭了。”公子又笑道:“若兄果是個男子,弟亦不想同榻了。”又蘭聽了這句話,心上吃了一驚,一回兒臉上桃花瓣瓣紅映出來。公子看了,愈覺可愛,見伺候的多不在眼前,把門忙閉上,走近前捧住又蘭道:“我羅成幾世上修,今日得逢賢妹。”又蘭雙手推住了:“兄何狂醉若此,請尊重些。”公子道:“尊使與小童都遞了口供認狀,卿還要賴到那里去?”又蘭正色道:“君請坐了,待我說來;若說得不是,憑君所欲。”

  公子只得放手,兩個并肩坐下。又蘭道:“妾雖茅茨下賤,僻處荒隅,然愚姊妹頗明禮義,深慕志行。今日不顧羞恥,跋涉關(guān)山而來者,一來要完先姊的遺言,二來要成全竇公主與君家百年姻眷,非自圖歡樂也。今見郎君年少英雄,才兼文武,妾實敬愛,但男女之欲,還須以禮以正,方使神人共欽;若勒逼著一時茍合,與強梁何異?”公子聽了大笑道:“卿何處學(xué)這些迂腐之談?從古以來,月下佳期,桑間偶合,人人以為美談。請問卿為男子,當(dāng)此佳麗在前能忍之乎?”又蘭道:“大丈夫能忍人所不能忍,方為豪杰。君但知濮上桑間,此輩貪淫之徒,獨不記柳下惠之坐懷,秦君昭之同宿,始終不亂,乃稱厚德。妾承君不棄,援手促膝者四五日矣,妾終身斷不敢更事他人。求郎君放妾到樂壽,見了竇公主一面,明白了先姊與妾身的心跡。使日后同事君家,亦有光彩。今且權(quán)忍幾時,候與君同上長安,那時憑君去取何如?若今如此,決難從命。”公子見他言詞侃侃,料難成事,便道:“既是賢妹如此說,小生亦不敢相犯矣。”

  過了幾日,羅公將表章奏疏彌封停當(dāng),便委刺史張公謹,托他照管公子,又差游擊守備二人,尉遲南、尉遲北,陪伴公子上路。公子拜別了父母,即同又蘭等一路帶領(lǐng)人馬,出離了幽州,往長安進發(fā)。

  未知后事如何,且再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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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39:27 |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回 花又蘭忍愛守身 竇線娘飛章弄美

  隋唐演義--第六十一回 花又蘭忍愛守身 竇線娘飛章弄美

   

  詞曰:

  曉風(fēng)殘月,為他人驅(qū)馳南北,忍著清貞空限貼。情言心語,兩

  兩低低說。  沉醉海棠方見切,驚看彼此真難得。封章直上九

  重闕,甘心退遜,香透梅花峽。

  調(diào)寄“一斛珠”

  世間盡有做不來的事體,獨情深義至之人,不論男女,偏做得來。人到極難容忍的地位,惟情深義至之人,不論男女,偏能謹守。為什么緣故?情深好義者,明心見性,至公無私。所以守經(jīng)從權(quán),事事合宜。不似庸愚,只顧眼前,不思日后。今說羅成同花又蘭、張公謹、尉遲南。尉遲北一行人,出了幽州地方,花又蘭在路與羅公子私議道:“郎君還是先到雷夏竇后墓所,還是竟到長安?”羅公子道:“我意竟到長安上疏后,待旨意下來,然后到雷夏去豈不是好。”又蘭道:“不是這等說。竇公主是個有心人,當(dāng)初與君馬上定婚之時,原非易許,迫后四方多事,君無暇去尋媒踐盟,彼亦未必怪君情薄。不意國破家亡,上無父母之命,下無媒的之言,還是叫他俯就君家好,還是叫他無媒茍合好?是以寫和托先姊面達,以探君家之意,返箭以窺君家之志。以情揆之,是郎君之薄情,非公主之負心也。今漫然以御旨邀婚,是非使彼感君之恩,益增彼之怒,挾勢掠情之舉,不要說公主所不愿,即賤妾草茅亦所不甘也。郎君乃鐘情之人,何慮不及此?”說到這個地位,羅公子止不住落下淚來,雙手執(zhí)住又蘭的手道:“然則賢卿何以教我?”又蘭道:“依妾愚見,今該先以吊喪為名,一以看彼之舉動,一以探彼之志行。疇昔知己,幾年闊別,尚思渴欲一見,何況郎君之意中人乎?倘彼言詞推托,力不可回,然后以給音加之,使彼知郎君之不得已,感君之心,是必強而后可。”公子聽了說道:“賢卿之心,可謂曲盡人情矣!”即吩咐張公謹?shù)染瓜驑穳圻M發(fā)不題。

  再說竇線娘,自從聞花木蘭刎死之后,鴻稀雁絕,燈前月下,雖自偷泣,亦只付之無可如何。幸有鄰居袁紫煙與楊小夫人母子時常閑話,連女貞庵中狄、秦、夏、李四位夫人,聞線娘是個大孝女子,亦因紫煙心交,也常過來敘談,稍解岑寂。線娘又把竇太后贈的奩資,營葬費了些,剩下的多托賈潤甫就在附近買了幾畝祭田,叫舊時軍卒耕種。家政肅清,閽人三尺之童,不敢放入。

  一日與袁紫煙在室中閑話,只見一個軍了打扮,掀幕進來,袁紫煙吃了一驚,公主定睛一看,見是金鈴,便道:“好呀,你回來了,為什么花姑娘這樣變故?你同何人到來?”金鈴跪下去叩了一叩,起來說道:“前日吳良起身回來之時,奴婦已同花二姑娘一般改裝了,到幽州羅小將軍處,見了書札信物,悲痛不勝。就款留二姑娘進府,住在書房室中半月。幸喜羅郡王曉得公子與公主聯(lián)姻,趁著差官責(zé)表進京,便打發(fā)公子一同來,經(jīng)過樂壽。刺史齊善行曉得了,接入城去,明日必到墓所來吊唁娘娘并求完姻的意思。今花二姑娘現(xiàn)在門首,他是個有才干的女子,公主還該優(yōu)禮待他。去迎他進來,便知詳細。”公主聽了,三四個宮女跟了出來。金鈴如飛到門首,引花又蘭到草堂中。公主舉眼望去,面貌裝束,竟像當(dāng)年羅成在馬上的光景,心中老大狐疑。及至走近身前,見其眉兒曲曲,眼兒鮮鮮,方知非是,乃一個俊俏佳人。又蘭見了公主,便要行禮。公主笑道:“既承賢姐姐不棄光降,請到室中換了妝,然后好相見。”就同進里邊來,叫宮奴簇擁又蘭到偏室中去,將一套新鮮色衣與他換了出來。公主看時,卻比其姊更覺秀美。便指著袁紫煙對花又蘭道:“此是隋朝袁夫人,與妾結(jié)義過的。當(dāng)年木蘭令姊到來,妾曾與他結(jié)為異姓姊妹,二姐姐如不棄,續(xù)令先姊之盟,閨中知己,常相聚首,未識二姐姐以為可否?”花又蘭道:“公主所論,實切愿懷。但恐蒲柳之質(zhì),難與國英雁行。”公主道:“說甚話來!”

  便叫左右鋪氈,袁夫人年紀(jì)居長,公主次之,又蘭第三,大家拜了四拜。自后俱姊妹稱呼,宮奴就請入席飲酒。線娘便道:“前日吳良回來報說令姊慘變,使妾心膽俱裂,可惜好個孝義之女。捐軀成志,真古今罕有。但賢妹素昧平生,何敢又勞枉駕,去見羅郎?”又蘭道:“愚姊妹雖屬女流,頗重然諾。先姊領(lǐng)姐姐之托,變出意外,妹亦遵先姊之命,安敢憚勞,有負姐姐之意。幸喜羅公子天性鐘情,一見姐姐信物手書,涕泗捧讀,不忍釋手,花前月下,刻不忘情。所以燕郡王知他之意,趁差官赍表朝賀,并遣公子前來求親。”線娘總是默默不語。袁紫煙道:“這段姻緣,真是女中丈夫,恰配著人中龍虎。況羅郎來俯就,竇妹該速允從。”線娘笑道:“且待送姐姐出閣后,愚妹自有定局。”紫煙道:“是何言歟?妾若非太仆遺言,孤婺失恃,不遇徐郎再四強求,妾亦甘心守志,安敢復(fù)有他望?”線娘道:“若說守志二字,實愜素懷,妹從其權(quán),妾守其經(jīng),事無不可。”又微曬道:“但可惜花二妹一片熱腸,馳驅(qū)南北,付之東流而已。”

  又蘭聽說,心中想道:“看看說到我身上來了,殊不知我與羅郎,雖同床共寢兩月,而此身從未沾染,此心可對天日。”便道:“竇姐姐所云守志固妙,惟在難守之中,而堅守之方可云志。”又蘭原是好量,因向來與羅公子共處,恐酒后被他點污,假說天性不飲。今到此地,盡是女流,竟安心樂意,便開懷暢飲,不覺酩酊,伏在案上。紫煙即便告別歸家。線娘竟叫侍女扶又蘭到自己床上睡。線娘隨叫那金鈴過來盤間,金鈴道:“小將軍起初不知,后來風(fēng)聲有些走露,就有捉弄花姑娘的意思。聽見著實哀求,花姑娘指天發(fā)誓,立志不從,聽見他說,‘待奴見過竇公主之后,明了心跡,公主成了花燭,然后從君之愿。’”線娘不勝浩嘆道:“奇哉,羅郎真君子也,又蘭真義女也!我竇氏設(shè)身處地,恐未能如此。彼既以守身讓我,我當(dāng)以羅郎報之,全其雙美。趁羅郎本章未到,先將衷曲奏明皇后,皇后是必鑒我之心矣!”忙起身在燈下草就奏章,叫女書記寫好封固,又寫一札送與宇文昭儀,收拾一副大禮,進呈皇后;一副小禮,送與昭儀。當(dāng)初孫安祖與線娘要救建德時,曾將金珠結(jié)交于宇文昭儀,今亦煩他轉(zhuǎn)達皇后,料他必能善全。明日絕早,即將盤纏付與吳良、金鈴,資本與禮物,往京進發(fā)。那金鈴因放潘美不下,曉得公子要到賈潤甫處,便跑過去細細與賈潤甫說明就里,并上本與皇后的話,叫潤甫作速報知公子,歸來即收拾與吳良上路去了。

  今說羅公子到了樂壽,齊善行迎進城,接風(fēng)飲酒。張公謹問齊善行竇公主消息,齊善行道:“竇公主不特才能孝行,兼之治家嚴(yán)肅,深有曹后之風(fēng)范,今遷居雷夏墓所。平日最服的一個鄰居隱士賈潤甫,外庭之事,惟潤甫之言是聽。”張公謹見說大喜道:“潤甫住在何處?”齊善行道:“就住在雷夏澤中拳石村,秦王屢次要他去做官,他不樂于仕宦,隱居于彼。”尉遲南道:“我們還是當(dāng)年拜秦母的壽,寓在他家數(shù)日,極是有才情的朋友;海內(nèi)英豪,多愿與他結(jié)納。公子趁便該去拜訪他。”羅公子吩咐手下,備一副吊儀,去吊楊太仆。又備一副豬羊祭禮,去祭曹皇后。隨即起身,齊善行陪了,出了樂壽,往賈潤甫家來。

  時賈潤甫因金鈴來說了備細,又因竇公主央他,叫人墓前搭起兩個卷棚,張幕設(shè)位,安排停當(dāng)。只見一行車馬來到門首,潤甫接入草廬中,行禮坐定,各人敘了寒溫,羅公子就把來求竇公主完姻一事說了。賈潤甫道:“別的女子,可以捉摸得著,椎竇公主心靈智巧,最難測度。只據(jù)他曉得公子來求婚,連夜寫成奏章,今早五更時,已打發(fā)人往長安先去上聞皇后,這種才智,豈尋常女子所能及?”羅公子見說,吃了一驚。張公謹?shù)溃骸拔覀兊谋疚瓷希较热チ耍覀冊撟魉仝s過他頭里去才好。”賈潤甫道:“前后總是一般,公子且去吊唁過,火速進呈未遲。”賈潤甫同齊善行陪了羅公子與眾人,先到楊公墳上來。楊馨兒早已站在墓旁還禮,眾人吊唁后,馨兒向眾人各各叩謝了。即同到曹后墓前來,見兩個卷棚內(nèi),早有許多白衣從者,伺候在那里。一個老軍丁跪下稟道:“家公主叫小的稟上羅爺說,皇爺在山中,無人還禮,公子遠來,已見盛情,不必到墓行禮了。”羅公子道:“煩你去多多致意公主,說我連年因軍事匆忙,不及來候問,今日到此,豈有不拜之禮。況自家骨肉,何必答禮?”老軍丁去說了,只見冢旁小小一門,四五個宮女,扶著竇公主出來,衰經(jīng)孝服,比當(dāng)年在馬上時,更覺嬌艷驚人,扶入幕中去了。羅公子更了衣服,到靈前拜奠了。竇公主即走出幕外一步,鋪氈叩謝。淚如泉涌,羅公子亦忍不住落下淚來。拜完了,正打帳上前要說幾句正經(jīng)話,竇公主卻掩面大慟。即轉(zhuǎn)到墓邊,扶入小門里去了。羅公子只得出來,卸下素眼。張公謹與尉遲南、尉遲北,也要到靈前一拜,賈潤甫道:“夏王又不在此,公子吊奠,公主還禮,禮之所直;若兄等進吊,無人答禮,反黨不安。”

  正說時,一個家丁走近向來稟道:“請各位爺?shù)讲萏弥腥ビ蔑垺!辟Z潤甫拉眾人步進草堂中來,見擺下四席酒,第一席是羅公子;第二席是張公謹、齊善行;尉遲南、尉遲北告過羅公子,坐了第三席;賈潤甫與楊馨兒坐了末席。酒過三巡,有幾個軍丁,抬了兩口鮮豬,兩口肥羊,四壇老酒,賞錢三十千,跪下稟道:“公主說村酒羔羊,聊以犒從者,望公子勿以為鄙褻,給賜勞之。”羅公子笑道:“總是自己軍卒,何必又費公主的心。”隨吩咐手下軍卒,到內(nèi)庭去謝賞。許多從者忙要到里邊來,只見一個女兵走出來說道:“公主說不消了,免了罷!”羅家一個軍卒笑指道:“這位大姐姐,好像前日在陣前的快嘴女兵,你可認得我么?”那女兵見說,也笑道:“老娘卻不認得你這個柳樹精。”大家笑了,出來領(lǐng)賞會分給。羅公子又吩咐手下,將銀五十兩賞竇家人。竇公主亦叫家人出來叩謝了。羅公子即起身向竇家人說道:“管家,煩你進去上覆公主,說我此來一為吊唁太后,二為公主的婚事,即在早晚送禮儀過來,望公主萬分珍重,毋自悲傷。”家人進去了一回,出來說道:“公主說有慢各位老爺,至于婚姻大事,自有當(dāng)今皇后與家皇爺主張,公主難以應(yīng)命。”

  羅公子還要說些話出來,張公謹?shù)溃骸凹仁潜舜司阌邢虑樯下劊藭r不必題起。”賈潤甫道:“佳期未遠,諒亦只在月中。”羅公子心中焦躁道:“公主之意,我已曉得,此時料難相強;但是那同來的花二爺,前日原許陪伴我到長安去的,今芝公主肯許相容,乞請出來,同我上路。”家人又進去對公主說,線娘向又蘭道:“花妹,羅郎情極了,說妹許他同往長安,今逼勒著要賢妹去,你主意如何?”又蘭道:“前言戲之耳,從權(quán)之事,僥幸只好一次,焉可嘗試?”線娘道:“如今怎樣回他,愚姊只好自謀,難為君計。”又蘭道:“不難。”便向妝臺上寫下十六字,招成方勝,付家人道:“你與我出去,悄悄將字送與羅公子,說我多多致意公子,二姑娘是不出來的了,后會有期,望公子善自保重。”竇家人出來,如命將字付與羅公子說了,公子取開一看,上寫道:

  來可同來,去難同去。花香有期,慢留車騎。

  羅公子看了微笑道:“既如此,我少不得再來。管家,煩你替我對公主說:‘花二姑娘是放他回去不得的,公主也須自保重。’”即同眾人出門潤日子局促,不到潤甫家中去敘話,便上馬趕路。竇家人忙去回復(fù)了公主,公主亦笑而不言。恰好女貞庵秦、狄、夏、李四位夫人到來,公主忙同紫煙、又蘭出來接了進去,敘了姊妹之禮,坐定,線娘道:“四位賢姐姐,今日甚風(fēng)吹得到此?”秦夫人道:“春色滿林,香閉數(shù)里,豈有不來道竇妹之喜,兼來拜見花家姐姐,并欲識荊新郎一面。”線娘道:“此言說著花二妹,妾恐未必然。如不信現(xiàn)有不語先生為證。”就拿前日的疏稿出來與四位夫人看,狄夫人道:“若如此說,花家姊姊先替竇妹為之先容矣。”線娘道:“連城之壁,至今渾然,莫要誣他。”紫煙道:“若非竇妹詳述,我也不信,花妹志向真?zhèn)難得。”四位夫人便扯紫煙到側(cè)邊去細問,紫煙把花又蘭一路行蹤,并那夜線娘探驗,一一說了。李夫人道:“照依這樣說,花家姐姐真守志之忍心人,竇家妹妹真閨閣中之有心人,羅家公子真種情之中厚德長者,三人舉動,使人可羨而敬。”四位夫人重新與又蘭結(jié)為姊妹,歡聚一宵。明日起身,對竇公主說道:“我們?nèi)チ耍娜赵賮怼!鼻胤蛉藞?zhí)著花又蘭的手道:“花妹得暇,千萬同袁家妹妹到小庵隨喜隨喜。”又蘭道:“是必準(zhǔn)來奉候。”四位夫人即出門登車而去。

  卻說羅公子同張公謹?shù)囊恍腥耍峙赂]公主的本章先到了,連夜兼程進發(fā),不上二十日,已趕到長安。羅公子叫家人先進城去,報知秦爺。秦叔寶聽說羅公子與張公謹?shù)絹恚Ψ愿兰抑姓尉葡酝瑑鹤討延耱T馬來接。未及里許,恰好羅公子等到來,遂同至家中鋪氈敘禮畢,羅公子要進去拜見秦母太夫人。叔寶便陪到房中,公子見了舅姑,拜了四拜。秦母見了甥兒,歡喜不勝,便問:“姑娘與站夫身子康健么?”又對羅公子說道:“甥兒,你前日托齊國遠寄書來,因你表兄軍旅倥傯,尚未曾來回覆你。”叔寶道:“正是前日表弟尊札,托我去求單小姐之姻,奈弟是時正與王世充對壘,世充大敗投降,單二哥亦被擒獲,朝廷不肯赦單兄之罪,弟念昔年與他有生死之盟,就將懷玉兒子許他為婿,與彼愛蓮小姐為配,單二哥方才放心受戮。弟想姑夫聲勢赫赫,表弟青年嬌嬌,怕沒有公侯大族坦腹東床,兩日正欲寫書奉覆,幸喜老弟到來,可以面陳心跡,恕弟之罪。”羅公子見說,便道:“弟何嘗煩表兄去求單家小姐?”就把當(dāng)年與竇公主馬上定姻一段說了,又道:“弟知建德昔年曾住在二賢莊年余,畢竟與單員外相好,又知單員外與表兄是心交,故托表兄鼎言,轉(zhuǎn)致單員外要他玉成姻事;若說單家小姐,真風(fēng)馬牛不相及。”叔寶道:“尊禮上是要我去求單小姐的,難道我說謊?”便起身去取出羅公子的原書來,公子接來一看道:“這又奇了,并非小弟筆跡。弟當(dāng)時寫了,當(dāng)面交與齊國遠的,難道他捉弄我不成?”叔寶道:“不難,我去請齊國遠來便知就里。”忙叫人去請齊國遠、李如珪、程知節(jié)、連巨真來相會。羅公子道:“齊國遠在雩阝縣柴嗣昌那里,如何在此?”叔寶道:“齊李二兄,因柴嗣昌之力,國遠已升大理寺評事,如珪升做鑾儀衛(wèi)冠軍使。”羅公子道:“聞得表兄有位義弟羅士信,年少英雄,為何不見?”叔寶道:“圣上差往定州去了。”

  正說時,家人進來報道:“四位爺多請到了。”叔寶同羅公子出來相見過坐定,羅公子說起寄書一事,齊國遠對羅公子道:“弟與兄別后,在路恰值劉武周作亂,被他劫去沖鋒,遇著竇建德的女兒,好個狠丫頭,被他殺敗了許多蠻兵,把我虜去。其時還有個姓花的后生,那建德的女兒問了他幾句,看見他貌好,要留他做將軍,他說是個女子,竟?fàn)克秸笕チ恕<敖械苌先ィ抑坏酪嘤行┖锰帲幌氚训芫挂唐鹨唤貋怼P蚁驳苡屑敝牵坏煤俺鑫嵝执竺⑺矣袀司馬孫安祖來。竇家女兒聽見,忙喝手下放了綁,叫我坐了,他竟像與兄認得的光景,便問兄近日行止,并身體可好。又盤問我字寄到那里去。弟平生不肯道謊,只得實實與他說。那竇公主討兄的書出來接去一看,那丫頭想是個不識字的,仔細看了一回,呆了半晌,就摁在靴子里去了。對弟說道:‘此書暫留在此,伺起身時繳還。’恰好明日,其父有信來催他起身,差人送二十兩程儀并原書還弟,也還算有情的。”

  羅公子忙叫家人在枕箱內(nèi),取出竇公主與花又蘭寄來的原書,對驗筆跡無二,方知此書是竇公主所改的。叔寶道:“這樣看起來,此女子多智多能,正好與表弟為配。”張公謹?shù)溃骸安惶卮艘病!本蛯⑶叭樟_公子吊唁如何款待,公主又連行修本去上皇后,金鈴如何報信,各各稱羨。李如珪大笑道:“若如此說,竇公主是羅兄的尊閫了,剛才齊兄口里夾七夾八的亂言,豈不是唐突羅兄。”國遠見說,忙上前陪禮道:“小弟實不知其中委曲,只算弟亂道,望兄勿罪。”眾人鼓掌大笑。長班進來稟說:“昨日皇爺身子有些不快,不曾坐朝。”叔寶向羅公子道:“既如此,把姑夫的賀表奏章,并你們職名封付通政史,先傳進去何如?”羅公子道:“悉聽表兄主裁。”說罷,即入席飲酒。

  今說吳良、金鈴奉了竇公主之命,責(zé)本趕到京中,忙到宇文士及家來,把禮和傳進,說了來意。士及因竇線娘是皇后認過侄女,不敢怠慢。忙出來看見金鈴、吳良,問明了始末根由。自己寫書一封,叫家人去請一個得當(dāng)?shù)膬?nèi)監(jiān)出來,把送皇后的大禮本章與送他妹子昭儀的小禮,一一交付明白。叫他傳進宮去,送與昭儀。昭儀收了自己小禮,即袖了本章,叫宮奴擇了禮物,即到正宮來。正值唐帝龍體欠安,不曾視朝,與竇后在寢宮弈棋。昭儀上前朝見過,就把線娘啟稟呈上。竇后看了儀單上皆是珍珠玩好之物,便道:“他一個單身只女,何苦又費他的心來孝順我?”唐帝在旁說道:“他有什么本章?”宮奴忙呈在龍案之上,展開來看,只見上寫道:

  題為直陳愚衷,以隆盛治事。竊惟道成男女,愿有室家;禮重婚姻,

  必從父母。若使睽情吳楚,赤繩來月下之緣;而抱恨潘楊,皇駿少結(jié)衤離

  之好。浪傳石上之盟,不畏桑中之約。蓬門弱質(zhì),猶畏多言;亡國孱軀,

  敢辱先志?臣妾竇氏,酷罹憫兇,幸沐圣恩,得延喘息。繁華夢斷,誰吟

  麥?zhǔn)蛑瑁还朗亚樯睿氾嬣ぽ3兼跣模居HH命,何意同

  寬斧鉞,更蒙附籍天潢,此亦人生之至幸矣。但臣父奉旨棄俗,白云長往,

  紅樹凄涼,國破人離,形只影單。臣妾與羅成初為敵國,視若同仇,假令

  覿面憐才,尚難允從諧好;若不聞?chuàng)衽洌E許未陳,情以義伸,未見其可。

  況臣妾初許原令求媒,蹉跎至今,伊誰之咎。囊日儼然家國,羅成尚未誠

  求,豈今蒲柳風(fēng)霜,堪為侯門箕帚。自今以往,臣妾當(dāng)束發(fā)裹足,閱歷天

  涯,求親將息,同修凈土,臣妾幸而生,必欲與父相見,不幸而死,亦樂

  與母相依。時異事殊,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臣妾更有請者,前陛見時,

  義妹花木蘭同蒙慈宥,木蘭本代父從軍,守身全孝,隨臣妾歸恩,即欲旋

  訪故園。臣妾令軍婢追隨,囑以空函還成舊夢,乃易裟那可汗滴知才貌,

  妄擬占巢,木蘭義不受辱,自刎全身,孝純義至,可為世風(fēng)。尤足異者,

  木蘭未亡之先,恐臣妾羽化,托妹又蘭如己改妝赴燕取答;而又蘭一承姊

  命,勉與臣妾婢相依,羞顏馳往,返命之日,臣妾訪軍婢,知又蘭曾為羅

  成所識,義不茍合,桃笠同處,豆蔻仍含。臣始奇而未然,繼乃信而爭羨,

  不意天壤之間,有此聯(lián)壁。伏維興朝首重人倫,此等裙釵,堪為世表。在

  臣妾則志不可奪,在又蘭則情有可矜;況又蘭與羅成連床共語,不無瓜李

  之嫌,援手執(zhí)經(jīng),堪被桃夭之化。萬祈國母慈恩,轉(zhuǎn)達圣聰,旌木蘭之孝

  義,獎又蘭之芳潔,寬臣妾之罪,鑒臣妾之言。腐草之年,長與山鹿野麋,

  同銜雨露于不朽矣!臣妾無任瞻天仰圣,惶驚待命之至。

  竇后道:“竇女前日陛見時,原議許配羅成,為甚至今不娶他去?”唐帝道:“想是羅藝嫌他是亡國之女,別定良緣,亦未可知。”宇文昭儀道“婚姻大事,一言為定,豈可以盛衰易心,難道叫此女終身不字?況娘娘已經(jīng)認為侄女,也不玷辱了他。”竇后道:“陛下該賜婚,方使此女有光。’唐帝道:“竇女純孝忠勇,朕甚嘉之;但可惜那花木蘭代父從軍的一個孝女,守節(jié)自刎,真堪旌表;至其妹花又蘭,代姊全信,與羅成同床不亂,更為難得。”宇文昭儀道:“妾聞徐世勣所定隋朝貴人袁紫煙,與竇線娘住在一處,此本做得風(fēng)華得體,或出其手,亦未可知。”只見有一個掌燈的太監(jiān),手捧著許多奏章呈上,唐帝從頭揭看,是羅藝的賀表,便道:“剛才說羅藝要賴婚,如今已有本進呈。”忙展開來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題為直陳愚悃,請旨矜全事。竊惟王政以仁治為本,人道以家室為先,

  從古圣明治世,未有不恤四民,而使之煢獨無依者也。臣藝本一介武夫,

  荷蒙圣眷,不鄙愚忠,授以重鎮(zhèn),敢不竭力撫綏,是雖諸丑跳梁,幸賴天

  威滅盡。但前叛臣竇建德,因欲侵掠西睡,統(tǒng)兵犯境;臣因邊寇出師,臣

  男成即題兵,與竇建德截殺;夏國將帥,俱已敗北,獨建德之女名線娘者,

  素稱驍勇,不意一見臣男,即不以干戈相向,反愿系足赤繩,馬上一言,

  百年已定。此果兒女私情,本不敢穢讀天聽,今臣兒已二十四矣,向因四

  方多事,無暇議及室家;建德已臣服歸唐,超然世外,聞此女曾愿身代父

  刑,志行可嘉,又蒙天后完眷特隆,而煢煢少女,待字閨中;臣男冠纓已

  久,而赳赳武夫,孑身閫外。臣思夫婦為倫禮所關(guān),男女以信義為重,恐

  舍此女,臣男難其婦;若非臣男,此女亦不得其偶。臣系藩鎮(zhèn)重臣,倘行

  止乖違,自取罪戾,姑敢冒昧上聞,伏望圣心裁定,永合良緣。臣不勝惶

  悚之至。

  唐帝看完笑道:“恰好幽州府丞張公謹與羅成到來,明日待朕親自問他,便知備細。”只見秦王進宮來問安,唐帝將二本與秦王看了。秦王道:“建德之女,有文武之才,已是奇了;更奇在花家二女,一以全忠孝,一以全信義,木蘭之守節(jié)自刎,或者是真;又蘭之同床不亂,似難遽信。”唐帝道:“剛才宇文妃子說,竇女本章,疑是徐世勣之妻袁紫煙所作,未知確否?徐既聘袁,為何尚未成婚?”秦王道:“世勣因紫煙是隋朝宮人,不便私納,尚要題請,然后去娶。”唐帝道:“隋時十六院女子,盡是名姬,不知何故,一個也不見。”秦王道:“竇建德討滅宇文化及,蕭后多帶了回去,眾妃想必在彼居多。今趁羅成配合,莫若連徐世勣妻袁紫煙亦召入宮庭賜婚,就可問諸妃消息。”唐帝稱然,就差宇文士及并兩個老太監(jiān),奉旨召竇線娘、花又蘭、袁紫煙三女到京面圣。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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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39:48 |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回 眾嬌娃全名全美 各公卿宜室宜家
  隋唐演義--第六十二回 眾嬌娃全名全美 各公卿宜室宜家詞曰:   亭亭正妙年,慣躍青驄馬。只為種惰人,訴說燈前話。春   色九重來,香遍梅花榭。共沐唱隨恩,對對看驚姹。   調(diào)寄“生查子”   天地間好名尚義之事,惟在女子的柔腸認得真,看得切。更在海內(nèi)英豪不惜己做得出,不是這班假道學(xué)偽君子,矯情強為,被人容易窺其底里。今說羅公子、張公謹?shù)茸≡谇厥鍖毤遥逶缙鹕恚瑫缘贸⒉灰暣蟪帐傲硕Y儀,打帳用了早膳,同叔寶進西府去謁見秦王。只見潘美走到跟前,對羅公子說道:“朝廷昨晚傳旨,差鴻臚寺正卿宇文士及并兩名內(nèi)監(jiān),到雷夏去特召竇公主、花二姑娘進京面圣。”羅公子道:“此信恐未必確。”潘美道:“剛才竇公主家金鈴問到門上來,尋著小的,報知他今已起身回去通報了。”叔寶道:“既如此,我們便道先到徐懋功兄處,探探消息何如?”張公謹?shù)溃骸暗苷グ菟!币恍腥藖淼巾﹂T首,閽人說道:“已進西府去了。”眾人忙到西府來,向門官報了名,把禮物傳了進去。尉遲南、尉遲北他兩個官卑職小,只投下一個稟揭回寓去了。見堂候官走出來說道:“王爺在崇政堂,眾官員請進去相見。”叔寶即領(lǐng)張公謹、羅公子進崇政堂來。叔寶先上臺階,只見秦王坐在胡床上,西賓府僚一二十人列坐兩旁,獨不見徐懋功。秦王見了叔寶,忙站起來說道:“不必行禮,坐了。”叔寶道:“幽州府丞張公謹,并燕郡王羅藝之子羅成,在下面要參謁殿下。”秦王便吩咐著他進來,左右出來把手一招。張公謹同羅成忙走上臺階,手執(zhí)揭帖跪下。官兒忙在兩人手里取去呈上看了。   秦王見張公謹儀表不凡,羅公子人材出眾,甚加優(yōu)禮,即便賜坐。張公謹同羅公子與眾僚敘禮坐定。秦王對公謹?shù)溃骸熬寐剰埱洳拍埽尬匆灰姡袢盏酱耍晌抠響选!睆埞數(shù)溃骸俺汲醒嗫ね踔囁]之力,殿下題拔之恩,臣有何能,敢蒙殿下盼賞。”秦王又對羅公子道:“汝父功業(yè)偉然,不意卿又生得這般英奇卓牽,今更配這文武全才之女,將來事業(yè)正未可量。”羅公子道:“臣本一介武夫,得荷天子與殿下寵眷,臣愚父子日夕竭忠,難報萬一。”秦王道:“孤昨夜在宮中覽竇女奏章,做得婉轉(zhuǎn)入情,但未知其詳,卿為孤細細述來。”羅公子便將始末直陳了一回,秦王嘆道:“閨中賢女見了知己,猶彼此憐惜推讓,何況豪杰英雄,一朝相遇,能不愛敬?”正說時,只見徐懋功走進來,參見了秦王,各各敘禮坐定。秦王笑對懋功道:“佳期在限,卿好打帳做新郎了。”懋功道:“昨承宇文兄差長班來叫臣去面會,方知此旨,真皇恩浩蕩,因羅兄佳偶亦及臣耳!”秦王道:“孤昨日在宮,父皇說:‘竇女奏章,疑出自尊閫之手,’因問孤為何卿尚未成婚,孤奏說卿恐先朝宮人,不便私納,尚要題請,故父皇趁便代卿召來完娶。”懋功離坐如飛謝道:“皆賴殿下包容。”秦王就留張公謹、羅公子、懋功、叔寶到后苑,賜以便宴,按下不題。   再說花又蘭住在竇線娘家,時值春和景明,柳舒花放,袁紫煙叫青琴跟了,與花又蘭同軍到女貞庵來。貞定報知,四位夫人出來接了進去,促膝談心。秦夫人道:“我們這幾個姊妹,時常聚在一塊,只恐將來聚少離多,叫我們?nèi)绾蜗玻俊痹蠠煹溃骸盎ǜ]二妹綸音一下,勢必就要起身,我卻在此。”狄夫人笑道:“袁妹說甚話來?徐郎見在京師,見羅郎上表求婚,徐郎非負心人,自然見獵心喜,亦必就來娶你。”花又蘭道:“竇家姐姐量無推敲,我卻無人管束,當(dāng)伴四位賢姊姊焚香灌花,消磨歲月。”夏夫人道:“前日疏上,已見竇妹深心退讓之意,我猜度竇妹還有推托,你卻先走在正案上了。”花又蘭道:“為何?”夏夫人道:“竇妹天性至孝,他父親在山東時,常差人送衣服東西去問候,怎肯輕易拋撇了,隨羅郎到幽州去?設(shè)有圣旨下來,他若無嚴(yán)父之命,必不肯茍從,還要變出許多話來。”袁紫煙道:“這話也猜度得是的。”花又蘭問道:“這隱靈山從這里去有多少路?”李夫人道:“我庵中香工張老兒是那里出身,停回妹去問他,便知端的。”   過了一宵,眾夫人多起身,獨不見了花又蘭。原來又蘭聽見眾人說,竇線娘必要父命,方肯允從。他便把幾錢銀子賞與香工,自己打扮走差的模樣,五更起身,同香工往隱靈山去了。眾夫人四下找尋,人影俱無,忙尋香工,也不見了。袁紫煙道:“是了,同你的香工到山中去見竇建德了。”李夫人道:“他這般裝束,如何去得?”紫煙道:“你們不曉得他,他常對我說,我這副行頭,行動帶在身邊的,焉知他昨日沒有帶來?”眾人忙到內(nèi)房查看,只見衣包內(nèi)一副女衣并花朵云鬟,多收拾在內(nèi),眾人見了,各各稱奇道:“不意他小小年紀(jì),這般膽智,敢作敢為。”袁紫煙心下著了急,忙回去報知竇線娘。   再說花又蘭同香工張老兒走了幾日,來到隱靈山,見一個長大和尚,在那里鋤地。張老兒便問道:“師父,可曉得巨德和尚可在洞中么?”那和尚放下鋤頭,抬頭一看,便問道:“你是那里來的?”那老兒答道:“是雷夏來的。”那和尚道:“想是我家公主差來的么?”花又蘭忙答道:“我們是賈潤甫爺差來的,有話要見王爺。”那和尚應(yīng)道:“既如此,你們隨我來。”原來那僧就是孫安祖,法號巨能,隨他到石室中來,見后面三間大殿,兩旁六七間草廬。孫安祖先進去說了,竇建德出來,儼然是一個善知識的模樣。花又蘭見了,忙要打一半跪下去,建德如飛上前攙住道:“不必行此禮,賈爺近況好么?煩你來有何話說?”又蘭道:“家爺托賴,今因幽州燕郡王之子到雷夏來,一為吊唁曹娘娘,二為公主姻事,要來行禮娶去。公主因未曾稟明王爺,立志不肯允從,自便草疏上達當(dāng)今國母去了。家爺恐公主是個孝女,倘或圣旨下來,一時不肯從權(quán),故家爺不及寫書,只叫小的持公主的本稿來呈與王爺看,求王爺?shù)姆{,速歸墓廬,吩咐一句,方得事妥。”建德接疏稿去看了一遍道:“我已出家棄俗,家中之事,公主自為主之,我何苦又去管他?”花又蘭道:“公主能于九重前,犯顏進諫,歸來營葬守廬,煢煢一女,可謂明于孝義矣。今婚姻大事,還須王爺主之;王爺一日不歸,則公主終身一日不完。況如此孝義之女,忍使終老空閨,令彼嘆紅顏薄命乎?此愚賤之不可解者也!”建德見說,雙眉頓蹙,便道:“既如此說,也罷,足下在這里用了素齋,先去回覆賈爺,我同小徒下山來便了。”花又蘭想道:“和尚庵中,可是女子過得夜的?”便道:“飯是我們在山下店中用過,不敢有費香積。如今我們先去了,王爺作速來罷,萬萬不可遲誤。”建德道:“當(dāng)初我尚不肯輕諾,何況今日焚修戒行,怎肯打一誑語?明日就下山便了。”又蘭見說,即辭別下山,趕到店中,雇了腳力,曉行夜宿,不覺又是三四日。   那日在路天色傍晚,只見濛濛細雨飄將下來,又蘭道:“天雨了,我們趕不及客店安歇,就在這里借一個人家歇了罷。”張香工把手指道:“前面那煙起處,就是人家,我們趕上一步就是。”兩人趕到村中,這村雖是荒涼,卻有二三十家人戶,耳邊聞得小學(xué)生子讀書之聲。二人下了牲口,系好了。香工便推進那門里去,只見七八個蒙童,居中有一個三十左右的俊俏婦人,面南而坐,在那里教書。那婦人看見,站身來說道:“老人家進我門來,有何話說?”香工道:“我們是探親回去的,因天雨欲借尊府權(quán)宿一宵。”那婦人道:“我們一家多是寡居,不便留客,請往別家去罷。”又蘭在門外聽見,心中甚喜,忙推進門來說道:“奶奶不必見拒,妾亦是女流。”那婦人見是一個標(biāo)致后生,便變臉發(fā)話道:“你這個人鉆進來,說甚混話,快些出去便休。不然,我叫地方來把你送到官府那邊去,叫你不好意思。”   正說時,只見又走出兩個娉娉的婦人來,花又蘭見了,忙將靴子脫下,露出一對金蓮,眾婦人方信是真,便請到里面去敘禮坐定,彼此說明來歷。原來這三個婦人,就是隋宮降陽院賈、迎暉院羅、和明院江三位夫人。當(dāng)隋亡之時,他們?nèi)齻合伴逃走出來,恰好這里遇著賈夫人的寡嫂殷氏,因此江、羅二夫人,亦附居于此。可憐當(dāng)時受用繁華,今日忍著凄涼景況,江、羅以針指度日。賈夫人深通翰墨,訓(xùn)幾個蒙童,倒也無甚煩惱。今日恰逢花又蘭說來,亦是同調(diào)中人,自古說:惺惺惜惺惺。一朝遇合,遂成知己。過了一宵,明早花又蘭要辭別起行,三位夫人那里肯放。賈夫人笑道:“佳期未促,何欲去之速?再求屈住一兩天,我們送你到女貞庵去,會一會四位夫人,亦見當(dāng)年姊妹相敘之情。”又蘭沒奈何,只得先打發(fā)香工回庵去。   卻說竇線娘因袁紫煙歸來,說花又蘭到隱靈山去了,心中想道:“花妹為我馳驅(qū)道路,真情實義,可謂深矣盡矣!但不知我父親主意如何,莫要連他走往別處去了,把這擔(dān)子讓我一個人挑。”心中甚是狐疑。忽一日,只見吳良、金鈴回來,報說:“疏禮已托鴻腫正卿宇文爺,轉(zhuǎn)送昭儀,呈上竇娘娘收訖。恰好羅公子隨后到來,雖尚未面圣,本章已上。朝廷即差宇文爺同兩個內(nèi)監(jiān)來召公主與花姑娘進京見賜婚。故此我們光趕回來,差官只怕明后日要到了,公主也須打點打點。”竇線娘道:“前日花姑娘到庵里去拜望四位夫人,不知為甚反同香工到山中王爺那里去了?”吳良道:“倘然明日天使到來,要兩位出去接旨,花姑娘不回,怎樣回答他們?”又見門上進來稟道:“賈爺剛才來說,天使明后日必到雷夏,叫公主作速收拾行裝,省得臨期忙迫。”線娘道:“若無父命,即對天廷亦有推敲。”   正說時,又見一個女兵忙跪進來報說道:“王爺回來了。”公主見說,喜出望外,忙出去接了進來,直至內(nèi)房,公主跪倒膝前,放聲大哭。建德辦黨傷心淚下,便雙手捧住道:“吾兒起來,虧你孝義多謀,使汝父得以放心在山焚修。今日若不為你終身大事,焉肯再入城市?你起來坐了,我還有話問你。”線娘拭了淚坐下,建德道:“前日圣上倒曉得你許配羅郎,使我一時難于措詞,不知此姻從何而起。”線娘將馬上定姻前后情由,直陳了一遍。建德道:“這也罷了,羅藝原是先朝大將,其子羅成,年少英豪,將來襲父之職,你是一品夫人,亦不辱沒你。但可惜花木蘭好一個女子,前日虧他同你到京面圣,不意盡節(jié)而亡。但其妹又蘭,為什么也肯替你奔馳,不知怎樣個女子?”線娘道:“他已到山中來了,難道父親沒有見他?”建德道:“何嘗有什么女子來?只有賈潤甫差來的一個伶俐小后生,并一個老頭兒,也沒有書札,只有你的上聞疏稿把與我看了,我方信是真的。”線娘道:“怪道兒的疏稿,放在揀裝內(nèi)不見了,原來是他有心取去,改裝了來見父親。”建德道:“我說役使之人,那能有這樣言詞溫雅,情意懇切?”線娘道:“如今他想是同父親來了,怎么不見?”建德道:“他到山中見了我一面,就回來的,怎說不見?”線娘道:“想必他又到庵中去了。”叫金鈴:“你到庵中去,快些接了花姑娘回來。”建德思孫安祖在外面去了,忙走出來。線娘又叫人去請了賈潤甫來,陪父親與孫安祖閑談。   到了黃昏時候,只見金鈴回來說道:“花姑娘與香工總沒有歸庵。”線娘見說,甚是愁煩。到了明日晚間,村中人喧傳朝廷差官下來,要召公主去,想必明日就有官兒到村中來了。果然后日午牌時候,齊善行陪了宇文士及與兩個太監(jiān),皆穿了吉服,吆吆喝喝,來到墓所。建德與孫安祖不好出去相見,躲在一室。線娘忙請賈潤甫接進中堂,齊善行吩咐役從快排香案,一個老太監(jiān)對著齊善行道:“齊先兒,詔書上有三位夫人,還是總住在這里一塊兒,還是另居?”賈潤甫問道:“不知是那三位?”那中年的太監(jiān)答道:“第一名是當(dāng)今娘娘認為侄女的公主竇線娘;第二名是花又蘭;第三名是徐元帥的夫人袁紫煙。”賈潤甫見說,心中轉(zhuǎn)道:“懋功兄也是朝廷賜他完婚了。”便答道:“袁紫煙就住在間壁,不妨請過來一同開讀便了。”即叫金鈴去請袁夫人到來。紫煙曉得,忙打扮停當(dāng),從墓旁小門里進去,青琴替線娘除去素衣,換裝好了,婦女們擁著出來。他兩個住過宮中的,那些體統(tǒng)儀制,多是曉得的。宇文士及請圣旨出來開讀了,紫煙與線娘起來,謝了官兒們。   那老太監(jiān)把袁紫煙仔細一看,笑道:“咱說那里有這樣同名同姓的,原來就是袁貴人夫人。”袁紫煙也把兩個內(nèi)監(jiān)一認,卻是當(dāng)年承奉顯仁宮的老太監(jiān)姓張,那一個是承值花萼樓的小太監(jiān)姓李,袁紫煙道:“二位公公一向納福,如今新皇帝是必寵眷。”張?zhí)O(jiān)答道:“托賴粗安。夫人是曉得咱們兩個是老實人,不會鬼混,故此新皇爺亦甚青目。今袁夫人歸了徐老先,正好通家往來。”齊善行道:“老公公,那徐老先也是個四海多情的呢!”張?zhí)O(jiān)笑道:“齊先兒,你不曉得咱們內(nèi)官兒到人家去,好像出家的和尚道士,承這些太太們總不避忌。”李太監(jiān)道:“圣旨上面有三位夫人,剛才先進去的想是娘娘認為侄女的竇公主了,怎么花夫人不見?”宇文士及道:“正是在這里,也該出來同接旨意才是。”袁紫煙只得答道:“花夫人是去望一親戚,想必也就回來。”說完走了進去。   從人擺下酒席,眾官兒坐了,吃了一回酒,將要撤席。只聽得外面竇家的人說道:“好了,香工回來了,花姑娘呢?”張香工道:“他還有一兩日回來,我來覆聲公主。”眾家人道:“你這老人家好不曉事,眾官府坐在這里,立等他接旨,你卻說這樣自在話兒。”賈潤甫聽見,對家人說道:“可是張香工回來了,你去叫他進來,待我問他。”從人忙去扯那香工進來。賈潤甫道:“你同花姑娘出門,為何獨自回來?”香工道:“前日下山轉(zhuǎn)來,那日傍晚,忽遇天而難行,借一個殷寡婦家歇宿。他家有三個女人,叫什么夫人的,死命留住。叫我先回,過兩三日,他們送花姑娘歸庵。”張?zhí)O(jiān)見說便道:“就是這個老頭子同花夫人出門的么?”眾人答道:“正是。”張?zhí)O(jiān)道:“你這老頭子好不曉事,這是朝廷的一位欽召夫人。你卻是騙他到那里去了,還在這里說這樣沒要緊的話。孩子們與我好生帶著,待咱們同他去緝訪,如找不著,那老兒就是該死。”三四個小太監(jiān),把張香工一條鏈子扣了出去,那老兒嚇得鼻涕眼淚的哭起來。線娘見得了,便叫吳良將五錢銀子,賞與香工。又將一兩銀子,付他做盤纏。叫吳良同張香工吃了飯,作速起身,去接取花姑娘回來。張?zhí)O(jiān)道:“宇文老先,你同齊先兒到縣里寓中去,咱同那老兒去尋花夫人。”宇文士及道:“花夫人自然這里去接回,何勞大駕同往?”那老太監(jiān)向宇文士及耳上說了幾句,士及點點頭兒,即同善行先別起身。張、李二太監(jiān)同香工出門,線娘又把十兩銀子付與吳良一路盤費,各各上馬而行。   且說花又蘭,在殷寡婦家住了兩三日,恐怕朝廷有旨意下來,心中甚是牽掛,要辭別起身。無奈三位夫人留住不放。那日正要辭了上路。只聽得外面馬嘶聲響,亂打進來,把幾個書童多已散了,賈夫人忙出來問道:“你們是些什么人,這般放肆?”那香工忙走進來道:“夫人,花姑娘住在這里幾日,累我受了多少氣,快請出來去罷!”賈夫人道:“花姑娘在這里,你們好好的接他回去便了,為甚這般羅唣起來?”那二太監(jiān)早已看見便道:“又是個認得的,原來眾夫人多在這里,妙極妙極。”賈夫人認得是張、李二太監(jiān),一時躲避不及。只得上前相見,大家訴說衷腸,賈夫人不覺垂淚悲泣。張?zhí)O(jiān)道:“如今幾位夫人在此?”賈夫人道:“單是羅夫人、江夫人連我,共姊妹三人,在此過活。”張?zhí)O(jiān)道:“極好的了,當(dāng)今萬歲爺,有密旨著咱們尋訪十六院夫人。今日三位夫人造化,恰好遇著,快快收拾,同咱們進京去罷。那二位夫人也請出來相見。”吳良在旁說道:“花姑娘亦煩夫人說聲,出來一同見了兩位公公。”不一時江、羅二夫人同花又蘭出來見了。大家敘了寒溫,隨即進房私議道:“我們住在這里,總不了局,不如趁這顏色未衰,再去混他幾年。何苦在這里,受這些凄風(fēng)苦雨。”主意已定,即收拾了細軟,雇了兩個車兒。三位夫人并花又蘭,大家別了殷寡婦,同二太監(jiān)登程。   行了三四日,將近雷夏,兩太監(jiān)帶著江、羅、賈三夫人到齊善行署中去了。吳良與香工另覓車兒,跟花又蘭到竇公主家。收拾停當(dāng),袁紫煙安慰好了楊小夫人與馨兒,亦到公主家來。齊善行又差人來催促了起程。線娘囑父親與孫安祖料理家事,回山中去。叫吳良、金鈴跟了,哭別出門。女貞庵四位夫人,聞知內(nèi)監(jiān)有江、羅、賈三夫人之事。不敢來送別,只差香工來致意。那邊宇文士及與兩內(nèi)監(jiān)并江、羅、賈三夫人,亦起身在路取齊。齊善行預(yù)備下五六乘騾轎,跟隨的多是牲口。不上一月,將近長安。張公謹同羅公子、尉遲南兄弟,住在秦叔寶家,打聽竇公主們到來,正要差人去接,只見徐懋功進來說道:“叔寶兄,羅兄寶眷與賤眷快到了。還是弄一個公館讓他們住,還是各人竟接入自己家里?”叔寶道:“竇公主當(dāng)年住在單二哥家里,與兒媳愛蓮小姐曾結(jié)為姊妹,今親母單二嫂又在弟家,他們數(shù)年闊別,巴不能夠相敘片時,何不同尊閻一齊接來,不過一兩天,就要面圣完婚,何必又去尋什么公館?”懋功見說,忙別了到家,即差幾十名家將,一乘大轎,婦女?dāng)?shù)人,叫他們上去伺候。羅公子亦同張公謹、尉遲南、尉遲北、秦懷玉許多從人,一路去迎接。   說宇文士及同二太監(jiān)載了許多婦女,到了十里長亭。只見許多轎馬來迎,便叫前后車輛停住。羅公子與張公謹?shù)壬锨皝砦縿诹艘环埞斦f:“城外難停車騎,兩家家眷暫借秦叔寶兄華居,權(quán)宿一宵,明日面圣后,兩家各自迎娶。”宇文士及點頭唯唯。時金鈴、潘美站在一處,說了許多話,金鈴就請公主與又蘭在騾轎里出來。線娘見羅公子遠遠在馬上站著,好一個人品,心中轉(zhuǎn)道:“慚愧我竇線娘,得配此子,也算不辱沒的了。”比前推讓之心,便覺相反。上了一乘大轎,花又蘭也坐了一乘官轎,許多人跟隨如飛的去了。徐家家將也接著了袁夫人,三四個婦女如飛上前扶出來,坐了官轎,簇擁著去了。兩太監(jiān)道:“那三位夫人,暫停在驛館中,待咱們進宮覆命了,然后來請你們?nèi)ァ!闭f了,即同宇文士及入城,途遇秦王,秦王問了些說話。因王世充徙蜀,剛至定州復(fù)叛,正要面圣,便同三人進朝。曉得唐帝同竇娘娘、張尹二妃、宇文昭儀,在御苑中玩花,齊到苑中,四人上前朝見了。張?zhí)O(jiān)將竇線娘、袁紫煙行藏,直找尋至花又蘭,卻遇著隋朝的江、羅、賈三位夫人,一一奏聞。唐帝見說,喜動天顏,便問道:“那三個官妃,年紀(jì)多少?”竇后道:“此皆亡隋之物,陛下叫他們弄來,欲何所之?”張?zhí)O(jiān)見竇后話頭不好,便隨口答道:“當(dāng)年許廷輔選他們進宮,都只十六七歲,如今算上正三旬左右,但是這三個比那幾院顏色,略覺次之。”張妃笑道:“今陛下召他們來,也須造起一座西苑來,安放在里邊,才得暢意。”唐帝見他們詞色上面有些醋意,便改口道:“你們不消費心,朕此舉非為自己,有個主意在此。”因問秦王:“在廷諸臣,那幾個沒有妻室的?”秦王答道:“臣兒但知魏征、羅士信、尉遲恭、程知節(jié),皆未曾娶過妻室的。”竇后問二太監(jiān)道:“竇家女兒與花又蘭、袁紫煙今在那里?”張?zhí)O(jiān)道:“這三個俱在秦瓊家,那三個是在驛中。”宇文昭儀道:“竇線娘既為娘娘侄女,何不先召他們?nèi)齻進苑來見?”唐帝就命李太監(jiān),立召竇、花、袁三女見駕,那李太監(jiān)承辦去了。秦王將王世充在定州復(fù)叛奏聞,唐帝道:“逆賊負恩若此,即著彼處總管征剿。”   不一時,只見李太監(jiān)領(lǐng)著三個女子進來,俯伏階下,朝見了唐帝,叫他們平身。線娘又走近竇后身邊,要拜將下去,竇后叫宮奴攙了起來道:“剛才朝見過了,何必又要多禮?”唐帝看那三個女子,俱是端莊沉靜,儀度安閑,便道:“你們?nèi)齻,一是孝女,一是義女,一是才女,比眾不同。”叫宮人取三個錦墩來,賜他們坐了。竇后對線娘道:“前日又承你送禮物來,我正要尋些東西來賜你,因萬歲就有旨召你們到京,故此未曾。”線娘道:“鄙褻之物,何足當(dāng)圣母掛齒?”竇后道:“你的孝勇,久已著名,不意奏章又如此才華。”唐帝笑道:“但是你疏上邊,遜讓他人,能無矯情乎?”線娘跪下奏道:“臣妾實出本懷,安敢矯情?當(dāng)年羅成初次寫書與秦瓊,央單雄信與臣父求親,被臣妾窺見,即將原書改薦單雄信女愛蓮與羅成,不意單女已許配秦瓊之子懷玉,故使羅成復(fù)尋舊盟。”唐帝道:“這也罷了,只是你說花又蘭與羅成聯(lián)床共席,身未沾染,恐難盡信。”線娘道:“此是何等事,敢在至尊前亂道,惟望萬歲娘娘命宮人驗之,便明二人心跡矣。”竇后道:“這也不難。”就對宮奴說道:“取我的辨玉珠來。”   不一時宮奴取到,竇后叫花又蘭近身,將圓溜溜光燦燦的一件東西,向又蘭眉間熨了三四熨;又蘭眉毛緊結(jié),無一毫散亂。竇后嘆道:“真閨女也!”唐帝對花又蘭嘆道:“你這妮子,倒是個忍心人,幸虧羅成是君子;若他人恐難瓦全,今以兩佳人歸之,亦不枉矣。”又蘭見說,如飛走下來謝恩,惹得竇后、秦王與眾宮人多笑起來。唐帝又對袁紫煙道:“袁妃子擅天人之學(xué),今歸徐卿,閫內(nèi)閫外,皆可為國家之一助。”因差張?zhí)O(jiān)速到驛中,宣隋宮三妃子;又差內(nèi)監(jiān)速召魏征、徐世勣、尉遲恭、程知節(jié)進苑。又差李內(nèi)監(jiān)去宣羅成、秦瓊,并伊子懷玉、媳單愛蓮見駕。又吩咐禮部官,速備花紅十三副,鼓樂六班。   吩咐畢,唐帝即同秦王到偏殿坐下。只見魏征、徐世勣、尉遲恭、程知節(jié)四臣先進殿來朝見了,唐帝道:“徐卿室人已召來了。朕思文王之政,內(nèi)無怨女,外無曠夫,予獨何人,而使有功大臣,尚中饋久虛耶!故差內(nèi)監(jiān)覓隋宮三位麗人,趁今日良辰,三人各人拈鬮,天緣自定。”魏征、尉遲恭、程知節(jié)齊跪下去道:“臣等一身努力,難報皇恩萬一;況四海未靖,何敢念及室家?”唐帝道:“圣經(jīng)云: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秦王道:“這是父王教化無私,與眾偕樂之意,諸卿無得因辭。”唐帝叫宮人取一個寶瓶,將江、羅、賈三位名字寫在紙上,團成圓兒,放在瓶內(nèi),叫魏、程、尉遲三臣,對天禱祝,將銀箸揭起,恰好魏征拈了賈夫人,尉遲恭拈著了羅夫人,程知節(jié)拈著了江夫人,三臣各謝恩。只見張?zhí)O(jiān)領(lǐng)了三位夫人進來朝見,唐帝問道:“那個是賈素貞?那個是羅小玉?那個是江濤?”三夫人各上前應(yīng)了,唐帝對三臣道:“這三個佳人,雖非國色,而體態(tài)幽妍,三卿勿遽忽之。三妃且進內(nèi)見了娘娘出來,同諧花燭。”宮人領(lǐng)三位夫人進去了。   又見秦瓊領(lǐng)了兒子懷玉、媳婦愛蓮,上前來朝見。對唐帝見了秦瓊,分外優(yōu)禮,便道:“愛卿父子平身。”因指愛蓮道:“就是你媳婦單氏,可曾結(jié)漓否?”叔寶應(yīng)道:“尚未。”唐帝見此女梨花白面,楊柳纖腰,香塵穩(wěn)重,居然大家,便贊道:“好個女子。”即叫近侍亦引去見竇后。又對叔寶道:“剛才竇線娘說,曾與汝媳結(jié)為姊妹,先有書薦此女與羅成,此言有之乎?”叔寶答道:“當(dāng)初竇女改了羅成的書附來,臣兒已許婚單氏,因臣與單雄信有生死之交,不敢背盟,故以子許之。”唐帝道:“卿于得配此女,可稱佳兒佳婦矣,為何尚未成婚?”叔寶答道:“因兒媳單愛蓮,立意要歸家營葬父親,然后完婚。”唐市道:“這也難得,朕今做主,趁眾緣齊偶,賜汝子完婚,滿月后賜歸殯葬其父。”對近侍道:“竇線娘給二品冠帶,諸女俱給四品冠帶,快去宣他們出來,莫負良辰,好去共諧花燭。”   近侍進去領(lǐng)了七個女子出來,唐帝先叫魏征、徐世勣、尉遲恭、程知節(jié)同袁、賈、江、羅四夫人成對站定,踢了花紅。四對夫婦謝了恩,就有鼓樂迎出苑去。第二起就是秦懷玉與單愛蓮,謝恩,迎送出去。第三起卻是羅成,兩旁站著竇線娘、花又蘭,謝恩下去。唐帝笑道:“羅成,大便宜了你,也虧你當(dāng)時老成,今宵卻有聯(lián)壁相親。”羅成同二佳人跪下說道:“圣恩浩蕩無涯,使小臣亦沐洪麻。但臣妻線娘,既為圣母國戚,臣禮合同去謝恩,陛下可容臣叩謝否?”唐帝道:“這個使得。”遂起身退朝同羅成夫妻三人,到后苑拜見竇后。竇后深喜羅成年少知禮,賜宮奴二名,內(nèi)監(jiān)二名,并許多金珠衣飾。又將溫車一乘,賜與二女坐了。命撤御前金蓮燭并鼓樂送出苑來。惹得滿京城軍民人等,擁擠觀看,無不欣羨。   未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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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40:04 |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回 王世充忘恩復(fù)叛 秦懷玉剪寇建功

  隋唐演義--第六十三回 王世充忘恩復(fù)叛 秦懷玉剪寇建功詞曰:

  驕馬玉鞭馳驟,同調(diào)堅貞永晝。題攜一處可相留,莫把眉兒

  皺。  如雪剛腸希覯,一擊疾誅雙丑。矢心誓日生死安,若輩真

  奇友。

  調(diào)寄“誤佳期”

  古人云:唯婦人之言不可聽。書亦戒曰:唯婦言是聽。似乎婦人再開口不得的。殊不知婦人中智慧見識,盡有勝過男子。如明朝宸濠謀逆,其妃婁氏泣諫,濠不從,卒至擒滅,喟然而嘆曰:“昔紂聽婦人之言失天下,朕不聽婦人之言亡國。”故知婦人之言,足聽不足聽,惟在男子看其志向以從違耳。當(dāng)時唐帝叫它監(jiān)弄這幾個附宮妃子來,原打帳要自己受用,只因竇后一言,便成就了幾對夫婦,省了多少精神。若是蕭后,就要逢迎上意,成君之過。唐帝亂點鴛鴦的,把幾個女子賜與眾臣配偶,不但男女稱意,感戴皇恩,即唐帝亦覺處分得暢快,進宮來述與諸妃聽。說到單女亦欲葬父完婚,竇后嘆道:“不意孝義之女,多出在草莽。”只見宇文昭儀墮下淚來,唐帝駭問道:“妃子何故悲傷?”昭儀答道:“妾母靈柩尚在洛陽,妾兄士及未曾將他入土。”唐帝道:“明日汝兄進朝,待朕問他。”

  且說張公謹在秦叔寶家,因羅公子新婚,不好催促,又因諸王妃與公侯諸大夫,皆因竇后認為侄女,又慕竇、花二位夫人孝義,爭相結(jié)納,日夕稱賀。因此張公謹恐本地方有事,只得先上朝辭圣。秦王因愛公謹之才,不肯放他去,奏過唐帝,即將張公謹留授司馬兼督捕司之職,幽州郡守改著羅成權(quán)署。旨意一下,張公謹留任長安,只得寫稟啟,差人去回復(fù)燕郡王,并接家眷到京。羅公子亦因圣旨,擢他代張公謹之職,又牽掛父母,等不及滿月,便去辭了唐帝、竇后,至西府拜辭秦王,與眾官僚話別了。因線娘囑說,又到宇文士及家去謝別,見士及家車騎列庭,正在那里束裝,羅公子進去相見了,便問道:“尊駕有何榮行,在此束裝?”士及道:“弟因先母之柩未葬,告假兩月,將往洛陽整理墳瑩,此刻就要起身,恐不及送兄臺榮歸了。”羅公子道:“弟亦在明后日就要動身。”說了出門。羅公子歸來,連夜收拾,與竇公主、花又蘭拜別了秦母。叔寶與張氏夫人,懷玉夫妻亦出來拜別,護送出門。尉遲南、尉遲北并太后賜的兩名太監(jiān),及隨來潘美等,做了前隊。羅公子與竇公主、花夫人并宮人婦女,及金鈴、吳良等做了后隊。徐惠妃差西府內(nèi)監(jiān),袁紫煙亦差青琴,江、羅、賈三夫人,俱差人來送別。時冠蓋餞別,塞滿道路,送一二十里,各自歸家。

  羅公子急忙要趕到雷夏墓所,迎請竇建德到幽州去,吩咐日夕趕行。不多幾日,已出潼關(guān),將至陜州界口,一個大村鎮(zhèn)上。那日起身得早,尚未朝餐,前隊尉遲南兄弟,正要尋一個大寬展的飯店,急切間再尋不出。又去了里許,只見一個酒簾挑出街心,上寫一聯(lián)道:暫停車馬客,權(quán)歇利名公。尉遲南眾人看見了,就下馬,把馬系好進店去,看房屋寬大,更喜來得早,無人歇下。尉遲南忙吩咐主人,打掃潔凈,整治酒肴,又出店來盼望后隊。只見街坊上來來往往,許多人擠在間壁一個庵院門首,尉遲南問土人為著何事,答道:“不曉得,你們自進庵里去看便知。”尉遲兄弟忙擠進庵來,只見門前一間供伽藍的,進去三間佛堂,門戶窗欞,臺桌器皿,多打得莖粉,三四個老尼坐在一塊兒涕泣。尉遲南問著老尼,老尼也只顧下淚未答。只聞得耳邊嘈嘈雜雜的,地方上人議論道:“那個公主,也是個金枝玉葉,不意國亡家破,被那官兒欺負。”尉遲兄弟未及細問,恐怕羅公子后隊到了,即便抽身出來,恰好羅公子與眾人騾馬一哄而至,這旁竇公主與花夫人便下了騾轎,進店去了。

  羅公子下馬,見街坊上熱鬧,叫尉遲兄弟進去,問地方上為著何事。尉遲南把土人的言語,與庵中的光景說了。竇公主見說,心中想道:“莫非隋魏后人,流落在這里。”便叫左右去喚那個老尼來,那吳良、金鈴出外,到底是軍人打扮,他兩個是好事生風(fēng)的,忙出店走進庵來。對老尼說道:‘哦家公主與小王爺,喚你師父快去。”那老尼見說,忙站起來問道:“是那個王爺,又是什么公主?”金鈴道:“你過去便知明白。”老尼沒奈何,只得一頭走,一頭向眾人問明來歷。來到店中,見了公主、公子,打了幾個稽首。竇公主問道:“你庵中被何人羅唣?有那朝公主在里邊?”老尼答道:“當(dāng)初隋朝有個南陽公主,少寡守節(jié),有一子名曰禪師。因夏王討宇文化及時,夏將于士澄見公主美貌欲娶,公主不從。士澄誣禪師與化及同黨,竟坐殺之。公主向夏王哀請為尼,暫寓洛陽,因山寇竊發(fā),回長安訪親,中途又被賊劫,故此投到小庵來住。昨晚有一官府宇文士及,在此下店,不知被那個多嘴的說了,那宇文官府走過庵來,必要請見南陽公主。公主再三不肯相見,那宇文官府立于戶外說道:‘公主寡居,下官喪偶,中饋尚虛,公主若肯俯從,下官當(dāng)以金屋貯之。’論來這樣青年,大官府隨了他去,也完了終身,不想南陽公主聽說,不但不肯從他,反大怒起來,在內(nèi)發(fā)話道:‘我與汝本系仇家,今所以不忍加刃于汝首,因謀逆之日,察汝不預(yù)知耳。今若相逼,有死而已。’宇文官府知不可屈,即便去了。他手下道我窩頓了亡隋眷屬,逼勒著要詐我們銀子,沒有,故此打得這般模樣。”

  竇公主道:“宇文士及當(dāng)初楊太仆知他有品行的,故此遺計教他投唐,以妹子進獻,方得寵眷。不意他漁色改行,以至于此,可見這班咬文嚼字之人,蓋棺后方可定論。”遂叫左右三四個婦女,即同老尼進庵去,請南陽公主到來一見。

  眾婦女去不多時,擁著南陽公主到店來。但見一個云裳羽衣,未滿三旬的佳人,竇公主同花夫人忙出來接見了,遜禮坐定。竇公主道:“剛才老尼說,姐姐要往長安探親,未知何人?”南陽公主道:“唐光祿大夫劉文靜系妾亡夫至親,今為唐家開國元勛,意欲往長安依附他,以畢余生。不想聞得劉公與裴監(jiān)不睦,誣以他事,竟遭慘戮,國家珍滅,親戚凋亡,故使狂夫得以侵辱。”說罷,淚下數(shù)行。竇公主見了這般光景,不勝憐恤道:“既是姐姐欲皈依三寶,此地非止足之所,愚妹倒有個所在,未知尊意可否?”南陽公主道:“敢求公主指引。”竇公主道:“雷夏有個女貞庵,現(xiàn)有煬帝十六院中秦、狄、夏、李四位夫人,在內(nèi)守志焚修。若姐姐肯去,諒必志同道合。”南陽公主道:“若得公主題攜,妾當(dāng)朝夕頂禮慈悲,以祝公主景福。”竇公主道:“我們也要到雷夏,若尊意已允,快去收拾,便同起身。”南陽公主大喜,即起身去草草收拾停當(dāng),謝了眾尼,又到店中。竇公主把十兩銀子賞了老尼,又叫手下雇了一乘騾轎與南陽公主坐了,一同起行。

  潘美與金鈴?fù)嗌先n,只見柜內(nèi)站著一個方面大耳一部虬髯的人笑道:“鈔且慢會,敢問方才上車的,可就是夏王竇建德之女么?”潘美答道:“正是。”又問道:“那個小王爺又是誰?”金鈴道:“就是幽州羅燕郡王之子諱成,如今皇爺賜婚與他的。”那漢又問道:“當(dāng)初夏王的臣子孫安祖,未知如今可在否?”金鈴答道:“現(xiàn)從我們王爺,在山中修行。”那漢點頭說道:“可借單員外的家眷,如今不知怎樣著落?”潘美道:“單將軍的女兒,前日皇爺已與我家竇公主同日賜婚,配與秦叔寶之子小將軍,皇爺賜他扶柩殯葬父親,即日要回潞州去了。”那漢見說,拍手大笑道:“快活快活,這才是個明主。”潘美忙要稱還飯錢,催他算帳,那漢道:“夏王與孫安祖,俱系我們昔年好友,今足下們偶然賜顧一飯,何足介意。”潘美取銀子稱與他,那漢堅執(zhí)不肯收,推住道:“不要小氣,請收了;但不知足下說的那單員外的靈柩,即日要回潞州,此言可真否?”金鈴道:“怎么不真,早晚也要動身了。”那漢道:“好,請便罷!”潘美問他姓名,那漢不肯說,拱拱手反踱進去了。潘、金二人,只得收了銀子,跨上馬望前趕去。

  看官們,你道那店中的大漢是誰?也是江湖上一個有名的好漢姓關(guān)名大刀,遼東人,昔年曾販私鹽,做強盜,無所不為的。他天性鄙薄仕宦,不肯依傍人尋討出身。近見李密、單雄信等俱遭慘戮,他便收心,在這里開一個大飯店。遇著了貪官污吏,他便不肯放過,必要罄囊倒橐,方才住手。好處不肯殺人,不肯做官,他道:“我祖上關(guān)公,是個正直天神,我豈可妄殺人?”又道:“關(guān)公當(dāng)日不肯降曹,我今亦不去投唐。”因此四方的豪杰人多敬服他。正是:

  海內(nèi)英雄不易識,肺腸自與庸愚別。可笑之乎者也人,虛邀聲

  氣張其說。

  今說竇公主要他父親一同到幽州來,先打發(fā)又蘭同眾宮人到雷夏,自與羅公子到隱靈山要接父親起身。無奈竇建德與三藏和尚講論,看破塵世,再不肯下山。公主只得哭別了,仍舊到雷夏來。賈潤甫與齊善行俱來接見。女貞庵四位夫人,是時又蘭早已接到家中,各各相見。楊義臣如夫人與馨兒,徐懋功先已差人接去了。公主祭奠了首后,墓上田產(chǎn),交托兩個老家人看管。收拾行裝,差人送南陽公主與四位夫人,到女貞庵去。便同羅公子、花又蘭往北進發(fā)。賈潤甫送公子起身之后,曉得單雄信家眷扶柩回潞州,因想:“雄信當(dāng)初許多情誼,多少人受了他的厚惠,我曾與他為生死之交。雄信臨刑時,秦、徐諸人,割股定姻,報他的恩德;我賈潤甫也是個有心腸的,尚未酬其萬一。今日聞得他女兒女婿,扶柩歸葬,焉有不迎上去,至靈前一拜之理?”便收拾行囊,拉了附近受過單雄信恩惠的豪杰,竟奔長安不題。

  且說秦懷玉與愛蓮小姐滿月后,辭了祖母父母起身,叔寶差四名家將,點四五十營兵護送。懷玉因他父親的功勛,唐已擢為殿前護衛(wèi)右千牛之職,時眾官輩亦來送行,懷玉各各辭別,擁著一車起身。

  行了幾日,已出長安,天將傍晚,眾家將加鞭去尋宿店,只見七八個大漢子,俱是白布短衣,羅帕纏頭,向前問道:“馬上大哥,借問一聲,那二賢莊單員外的喪車,可到這里來么?”家將停著馬答道:“就在后面來了。”那幾個大漢聽見,如飛去了。家將見那幾個大漢已去,心上疑惑起來,恐是歹人,忙兜轉(zhuǎn)馬頭,追趕那幾個大漢。趕了里許,只見塵煙起處,一隊車馬頭導(dǎo),兩面奉旨賜葬金字牌,中間一副大紅金字銘旌,上寫:“故將軍雄信單公之柩”。沖天的招搖而來。眾好漢看見,齊拍手道:“好了,來了!”齊到柩前趴在地下,掃地呼天的大哭起來。家將見了,知不是歹人,秦懷玉忙跳下馬還禮。單夫人聽見,推開轎門,細認七八個人中,只有一個姓趙,綽號叫做莽男兒,當(dāng)初殺了人,虧雄信藏他在家,費了銀子解救。其余多不認得,想必多是受過思的。單夫人不覺傷感大哭起來。

  眾好漢也哭了一回,磕了幾個響頭,站起來問道:“那一個是單員外的姑爺秦小將軍?”秦懷玉答道:“在下就是。”一個大漢走上前來,執(zhí)著秦懷玉的手,看了說道:“好個單二哥的女婿!”那一個又道:“秦大哥好個兒子!”贊了幾聲,又問道:“令岳母與尊夫人可曾同來?”懷玉指道:“就在后車。”那漢便道:“眾兄弟,我們?nèi)ヒ娏藛味!北娙她R到車前,單夫人尚未下車,眾好漢七上八落的在下叩頭,單夫人如飛下車還禮。眾人起來說道:“二嫂,我們聞得二哥被戮,眾兄弟時常掛念,只是不好來問候。如今你老人家好了,招了這個好女婿,終身有靠了。”單夫人道:“先夫不幸,有累公等費心。”莽男兒道:“天色晚了,把車推到店中去罷,賈兄們在那里候久了!”懷玉道:“那個賈兄?”眾人道:“就是開鞭杖行頭賈潤甫,他曉得令岳的喪車回來,便拉了十來個兄弟們在那里等候。”說了,便趕開護兵,七八個好漢用力擁著喪車,風(fēng)雷閃電的去了。原來賈潤南拉齊眾好漢,恰好也投在關(guān)大刀店中。當(dāng)時見喪軍將近,便同眾人迎到柩前,又是一番哭拜。單夫人同秦懷玉各各叩謝了,關(guān)大刀同眾人把喪車推在一間空屋里去。

  賈潤甫領(lǐng)秦懷玉與單夫人、愛蓮小姐,到后邊三四間屋里去,說道:“這幾間,他們說還是前日竇公主到他店里來歇宿,打掃潔凈在此,二嫂姑娘們正好安寢,尊從就在外邊兩旁住了罷。”單夫人問賈潤甫道:“賈叔叔,那班豪杰那里曉得我們來,卻聚在此?”賈潤甫道:“頭里那一起,是關(guān)兄弟先打聽著實,知會了聚在此的,后邊這一路,是我一路迎來說起欣然同來的。這班人都是先年受過單兄恩惠的,所以如此。”說了即同懷玉出來,只見堂中正南一席,上邊供著一個紙牌,寫道:“義友雄信單公之位”。關(guān)大刀把盞,領(lǐng)眾好友朝上叩首下去,秦懷玉如飛還禮。關(guān)大刀把杯著放在雄信紙位面前,然后起來說道:“賈大哥,第二位就該秦姑爺了。”賈潤甫道:“這使不得。他令岳在上,也不好對坐。二來他令尊也曾與眾兄弟相與,怎好僭坐?不如弟與秦姑爺坐在單二哥兩旁,眾兄弟入席,挨次而坐,乃見我們只以義氣為重,不以名爵為尊,才是江湖上的坐法。”眾人齊聲道:“說得是。”大家入席坐定,關(guān)大刀舉杯大聲說道:“單二哥,今夜各路眾兄弟,屈你家令坦,在小店奉陪,二哥須要開懷暢飲一杯。”一堂的人,大杯巨觥,交錯鯨吞,都訴說當(dāng)年與雄信相交的舊話,也有說到得意之處,狂歌起舞。也有說到傷心之處,出位向靈前捶胸跌足哭起來。只聽見莽男兒叫道:“秦始爺,我記得那年九月間,你令祖母六十華誕,令岳差人傳綠林號箭到我們地方來,我們那財不比于今本分,正在外橫行的日子,不便陪眾登堂。”把手指道:“只得同那三個弟兄,湊成五六百金,來到齊州,日里又不敢造宅,直守至二更時分,尋著了尊府后門跳進來,把銀子放在蒲包內(nèi),丟在兄家內(nèi)房院子里頭。這事想必令尊也曾與兄說過。”秦懷玉道:“家母曾道來。”

  正說得高興,只聽得外面叩門聲急,關(guān)大刀如飛趕出來,開門一看,便道:“原來是單主管,來得正好,你們主兒的喪車,與太太姑爺姑娘多在里面。”原來單全,當(dāng)時隨雄信在京,見家主慘變后,即便辭了單夫人要回鄉(xiāng)里。秦叔寶、徐懋功,知他是個義仆,要抬舉他,弄一個小前程與他做,他必不從,徑歸二賢莊。喜的單雄信平昔做人好,沒有一個不苦惜他,所以這些房屋田產(chǎn),盡有人照管在那里,見的單全一到,多交付與他。單全毫無私心,田產(chǎn)利息,悉登冊籍。今聞夫人們扶柩回鄉(xiāng),連夜兼程趕來。在路上打聽,曉得投在關(guān)家店里,故此趕來。當(dāng)時關(guān)大刀闊上門,領(lǐng)單全到堂中來,賈潤甫見了喜道:“單主管,你也來了。”單全見上邊供著主人牌位,先上去叩了四叩,又要向眾人行禮下去。眾好漢大家推住道:“聞得你也是有義氣的男子,豈可如此廣單全只得止向秦懷玉叩首,懷玉連忙扶起。眾人道:“主管快來坐了,我們好吃酒了。”單全道:“各位爺請便,我家太太不知下在那一房,我去見了來。”說時早有婦女領(lǐng)了進去,不移時出來坐了。賈潤甫道:“單主管,我們眾兄弟,念你主人生前之德,齊來扶他靈柩還鄉(xiāng),到那里還要盤桓幾日,但不知你莊上如何光景?”單全道:“莊上我已一色停當(dāng),但未擇地耳。只是如今王世充在定州,糾合了邴元真復(fù)叛,羅士信被他用計殺害,占了三四個城池。前日問他已到潞安,如今將到平陽來,只恐路上難行奈何?”賈潤甫道:“當(dāng)初我家魏公與伯當(dāng)兄,好好住在金墉,被他用計送死,單二哥又被他累及身亡。幾個好弟兄,皆因他弄得七零八落。今士信兄弟,又被他殺害。我若遇著他,必手刃之,方快我心。”

  秦懷玉見說士信被殺,便垂淚道:“士信叔叔與父親結(jié)為兄弟,小侄與他相聚數(shù)年。今一旦慘亡,家父聞知,是必請兵剿滅此賊,以報羅叔叔之仇。”單全道:“我昨夜在七星崗過夜,三更時分,夢見我家先老爺,叫了我姓名說道:‘我回去了,可恨王世充,殺我好友義弟,又是我同起手的心交,我知此賊命數(shù)已絕,你去叫姑爺滅了他,干了這場功。’”關(guān)大刀道:“我們眾兄弟同去除了這賊,替羅家兄弟報了仇何如?”賈潤甫道:“若諸兄肯齊心,管叫此賊必滅。”眾人道:“計將安出?”賈潤甫道:“計策自有,必須臨時著便,今且慢說。但必要關(guān)兄去方好,只是沒人替他開店。”關(guān)大刀道:“店中生意,就歇兩日何妨?但要留單主管在此。”單全道:“我是要隨太太回去的。”賈潤甫道:“太太姑娘,權(quán)屈在店中住幾日,仗單二哥之靈,我們?nèi)ジ闪诉@場功,回店扶柩去未遲。”眾好漢踴躍應(yīng)道:“好。”單夫人在內(nèi)聽見,忙叫人請賈潤甫進去說道:“小婿年幼,恐怕未逢大敵,還是打聽他過了再走罷。”賈潤甫道:“二嫂但放心,干事皆是眾兄弟去,我與令坦只不過在途中接應(yīng),總在我身上無妨。”說了出來,對眾人說道:“既是明早大家要去干正經(jīng),我們早些安寢罷!”過了一宵,五更時分,關(guān)大刀向賈潤甫耳上說了幾句,又叮囑了單全一番,先與眾好漢悄然出門而去。賈潤甫同秦懷玉率領(lǐng)了家將,亦離店去了。

  卻說關(guān)大刀同莽男兒一班,走了兩三日,將到解州地方,恰遇著了王世充的前站,見了一二十個穿白衣服的人來問道:“你們是那里來的百姓?”眾人道:“我們是迎單將軍的柩回去的。”馬上將官問:“那個單將軍?”眾好漢答道:“就是單雄信。”那將官道:“單雄信是我家的勇將,被唐朝殺的,你們都是他什么人,去扶他靈柩?”眾好漢道:“我們俱是他當(dāng)年管轄的兵卒,感他的恩德,故此不憚路途而來,爺們可是守這里地方的?”那將官道:“不是,鄭王爺就在后面來了,你們站一回兒,便知分曉。”正說時,只見后面塵頭起處,一簇人馬行近前來,眾好漢看了,拍手喜道:“正是我家的舊王爺。”那將官帶了一干好漢,到王世充面前說了。王世充問道:“單將軍的靈柩,你們扶他到那里?”眾人道:“到二賢莊。”邴元真在旁邊馬上說道:“只怕是奸細。”叫人各人身上收檢,眾人神色不變,便不疑惑。王世充道:“你們都是行伍出身,何不去投唐圖個出身?”眾人道:“唐家既不肯赦我們的恩主,我們安肯背義從唐?”王世充道:“你們既是我家舊兵卒,我這里正少人,何不就住在我?guī)は滦в茫?dāng)初你們是步兵還是馬兵?”眾好漢道:“當(dāng)時是馬兵。”王世充問了各人姓名,叫書記上了冊籍,給付馬匹衣甲器械,派入第二隊。

  今說賈潤甫同秦懷玉與兩個家將一行人等,慢慢的已行了三日,將近解州。賈潤甫叫秦懷玉差一個伶俐小卒,假裝了乞丐,前去打聽,自己守在一個關(guān)王廟里。隔了兩日,只見差去的小卒歸來報道:“小的初去打聽我們這幾位爺,被王世充信任收用,已派入第二隊。昨夜他們已破平陽,今要進解州。一路百姓多逃避一空,只剩房屋。他們下寨在貓兒村,不知為甚,四更時分,只聽見軍中喧喊,嘩道有賊,故此小的忙來報知。”賈潤甫見說,忙起一課大喜道:“眾兄弟成功了,快備馬我們迎上去。”秦懷玉即便領(lǐng)二家將,跨馬前行。未及一二里,早望見一二十個白衣的人,頭里那人卻是莽男兒,題著兩個首級,飛奔前來,叫道:“賈大哥,王世充、邴元真二人首級在此,后面追兵來了,快去幫他們廝殺。”賈潤甫叫人把首級挑在槍桿上,同莽男兒飛趕去,只見眾好漢在一個山前與王家兵馬,正在那里廝殺。莽男兒跑向前大聲喊道:“我家大唐兵馬來了!”秦懷玉扯滿弓,一連射死了兩三個。賈潤甫叫道:“王世充、邴元真兩個逆賊,首級已聚在此,你們何苦自來送死!”王家兵將見了,即便敗將下去。秦懷玉與眾人,直追至貓兒村,賊兵只得棄了輜重,各自逃生。賈潤甫將賊兵擄掠遺棄之物,裝載了幾車,尚恐怕余賊未散,又追趕三四十里,然后轉(zhuǎn)來。早有人來報道:“單二爺喪車,已被二賢莊許多莊戶,趕到關(guān)家店里,載進潞州去了。”眾好漢此時不是步行了,俱騎了馬,連日夜兼程,趕上喪車,護進二賢莊。

  地方官員曉得秦叔寶名位俱尊,其子懷玉現(xiàn)任干牛之職。目下又建奇功,多要想來吊候。賈潤甫在莊前擇一塊豐厚之地,定了主穴。關(guān)大刀對賈潤甫道:“賈大哥,我們這場功皆仗單二哥的陰靈,得以萬全,為什么呢?弟前夜與趙兄弟兩個,乘王世充、邴元真酒醉熟睡時,潛蹤入幕,盜了兩人的首級。眾兄弟齊上馬出來,驚動了帳房內(nèi),只道是劫營的,齊起身來追趕。時天尚昏黑,眾弟兄因記不出路徑,只見黑暗中隱隱一人騎著馬領(lǐng)路。眾弟兄認是我,又不好高聲相問,只得隨著他走了三四里。天將發(fā)白,那前頭騎馬的倏然不見了,豈不是單二哥陰靈護信我們?如今把這些衣飾銀錢,分做兩堆,一堆贈與姑爺為殯葬之資。一堆散與二賢莊左右鄰居小民,念他們往日看守房屋,今又遠來迎柩營葬,少酬其勞。”賈潤甫與眾好漢齊聲道:“關(guān)大哥說得是。”秦懷玉道:“豈有此理,這些東西,諸君取之,自該諸君剖之,我則不敢當(dāng),何況敝鄰。”

  正在推讓時,只見潞州官府抬了豬羊到靈前來吊唁,秦懷玉同賈潤甫出來接住,引到靈前去拜過,見院中羅列著兩堆銀錢衣飾,問是何故。賈潤甫答道:“有幾個商賈朋友,是昔年曾與單公知交,今來迎喪,恰逢王世充逆賊臨陣,眾友推愛,齊上前用力剿滅。賊擄之物,遺棄而去。這些東西,理合眾友收領(lǐng),不意眾友仗義不從,反欲賜惠小民。”那個郡守笑道:“這也算一班義士了;但是小民無功,豈可收領(lǐng)逆贓。既云好義,何不寄之官庫。題請了,替單公建詞立碑,以為世守,亦是美事。”那行官見說,心中想道:“我們做了一個官兒,要百姓們一兩五錢的書帕,尚費許多唇舌,今這主大財,那班人反不肯收,不知是何肺腸?”官兒們挨了一回,見秦懷玉不言語,只得別過去了。眾好漢便招地方上這些看的窮人,近前來說道:“這一堆東西,是秦姑爺賜你們的,以當(dāng)酬勞之意。你們領(lǐng)去從公分惠,不許因此些微之物,爭競起來,到官府責(zé)罰。自今以后,你們待秦姑爺如待單員外一般便了。”眾鄰里齊跪下去,歡呼拜謝,領(lǐng)了出去。

  關(guān)大刀對貿(mào)潤甫說道:“賈大哥,我們的事已畢去罷!”又對秦懷玉道:“眾弟兄不及拜別令岳母了!”大家拱拱手欲別,秦懷玉道:“這貨利不好,有污諸公志行,請各乘騎而去何如?”眾好漢道:“我們?nèi)绱硕鴣恚援?dāng)如此而去。”盡皆岸然不顧而行,看的人無不嘖嘖稱羨。秦懷玉督手下造完了墳?zāi)梗瑩窳思眨苍岷昧苏扇恕S忠娭鞴軉稳倚膼壑鳎蛣駟畏蛉税阉鳛轲B(yǎng)子,以繼單氏的宗挑。將二賢莊田產(chǎn),盡付單全收管,以供春秋祭掃。自同單夫人與愛蓮小姐,束裝起身。家將們帶領(lǐng)了王世充、邴元真二人首級,忙進了長安不題。

  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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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40:17 |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回 小秦王宮門掛帶 宇文妃龍案解詩

  隋唐演義--第六十四回 小秦王宮門掛帶 宇文妃龍案解詩詞曰:

  寂寂江天錦繡明,凌波空步繞花陰。一枝驀地間相逅,惹得狂

  蜂空喪身。  逞樂意,對芳樽,腰圍玉帶暗藏針。片詞題破驚疑

  事,喋血他年逼禁門。

  調(diào)寄“鷓鴣天”

  今且慢說秦懷玉剿滅了王世充、邴元真回來,將二人首級獻功,唐帝賞勞。再說武德七年間,四方諸丑,虧了世民擊滅將完,時唐皇晚年,總多內(nèi)寵,生兒者二十余人,無子者不計其數(shù),靡不思迭尋寵愛,各獻奇功。然其間好事生風(fēng)敢作敢為的,無如張、尹二妃。他本是隋文帝寵用過的,忽然間唐帝又把他兩個弄起手來,今幸一統(tǒng)天下,雖不能做正位中宮,卻也言聽計從,無欲不遂。更值竇皇后福祿不均,先已駕崩,因此兩人的心腸更大了些。但唐帝因?qū)m中年少佳麗甚多,便在他兩個身上,也就平淡。何如婦人家這節(jié)事,如竹簾破敗,能有幾個自悔檢束的,但看時勢之逆與順耳。

  時值唐帝身子不爽,在丹霄宮中靜養(yǎng)。相戒諸嬪妃,非宣召不得進來。因此那些環(huán)珮裊娜之人,皆在宮中靜守。惟有那張、尹二夫人,年紀(jì)卻在三旬之外,謔浪意味,愈老愈佳。平昔雖與建成、元吉,眉來眼去,情意往來,恨無處可以相承款曲。那日恰好尹夫人差侍兒小鶯,去請楊美人蹴球耍子,只見建成、元吉兩個小宮監(jiān)跟了走來。小鶯見了,笑逐顏開問道:“二位王爺在何處來?”建成、元吉認得小鶯是尹夫人的丫鬟,便道:“我兩個特來尋你們二位夫人說句話兒,你到何處去?”小鶯笑著搖頭道:“不是二位王爺是丹霄宮中出來,如今回去快活,為什么尋我們夫人起來;若是有正經(jīng)要會,何不在前日昨日,今卻說這樣話來騙我?”建成聽見,歡喜不勝道:“為什么該在前日昨日來?”小鶯笑道:“罷了,有人來撞見,又要搭出是非來,請各便罷,我要去干正經(jīng)了。”就要走動,當(dāng)不起建成是個酒色之徒,見那小鬟說話伶俐,一把扯到側(cè)首一個花檻內(nèi),叫小監(jiān)門首站著,執(zhí)著小鶯雙手道:“小妮子,你從實說與我們聽了,我把東西來送你。”小鶯笑道:“東西我不敢領(lǐng),既承二位王爺下問,待我對你說了罷。前日初十,是張夫人誕日;昨日十三,是我家尹夫人誕日。這兩天被眾夫人鬧得好厭,今日甚是清閑,張夫人又道無聊,約了我家夫人,叫我去請楊夫人來蹴球耍子。故此我說二位王爺,既有話要會二位夫人,何不也在前兩日來。大家相聚,豈不是一場勝會?”元吉道:“眾夫人拜壽,我們怎好來親熱孝順。今日無事,正好來補賀,豈不是兩便?”建成道:“說得有理,我們弟兄兩個,回去準(zhǔn)備了禮物就來,你與我們說聲。”小鶯道:“二位王爺認真要來,我也不去請楊夫人了,在宮專候駕臨。但恐不準(zhǔn),叫我那里當(dāng)?shù)闷穑俊苯ǔ伞⒃溃骸柏M有此理,你道我虛言么,我們先將一物與你取去,送二夫人收了何如?”小鶯道:“若得如此,方好相候。”二位王爺各在身上解下一條八寶十錦合歡絲鳥帶,付與小鶯收了,又道:“我們現(xiàn)今不能用情贈你,少頃到宮來,斷不虛你的盛情。”小鶯道:“恁說快去了來,竟到后宰門走進,更覺近些。”三人別去。正是:

  慢跨富貴三春景,且放梅梢玩月明。

  不說小鶯去通知張、尹二夫人。且說建成、元吉,聽見小鶯之言,歡喜不勝。疾忙趕到府中,收拾了珍珠美玉,把兩個金龍盒子盛了,叫宮監(jiān)捧著,一同忙到后宰門來。門官見是二位殿下,忙把門開了。二王跨下馬,叫人牽了在外面伺候。小宮監(jiān)捧著禮物,二王走到分宮樓,只見小鶯咬著指頭,站在門首懸望,見了二王喜道:“王爺們來了。”建成道:“小鶯,你可曾與二夫人說知?”小鶯點點頭兒,引二王進去,到中堂坐下,叫兩三個宮奴,把禮物收了進去。一盞茶時,只見張、尹二位夫人跟著三四個宮娥,輕移蓮步,走將出來。二王如飛叫人把毯子鋪下,要行大禮。二位夫人那里肯受,自己忙走近身來拖住。張夫人道:“二王怎么要行起這個禮來,豈不要折殺我們?”元吉道:“二位夫人,如同母子,焉有圣壽不行恭拜之禮?”尹夫人道:“求二位以常禮相見,我們兩個心上方安。”二王沒奈何,只得順從了。張夫人道:“屈二王到樓上去坐坐,省得這里不便。”尹夫人道:“姐姐主張不差。”

  大家同到樓上來,二王看那三間樓的景致,宛如曲江開宴賞,玉峽映繁華。二王坐定,用點心茶膳,彼此細陳款曲。張夫人道:“向蒙二王時常照拂,使我二姊妹夢寐不能去懷,不意復(fù)承厚貺,叫我兩個何以克當(dāng)?”元吉笑道:“張夫人說甚話來,骨肉之間,不能時刻來孝順,這就是我們的罪了,怎說那個話來?”建成道:“我們心里,時常要來奉候,一來恐怕父皇撞見,不好意思。二來又恐夫人見罪,不當(dāng)穩(wěn)便,故此今日慢慢的走來,恰好遇著小鶯,叫他先來通知了,方才放心。”尹夫人道:“我家張姐姐,常常對我說,三位殿下,都是萬歲所生,不知為甚秦王見了我們,一揖之外,毫無一些好處。他倚著父皇寵愛,驕矜強悍,意氣難堪。故此前日皇上,要他遷居洛陽,幸得二位王爺叫人來說了,被我姊妹兩個,在萬歲爺面前再四說了,方才中止。”張夫人道:“總是有我四人一塊兒做事,不怕秦王飛上天去。”元吉道:“若得二位如此留心,真是我們的母后了。”兩夫人多笑起來。時綺席珍饈,雕盤異果,無所不有。四人猜拳行令,說說笑笑。英、齊二王都是酒色中人,起初還循些禮貌,到后來各人有了些酒,謔浪歡呼,無所不至。古人云:酒是色之媒。二王酒量原是好的,只因他們醉翁之意俱不在酒,便假裝醉態(tài)。元吉道:“我們酒是有了,求二位夫人稍停一會兒,再飲何如?”正是:

  萬惡果然淫是首,從教手足自相殘。

  少停,建成笑對元吉說道:“清風(fēng)玉馨,音響余箏,正如巫山云夢,難以言傳。”元吉也笑道:“風(fēng)牌月陣,鶯轉(zhuǎn)猿吟,總是我粗淺之人也學(xué)不出。”自此英、齊二王滿心暢快,打發(fā)宮監(jiān)與外面伺候的回去了,便同二妃歡呼彈唱不題。再說秦王因唐帝在丹霄宮養(yǎng)病,他就不回西府,晨昏定省,每日調(diào)奉湯藥,整頓了六七日。時日色已瞑,月上花枝,唐帝身子略已痊可,便對秦王道:“吾病今日身體稍覺安穩(wěn),你依朕回府去看看。”秦王不敢推卻,只得領(lǐng)了父皇旨意,辭駕出宮。行至分宮樓,忽聽見彈箏歌唱,輕一聲高一聲,韻致悠揚。秦王站了一回,見是張、尹二妃寢宮,便道:“他曉父皇有病,正該悶悶沉思,為甚歌唱起來?”就要行動,忽聽見里面喊道:“這一大杯,該是大哥飲的,我卻先干了!”秦王道:“他們弟兄兩個,平昔有人在我跟前說許多話,我尚猜疑。不意如今這時候,還在這里吹彈歌唱,不特不念父皇之疾,反來淫亂宮闈,理實難容。我若敲門進去,對他訓(xùn)論一番,也是正理。倘然父皇曉得,又增起病來,反為不美。”停足想了一回道:“也罷,暫將我的腰間玉帶,解下來掛在他宮門上,待他們出來見了,好叫他痛改前非。”打算停當(dāng),即將腰間玉帶解來,掛在蟠龍彩鳳之門,自即挪步而出。

  卻說英、齊二王,五更時候忙起身來,收拾完備了。夭夭、小鶯,各送上湯點。建成對二妃道。“我二人承你二位如此恩情,時刻不能去懷。倘秦王這事稍可下手,我們外邊必傳進來,替你二夫人說。如里邊有什么機會,也須差人報與我們得知。”張、尹二妃道:“秦王這事,總是你我四人身上之事,不必叮嚀;但是離多會少,叫我二人如何排遣?”建成猶執(zhí)著二妃之手,哽咽難言。元吉道:“你們不必愁煩,我與大兄倘一得便,即趨來奉陪。”張、尹二妃拭淚,直送至五宮門首,開出來猛見守門官監(jiān),將玉帶呈上去:“是昨夜不知何人掛在宮門上的。”建成忙取來一認,卻是秦王身上的,二王嚇得神色俱變,便道:“這是秦王之物,畢竟昨夜他回去,在此經(jīng)過,曉得我們在內(nèi)頑耍,故留此以為記念,如今怎樣好?”張艷雪說道:“不必慌張。秦王既有如此賊智,拚我一口硬咬著他,這罪名看他逃到那里去?”便向建成耳上說了幾句,建成歡喜放心,即與元吉勉強散別歸府。

  張、尹二妃忙進宮去打扮停當(dāng),將秦王玉帶邊鑲,四圍割斷了幾處,跟了夭夭、小鶯齊上玉輦,同到丹霄宮來朝見唐帝。唐帝吃了一驚,便問道:“朕沒有來宣你們,何故特然而來?”二妃道:“一來妾等掛念龍體,可能萬安;二來有不得已事,要來見駕。”唐帝道:“有何事必要來見朕?”張、尹二妃不覺流淚道:“妾等昨夜更深,忽然秦王大醉,闖進妾宮中來,許多甜言媚語,強要淫污,妾等不從,要扯他來見陛下,奈力不能支,被他走脫,只把他一條玉帶扯落在此,請陛下詳看,以定其罪。”唐帝道:“世民這幾日時刻在此侍奉,昨因朕病體小愈,故黃昏時候,叫他回府將息,何曾用過酒來,說甚大醉?”將玉帶細玩,又是秦王之物,便道:“玉帶雖是他的,其中必有緣故,或者是他走急了,撩在何處,你們宮奴拾了便將來誣陷他人,這是使不得的呢!”尹瑟瑟道:“妾等幾年侍奉陛下,何曾誣陷他人,說這樣話來。”兩個裝出許多妖態(tài),滿面流淚,挨近身旁,哀哭不止。唐帝不得已,只得說道:“既如此,二妃且回,待朕著人去問他。”即寫幾字著內(nèi)監(jiān)傳旨,命御史李綱,去會問秦王闖宮情由,明白奏聞。因此張、尹二妃,只得謝恩回宮。

  卻說秦王夜間掛帶之后,忙歸府中。心中著惱,那里睡得著。絕早起身,把家政料理了一番,便要進宮去問候。只見左右報道:“御史李綱在外要見王爺。”秦王只道是要問父皇病體,便出來相見,參謁后坐定。李綱道:“圣上龍體如何?”秦王道:“孤昨夜回來,身子已覺好些,不知今日如何,正要定省。”李綱道:“今早有個內(nèi)臣傳出旨意,發(fā)到臣處,要臣來請問殿下,故臣不得不自來冒讀。”秦王忙叫左右,擺著香案來開讀了。此時秦王顏色慘淡,便想道:“昨夜我一時聽見,故借此以警他們,卻反來誣陷我!”即對李綱道:“孤昨夜在父皇宮中回來,樓前偶有所聞,故將玉帶系掛于宮門,使彼以警將來,況此系孤等家事,亦難明白訴卿。只問先生,孤何如人也,而欲以涅作淄乎?”李綱道:“殿下功高望重,豈臣下所敢措辭。今只具一情節(jié)來,封副臣去回覆圣旨,便可豁然矣!”秦王道:“說得有理。”便寫了幾句,封好付與李綱抽了,便辭出府去,口覆了圣旨。時唐帝忙叫內(nèi)臣扶出,便殿坐下。李綱朝拜已畢,叩問了圣體,然后將秦王所封之書呈上。唐帝展開來一看,只見上寫道:

  家雞野鳥各離巢,丑態(tài)何須次第敲。

  難說當(dāng)時情與景,言明恐惹圣心焦。

  唐帝看了一遍道:“這是一首絕句,叫朕那里曉得?”李綱道:“秦王秉性忠正嚴(yán)烈,陛下素知,此詞必不敢輕寫。聞玉帶掛于宮門,諒必有故。陛下龍體初安。且放在那里,慢慢詳察,自然明白。”唐帝道:“既如此,卿且去,待朕思之。”李綱不敢復(fù)奏,辭帝而出。當(dāng)初漢蕭何治律云:捉奸捉雙,捉賊捉贓,這樣事體,必要親身看見,無所推敲,方可定案。若聽別人刁唆,總難擬斷。且大人家,一日尚有許多事體糾纏,何況朝廷。當(dāng)時唐帝見李綱出宮去了,正要將此字揣摩,只見宇文昭儀同劉婕妤出來朝見。唐帝道:“奇怪,你們二妃子為甚也出來,莫非亦有什么事體?”二妃笑道:“剛才曉得張、尹二夫人出來奉候,故此妾等亦走來安省。今日龍體想已萬全,還該尋些什么樂事,排遣排遣才是。”唐帝見說,微嘆不言。

  宇文昭儀瞥見了那張字紙在龍案上,便道:“此詩乃鄭衛(wèi)之音,陛下書此何用?”唐帝道:“妃子何以知其是鄭衛(wèi)?”宇文昭儀道:“陛下豈不看他四句字頭上,列著‘家丑難言’四字,明白書陳,為甚不是?”唐帝到底是老實好人,便將張、尹二妃出來告訴,以至叫李綱去問秦王,故此秦王寫這幾個字來回覆,說了一遍。宇文昭儀道:“這樣事體,豈可亂談,必須親自撞見,方可定案。張、尹二夫人在隋,如此胡亂朝政,他亦能甘忍。這幾年,秦王四海縱橫,豈無一女勝于此者,何今日突然駕言污及。況前月陛下差秦王平定洛陽,又差妾等問選隋宮美人,收府庫珍奇,嬌艷數(shù)千,秦王從不一顧,至于資財或者有之。陛下可記得:當(dāng)時妾與張、尹二夫人等,曾請各給回數(shù)十頃,與妾父母為業(yè),已蒙陛下手敕賜與,秦王竟與淮安王神通,封還詔敕,不肯給田。以此看來,賢王等皆是惜財輕色之人,安能如陛下鐘情嬌怯者也。張、尹二夫人,或者猶以此記懷,未能釋然耶!”劉婕妤道:“三十六宮,四十八院,粉黛數(shù)千,嬌娥盈列,并無三尺之童在內(nèi),何苦以此吹毛求疵,能不免動太穆皇后泉下之悲乎?”這句話打動了唐帝的隱情,便道:“我也未必就去推問,二妃且莫論他。”

  正說時,有個內(nèi)監(jiān)進來報道:“平陽公主薨。”唐帝嘆道:“公主當(dāng)初親執(zhí)金鼓,興義兵以輔成大業(yè),至有今日。不意反不克享,先我而亡。”說了不覺淚下。宇文、劉二夫人道:“陛下切念公主,尤宜視禮三王。況龍體初安,諸事總系大數(shù),陛下還宜調(diào)護。”唐帝點頭。二妃正要扶唐帝到丹霄宮去,忽兵部傳本進來,說夷寇吐谷渾結(jié)連突厥可汗,直犯岷州,請師救援。唐帝想了想,援筆批道:“著駙馬兵部總管柴紹,火速料理喪事后,率領(lǐng)精兵一萬前往氓州,會同燕郡刺史羅成,征剿二道,毋得遲誤。”即叫內(nèi)監(jiān)傳旨出去,回到丹霄宮,頤養(yǎng)起居,龍體平復(fù)。

  一日,在苑圃閑玩,英、齊二王在那里馳馬試劍,秦王亦率領(lǐng)西府諸臣見駕。言論問,英、齊二王與秦王,各說武藝超群,唐帝對尉遲敬德道:“本領(lǐng)高低各人練習(xí),若說膂力剛強,單鞭劃馬,人所難能,不意敬德獨擅,真古今罕有。”齊王挺身說道:“敬德所言,恐皆虛誑,他道滿朝將士,盡是木偶,故此夸口,已知我眾不能使槊,今兒與他較一勝負何如?”唐帝道:“兒與敬德比試,何所取意?”敬德道:“臣自幼學(xué)習(xí)十八般槍馬之法,并無虛發(fā),但以理論之,殿下是君主,恭乃臣下,豈可比試使槊?”元吉道:“不妨,此刻不論品秩貴賤,只較槊法,暫試何害?”原來元吉亦喜馬上使槊,一聞敬德夸口,必要與他較一勝負,便請二哥全裝貫甲,一如榆巢敗走之狀,自假單雄信飛馬來追,“看你單鞭劃馬,能奪我槊否?”敬德道:“愿赦臣死罪,恭賤手頗重,恐有傷損,只以木槊去其鋒刃,虛意相拒,獨讓殿下加刃來迎,臣自有避刃之法。”

  元吉大怒,私與部下一將黃大歲說了幾句,便上馬持大桿鐵槊大呼道:“敢與我較槊么?”秦王聽見,便挺槍勒馬而走。元吉持朔追趕,將有里許,舉槊要刺秦王。敬德乘馬趕上,喊道:“敬德在此,勿傷吾主!”元吉遂棄了秦王,挺槊來戰(zhàn)敬德。被敬德攔住,奪過槊來,元吉墜馬而走。只見黃太歲直趕過了元吉,挺槊來刺秦王,秦王奮不顧身而斗,將要敗時,敬德飛馬趕來,黃太歲忙把槊來刺敬德,敬德把身一側(cè),忙舉手中鞭打去,恰好那條槊又到面前,敬德奪過槊來一刺,可憐那黃太歲墜馬而死。敬德忙去回奏唐帝道:“黃太歲欲害秦王,故臣殺之。”元吉向前奏道:“秦王故令敬德殺我愛將,有違圣旨,乞斬敬德,以償太歲之命。”秦王道:“眼見你使太歲來害我,如此飾詞抵罪,敬德不殺太歲,吾命亦喪于太歲之手矣!”唐帝道:“黃太歲朕未嘗使之,何得尚擅自題槊追逐秦王,敬德有救主之功,朕甚借之。況且你要他比槊,宜赦其罪,以旌忠義之心。汝弟兄當(dāng)自相親愛,患難相扶,庶不失友于之意,使吾父寸心竊喜,勝于汝等定省多矣。”說了,即便散朝不題。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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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40:29 |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回 趙王雄踞龍虎關(guān) 周喜霸占鴛鴦鎮(zhèn)

  隋唐演義--第六十五回 趙王雄踞龍虎關(guān) 周喜霸占鴛鴦鎮(zhèn)詞曰:

  世事不可極,極則天忌之。試看花開爛漫,便是送春時。況復(fù)

  巫山頂上,豈堪攜云握雨,逞力更驅(qū)馳。莫倚月如鏡,須防風(fēng)折枝。

  百恩愛,千繾綣,萬相思。急弦易斷,誰能系此長命絲。觸我

  一腔幽恨,打破五更熱夢,此際冷颼颼。天意常如此,人情更可知。

  調(diào)寄“水調(diào)歌頭”

  諺云: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是百年身。不要說男子處逆境,有怨天尤人,即使婦人亦多嗟嘆。一日之間,就有無窮怨尤,總是難與人說的。這回且不說唐宮秦王兄弟奪槊之事,再說隋宮蕭后,與沙夫人、薛冶兒、韓俊娥、雅娘住在突厥處,突厥死后,韓俊娥、雅娘住了年余,水土不眼,先已病亡。義成公主見丈夫死了,抑郁抱疴,年余亦死。王義的妻子姜亭亭,又因產(chǎn)身亡。沙夫人把薛冶兒贈與王義為繼室。羅羅雖然大了趙王五六年,卻也端莊沉靜,又且知書識禮,沙夫人竟將羅羅配與趙玉。那突厥死后無嗣,趙王便襲了可汗之位,號為正統(tǒng),踞守龍虎關(guān),智勇兼?zhèn)洌蠲C清,退朝閑暇時,奉沙夫人等后苑游玩,曲盡孝道。

  一日交秋時候,蕭后獨自閑行,佇立回廊綠楊底下,見苑外馬廄中,有個后生馬夫,在那里割草上料,閑觀那馬吃草。蕭后看他相貌,好像中國人,因喚近前來,問:“你姓甚名誰,是何處人?”馬夫道:“小的揚州人,姓尤名永。”蕭后道:“我說像中國人,你有妻小么?為何來到此處?”馬夫道:“小的向隨王世充出征,因流落聊城,與一個相知周逢春同住。不期遇著宇文化及宮中三個女人,說是隋朝晨光院周夫人、積珍院樊夫人、明霞院楊夫人。那周夫人說起來,原來就是周逢春的族妹,因此逢春便叫周夫人嫁了小的。那樊夫人與楊夫人都嫁了周逢春。”蕭后驚訝道:“有這等事,如今三位夫人呢?”馬夫道:“周氏隨了小的年余,因難產(chǎn)死了,那樊夫人也害弱癥死了。只有楊夫人還隨著周逢春在臨清鴛鴦鎮(zhèn)上,開招商客店。”蕭后道:“你既與周逢春同住,為何又獨自來到這里?”馬夫道:“小的因周氏已死,孤身漂泊,同伍中拉來這里投軍,因羈留在此。”蕭后又問:“你今年幾歲了?”馬夫道:“小的三十歲。”蕭后想了一想說道:“我就是隋朝蕭后,我憐你也是中國人,故看周夫人面上,要照顧你,且還有話要細問。只是日間在此不便說得,待夜間我著人來喚你。’乃夫叩頭應(yīng)諾而去。是夜蕭后正欲喚那尤水進去,不想被人知覺,傳與趙王知道。趙王疑有私情勾當(dāng),勃然大怒,立將尤永處死。正言規(guī)諫了蕭后一番,嚴(yán)諭宮奴,伺察其出入。蕭后十分的慚悶。正是:

  只因數(shù)句閑言語,致令人亡己受慚。

  今說柴紹領(lǐng)了圣旨,隨即發(fā)文書,著令部下游擊李如珪,題兵一千,知會羅成,叫他先領(lǐng)兵去到岷州,抵住吐谷渾,我卻題師來翦滅二寇。不一日,李如珪到了幽州,見了羅成,羅成拆開文書看了,即奏知郡王羅藝,羅藝道:“岷州遠,突厥可汗那里去近,況突厥可汗已死,今嗣子正統(tǒng)可汗系隋朝沙夫人之于趙王,聞得蕭后也在那里,王義又在那里做了大臣,僅是我們先朝的舊人。你今只消領(lǐng)了一枝兵去,與他講明了,吐谷渾不見正統(tǒng)可汗助兵來,也就罷了。”羅成道:“父王之言甚善。”便歸到署中,與竇線娘說了。線娘道:“蕭后當(dāng)初曾到我家,見他好一個人材,聞沙夫人是一個有志女子,我要見他,同你去走遭。”羅成道:“若得夫人同去,尤為威武。”花又蘭道:“妾也同二兒去,上上父母的墳。”原來竇線娘已養(yǎng)了一個兒子,叫阿大;花又蘭亦養(yǎng)一個兒子,叫阿二,差得半月,各有八歲了。隨叫金鈴、吳良大家收拾,辭別了燕郡王起身。行不多時,已到島口。正統(tǒng)可汗得了信息,忙與沙夫人商議道:“吐谷渾約我國助兵,同到中原去騷擾,兩日正在這里選將,不想唐朝到差燕郡王之子羅成來問罪,如今怎么樣好?”沙夫人道:“羅藝原是我先帝的重臣,其子羅成,因他勇敢,就做了唐家的大臣。況還有個竇建德的女兒線娘,賜與他為妻。他夫妻二人,原是能征慣戰(zhàn)之將,不可小覷了他。”蕭后道:“不是這句話,若是他人奪了我們天下去,不要說他來征伐,就不來也要合伙兒去征剿一番。如今這李淵,你們不知,他與我家有中表之親,他家太穆竇皇后與我家先太后,是同胞姊妹,豈不是親戚。況竇線娘我也認得,是一個裊娜之人,只是嘴頭子利害些,不見他什么本事,他若來此,我也要去會他。”

  正統(tǒng)可汗聽了,忙出去與王義商議,使他先領(lǐng)一支兵出去,自己慢慢的擺第二隊出城。李如珪要搶頭功,做了先鋒,被王義用計殺輸了,敗將下去。竇線娘第二隊己沖上來,見前面塵頭起處,好像敗下來的光景。線娘挺著方天畫戟,且趕向前,見戰(zhàn)將那條槍離李如珪后心不遠。著了忙,便拔壺中箭,拽滿弓射去,正中戰(zhàn)將槍頭上,那將著了一驚。只見王義妻子薛冶兒,舞著雙刀,迎將上來。線娘把方天戟招架,兩人斗上一二十合,薛冶兒氣力不加,便縱馬跳出圈子外來問道:“你可是勇安公主么?”竇線娘道:“你既知我名,何苦來尋死?”薛冶兒道:“你可認得蕭娘娘么?”線娘道:“那個蕭娘娘?”薛冶兒道:“就是先朝煬帝的正宮娘娘。”線娘道:“我們父皇曾與他誅討過賊宇文化及,蕭后曾到我國來一次。”薛冶兒笑道:“既如此,我也不來殺你,我家可汗來了!”竇線娘笑道:“我也不來擒你,我家做官的來了。”各自歸陣。

  不說薛冶兒歸寨與趙王說知。竇線娘兜轉(zhuǎn)馬頭,行不多幾步,只見羅成飛馬而來,線娘把殺陣與他說了。羅成道:“既是趙王領(lǐng)兵出來,我自去對付他。”忙到陣前,叫小車去報知陣中,快請正統(tǒng)可汗出來,俺家主帥有話問他。小卒進去說了,趙王忙叫兵卒擺隊伍出來。正是:

  沖天軟翅映龍袍,和紫貂珰影自招。

  玉帶腰圍緊繡甲,金槍手腕動明標(biāo)。

  白面光涵凝北極,烏睛遙曳定蠻蛟。

  何似玉龍修未穩(wěn),一方權(quán)掌揚人曹。

  羅成見了舉手道:“尊駕可就是先帝幼子趙王么?”趙王道:“然也,你可是燕郡王之子羅成?”羅成道:“正是。昔為君臣,今為秦楚,奈為上命所逼,不得不來一問,不知何故要助吐谷渾來侵唐?”趙王道:“這句話系是吐谷渾借來長威,實在我沒有發(fā)兵。況唐之得天下,得之宇文化及之手,并未得罪于父皇,氣數(shù)使然,我亦不恨他。今母后蕭娘娘尚在此,汝令正竇公主,想必也在這里,煩尊夫人進宮一會,便知端的。”羅成道:“還有一位義士王義,可在這里?”趙王指著后面一個金盔的戰(zhàn)將說道:“這個就是。”王義在馬上鞠躬道:“小將軍請了。”羅成道:“請殿下先回,臣愚夫婦同王兄進城來便了。”趙王見說,便率兵先自回宮。羅成使李如珪督理軍馬在城外,王義使夫人薛冶兒來迎接竇線娘,自同羅成擺隊進城。

  羅成夫婦一進城來,見人居稠密,市鎮(zhèn)輻揍,那些民家,多是張燈掛繡,蜀彩叮當(dāng),把那駝獅像齒叫不出的奇珍古玩,擺列門庭。羅成夫婦在馬上看了,稱羨不已。說趙王進宮,見了蕭后與沙夫人,即將王義如何與他對寨廝殺,他們敗了下去,薛冶兒與竇線娘又如何較量,冶兒乖巧,他要輸了,幸我出去得快,羅成也到,大家說了一番,羅成肯同線娘進宮來見蕭母后。蕭后道:“他們既要入宮,你快吩咐御膳所,好好備宴,每事齊整些。”趙王道:“這個曉得。”出去叫文武賓僚,點二千兵把守各處,直到宮門內(nèi),明槍亮刀,擺設(shè)齊整。又叫城中百姓,張燈結(jié)彩,迎天使。又叫兩個小蠻吩咐道:“你兩個快快到城外去對王爺說,如竇公主進宮,命薛夫人送至宮中。”小蠻去了不多幾時,只見四個內(nèi)監(jiān)進來報道:“天使到了。”趙王因羅成是個天使差官,只得到二門上接了進去,羅國后也跟二宮奴接了竇線娘,薛冶兒隨了進去。蕭后、沙夫人與竇線娘見過了禮。羅成到了龍升殿,見有香案在內(nèi),就把赤符誥命,供在上面,趙王朝拜了。羅成道:“殿下請進問聲蕭娘娘,可要出來接旨?”趙王如飛進去,與蕭后說知。蕭后想了一想,嘆口氣道:“噯,當(dāng)初人拜我,如今我拜人,天下原不是他奪的;況又是親戚,做了一統(tǒng)之主,如今儼然朝命綸音,便去參謁也罷,只是沒有朝服在此奈何?”趙王道:“當(dāng)初公主的法服,尚在篋中,何不取來穿上,豈不是好。”趙王叫宮奴取出,替蕭后穿好,與尋常絢彩迥別,出來拜了圣旨。羅成要請蕭后上坐朝拜,蕭后垂淚道:“國滅家亡,今非昔比,何云講禮,請小將軍不必。”趙王、王義皆勸常禮,羅成見說,只得常禮相見了。

  蕭后進去,也請線娘上坐內(nèi)席。蕭后對線娘道:“我當(dāng)初亂亡之日,曾到過上宮,那時公主年方二九,于今有三句內(nèi)外了,不知有幾位令郎?”線娘道:“妾癡長三十一歲了,兩個小犬俱是八歲,一個是妾所生,一個是花二娘所生。”沙夫人道:“正是還有個花木蘭的妹子又蘭,聞得也是個有義氣的女子,想是伴著兩個小相公,住在家里么?”竇線娘道:“那兩兒頑劣,見我出來,他怎肯住在家。如今隨著二娘,也在寨中。”蕭后道:“既如此,何不請到宮中一會?”沙、羅二夫人忙叫人進來,差他拿兩個寶輦,到羅老爺大寨里去請花夫人同二位小相公進來。小蠻領(lǐng)命而去。竇線娘亦叫金鈴出去對羅成說知,叫他著人回寨保送進來。蕭后道:“普天混亂之時,不意你們這些若男若女,自立經(jīng)濟,各得其所。但不知女貞庵內(nèi)四位夫人可安否?”竇線娘道:“娘娘不知,他四位夫人,起初只有楊、徐、秦三家供膳。如今因江驚波賜與程知節(jié),賈林云賜與魏征,羅珮聲賜與尉遲敬德,這三家都是徐、秦通家好弟兄,各出己財,替他置買回地,供養(yǎng)他安逸得緊。”沙夫人道:“三位夫人在何處,得以朝廷寵賜?”線娘就把又蘭到女貞庵回來遇雨,住在殷寡婦家,遇了三位夫人,欽差太監(jiān)知是江、羅、賈三位,同至京中,細細述了一遍。沙夫人道:“江、羅、賈三位夫人,該享厚福。若是當(dāng)初同我們走出,如今也在一處,因他命中該招貴夫,故此不幸中得了寵幸。”羅國母道:“如今這四位欽賜夫人可好么?”線娘道:“想比當(dāng)時更覺得意些。袁紫煙生了一子,聞要聘賈林云的女兒。江驚波生了一女,聞許配羅佩聲的兒子,都是相愛相敬的。”蕭后道:“我也常在此想念,巴不能中國有人來,同我回家去,看看先帝的墳?zāi)埂H缃窈昧耍彝銈兓厝ィ酪菜涝谥袊!?br />
  正說時,只見一個小蠻進來報道:“花二夫人到了!”沙夫人同羅國母迎了上去,安線娘見了說道:“小大,小二,快同做娘的來拜見了蕭娘娘三位。”花又蘭忙請蕭后上去坐了見禮,蕭后不肯道:“快請常禮見了,我們講話。”花又蘭道:“草茅賤質(zhì),有辱娘娘賜召。”蕭后道:“說那里話來,播囗共載,何妨倚壁侵光?”又蘭與沙夫人、羅國母及薛冶兒見了禮。蕭后見兩個孩子恭恭敬敬,也在那里作揖。忙叫抱來,雙手掰了兩個,坐在膝上道:“何物雙珠,生此寧馨聯(lián)壁?”線娘道:“娘娘可放那兩個小犬,到殿上去見了殿下。”羅國母道:“妾同二位相公去看如何見禮。”蕭后說:“我們大家去走走。”到了外面,正在那里坐席。趙王看見了,甚是歡喜。就叫把椅兒來坐了,眾夫人亦進來飲酒。蕭后看線娘面貌,不要說人材端正,兼之倜儻風(fēng)流,更自可人。看又蘭體段,與線娘差不多,那肌膚的白怯,真似柔荑瓠犀,但覺楚腰寬褪了些。蕭后叫宮奴,取日歷來看了一看說道:“后日是出行日期,老身便同公主夫人,回中原去走遭。”線娘笑道:“娘娘若到了中原去,恐怕中原人,不肯放娘娘轉(zhuǎn)來奈何?”蕭后道:“除非是我先帝九泉回陽,或者可以做得些主。”停回跑完了酒,趙王領(lǐng)了羅家兩個孩子進來,蕭后對趙王說了,要回南去看先帝的墳?zāi)梗撤蛉嗽偃豢稀Zw王等蕭后陪了線娘去說話,便對沙夫人道:“母后好不湊趣,這里有母后足矣,他在這里也無干,既要回去,由他回去。”說了出來,如飛與王義說知。王義道:“娘娘要去看先帝墳?zāi)梗瑯O是有志的事,臣亦要同去哭拜先帝。”

  趙王進來,恰好竇線娘等要辭別起行,趙王道:“家母后總是后日要回南去,公主請住在這里一兩天,同行如何?”蕭后、沙夫人亦再三挽留。線娘住在蕭后宮中,蕭后對線娘道:“當(dāng)初我見公主外邊軍律嚴(yán)精,閨中行動規(guī)矩,凜然不可犯,為甚如今這般溫柔和軟,使人可愛可敬?”線娘道:“當(dāng)初妾隨母后的時節(jié),母后治家嚴(yán)肅,言笑不茍,不知為甚跟了羅郎之后,被他題醒了幾句,便覺溫和敬愛,時刻為主,喜笑怒罵別有文章。”蕭后道:“如此說,你們燕婉之情想篤的了。”因不覺墮下淚來道:“先皇帝當(dāng)年與我他亦是如此,他撇我在此,弄得如槁木死灰,老景難堪。”線娘道:“我聞得當(dāng)今唐天子,一統(tǒng)山河。也喜快活的了,不多幾時,選了幾個美人進去。”蕭后點點頭兒,吩咐宮奴打疊行裝。倏忽過了兩日,羅成已先差潘美寫文書,關(guān)會柴紹了。自同線娘等做了前隊,李如珪與王義夫婦做了后隊,指撥停當(dāng),便謝別起行。蕭后與沙夫人、羅國母,亦各大哭一場上輦。羅成在路上,換了趙王的旗號,如接應(yīng)吐谷渾的光景。不題。

  再說柴紹得了旨意,忙完了喪葬,即點兵起程,到了岷州,將地圖擺列著,看了一遍,叫土人詢問一番,毫無虛謬,即便進征。那吐谷渾曉得了,也便擇一個高山,名曰五姑山,那山有許多的好處。但見:

  層巒掩映,青松郁郁。連錦疊石瀠回,翠柏森森亂舞。云間風(fēng)

  寂,喧天雷鼓居中舊腳霞封,震地鳴鑼成吼。說甚盔纓五色,一派

  長戈利刃,猶如踏碎雷車;不過駝馬八方,許多殺氣寒煙,宛似掣開

  閃雷。正是交兵不暇揮長劍,難返英雄幾萬師。

  柴郡王與此山,止遠一二箭地,扎住營寨。又暗調(diào)許多將士,將一個胡床坐了,呆看那山峰高疊翠,果然好景。那吐谷渾蠻兵,見他這般舉動,恐怕柴紹是個勁敵,倏忽間要沖上山來,便飛箭如雨,攢將下來。柴郡馬將士,毫無驚惶之意,按陣站定,箭至面前,一步不移,口銜手掉,各各擒拿,絕無一個損傷。柴紹叫兩個女子,年方十七八,嬌姿妙態(tài),手撥琵琶,長短輕喉,相對歌舞。吐谷渾見了大駭,各停戈細看。那一對翻江倒海,蝶亂花飛,歌舞好一回。又一對上場,愈出愈奇的裝演撮弄,賽過弋陽女子、走索佳人。將有了兩三個時辰,只聽得五姑山后,一聲炮響,忽然四下吶喊。柴郡馬知羅成率領(lǐng)人馬已到,忙帥精騎殺上山來,前后夾攻,虜眾大潰退去。柴、羅二軍追至三四十里,方才凱捷班師。王義見了柴紹,說是送蕭后回南。柴紹亦見了蕭后,一隊兒同行。柴紹恐怕朝廷疑忌,即于奏捷疏中,說起蕭后要回南省墓,預(yù)差李如珪速行上聞。自因要去會齊國遠在山東做官,故與羅成同走。竇線娘要到雷夏拜墓,一同起行。

  一日行至臨清,天色傍晚,蕭后問王義道:“可到鴛鴦鎮(zhèn)過么?”左右回道:“這是必由之路。”蕭后道:“聞得鴛鴦鎮(zhèn)有個周家飯店,我們在那里去歇罷。”眾人應(yīng)聲,趕到前面,見一個招牌,寫道:“周逢春招商客店,”眾人歇了。柴紹、羅成恐怕一個店里住不下,各尋一店歇了。蕭后坐在轎中,看見店外站著一個大漢,約有三旬之外,柜內(nèi)坐著一個好婦人,仔細一看,正是明霞院楊翩翩,見他對著那大漢說道:“當(dāng)家的,你去問他是誰家寶眷,接了進來。”那時薛冶兒先下馬來,把楊夫人定限一看,便失聲道:“這是楊夫人,為什么在此?”楊夫人見說,忙走出一看,見是薛夫人,忙各相見道:“一向在那里?今同那個來?前面是誰?”薛冶兒道:“就是蕭后娘娘。”時楊翩翩對外面喊道:“走堂的,把蕭娘娘行李,接到關(guān)的那一間屋里去!”蕭后下轎來,楊翩翩接了蕭后、薛冶兒進去,到堂屋內(nèi),要叩見蕭后。蕭后不要,常禮見了,執(zhí)著那楊翩翩手道:“我只道夢里與你相會,不意這里遇著。”大家慰問一番,蕭后道:“我進門來,見那柜外站的,可是你丈夫么?”翩翩道:“正是,他原是一個武弁出身,妾隨他有六七年了。”蕭后假意問道:“你獨自一個出來的,還有別個?”翩翩道:“還有周夫人、樊夫人。”蕭后道:“他兩個如今在那里?”翩翩道:“樊夫人與我同住,染病而亡;周夫人嫁了尤永,一二年就死了。”蕭后道:“你房做在那里?”翩翩把手向前指道:“就是這一間里。”聽見外面丈夫叫,就走了出去。

  蕭后追思往昔,不勝傷感,落下淚來,再睡不著。不想明日火炭般發(fā)起熱來,女眷們擁著問候,柴、羅忙叫人請醫(yī)生看治。住了兩日,蕭后胸中塞緊,尚行動不得。柴紹間得遞報,說宮中許多不睦,隨與羅成話別,先起身覆旨去了。

  未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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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丹霄宮嬪妃交譖 玄武門兄弟相殘

  隋唐演義--第六十六回 丹霄宮嬪妃交譖 玄武門兄弟相殘詞曰:

  喜殺佳期,歡愛里,情深意熱。幸青春未老,鴛鴦蝴蝶。百和

  香勻連理枝,三星氣暖同心結(jié)。問蒼天,何事慢追求?肝腸咽。

  眉間恨,峰重疊。心下事,星明滅。看抹綠殘紅,江山改色。卻

  望一朝龍虎會,豈知長樂雨云歇?嘆今宵此恨最難明,憑誰說?

  調(diào)寄“滿江紅”

  人生最難是以家為國,父子群雄振起一時,使謀定計,張兵挺刃,傳呼斬斫,不知廢了多少謀畫,擔(dān)了無數(shù)驚惶,命中該是他任受,隨你四方振動,諸丑跳梁,不久終歸珍滅。至于內(nèi)延諸事,諒無他變,斷不去運籌處置,可知這節(jié)事,總是命緣天巧,氣數(shù)使然。不要說建成、元吉,疾世民功高望重,與張、尹二妃共為奸謀,就再有幾個有才干的,亦難曲挽天心。今慢說蕭后在周喜店中害病,且說秦王當(dāng)時以玉帶掛于張、尹二妃宮門,原是要他們知警改過,各各正道為人。不意唐帝誤信讒言,反差李綱去問他;若說父子不過是情理,若說朝廷卻有律法,那時怎個剖分?虧得李綱教秦王書一詞以覆奏,幸虧唐帝寬宏大度,一則是有功嬪妃,一則是嫡親瓜葛,又虧宇文、劉二妃,平昔受過英、齊二王的東西,便輕輕淡淡,把這件事說得冰冷。唐帝把此事也就抹殺。秦王見父皇不來究問,也便不題。建成、元吉竟結(jié)納了嬪妃,以通消息。張、尹二妃曉得平陽公主會葬,宗威大臣盡要去護送。便透消息出來,叫英、齊二王行事。那建成、元吉,是個喪心病狂之人,得此機會,送了公主之葬,便在途中普救禪院相候著了。假意殷勤,團聚在一處,急忙擺下筵席。秦王是個豁達之主,只道他們警醒,毫不介意。被英、齊二王以鴆酒相勸。剛飲半杯,只見梁間乳燕呢喃,飛鳴而過,遺穢杯中,玷污秦王袍服。秦王起身更衣,便覺心疼腹痛,急忙回府。終宵泄瀉,嘔血數(shù)升,幾乎不免。西府群臣聞知,都來問安,力勸早除二王。

  其時上宮中,秦王亦有心腹,唆與唐帝曉得了,吃了一驚。念江山人物,都是他的功勞,如飛駕幸西宮問疾。唐帝執(zhí)手問道:“兒自有生以來,從無此疾,何今忽發(fā),莫非此中有故么?”秦王眼中垂淚,就把昨日送葬,中途遇著英、齊二王,同至寺中飲酒,細細述了一遍。不覺喟然長嘆道:“六宮喧笑,三井傳呼,日麗風(fēng)和,花香灑熱,彼此奪棗爭梨,豈非友于歡愛,奚羨漢家長枕,姜氏大被?豈意變起倉猝,心碎血奔!兒數(shù)該如此,則天乎已酷,人也奚辜,但恐其中未必然耳。今幸賴父皇高厚之福,圣母在天之靈,得以無恙,庶可仰慰皇恩矣。”說了,灑下淚來。唐帝見了這般光景,心中亦覺不安,因?qū)η赝醯溃骸半尬裟晔捉ù笾\,削平海內(nèi),皆汝之功。當(dāng)時原欲立汝為嗣,汝又固辭。今建成年已及長,為嗣日久,朕不忍奪之。觀汝兄弟似不相容,如若同處京邑,必有爭競,當(dāng)遣汝建行臺居洛陽,自陜以東皆汝主之,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漢梁孝王故事可也。”秦王垂淚辭道:“父子相依,人倫佳況,豈可遠離膝下,有違定省?”唐帝道:“天下一家,東西兩都,道路甚邇。朕若思汝,即往汝處一見,又何悲哀?”說罷,便上輦回宮。

  秦王眷屬賓僚,聽見此言,以為脫離火坑,無不踴躍歡喜。建成曉得了,只道去此荊棘,可以無憂,忙去報與元吉知道。元吉聽了跌腳道:“罷了,此旨若下,我輩俱不得生矣!”建成大駭?shù)溃骸昂喂剩俊痹溃骸扒赝豕Υ笾\勇,府中文武備足,一有舉動,四方響應(yīng)。如今在此家庭相聚,彼雖多謀,只好癡守,英雄無用武之地。若使居洛陽,建天子旗號,妄自尊大起來,土地已廣,糧餉又足。凡彼題拔薦引將士,大半陜東之人。倘若謀為不軌,不要說大哥踐位,即父皇治事,亦當(dāng)拱手讓之。那時你我俱為幾上之肉,尚敢與之挫抑乎?”建成道:“弟論甚當(dāng),今作何計以止之?”元吉道:“如今大哥作速密令數(shù)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聞往洛陽,無不喜躍,觀其志趣,恐不復(fù)來。更遣近幸之臣,以利害說上。我與大哥如飛到內(nèi)宮去,叫他們?nèi)找棺P訴世民于上,則上意自然中止。仍舊將他留于長安,如同一匹夫何異。然后定計罪他,豈不容易?”建成聽說笑道:“吾弟之言,妙極,妙極。”于是兩個人,便去差人做事不題。正是:

  采薪已斷峰前路,棲畝空懷郭外林。

  世間隨你英雄好漢,都知婦人之言不可聽。不知席上枕邊,偏是婦人之言人耳。說來婉婉曲曲,覺得有著落又疼熱。任你力能舉鼎,才可冠軍,到此不知不覺,做了肉消骨化,只得默默忍受。倘若更改,偏生許多煩惱,弄得耳根不靜。唐帝此時,因年紀(jì)高大,亦喜安居尊重,憑受他們許多鶯言燕語。更兼太子齊王,買囑他們刁唆謀畫,把一個絕好旨意,竟成冰消瓦解。還要虛誣駕陷,要唐帝殺害秦王。幸得唐帝仁慈,便不題起。那些秦王僚屬,無不專候明旨。

  時天氣炎熱,秦王絕早在院子里賞蘭,只見杜如晦、長孫無忌排闥而入,秦王驚問道:“二卿有何事,觸熱而至?”如晦尚未開口,無忌皺著雙眉說道:“殿下可知東宮圖謀,勢不容緩,恐臣等不能終事殿下奈何?”秦王道:“何所見而云然?”如晦道:“前東宮差內(nèi)史到楚中,招引了二三十個亡命之徒,早養(yǎng)入府中去了。又有河州刺史盧士良,送東宮長大漢子二十余人,這是月初的事,我在驛前目見的。昨夜黃昏時候,又有三四十人,說是關(guān)外人,要投東宮去的。殿下試思他又不掌禁兵,又不習(xí)武征遼,又不募勇敵國,巍巍掖廷,要此等人何用?”秦王正要答話,又見徐義扶同程知節(jié)、尉遲敬德進來見禮過了,知節(jié)把扇于搖著身體說道:“天氣炎熱,人情急迫,閱墻之釁,延及柴門,殿下何尚安然而不為備耶!”秦王道:“剛才如晦也在這里對吾議論,但是骨肉相殘,古今大惡,吾誠知禍在旦夕,意欲俟其先發(fā),然后以義討之,庶罪不在我。”敬德道:“殿下之言,恐未盡善。人情誰不受其死,今眾人以死供奉殿下,乃天授也。禍機垂發(fā),而殿下猶若罔聞,殿下縱自輕,如宗廟社稷何?殿下不用臣之言,臣將竄身草澤,不能留居大王左右,束手受我也。”無忌道:“殿下不從敬德之言,事大敗矣。倘敬德等不能仰體于殿下,即無忌亦相隨而去,不能服侍殿下矣!”秦王道:“吾所言亦未可全棄,容更圖之。”知節(jié)道:“今早臣家小奴程元,在熟面鋪里,看見公座邊七八個人,在那里吃面,都是長大強漢。程元擠在一個廂房里邊,聽他內(nèi)中有個人說:大王爺怎么樣待我們好。那幾個道大王爺如何怎樣厚典。又有個人道就是二王爺,也甚慷慨多恩。正說得高興,只見二人走進來說道:‘叫咱各處找尋,你們卻在這里用面飯。王爺起身了,快些去罷。’眾人留他吃面,那人面也不要吃,大家一哄出門。小廝認得那人,是世子府中買辦的王克殺,歸家與臣說知。臣看此行徑,火延旦夕,豈容稍緩。”徐義扶道:“二王平昔尋故,貽害殿下,已非一次。只看他將金銀一車,贈與護軍尉遲,尉遲幸賴不從。又以金帛賜段志元,志元卻之。又譖總管程知節(jié)出為康州刺史,幸知節(jié)抵死不去。這幾個人都是殿下股肱翼羽,至死不易,倘有不測,其何以堪?”說了,禁不住涕泗交流,秦王道:“既如此說,你同知節(jié)火速到徐勣處,長孫無忌與杜如晦到李靖那里去,把那些話,備細述與他們聽,看他兩個的議論何如。”眾人聽了,即便起身。

  且不說徐義扶同程知節(jié)到徐懋功處。且說長孫無忌與杜如晦,都是書生打扮,跟了兩個能干家人,星夜來到安州大都督李藥師處。藥師見了,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的是自己相聚,懼的是二公易服而至。忙留他們到書房中去,杯酒促膝談心,杜如晦忙把朝里頭的事體,細細述與藥師聽了。藥師道:“軍國重務(wù),我們外延之臣,尚好少參末議;況有明主在上,臣等亦不敢措詞。至于家庭之事,秦王功蓋天下,勛滿山河,將來富貴,正未可量,今值鬩墻小釁,自能權(quán)衡從事,何必要問外臣?煩二兄為弟婉言覆之。”無忌、如晦再三懇求,李但微笑謝罪而已。如晦沒奈何,只得住了一宵,將近五更,恐怕朝中有變,寫一字留于案上,同無忌悄悄出門。

  走了四五十里,絕好一個天氣,只見山腳底下推起一陣烏云上山,一霎時四面狂風(fēng)驟起。無忌道:“天光變了,我們尋一個人家去歇息一回方好。”如晦的家人杜增說道:“二位老爺緊趕一步,不上二三里轉(zhuǎn)進去,就是徐老爺?shù)淖【恿恕!比缁薜溃骸罢牵覀兛熠s快一步。”無忌問:“那個徐老爺?”如晦道:“就是徐德言,他的妻子就是我家表姊樂昌公主。”無忌道:“哦,原來就是破鏡重圓的,這人為什么不做官,住在這里?”如晦道:“他不樂于仕宦,愿甘林泉自隱。”無忌道:“這夫婦兩個,是有意思的人,我們正好去拜望他。”大家加鞭縱馬,趕到村前,只見一灣綠水潯潯,聲拂清流。幾帶垂楊裊裊,風(fēng)回橋畔。遠望去好一座大莊房,共有四五百人家,在田疇間耕耘不止。一行人過橋來,到了門首便下了牲口,門上人就出來問道:“爺們是那里?”杜增應(yīng)道:“我們是長安社老爺,因到安州在此經(jīng)過,故來拜望老爺。”那門上人道:“我家老爺,今早前村人家來接去了。”杜如晦道:“你同我家人進去稟知公主,說我杜如晦在此,公主自然明白。”就對杜增道:“你進去看見公主,說我要進來拜見。”門上人應(yīng)聲,同杜增進去了一回,只見開了一二重門出來,請如晦、無忌到中堂坐下。少頃,見兩個垂髫女子,請如晦進內(nèi)室中去,只見公主:

  雅耽鉛槧,酷嗜縹細。妝成下蔡,紗偏泥泥似陽和;人如初日,

  容映紛紛似流影。好個天裝艷色,皺成雙闕之紅;岫抹云藍,滴作

  萬家之翠。真是畫眉樓畔即是書林,傅粉房中便為家塾。

  如晦見了,要拜將下去。樂昌公主曰:“天氣炎熱,表弟請常禮罷。”如晦揖畢,坐了問道:“姊姊,姊夫往那里去了?”公主道:“這里村巷,每三七之期,有許多躬耕子弟,邀請當(dāng)家的去講學(xué),申明孝梯忠信之義,因此同我寧兒前去。我已差人去請了,想必也就回來。”兩個又問了些家事,公主便道:“聞得表弟在秦王府中做官,為何事出來奔走,莫非朝中又有什么緣故么?”如晦道:“姊姊真神仙中人也。”遂將秦王與建成、元吉之事,細細述了一遍。公主道:“這事我已略知一二,今表弟又欲何往?”如晦皺眉道:“秦王叫我二臣,往安州都督李藥師處,問他以決行止,不意他卻一言不發(fā),你道可恨否?”公主道:“依愚姊看來,此是藥師深得大臣之體,何恨之有?況藥師的張夫人,前日曾差人來問候,因說藥師惟以國事為憂,亦言早晚朝中必有舉動。”如晦道:“姊姊識見高敏,何如藥師深得大臣之體?為甚先已略知一二?”公主道:“當(dāng)初我在楊府中,張、尹二夫人曾慕我之名,與我禮尚往來,今稍希疏。其嬪妃中尚有昔年與我結(jié)為姊妹,一個是徐王元禮之母郭婕妤;一個是道王元霸之母劉婕妤,他兩個與我甚是情密。劉夫人前日差人來送東西與我,我曾問他朝政,他說張、尹二夫人與英、齊二王,如何要害秦王,把金銀買囑了有兒子的夫人,在朝廷面前攛唆。我家郭、劉二妹還好些,那張、尹與這班都緊趁著幫襯他,曉得秦府智略之士,心腹可憚?wù)撸缋罹浮⑿靹拗畠墸灾弥獾亍7吭g與弟長孫無忌等,今皆日夕譖之于上而思逐之。倘一朝盡去,獨剩一秦王在彼,如摧枯拉朽,誠何所用。況吾弟朝夕居其第,食其祿,不思盡忠,代為籌畫,以盡臣職,反東奔西走,難道徐、李真有田光之智么?”如晦尚有分辯,只見家人報道:“老爺回來了。”徐德言忙進來見了禮,便問道:“老舅久違了,外面何人?”如晦道:“是長孫無忌。”徐德言道:“他從沒有到我這里,豈可讓他獨坐在外,弟同老舅到廳上去。”便對公主道:“快收拾便飯來。”

  大家到廳上來,徐德言與無忌相見了,真是英雄歡聚,非比泛常。一霎兒擺出酒飯來,大家入席。無忌將二王之事,述與徐德言聽。德言道:“這是家事,不比國政。常人尚有經(jīng)緯從權(quán)處之,何況天挺雄豪,又有許多名賢輔佐,何患不能成事。不知令姊如何教兄?”如晦將公主之言,述了一遍。德言道:“此言不差,但我前日看見報上說,突厥郁射設(shè)將數(shù)萬騎屯河北,此事只怕早晚就要出兵,更變你們了。”無忌聽了,心上覺得要緊,忙吃完了飯,見雨陣已過,如飛催促如晦起身。德言道:“本該留二公在此寬待幾天,只是此時非閑聚之日,二兄返長安,每事還當(dāng)著緊,遲則有變矣!”如晦進房去謝了公主,即同無忌等出門,跨馬而行。

  不到一日,來到長安,進見秦王,無忌將李靖之言說了,又說起遇見了如晦姊丈徐德言。秦王道:“樂昌公主與徐德言,也是個不凡的人,他夫婦怎么說?”如晦遂將公主之言,及德言之話說了。秦王道:“正是,燕王羅藝因突厥郁射兇勇。在此請兵,英、齊二王特將我西府士臣要薦一半去。前日義扶與知節(jié)回來,述徐勣之言,亦與李靖無二。但甚稱張公謹龜卜如神,孤叫敬德去召他,想此刻就來。”正說時,只見張公謹?shù)絹恚娏饲赝酰銌柕溃骸暗钕抡俪己问拢俊鼻赝跫磳⒔ǔ伞⒃鶃y宮中之言,說了一遍。又將眾臣欲靖宮穢之愆也說完了,便指著香案上道:“靈龜在此,望卿一卜以決之。”張公謹大笑,以龜投地道:“卜以決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倘卜而不吉,庸得已乎?況此事外臣已知,如轉(zhuǎn)靜養(yǎng)官穢,成何體統(tǒng)!”李淳風(fēng)等亦極言相勸。秦王道:“既如此,孤意已決,明日朝參時,即當(dāng)帥兵去問二人之罪矣!”時張公謹已為都捕,守玄武門,對秦王道:“殿下,臣等雖系腹心,每事須當(dāng)謹密。明日早朝時,臣自有方略應(yīng)候。”說了便出府而去。

  卻說李如珪,奉了柴紹的將令,行了月余,已到長安;將柴郡馬本章,傳進唐帝看了,即宣如珪進去,朝拜了。唐帝問了些戰(zhàn)陣軍旅并蕭后回南之事,如珪一一對答了,唐帝道:“你助戰(zhàn)有功,就在此補一缺罷!”如珪謝恩出朝。

  時當(dāng)己未,太白復(fù)又經(jīng)天,傅奕密奏太白見秦分,秦王當(dāng)有天下。唐帝以其狀密授秦王。秦王便奏建成、元吉,淫亂宮闈,且言臣子兄弟,無絲毫有負,今欲殺臣,以為李密、世充報仇,臣今枉死,永違君親,魂歸地下,實恥見諸賊,亦密奏上。唐帝覽之愕然,批道:“明當(dāng)鞫問,汝宜早參。”秦王便將柬帖幾封,叫人馳付西府僚屬,打點明早行事。張、尹二夫人竊知秦王表章之意,忙遣人與建成、元吉說知。建成速召元吉計議,元吉以為宜勒宮府精兵,托疾不朝,以觀動靜。建成道:“我們兵備已嚴(yán),怕他什么,明早當(dāng)與弟入朝面質(zhì)。”

  時已庚申,將到四更時候,秦王內(nèi)甲外袍,同尉遲敬德、長孫無忌。房元齡、杜如晦內(nèi)皆裹甲,帶了兵器,將要出門。秦王道:“且慢,有個信符在此,叫家將快些放起三個炮來。”那個花炮,是征外國帶來的,大有五六寸,響徹云泥,一連放了三個信炮。只聽見四下里,就有三四個照應(yīng)放起來。走過了兩三條街,遠遠望見一隊人馬將近,杜如晦叫把號炮放起一個來,那邊也放一個來接應(yīng),原來是程知節(jié)、尤俊達、連巨真等幾個。斜刺里又有一隊人馬,放一個炮出來,卻是于志寧、白顯道、史大奈、陸德明一行人。只聽見又有一個信炮放將起來,竟不見有人,未知何故,眾人都靜悄悄集在天策門樓停住。只見西府兩個小卒來報,東府也有四五百人來了,秦王急把袍服卸下,單穿錦甲,執(zhí)劍先向前迎。敬德縱馬說道:“不須主公動手。”便帶十來騎殺向前去,與這班敢死之士,大斗起來。那些死士,怎斗得這些虎將過,被敬德先搠翻了三四個,就都敗將下去。剛到臨湖殿,秦王一騎馬趕上建成,建成連發(fā)三矢,射秦王不中。秦王亦發(fā)一矢,卻中建成后心,翻身落將下來。長孫無忌如飛搶上前來,一刀斬訖。元吉著了忙,騎著馬往后亂跑,秦王緊趕。只聽見一聲信炮,趲出一個小將軍,喝道:“逆賊到那里去?”一槍刺著,元吉把馬一側(cè),掀將下來。秦王如飛趕上斬了。秦王看那小將,卻是秦懷玉,把元吉的頭與懷玉拿了,便道:“剛才聽見信炮之聲,隱隱相近,又不見來匯齊,我正不解。只是你家父親又不在家,你那里曉得我行事,在這里相候?”秦懷玉道:“這是昨夜程知節(jié)老伯來與小臣說的。”秦王聽了,帶轉(zhuǎn)馬頭,對敬德、知節(jié)說道:“二賊已誅,諸公無妄殺戮。”因此眾人讓東府兵刃退了下去。

  時詡衛(wèi)軍騎將軍馮翊、馮立,聞建成死信,嘆曰:“豈有生受其思,而死逃其離乎?”乃與副護軍薛萬徹、屈(口至),直府左車騎萬年、謝方叔帥東宮齊府精兵一千,馳驟玄武門,正值張公謹與云麾將軍敬君弘、中郎將呂世衡,相持廝殺。張公謹把呂世衡搠死,又值馮立軍來時,公謹又把馮立射亡,獨閉關(guān)拒絕,彼軍雖眾則不得入。時唐帝方泛舟海地,聞窗外人亂,正召裴寂、蕭(王禹)議事,恰好秦王使尉遲敬德人宿衛(wèi)侍,持矛囗甲,直至天子面前。唐帝大驚問道:“今日亂者是誰,卿來此何為?”敬德道:“秦王以太子與齊王作亂,舉兵誅之,恐驚動陛下,遣臣宿衛(wèi)。”唐帝道:“英、齊二于安在?”敬德道:“俱被秦王珍滅矣!”唐帝拍案大哭,對裴寂等道:“不圖今日乃見此事。”裴寂、蕭(王禹)道:“英、齊二王本不豫義謀,又無功于天下,疾秦王功高望重,共為奸謀,今秦王已討而誅之,陛下不必傷悲。秦王功蓋宇宙,率士歸心,若處以元良,委之國事,無復(fù)慮矣。”唐帝道:“這原是朕的本心。”敬德請降手敕,合諸軍并受秦王處分。唐帝即使裴寂同敬德出去曉諭諸將。時秦兵尚與東府亂殺,裴寂、敬德竟到玄武門來,曉諭了薛萬徹等,即解兵逃遁。秦府諸將,欲盡誅余黨,敬德固爭道:“罪在二兇,既伏其辜,可以休矣。若濫及羽黨,非所以求安也。”乃止。唐帝下詔,赦天下兇逆之罪,止于建成、元吉,其余黨眾,一無所問。立秦王為皇太子,詔以軍國庶事,無論事之大小,悉委太子處分,然后奏聞。

  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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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女貞庵妃主焚修 雷塘墓夫婦殉節(jié)

  隋唐演義--第六十七回 女貞庵妃主焚修 雷塘墓夫婦殉節(jié)詞曰:

  懺悔塵緣思寸補,禪燈雪月交輝處,舉目寥寥空萬古。鞭心

  語,迥然明鏡橫天宇。 蝶夢南華方栩栩,相逢契闊欣同侶,今

  宵細把中懷吐。江山阻,天涯又送飛鴻去。

  調(diào)寄“漁家傲”

  天下事自有定數(shù),一飲一酌,莫非前定。何況王朝儲貳,萬國君王,豈是勉強可以僥幸得的?又且王者不死,如漢高祖鴻門之宴,滎陽之圍,命在頃刻,而牢安然逸出。楚霸王何等雄橫,竟至烏江自刎。使建成、元吉安于義命,退就藩封,何至身首異處。今說秦王殺了建成、元吉,張、尹二妃初只道兩個風(fēng)流少年,可以永保歡娛;又道極轉(zhuǎn)頭來,原可改弦易轍,豈知這節(jié)事不破則已,破則必敗。一回兒宮中行住坐臥,都是談他們的短處。唐帝曉得原有些自差,只得將張、尹二妃退入長樂宮,連這老皇帝也沒得相見了。只與夭夭、小鶯等,抹牌鞠球,消遣悶懷而已。時秦王立為太子,將文武賓僚,個個升涉得宜。就是建成、元吉的舊臣,亦各復(fù)其職位。惟魏征當(dāng)年在李密時,就有恩于秦王,因歸唐之后,唐帝見建成學(xué)問平常,叫魏征為太子師傅,今必要駕馭一番。即召魏征,征至。秦王道:“汝在東府時,為何離間我兄弟,使我?guī)诪樗鶊D?”魏征舉止自樂,毫不驚異,答道:“先太子早從征言,安有今日之禍?”秦王大怒道:“魏征到此,尚不自屈,還要這般光景,拿出斬了!”左右正要動手,程知節(jié)等跪下討?zhàn)垺G赝醯溃骸拔嶝M不知其才,但恐以先太子之故,未必肯為我用耳!”遂改容禮之,拜為詹事主簿。王珪、韋挺亦召為諫議大夫。唐帝見秦王每事仁政,舉措合宜,眾臣亦各抒忠事之,因即讓位太子。武德九年八月,秦王即位于東宮顯德殿,尊高祖為太上皇,詔以明年為貞觀元年。立妃長孫氏為皇后;追封故太子建成為息隱王,齊王元吉為海陵刺王。立子承乾為皇太子,政令一新。

  且說蕭后在周喜店中,冒了風(fēng)寒,只道就好。無奈胸隔蔽塞,遍體疼熱,不能動身,月余方痊。將十兩銀子,謝了楊翩翩,同王義、羅成等起程。路上聽見人說道:“朝中弟兄不睦,殺了許多人。”蕭后因問王義:“宮中那個弟兄不睦?”王義道:“羅將軍說建成、元吉與秦王不和,已被秦王殺死,唐帝禪位于秦王了。”自此曉行夜宿,早到潞州。王義問蕭后道:“娘娘既要到女貞庵,此去到斷崖村,不多幾步。臣與羅將軍兵馬停宿在外,只同女眷登舟而去甚便。”蕭后道:“女貞庵是要去的,只檢近的路走罷了。”王義道:“既如此,娘娘差人去問竇公主一聲,可要同行么?”蕭后便差小喜同宮奴到竇公主寓中問了,來回覆道:“竇公主與花二娘多要去的。”

  正說時,許多本地方官府,來拜望羅成。羅成就著縣官,快叫一只大船,選了十個女兵,跟了竇公主、花二娘、兩位小相公。線娘差金鈴來接了蕭后、薛冶兒過船去,小喜兒宮奴跟隨。真是一泓清水,蕩漿輕搖,過了幾個灣,轉(zhuǎn)到斷崖村。先叫一個舟子上去報知。且說女貞庵中,高開道的母親已圓寂三年了,今是秦夫人為主。見說吃了一驚問道:“蕭后怎樣來的?同何人在這里?”舟子道:“船是在本地方叫的,一個姓羅,一個姓王的二位老爺,別的都不曉得。”秦、狄、夏、李四位夫人聽了,大家換了衣裳,同出來迎接。剛到山門,只見裊裊婷婷一行婦女,在巷道中走將進來。到了山門,秦夫人見正是蕭后、竇公主,眼眶里止不住要落下淚來。

  大家接到客堂上,蕭后亦垂淚說道:“欲海迷蹤,今日始游仙窟。”秦夫人道:“借航寄跡,轉(zhuǎn)眼即是空花。請娘娘上坐拜見。”蕭后道:“委與夫人輩,俱在邯鄲夢中,駒將鳴矣,何須講禮?”秦夫人輩俱以常禮各相見了。蕭后把手指道:“這是羅小將軍、竇夫人的令郎,這位是花夫人的令郎。”又指薛冶兒道:“你們還認得么?”狄夫人道:“那位卻像薛冶兒的光景。”夏夫人道:“怎么身子肥胖長大了些?”蕭后道:“夫人們不知那姜亭亭已故世,沙夫人就把他配了王義;王義已做了彼國大臣,他也是一位夫人了。”四位夫人重要推他在上首去,薛冶兒道:“冶兒就是這樣拜了。”四位夫人忙回拜后,各各抱住痛哭。

  桌上早已擺列茶點,大家坐了。竇線娘道:“怎不見南陽公主?”李夫人道:“在內(nèi)面楞嚴(yán)壇主懺,少刻就來。”蕭后道:“他在這里好么?”秦夫人道:“公主苦志焚修,身心康泰。”狄夫人道:“娘娘,為什么沙夫人與趙王不來?”蕭后把突厥夫妻死了無后,立趙王為國王,羅羅為國母一段說了。狄夫人道:“自古說:有志者事竟成。沙夫人有志氣,守著趙王,今獨霸一方,也算守出的了。”秦夫人道:“夢回知己散,人靜妙香聞,到蓋棺時方可論定。”夏夫人道:“娘娘的圣壽增了,顏色卻與兩個小相公一般。”蕭后道:“說甚話來?我前日在鴛鴦鎮(zhèn)周家店里害病,幾乎死在那里,有什么快活。”李夫人笑道:“娘娘心上無事,善于排遣。”薛冶兒道:“夏夫人、李夫人的容顏依舊,怎么秦夫人、狄夫人的臉容這等清黃?”小喜兒在背后笑道:“到是楊夫人的龐兒,一些也不改。”李夫人道:“那里見楊翩翩?”蕭后把楊、樊二夫人隨了周喜,周夫人隨了龍永,周、樊二夫人都已死了,那楊夫人與那周喜開著飯店在鴛鴦鎮(zhèn)那里,說了一遍。李夫人道:“楊翩翩與周喜可好?”蕭后道:“如膠投漆。”夏夫人嘆道:“周、樊二夫人也死了!”竇線娘道:“四位夫人,有多少徒弟?”秦夫人道:“我與狄夫人共有三個,夏夫人、李夫人俱未曾有。”花又蘭道:“如今的仟事,是何家作福?”秦夫人道:“今年是秦叔寶的母親八十壽誕,我庵是他家護法,出資置產(chǎn)供養(yǎng),故在庵中遙祝千秋。”竇線娘道:“可曉得單家妹子夫妻好么?”李夫人道:“后生夫妻有甚不好。”狄夫人道:“單夫人已添了兩個令郎在那里。”蕭后起身道:“我們同到壇中,去看看法事。”

  大家握手,正要進去,只聽見鐘鼓聲停,冉冉一個女尼出來。線娘道:“公主來了。”蕭后見也是妙常打扮,但覺臉色深黃,近身前卻正是他,不覺大慟起來。南陽公主跪在膝前,嗚嗚咽咽,哭個不止。蕭后雙手挽他起來說道:“兒不要哭,見了舊相知。”南陽公主拜見竇線娘道:“伶仃弱質(zhì),得蒙鼎力題攜,今日一見,如同夢寐。”線娘拜答道:“滾熱蟻生,重睹仙姿,不覺塵囂頓釋。”又與花又蘭、薛冶兒相見了,蕭后執(zhí)著南陽公主的手道:“兒,你當(dāng)初是架上芙蓉,為甚今日如同籬間草菊?”南陽公主道:“母后,修身只要心安,何須皮活?”秦夫人引著走到壇中來,燈燭輝煌,幢幡燦爛,好一個齊整道場,眾人瞻禮了大士。蕭后對五個尼姑,各各見禮過。竇線娘道:“這三位小年紀(jì)的,想是二位夫人的高徒了。”秦夫人道:“正是,這兩位真定、真靜師太,還是高老師太披剃的;高老師太的龕塔,就在后邊,停回用了齋去隨喜隨喜。”眾人道:“我們?nèi)タ戳藖怼!?br />
  秦夫人引著,過了兩三帶屋。只見一塊空地上,背后墻高插天,高聳一個石臺,以白石砌成龕子在內(nèi),雕牌石柱,樹木陰翳。中間饗堂拜堂,甚是齊整。線娘道:“這是四位夫人經(jīng)營的,還是他的遺資?”秦夫人道:“不要說我們沒有,就是師太也沒有所遺,多虧著叔寶秦爺替他布置。”蕭后道:“這為什么?”秦夫人把秦瓊昔年在潞州落難時,遇著了高開道母親贈了他一飯,故此感激護法報恩。眾人嘖嘖稱羨。線娘道:“秦夫人,領(lǐng)我們到各位房里去認認。”蕭后忙轉(zhuǎn)身一隊而行,先到了秦夫人的臥室,卻是小小三間,庭中開著深淺幾朵黃花。那狄夫人與南陽公主同房,就在秦夫人后面,雖然兩間,到也寬敞。狄夫人道:“我們這里,真是茅舍荒廬,夏、李二夫人那里,獨有片云埋玉。”蕭后道:“在那里?”狄夫人道:“就在右首。”花夫人道:“快去看了,下船去罷!”秦夫人道:“且用了齋,住在這里一天,明早起身。若今晚就回去,你羅老爺?shù)朗俏覀兂隽思冶∏榱恕!?br />
  一頭說時,走到一個門首,秦夫人道:“這是李夫人的房。”蕭后走進去,只見微日掛窗,花光映榻,一個大月洞,跨進去卻有一株梧桐,罩著半宙。窗邊坐一個小尼,在那里寫字。蕭后問是誰人。李夫人道:“這是舍妹,快來見禮。”那小尼向各人拜見了。里面卻是一間地板房,鋪著一對金漆床兒被褥,衣飾盡皆絢彩。蕭后出來,向?qū)懽值淖肋呑拢咽韫{一看,贊道:“文理又好,書法更精,幾歲了,法號叫什么?”小尼低著頭答道:“小字懷清,今年十七歲了。”蕭后道:“幾時會見令姊,在這里出家?guī)啄炅耍俊崩罘蛉说溃骸懊米邮窃卩l(xiāng)間出家的,記掛我,來這里走走。”薛冶兒道:“娘娘,到夏夫人房中去。”蕭后道:“二師父同去走走。”遂挽著懷清的手,一齊走到夏夫人房里,也是兩間,卻收拾得曲折雅致,其鋪陳排設(shè),與李夫人房中相似。夏夫人問起蕭后在趙王處的事體,李夫人亦問花又蘭別后事情。只見兩個小尼進來,請眾人出去用齋。蕭后即同竇線娘等,到山堂上來坐定。

  眾婦人多是風(fēng)云會合過的,不是那庸俗女子,單說家事粗談。他們撫今思昔,比方喻物,說說笑笑,真是不同。蕭后道:“秦夫人的海量,當(dāng)初怎樣有興,今日這般消索,豈不令人懊悔!”秦夫人道:“只求娘娘與公主夫人多用幾杯,就是我們的福了。”狄夫人道:“我們這幾個不用,李夫人與夏夫人,怎不勸娘娘與眾夫人多用一杯兒?”原來秦、狄、南陽公主都不吃酒。李、夏夫人見說,便斟與蕭后公主夫人,猜拳行令,吃了一回,大家多已半酣。蕭后道:“酒求免罷,回船不及,要去睡了。”秦夫人道:“不知娘娘要睡在那里?”蕭后道:“到在李夫人那里歇一宵罷。”秦夫人道:“我曉得了,娘娘與薛夫人住在李夫人房里;竇公主與花夫人榻在夏夫人屋里罷。”狄夫人道:“大家再用一大杯。”各各滿斟,蕭后吃了一杯,余下的功與懷清吃了起身。

  夏夫人領(lǐng)了線娘、又蘭與兩個小相公去。蕭后、薛冶兒同李夫人進房,見薛夫人的鋪陳,已攤在外間。丫鬟鋪打在橫頭。小喜問蕭后道:“娘娘睡在那一張床上?”蕭后一頭解衣,一頭說道:“我今夜陪二師父睡罷。”懷清不答,只弄衣帶兒。李夫人道:“娘娘,不要他孩子家睡得頑,還說夢話,恐怕誤觸了娘娘。”蕭后道:“既如此說,你把被窩鋪在李夫人床上罷,大家好敘舊情。”小喜把自己鋪蓋,攤在懷清床邊。蕭后洗過了臉,要睡尚早,見案上有牙牌,把來一扌紊。便對李夫人道:“我只曉得扌紊牌,不曉得打牌,你可教我一教。”二人坐定,打起牌來;你有天天九,我有地地八;此有人七七,彼有和五五。兩個一頭打牌,一頭說話,坐了二更天氣,上床睡了。

  到了五更,金雞三唱。李夫人便披衣起身。點上燈火。穿好衣裳,走到懷清床邊叫道:“妹妹,我去做功課,你再睡一回,娘娘醒來,好生陪伴著。”懷清應(yīng)了,又睡一忽,卻好蕭后醒來叫道:“小喜,李夫人呢?”小喜道:“佛殿上做功課去了。”蕭后道:“二師父呢?”懷清道:“在這里起身了。”慌忙到蕭后床前,掀開帳幔道:“啊呀,娘娘起身了,昨夜可睡得安穩(wěn)?”蕭后道:“我昨夜被你們弄了幾杯酒,又與李妹子說了一會兒的話,一覺直睡到這時候了。”正說著,只聽見小喜道:“秦夫人來了,起得好早。”秦夫人在外房對薛夫人道:“你們做官的,在外邊要見你呢。”蕭后道:“我家誰人在那里?”秦夫人道:“就是王老爺,他跟了四五個人,絕早來要會薛夫人,如今坐在東齋堂里。”說罷出房去了。夏、狄、李三夫人亦進來強留,薛冶兒出去,會了王義,亦來催促。蕭后道:“這是我的正事,就要起身,待我祭掃與陛見過,再來未遲。”眾夫人替蕭后收拾穿戴了,竇公主、花夫人亦進來說道:“娘娘,我們謝了秦夫人等去罷。”蕭后把六兩銀子封好,竇公主亦以十兩一封,俱贈與秦夫人常住收用,薛冶兒也是四兩一封。秦夫人俱不敢領(lǐng)。蕭后又以二兩一封贈李夫人,李夫人推之再三,方才收了。蕭后又與南陽公主些土儀物事,叮嚀了幾句,大哭一場,齊到客堂里來。秦夫人請蕭后同眾夫人用了素餐,蕭后把禮儀推與秦夫人收了,忙與公主幾位謝別出門。南陽公主與四位夫人亦各灑淚,看他們下了船,然后進去。卻好小喜直奔出來,狄夫人道:“你為何還在這里?”小喜道:“娘娘一個小妝盒忘在李夫人房中,我取了來。夫人們,多謝。”說了,趕下船中,一帆風(fēng)直到濮州。驢轎乘馬,羅成都已停當(dāng),差五十名軍丁,護送娘娘到雷塘墓所去,約在清江浦會齊進京,大家分路。正是:

  江河猶喜逢知己,情客空懷吊故墳。

  不說羅成同竇線娘、花又蘭,領(lǐng)著兩個孩兒,到雷夏墓中去祭奠岳母。單說蕭后與王義夫妻一行人,走了幾日,到了揚州,就有本地方官府來接。蕭后對王義道:“此是何時,要官府迎接,快些回他不必勞頓。”那些人曉得了,也就回去。獨有一人神清貌古,三綹髯須,方巾大眼,家人持帖而來,拜王義。王義看了帖子駭?shù)溃骸百Z潤甫我當(dāng)初隨御到揚州,曾經(jīng)會他一面,后為魏司馬之職,聲名大著,如今不屑仕唐也算有志氣的人,去見見何妨。”忙跳下馬來迎住,大家寒溫敘過禮。賈潤甫道:“小弟前年從雷夏遷來,住在這里。與隋陵未有二里之遙,何不將娘娘車輦,暫時停止合下,待他們收拾停當(dāng),然后去未退。”王義正要吩咐,只見兩個老公公,走到面前大叫道:“王先兒,你來了么?娘娘在何處?”王義把手指道:“后面大車輪里,就是娘娘在內(nèi)。”二太監(jiān)緊走一步,跪在車旁叫道:“娘娘,奴婢們在此叩首。”蕭后掀開簾來,看了問道:“你是我們上宮老奴李云、毛德,為什么在此?”二監(jiān)道:“今天子著我們兩個,守隋先煬帝的陵。”蕭后道:“想當(dāng)初他兩個,在宮中何等威勢,如今卻流在這里,看守孤墳。”二監(jiān)道:“旗帳鼓樂,禮生祭禮,都擺列停當(dāng),只候娘娘來祭奠。”蕭后道:“旗鼓禮生,我都用不著,這是那里來的?”太監(jiān)道:“這是三日前,有羅將軍的憲牌下來伺候的。”蕭后就對自己內(nèi)丁道:“你去對王老爺說,先帝陵前,只用三牲酒醴楮錠,余皆賞他一個封兒,叫他們回去,我就來祭奠了。”內(nèi)丁如飛去與王義說知,王義忙同賈潤甫走到賈家,封好了賞包兒,便到陵前,把這些人都打發(fā)回去。自己悄悄叩了四個頭,與賈潤甫各處安排停當(dāng)。

  蕭后當(dāng)初正位中宮時,有事出宮,就有鑾奧扈從,寶蓋族旗,這些人來供奉。今日二太監(jiān)沒奈何,只在賈潤甫處,借了二乘肩輿,在那里伺候。蕭后易了素服羽衣,上了轎子,心中無限凄慘,滿眼流淚,到了墓門,蕭后就叫住了下來,小喜等扶著,同薛冶兒一頭哭,一頭走,只見碑亭坊表,沖出云霄,樹影技橫,平空散亂。見主穴下邊,尚有數(shù)穴。中間玉柱高出,左首一石碑,是烈婦朱貴兒美人靈位,右首是烈婦袁寶兒美人靈位,兩旁數(shù)穴,俱有石碑,是謝夫人、梁夫人、姜夫人、花夫人、薛夫人及吳絳仙、杳娘、妥娘、月賓等,這是廣陵太守陳棱,搜取各人棺木來埋葬的。王義領(lǐng)娘娘逐個宣讀看過,蕭后見了巍然青冢,忙撲倒地上去,大哭一場,低低叫道:“我那先帝呀,你死了尚有許多人扈從,叫妾一人怎樣過?”凄凄楚楚,又哭起來。獨有薛冶兒捧著朱貴兒石闌,把當(dāng)初分別的話,一一訴將出來:我如何要隨駕,你如何吩咐我許多話,必要我跟沙夫人,再三以趙玉托我,今趙玉已為正統(tǒng)可汗,不負你所托了。橫身放倒,咬住牙關(guān),好像要哭死的一般。

  王義見妻子哭得悲傷,蕭后甚覺哭得平常,料想沒有他事做出來,對小喜并宮奴說道:“你們快扶娘娘起來。”眾婦女齊上前,挽了蕭后起身,化了紙,奠了酒,先行上轎。王義走到陵前,高聲叫道:“先帝在上,臣矮民王義,今日又在此了。臣當(dāng)時即要來殉國從陛下九泉,因陛下有趙玉之托,故此偷生這幾年。今趙玉已作一方之主,立為正統(tǒng)可汗,先帝可放心,臣依舊來服侍陛下。”說完站起來,望碑上奮力一撲,自后跌倒。眾人喊道:“王老爺,怎么樣?”時薛冶兒正要上轎,聽見了掉轉(zhuǎn)身來,飛趕上前,對眾人道:“你們閃開。”冶兒看時,只見王義天亭華蓋,分為兩半,血流滿地,只見那雙眼睛,瞪開不閉。薛冶兒道:“丈夫也算是隋家臣子,你快去伺候先帝,我去回覆貴姐的話兒了來。”薛冶兒見王義登時雙目閉了,即向朱貴兒碑上,盡力一撞。一回兒香消玉碎,血染墓草,已作泉下幽魂矣。

  賈潤甫同眾人忙去報知蕭后,蕭后坐在小轎上,吃了一驚,想道:“好兩個癡妮子,他們死了,叫我同何人到清江浦去?”賈潤甫道:“不知娘娘果要去檢視?”蕭后想道:“去看他,還是同他們死好,還是撇了他們?nèi)ズ茫俊卑盐迨畠摄y子,急付于賈潤甫道:“煩大夫買兩口棺木,葬了二人,但是我如今要到清江浦同羅老爺進京,如何是好?”賈潤甫道:“娘娘不要愁煩,臣到家去一次就來,送娘娘去便了。”蕭后道:“如此說,有勞大夫。”潤甫到家,把銀子付與兒子,叫他買棺木殯殮,自即騎了牲口,同蕭后起行。

  未知此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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