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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redboy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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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記錄] 隋唐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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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29:56 |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回 觀文殿虞世南草詔 愛蓮亭袁寶兒輕生

  隋唐演義--第三十六回 觀文殿虞世南草詔 愛蓮亭袁寶兒輕生詞曰:

  余興未閑情未倦,朝來問說關心。萬千樂事論縱橫,欲夸己才

  富,落筆竟難成。堪羨詞臣文藻盛,佳人注目留吟。無端池畔去

  捐生,相看心欲碎,貼肉喚卿卿。

  調(diào)寄“臨江山”

  煬帝好大喜功,每事自恃有才,及至征蠻草詔,便覺江郎才掩。寶兒素性憨癡,至聞刺心一語,便覺傷情欲死。可見才情偽真,斷難假借。卻說煬帝與蕭后清夜暢游,歷代帝王,從未有如此快活。此及回宮,更籌已交五鼓,遂與蕭后安寢,直到日中方起,尚嫌余興未盡。又思昨夜同朱貴兒在馬上許多盟言心語,不特光景清幽,抑且兩情可愛,只恨平昔沒有加厚待他,宵來又撤了他進宮,才覺心殊怏怏,因想:“今日皇后,諒不到苑,正好出宮去到迎暉院,獨與貴兒親熱一番。”心中打點停當,只見一個內(nèi)監(jiān)走來奏道:“寶林院沙夫人,因夜間在馬上馳驟太過了,回院去一陣肚疼,即便墜下一胎,是個男形,不能保育。今夫人身于虛弱,神氣昏迷,故使奴婢來奏知。”煬帝聽見跌腳道:“可惜可惜,昨夜原不該要他來游的,這是朕失檢點了。”忙差內(nèi)相:“快去宣太醫(yī)巢元方,到寶林院去看治沙夫人。”又對寶林院宮人道:“你回院去對夫人說;朕就來看他。”蕭后聞知,不勝嘆嗟,叫宮人去候問。

  煬帝進了早膳,出宮上輦,正要到寶林去,只見中書侍郎裴矩,捧著各國朝貢表章奏道:“北則突厥,西則高昌各國,南則溪山酋長,俱來朝觀。獨有高麗王元恃強不至。”煬帝大怒道:“高麗雖僻在海隅,乃箕子所封之國,自漢晉以來,臣伏中國,皆為郡縣,今乃不臣如此!”裴矩又奏道:“高麗所恃,有二十四道,阻著三條大水,是遼水、鴨綠江、壩水,如欲征剿,須得水陸并進方可。目今沿海一帶城垣,聞得傾妃,未能修耷。陸路猶可,登萊至平壤一路,俱是海道,須用舟輯水軍,若非智勇兼全之人,難克此任。”煬帝想了一想,便敕旨著宇文述,督造戰(zhàn)船器械,為征高麗總帥。山東行臺總管來護兒,為征高麗副使。其余所用將佐,悉聽宇文述來護兒隨處調(diào)遣,該地方官不得阻撓。奏凱之日,各行升賞。煬帝因裴矩說起沿海一帶,隨想起要修葺長城一事,恐與廷臣商議,有人諫阻,趁便也寫著宇文愷為修城副使。西邊從榆林起,東邊直到紫河方止,但有頹敗傾圮,都要重新修筑補葺。吩咐畢,裴矩傳旨出去,煬帝便上輦進西苑去。未及里許,只見守苑太監(jiān)馬守忠走來奏道:“都護麻叔謀,在院外要見駕。”

  是時麻叔謀河道已通,單騎到東京來覆旨。煬帝見說,隨進便殿坐下,叫馬守忠引他進來。麻叔謀同丞相宇文達、翰林學士虞世基進來。麻叔謀朝駕畢,因奏道:“廣陵河道,臣已開通,未知陛下幾時巡幸?”煬帝問用多少人工,幾許深淺,麻叔謀細細奏陳。煬帝大喜,賞賚甚厚,留他在都,陪駕巡幸廣陵。宇文達道:“河道已通,陛下巡游,須得幾百號龍舟,方才體式;若是這些民船差船,怎好乘坐?”煬帝道:“便是。”宇文達道:“黃門侍郎王弘大有才干,陛下勃他趲造,必能仰體圣意。”煬帝大喜,遂寫勃旨,命王弘就江淮地方,要他制造頭號龍船十只,二號龍船五百只,雜船數(shù)千只,限四個月造完繳旨。虞世基道:“陛下既造龍舟,自然造得如殿庭一般,難道也叫這些鳩形鵲面,撐篙搖櫓?”煬帝道:“這個自然是這班水手。”虞世基道:“以臣愚見,莫若將蜀錦制就錦帆,再將五色彩絨,打成錦纜,系在殿柱之上;有風扯起錦帆東下,無風叫人夫牽挽而去,就像殿之有腳,那怕不行。”宇文達道:“錦纜雖好,但恐人夫牽挽,不甚美觀。陛下何不差人往吳越地方,選取十五六歲的女子,扮做官妝模樣,無風叫他牽纜而行,有風叫他持揖繞船而坐,陛下憑欄觀望,方有興趣。”煬帝聽了大喜,即差幾個得力太監(jiān)高昌等,往吳越地方,選十五六歲的女子一千名,為殿腳女。虞世基奏道:“陛下征遼之旨已出,今河道已成,龍舟將備,莫若以征遼為名,以幸廣陵為實,也不消徽兵,也不必征餉,只消發(fā)一道征遼詔書,播告四邊,彼遼小國,自然望風臣服,落得陛下坐在廣陵受用,豈非一舉兩得之事?”煬帝大喜道:“卿言甚是有理,依卿所奏而行。”眾臣退出。煬帝國說得高興,竟忘了寶林院去。只見朱貴兒、袁寶兒兩個走來,煬帝問道:“你們從何處來?”袁寶兒道:“妾等在寶林院,看沙夫人來。”煬帝道:“正是,沙妃子身子怎樣光景?”朱貴兒道:“身子太醫(yī)說不妨,只可惜一位太子不能養(yǎng)育。”煬帝對貴兒道:“你先去代朕說聲,此刻朕要草詔,不得閑,稍停朕必來看他。說了你就來。”貴兒領旨去了。

  煬帝同袁寶兒,轉到觀文殿上來,意思要自制一篇詔書,夸耀臣下。誰想說時容易,作時卻難。煬帝拿起筆來,左思右想,再寫不下去,思想了一回,剛寫得兩三行,拿起看時,卻也平常,不見有新奇警句,心下十分焦躁。遂把筆放下,立起身來,四下里團團走著思想,袁寶兒看了,微微笑道:“陛下又不是詞臣,又不是史官,何苦如此費心?”煬帝道:“非朕要自家草詔,奈這些翰林官員,沒個真才實學的能當此任。”袁寶兒道:“翰林院平昔自然有應制篇章,著述文集,上呈御覽,陛下在內(nèi)檢一個博學宏才的,召他進來,面試一篇,不好再作區(qū)處,何必有費圣心。”煬帝想了一想道:“有了。”袁寶兒問道:“是誰?”煬帝道:“就是翰林學士虞世基的兄弟,叫作虞世南,現(xiàn)任秘書郎之職。此人大有才學,只因他為人不肯隨和,故此數(shù)年來,并不曾升遷美任。今日這道詔書,須叫他來面試,必有可觀。”隨叫了黃門去宣虞世南,立等觀文殿見駕。

  不多時,黃門已將虞世南宣至。朝賀畢,煬帝道:“近日遼東高麗,恃遠不朝,朕今親往征討,先要草一道詔書,播告四方。恐翰林院草來不稱朕意,思卿才學兼優(yōu),必有妙論,故召卿來,為朕草一詔。”虞世南道:“微臣菲才,止可寫風云月露,何堪宣至尊德意。”煬帝道:“不必過謙。”遂叫黃門,另將一個案兒,抬到左側首簾櫳前放下,上面鋪設了紙墨筆硯。又賜一錦墩,與世南坐了。世南謝過恩,展開御紙,也不思索,題筆便寫就如龍蛇一般,在紙上風行云動,毫不停輟。那消半個時辰,早已草成,獻將上來。煬帝展開一看,只見一寫著:

  大隋皇帝,為遼東高麗不臣,將往征之,先詔告四方,使知天朝恩威

  并著之化。詔曰:朕聞宇宙無兩天地,古今惟一君臣。華夷雖限,而來王

  之化,不分內(nèi)外;風氣雖殊,而朝宗之歸,自同遐邇。順則綏之以德,先

  施雨露之恩;逆則討之以威,聊代風雷之用。萬方納貢,堯舜取之鳴熙;

  一人橫行,武王用以為恥。是以高宗有鬼方之克,不憚三年;黃帝有涿鹿

  之征,何辭百戰(zhàn)。薄伐犭嚴猶,周元老之膚功;高勒燕然,漢嫖姚之大捷。

  從古圣帝明王,未有不并包夷狄,而共一胞與者也;況遼東高麗,壓在甸

  服之內(nèi),安可任其不庭,以傷王者之量,隨其梗化,有損中國之威哉!故

  今愛整干戈,正天朝之名分;大彰殺伐,警小丑之跳梁。以虎責之眾,而

  下臨蟻穴,不異摧枯拉朽;以彈丸之地,而上抗天威,何難空幕犁庭。早

  知機而革面投誠,猶不失有苗之格;倘恃頑而負固不服,終難逃樓蘭之誅。

  同一斯民,容誰在覆我之外;莫非赤子,豈不置懷保之中。六師動地,斷

  不如王用三驅;五色親裁,聊以當好生一面。款塞及時,一身可贖;天兵

  到日,百口何辭。慎用早思,毋貽后悔。故詔。大業(yè)八年九月二十日敕。

  煬帝看了一遍,滿心歡喜,笑說道:“筆不停輟,文不加點,卿真奇才也!古人云:文章華國。今日這一道詔書,真足華國矣!此去平定遼東,卿之功非小。就煩卿一寫。”遂叫近侍將一道黃麻詔紙,鋪在案上。虞世南不敢抗旨,隨題筆起來,端端楷楷而寫。煬帝因詔書作得暢意,甚受其才,要稱贊他幾句,又因他低頭寫詔,不好說話。此時袁寶兒侍立在旁,遂側轉頭來,要對寶兒說話,瞥見寶兒一雙眼珠也不轉,癡癡的看著虞世南寫字。煬帝看見,遂不做聲,任他去看。原來袁寶兒見煬帝自做詔書,費許多吟哦搜索,并不能成,虞世南這一揮便就,心下因想道:“無才的便那般吃力,有才的便如此敏捷。”又見世南生得清清楚楚,弱不勝衣,故憨憨的只管貪看。看了一會,忽回轉頭來,見煬帝清清的看著自己。若是寶兒心下有私,未免要驚慌,或是面紅,或是局促,因他出于無心,故聲色不動,看看煬帝,也只是憨憨的嬉笑。煬帝知他素常是這憨態(tài),卻不甚猜疑。

  不多時,虞世南寫完了詔書呈上來。煬帝見他寫得端莊有體,十分歡喜,隨叫左右賜酒三杯,以為潤筆。虞世南再拜而飲,煬帝說道:“文章一出才人之口,便覺雋永可愛;但不知所指事實,亦可信否?”虞世南道:“莊子的寓言,離騷的托諷,固是詞人幻化之筆,君子感慨之談,或未可盡信。若是見于經(jīng)傳,事雖奇怪,恐亦不妄。”煬帝道:“朕觀趙飛燕傳,稱他能舞于掌上,輕盈蹁躚,風欲吹去,常疑是詞人粉飾之句,世上婦人,那有這般柔軟。今觀寶兒的憨態(tài),方信古人模寫,仿佛不虛。”虞世南道:“袁美人有何憨態(tài)?”煬帝道:“袁寶兒素多憨態(tài),且不必論;只今見卿揮毫瀟灑,便在朕前注目視卿,半晌不移,大有憐才之意,非憨態(tài)而何?卿才人匆辜其意,可題詩一首嘲之,使他憨度與飛燕輕盈并傳。”虞世南闖旨,也不推辭,也不思索,走近案前,飛筆題詩四句獻上。煬帝看時,見上寫道:

  學畫鴉黃半未成,垂肩(享單)袖太憨生。

  緣憨卻得君王寵,常把花枝傍輦行。

  煬帝看了大喜,因對寶兒說道:“得此佳句,不負你注目一段憨態(tài)矣!”又叫賜酒三杯。虞世南飲了,便謝恩辭出。煬帝道:“勞卿染翰,另當升賞。”世南謝恩辭出不題,正是:

  空擲金詞何所用,漫籌征伐枉夸能。

  煬帝見虞世南已出,遂將詞書付與內(nèi)相,傳諭兵部,叫他播告四方,聲言御駕親征。內(nèi)相領旨去了。煬帝又把世南做寶兒的這首絕句,對寶兒說道:“他竟一會兒就做出來,又敏捷,又有意思。”袁寶兒笑道:“詩中之義,妾總不解,但看他字法,甚覺韻致秀媚。”煬帝帶笑的悄悄說道:“朕明日將你賜與他為一小星何如?”袁寶兒見說,登時花容慘淡,默然無語,煬帝尚要取笑他,只聽得墻薇架外,撲簌簌的小遺聲響。煬帝便撇了寶兒,輕輕起身,走出來看了片時,轉來不見袁寶兒。正要去尋,只聽得西邊愛蓮亭上,有人喊道:“是那個跳下池里去?”原來袁寶兒自恨剛才無心看了虞世南草詔,不想煬帝認為有意,要把他來贈與世南,不認煬帝作耍,他反認天子無戲言,故此自恨。悄悄走出,竟要投水而死,以明心跡。

  當時煬帝走到西首愛蓮亭池邊,只見一個內(nèi)相,在池內(nèi)抱一個宮娥起來。煬帝一看,見是寶兒,吃了一驚,見他容顏變色,雙眸緊閉,滿身泥水淋漓。煬帝走入亭于里去,坐在一張榻上,忙叫內(nèi)相抱他近身,便問內(nèi)相道:“剛才他可是往池內(nèi)凈手,還是洗什么東西失足跌下去的?”內(nèi)監(jiān)道:“剛才奴婢偶然走來,只見袁美人滿眼垂淚,望池內(nèi)將身一聳,跳下去的。”煬帝笑道:“你這妮子癡了,這是為甚緣故?”自己忙與太監(jiān)替寶凡脫下外邊衣服,那曉得里邊衫褲俱濕,忙叫內(nèi)相,快去取他的衣服來。煬帝見內(nèi)相去了,說道:“朕剛才偶然取笑,為何你當起真來?朕那一刻是少得你的。”寶兒見說,從又嗚嗚咽咽的哭起來。只見韓俊娥與朱貴兒兩個,手里拿著衣服,笑嘻嘻走進來,韓俊娥問道:“陛下,為什么寶兒要做烷紗女,抱石投江起來?”煬帝便把虞世南草詔一段,與戲言要贈他的話,述了一遍,朱貴兒點點頭兒道:“婦人家有些烈性也是的。”兩個替寶兒穿換衣裳。朱貴兒見煬帝的里衫,多玷污了幾點泥汁在上,忙要去取衣服來更換。煬帝止住了道:“朕當常服此,以顯美人貞烈。”韓俊娥笑說道:“陛下不曉得妾養(yǎng)這個女兒,慣會作嬌,從小兒不敢觸犯他,恐他氣塞了,撒不出鳥來?”袁寶兒見說,把煬帝手中扇子,向韓俊娥肩上打一下道:“蠻妖精,我是你射出來的?”韓俊娥笑道:“你看這小妖怪,因陛下疼熱他,他就忤逆起娘來了。”笑得個煬帝了不得,便道:“不要鬧說了,你們同朕到寶林院去來。”

  不多時,煬帝進了寶林院,直至榻前,對沙夫人問道:“紀子,你身子怎樣?”曾服過藥否?”沙夫人道:“妾宵來好端端的去游玩,不想弄出這節(jié)事來,幾乎不能與陛下相見。”煬帝道:“妃子自己覺身子持重,昨夜就該乘一個香車寶輦,便不至如此。此皆朕之過,失于檢點調(diào)度你們。”沙夫人含淚答道:“這是妾福淺命薄,不能保養(yǎng)潛龍。是妾之罪,與陛下何與?”一頭說,不覺淚灑沾衾。煬帝道:“妃子不必憂煩,秦王楊浩,皇后鐘愛,趙王楊杲,今年七歲,乃呂妃所生,其母已亡。朕將楊杲嗣你名下,則此子無母而有母,妃子無子而有子矣,未知妃子心下何如?”朱貴兒在旁說道:“趙王器宇不凡,若得如此,是陛下無限深恩,沙夫人有何不美,妾等亦有仰賴矣。”沙夫人要起身謝恩,煬帝慌忙止住。袁寶兒道:“夫人玉體欠安,妾等代為叩謝圣恩。”于是眾美人齊跪下去,煬帝亦忙拉了他們起來,便道:“待朕擇期以定,妃子作速調(diào)理好了身子,同朕去游廣陵。”

  正說時,只見一個內(nèi)相,雙手捧著一個寶瓶,傳稟進來道:“王義修合萬壽延年膏子,到苑來貢上萬歲爺。”煬帝聽見喜道:“朕正有話要吩咐他,著他進苑來。”一頭說,一頭走到殿上來,只見王義走到階前跪下。煬帝問道:“你合的是什么妙藥?”王義道:“微臣春間往南海進香,路遇一道人,說山中覓得一種鹿銜靈草,和百花搗汁熬成膏子,服之可以固精養(yǎng)血延年。故特修治貢上,聊表微臣一點孝心。”煬帝道:“這也難為你。朕不日要游廣陵,卿須要打點同去,著卿管轄頭號龍舟,諒無錯誤。”王義道:“此游不但微臣有心要隨陛下,即臣妻亦遣來隨侍娘娘。”煬帝喜道:“舟中不比宮中,若得卿夫婦二人相隨,愈見愛主之心。還有一事:昨宵朕與娘娘眾夫人作清夜游,不意寶林院沙夫人,因勞動了胎氣,今早即便墮下一個男胎。妃子心中著實悲傷,朕又憐趙王失母,今嗣與沙妃子為于,聊慰其情,卿以為何如?”王義道:“沙夫人聞得做人寬厚,本性端莊,趙王嗣之,甚為合宜,足見陛下隆恩高厚。”煬帝道:“此系朕之愛子。既卿如此說,內(nèi)則有妃子與眾美人為之撫護,外則煩賢卿為之傅保。卿為朕去鐫玉符一方,上鐫:趙王楊杲,賜與沙映妃子為嗣。鐫好卿可悄悄送進來。”王義道:“臣曉得。”煬帝對袁寶兒道:“可將山繭兩匹,賜與王義。”寶兒取將出來,王義收了,謝恩出苑不題,正是:

  因情托兒女,愛色戀閨房。不知人世變,猶自語煌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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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孫安祖走說竇建德 徐懋功初交秦叔寶

  隋唐演義--第三十七回 孫安祖走說竇建德 徐懋功初交秦叔寶詞曰:

  人主荒淫威性,蒼天巧弄盈危。群英一點雄心逞,戈滿起塵

  埃。 攘攘不分身夢,營營好亂情懷。相看意氣如蘭蕙,聚散總安

  排。

  調(diào)寄“烏夜啼”

  天下最荼毒百姓的,是土木之工,兵革之事;剝了他的財,卻又疲他的力,以至骨肉異鄉(xiāng),孤人之兒,寡人之婦,說來傷心,聞之酸鼻。卻說煬帝,因沙夫人墮了胎,故將愛子趙王與他為嗣,命王義鐫玉印賜他。又著朱貴兒,遷在寶林院去一同撫養(yǎng)趙王,自以為磐石之固;豈知天下盜賊蜂起,卒至國破家亡。

  且說宇文弼、宇文愷得了旨意,遂行文天下,起人夫,吊錢糧,不管民疲力敝,只一味嚴刑重法的催督,弄得這些百姓,不但窮的驅逼為盜;就是有身家的,被這些貪官污吏,不是借題逼詐,定是賦稅重征,也覺身家難保,要想尋一個避秦的桃源,卻又無地可覓。其時翟讓聚義瓦崗,朱燦在城父,高開道據(jù)北平,魏刁兒在燕,王須拔在上谷,李子通在東海,薛舉在隴西,梁師都在朔方,劉武周在汾陽,李軌據(jù)河西,左孝友在齊郡,盧明月在涿郡,郝孝德在平原,徐元朗在魯郡,杜伏威在章邱,蕭銑據(jù)江陵;這干也有原系隋朝官員,也有百姓卒伍,各人嘯聚一方劫掠。還有許多山林好漢,退隱賢豪,在那里看守天時,尚未出頭。

  再說竇建德,攜女兒到單員外莊上安頓了,打帳也要往各處走走。常言道:“惺惺惜惺惺,話不投機的,相聚一刻也難過;若遇知己,就敘幾年也不覺長遠,雄信交結甚廣,時常有人來招引他。因打聽得秦叔寶,避居山野,在家養(yǎng)母。雄信深為贊嘆,因此也不肯輕身出頭,甘守家園,日與建德談心講武。

  光陰荏苒,建德在二賢莊,倏忽二載有余。一日雄信有事往東莊去了,建德無聊,走出門外閑玩,只見場上柳陰之下,坐著五六個做工的農(nóng)夫,在那里吃飯;對面一條灣溪,溪上一條小小的板橋,橋南就是一個大草棚。建德慢慢的踱過橋來,站在棚下,看牛過水;但見一派清流隨輪帶起,泉聲鳥和,即景幽然,此時身心,幾忘名利。正閑玩之間,遠遠望見一個長大漢子,草帽短衣,肩上背了行囊,袒胸露臂,慢慢的走來。場上有只獵犬,認是歹人,咆哮的迎將上去。那大漢見這犬勢來得兇猛,把身子一側,接過犬的后腿,丟入溪中去了。做工的看見,一個個跳起來喊道:“那里來的野鳥,把人家的犬丟在河里?”那漢道:“你不眼瞎,該放犬出來咬人的!”那做工的大怒,忙走近前,一巴掌打去。那漢眼快,接過來一招,那做工的撲地一交,扒不起來。惹得四五個做工的,齊起身來動手,被那漢打得一個落花流水。

  建德站在對河看,曉得雄信莊上的人,俱是動得手的,不去喝住他。已后見那漢打得利害,忙走過橋來喝道:“你是那里來的,敢走到這里來撒野?”那漢把建德仔細一認,說道:“原來竇大哥,果然在這里!”撲地拜將下去。建德道:“我只道是誰,原來是孫兄弟,為甚到此?”那漢道:“小弟要會兄得緊,曉得兄攜了令愛遷往汾州,弟前日特到介休各處尋訪,竟無蹤跡;幸喜途中遇著一位齊朋友,說兄在二賢莊單員外處,叫弟到此尋問,便知下落。故弟特特來訪,不想恰好遇著。”原來這人姓孫名安祖,與竇建德同鄉(xiāng)。當年安祖因盜民家之羊,為縣令捕獲答辱,安祖持刀刺殺縣令,人莫敢當其鋒,號為摸羊公,遂藏匿在竇建德家,一年有余。恰值朝廷欽點繡女,建德為了女兒,與他分散,直至如今。時建德便對安祖道:“這里就是二賢莊。”把手指道:“那來的便是單二員外了。”

  雄信騎著高頭駿馬,跟著四五個伴當回來,見建德在門外,快跳下馬來問道:“此位何人?”建德答道:“這是同鄉(xiāng)敝友孫安祖。”雄信見說,便與建德邀入草堂。安祖對雄信納頭拜下去道:“孫安祖粗野亡命之徒,久慕員外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實慰平生。”雄信道:“承兄光顧,足見盛情。”雄信便吩咐手下擺飯。建德問安祖道:“剛才老弟說有一位齊朋友,曉得我在這里,是那個齊朋友?”安祖道:“弟去歲在河南,偶于肆中飲酒,遇見一個姓齊的,號叫國遠,做人也豪爽有趣,說起江湖上這些英雄,他極稱單員外疏財仗義,故此曉得,弟方始尋來。”雄信道:“齊國遠如今在何處著腳?”安祖道:“他如今往秦中去尋什么李玄邃。說起來,他相知甚多,想必也要做些事業(yè)起來。”雄信嘆道:“今世路如此,這幾個朋友,料不能忍耐,都想出頭了。”須臾酒席停當,三人入席坐定。建德道:“老弟兩年在何處浪游?近日外邊如何光景?”安祖道:“兄住在這里,不知其細;外邊不成個世界了。弟與兄別后,白燕至楚,自楚至齊,四方百姓,被朝廷弄得妻不見夫,父不見子,人離財散,怨恨入骨,巴不能夠為盜,茍延性命。自今各處都有人占據(jù),也有散而復聚的,也有聚而復散的,總是見利忘義,酒色之徒;若得似二位兄長這樣智勇兼全的出來,倡義領眾,四方之人,自然聞風響應。”建德見說,把眼只顧著單雄信,總不則聲。雄信道:“宇宙甚廣,豪杰盡多,我們兩個,算得什么?但天生此六尺之軀,自然要轟轟烈烈,做他一場,成與不成命也,所爭者,乃各人出處遲速之間。”孫安祖道:“若二位兄長皆救民于水火,出去謀為一番,弟現(xiàn)有千余人,屯扎在高雞泊,專望駕臨動手。”建德道:“準千人亦有限,只是做得來便好;尚然弄得王不成王,寇不成寇,反不如不出去的高了。”雄信道:“好山好水,原非你我意中結局,事之成敗,難以逆料,竇兄如欲行動,趁弟在家,未曾出門。”

  正說時,只見一個家人,傳送朝報進來。雄信接來看了,拍案道:“真?zhèn)昏君,這時候還要差官修葺萬里長城,又要出師去征高麗,豈不是勞民動眾,自取滅亡。就是來總管能干,大廈將傾,豈一木所能支哉!前日徐懋功來,我煩他捎書與秦大歌;今若來總管出征,怎肯放得他過,恐叔寶亦難樂守林泉了。”安祖道:“古人說得好,雖有智慧,不如乘勢;今若不趁早出去,收拾人心,倘各投行伍散去,就費力了。”建德道:“非是小弟深謀遠慮,一則承單二哥高情厚愛,不忍輕拋此地;二則小女在單二哥處打擾,頗有內(nèi)顧縈心。”雄信道:“竇大哥你這話說差了,大凡父子兄弟,為了名利,免不得分離幾時;何況朋友的聚散。至于今愛與小女,甚是相得,如同胞姊妹一般;況兄之女,即如弟之女也。兄可放心前去,倘出去成得個局面,來接取令愛未遲;若弟有甚變動,自然送令愛歸還兄處,方始放心。”建德見說,不覺灑淚道:“若然,我父與女真生死而骨肉者也。”主意已定,遂去收拾行裝,與女兒叮嚀了幾句,同安祖痛飲了一夜。到了明日,雄信取出兩封盤纏:一封五十兩,送與建德;一封二十兩,贈與安祖。各自收了,謝別出門。正是:

  丈夫肝膽懸如日,邂逅相逢自相悉。

  笑是當年輕薄徒,白首交情不堪結。

  如今再說秦叔寶,自遭麻叔謀罷斥回來,遷居齊州城外,終日栽花種竹,落得清閑。倏忽年余。一日在籬門外大榆樹下,閑看野景,只見一個少年,生得容貌魁偉,意氣軒昂,牽著一匹馬,戴著一頂遮陽笠,向叔寶問道:“此處有座秦家莊么?”叔寶道:“兄長何人?因何事要到秦家莊去?”這少年道:“在下是為潞州單二哥捎書與齊州叔寶的,因在城外搜尋,都道移居在此,故來此處相訪。”叔寶道:“兄若訪秦叔寶,只小弟便是。”叫家僮牽了馬,同到莊里。這少年去了遮陽笠,整頓衣衫,叔寶也進里邊,著了道袍,出來相見。少年送上書,叔寶接來拆覽,乃是單雄信,因久不與叔寶一面,曉得他睢陽斥職回來,故此作書問候。后說此人姓徐名世勣,字懋功,是離狐人氏,近與雄信為八拜之交,因他到淮上訪親,托他寄此書。叔寶看了書道:“兄既是單二哥的契交,就與小弟一體的了。”吩咐擺香燭,兩人也拜了,結為兄弟,誓同生死,留在莊上,置酒款待。豪杰遇豪杰,自然話得投機,頃刻間肝膽相向。叔寶心中甚喜,重新翻席,在一個小軒里頭去,臨流細酌,笑談時務。

  話到酒酣,叔寶私慮徐懋功少年,交游不多,識見不廣,因問道:“懋功兄,你自單雄信二哥外,也曾更見甚豪杰來?”懋功道:“小弟年紀雖小,但曠觀事勢,熟察人情。主上摧刃父兄,大納不正,即使修德行仁,還是個道取順守。如今好大喜功,既建東京宮闕,又開河道,土木之工,自長安直至余杭,那一處不騷擾遍了。只看這些窮民,數(shù)千百里來做工,動經(jīng)年月,回去故園已荒,就要耕種,資費已竭,那得不聚集山谷,化為盜賊?況主上荒淫日甚:今日自東京幸江都,明日自江都幸東京,還要修筑長城,巡行河北,車駕不停,轉輸供應,天下何堪?那干奸臣,還要朝夕哄弄,每事逢君之惡,不出四五年,天下定然大亂,故此小弟也有意結納英豪,尋訪真主;只是目中所見,如單二哥、王伯當,都是將帥之才;若說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恐還未能。其余不少井底之蛙,未免不識真主,妄思割據(jù),雖然乘亂,也能有為,首領還愁不保。但恨真主目中還未見聞。”叔寶道:“兄曾見李玄邃么?”懋功道:“也見來,他門第既高,識器亦偉,又能禮賢下士,自是當今豪杰。總依小弟識見起來,草創(chuàng)之君,不難虛心下賢,要明于用賢,不貴自己有謀,貴于用人之謀。今玄邃自己有才,還恐他自矜其才,好賢下士,還恐他誤任不賢。若說真主,慮其未稱。兄有所見么?”叔寶道:“如兄所云,將帥之才,弟所友東阿程知節(jié),勇敢勁敵之人;又見三原李藥師,藥師曾云:王氣在太原,還當在太原圖之,若我與兄何如?”懋功笑道:“亦一時之杰,但戰(zhàn)勝攻取,我不如兄,決機慮變,兄不如我。然俱堪為興朝佐命,永保功名,大要在擇真主而歸之,無為禍首可也。”叔寶道:“天下人才甚多,據(jù)尼所見,止于此乎?”懋功道:“天下人才固多,你我耳目有限,再當求之耳;若說將帥之才,就兄附近孩稚之中,卻有一人,兄曾識之否?”叔寶道:“這到不識。”又答道:“小弟來訪兄時,在前村經(jīng)過,見兩牛相斗,橫截道中。小弟勒馬道旁待他,卻見一個小廝,年紀不過十余歲,追上前來道:‘畜生莫斗,家去罷。’這牛兩角相觸不肯休息,他大喝一聲道:‘開!’一手揪住二只牛角,兩下的為他分開尺余之地,將及半個時辰,這牛不能相斗,各自退去。這小廝跳上牛背,吹著橫笛便走。小弟正要問他姓名,后有一個小廝道:‘羅家哥寄,怎把我家牛角撳壞了?’小弟以此知他姓羅,在此處牧放,居止料應不遠。他有這樣膏力,若有人題攜他,教他習學武藝,怕不似孟賁一流?兄可去物色他則個。”

  何地無奇才,苦是不相識。赳赳稱干城,卻從兔囗得。

  兩人意氣相合,抵掌而談者三日。懋功因決意要到瓦崗,看翟讓動靜,叔寶只得厚贈資斧,寫書回覆了單雄信。另寫一札,托雄信寄與魏玄成。杯酒話別,兩個相期,不拘何人,擇有真主,彼此相薦,共立功名,叔寶執(zhí)手依依,相送一程而別,獨自回來。行不多路,只聽得林子里發(fā)一聲喊,跑出一隊小廝來,也有十七八歲的,也有十五六歲的,十二三歲的,約有三四十個。后面又趕出一個小廝,年紀只有十余歲,下身穿一條破布褲,赤著上身,捏著兩個拳頭,圓睜一雙怪眼,來打這干小廝。這干小廝見他來,一齊把石塊打去,可是奇怪,只見他渾身虬筋挺露,石塊打著,都倒激了轉來。叔寶暗暗點頭道:“這便是徐懋功所說的了。”

  兩邊正趕打時,一個小廝,被趕得慌,一交絆倒在叔寶面前,叔寶輕輕扶起道:“小哥,這是誰家小廝,這等樣張致?”這小廝哭著道:“這是張?zhí)铱磁5摹K咳諄砜磁#ㄒ獖y甚官兒,要咱們?nèi)ジ匀ゲ萆纤X。又要咱們替他放牛,若不依他,就要打;去跟他,不當他的意兒,又要打。咱們打又打他不過,又不下氣伏事他,故此糾下許多大小牧童,與他打。卻也是平日打怕了,便是大他六七歲,也近不得他,像他這等奢遮罷了。”叔寶想:“懋功說是羅家。這又是張家小廝,便不是,也不是個庸人了。”挪步上前,把這小廝手來拉住道:“小哥且莫發(fā)惱。”這小廝睜著眼道:“干你鳥事來!你是那家老子哥子,想要來替咱廝打么?”叔寶道:“不是與你廝打,要與你講句話兒。”小廝道:“要講話,待咱打了這干小黃黃兒來。”待灑手去,卻又灑不脫。

  正扯拽時,只見眾小兒拍手道:“來了,來了。”卻走出一個老子來,向前把這小廝總角揪住。叔寶看時,是前村張社長,口里喃喃的罵道:“叫你看牛,不看牛只與人廝打,好端端坐在家里,又惹這干小廝到家中亂嚷。你打死了人,叫我怎生支解?”叔寶勸道:“太公息怒,這是令孫么?”太公道:“咱家有這孫子來!是我一個老鄰舍羅大德,他死了妻子,剩下這小廝,自己又被金去開河,央及我管顧他,在咱家吃這碗飯,就與咱家看牛。不料他老子死在河上,卻留這劣種害人。”叔寶道:“這等不妨,太公將來把與小子,他少宅上雇工錢,小子一一代還。”太公道:“他也不少咱工錢,秦大哥你要領,任憑領去,只是講過,惹出事來,不要干連著我。”叔寶道:“這斷不干連太公,但不知小哥心下可肯?”那小廝向著太公道:“咱老子原把我交與你老人家的,怎又叫咱隨著別人來?”太公發(fā)惱道:“咱招不得你,咱沒這大肚子袋氣。”一徑的去了。叔寶道:“小哥莫要不快。我叫秦叔寶,家中別無兄弟,止有老母妻房,意欲與你八拜為交,結做異姓兄弟,你便同我家去罷。”這小子方才喜歡道:“你就是秦叔寶哥哥么?我叫羅士信,我平日也聞得村中有人說哥哥棄官來的,說你有偌大氣力,使得條好槍,又使得好锏。哥可憐見兄弟父母雙亡,只身獨自看顧,指引我小兄弟,莫說做兄弟,隨便使令教誨,咱也甘心。”便向地下拜倒來。叔寶一把扶住道:“莫拜莫拜,且到家中,先見了我母親,然后我與你拜。”果然士信隨了叔寶回家。叔寶先對母親說了,又叫張氏尋了一件短褂于,與他穿了,與秦母相見。羅士信見了道:“我少時沒了母親,見這姥姥,真與我母親一般。”插燭也似拜了八拜,開口也叫母親。次后與叔寶拜了四拜,一個叫哥哥,一個叫兄弟。末后拜了張氏,稱嫂嫂;張氏也待如親叔一般。

  大凡人之精神血氣,沒有用處,便好的是生事打鬧發(fā)泄;他有了用處,他心志都用在這里,這些強硬之氣,都消了,人不遇制服得的人,他便要狂逞;一撞著作家,竟如鐵遇了爐,猢猻遇了花子,自然服他,憑他使喚。所以一個頑劣的羅士信,卻變做了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人。叔寶教他槍法,日夕指點,學得精熟。

  一日叔寶與士信正在場上比試武藝,見一個旗牌官,騎在馬上,那馬跑得渾身汗下,來問道:“這里可是秦家莊么?”叔寶道:“兄長問他怎么?”那旗牌道:“要訪秦叔寶的。”叔寶道:“在下就是。”叫士信帶馬系了,請到草堂。旗牌見禮過,便道:“奉海道大元帥來爺將令,赍有札符,請將軍為前部先鋒。”叔寶也不看,也不接,道:“卑末因老母年高多病,故隱居不仕,日事耕種,筋力懈弛,如何當?shù)么巳危俊逼炫频溃骸跋壬槐赝妻o。這職衡好些人謀不來的,不要說立功封妻蔭子;只到任散一散行糧路費,便是一個小富貴。先生不要辜負了來元帥美情,下官來意。”叔寶道:“實是母親身病。”管待了旗牌便飯,又送了他二十兩銀子,自己寫個手本,托旗牌善言方便。旗牌見他堅執(zhí),只得相辭上馬而去。原來來總管奉了敕旨,因想:“登萊至平壤,海道兼陸地,擊賊拒敵,須得一個武勇絕倫的人。秦瓊有萬夫不當之勇,用他為前部,萬無一失。”故差官來要請他。不意旗牌回覆:“秦瓊因老母患病,不能赴任,有稟帖呈上。”來總管接來看了道:“他總是為著母老,不肯就職;然自古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門,他不負親,又豈肯負主;況且麾下急切沒有一個似他的。”心中想一想道:“我有個道理。”發(fā)一個貼兒,對旗牌道:“我還差你到齊州張郡丞處投下,促追他上路罷。”這旗牌只得策馬,又向齊州來,先到郡丞行。

  這郡丞姓張名須陀,是一個義膽忠肝文武全備,又且愛民禮下的一個豪杰。當時郡丞看了貼兒,又問了旗牌來意。久知秦叔寶是個好男子,今見他不肯茍且功名,僥幸一官半職,這人不惟有才,還自立品,我須自去走道。便叫備馬,一徑來到莊前。從人通報郡丞走進草堂,叔寶因是本郡郡丞,不好見得,只推不在。張郡丞叫請老夫人相見。秦母只得出來,以通家禮見了坐下。張郡丞開言道:“令郎原是將家之子,英雄了得,今國家有事,正宜建功立業(yè),怎推托不往?”秦母道:“孩兒只因老身景入桑榆,他又身多疾病,故此不能從征。”張郡丞笑道:“夫人年雖高大,精神頗旺,不必戀戀;若說疾病,大丈夫死當馬革裹尸,怎宛轉床席,在兒女子手中?且夫人獨不能為王陵母乎?夫人吩咐,令郎萬無不從。明日下官再來勸駕。”說罷起身去了。

  秦母對叔寶說:“難為張大人意思,汝只得去走遭。只愿天佑,早得成功,依然享夫妻母子之樂。”叔寶還有躊躇之意,羅士信道:“高麗之事,以哥哥才力,馬到成功;若家中門戶,嫂嫂自善主持。只慮盜賊生發(fā),士信本意隨哥哥前去,協(xié)力平遼,今不若留我在家,總有毛賊,料不敢來侵犯。”三人計議已定,次早叔寶又恐張郡丞到莊,不好意思,自己入城,換了公服,進城相見。張郡丞大喜,叫旗牌送上札符,與叔寶收了。張郡丞又取出兩封禮來:一封是叔寶贐儀,一封是送秦老夫人寂水之資。叔寶不敢拂他的意,收了。叔寶謝別。張郡丞又執(zhí)手叮嚀道:“以兄之才,此去必然成功。但高麗兵詭而多詐,必分兵據(jù)守,沿海兵備,定然單弱。兄為前驅,可釋遼水、鴨綠江勿攻。惟有壩水,去平壤最近,乃高麗國都,可乘其不備,縱兵直搗;高麗若思內(nèi)顧,首尾交擊,彈丸之國,便可下了。”叔寶道:“妙論自當書紳。”就辭了出門。到家料理了一番,便束裝同旗牌起行。羅士信送至一二里,大家叮嚀珍重而別。

  叔寶、旗牌日夕趲行,已至登州,進營參謁了來總管。來總管大喜,即撥水兵二萬,青雀、黃龍船各一百號,俟左武衛(wèi)將軍周法尚,打聽隋主出都,這邊就發(fā)兵了。正是:

  旗翻幔海威先壯,帆指平壤氣已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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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30:24 |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回 楊義臣出師破賊 王伯當施計全交

  隋唐演義--第三十八回 楊義臣出師破賊 王伯當施計全交詞曰:

  世事浮漚,嘆癡兒擾攘,偏地戈矛。豺虎何足怪,龍蛇亦易收。

  猛雨過,淡云流,相看怎到頭?細思量此身如寄,總屬蜉蝣。問

  君膠漆何投?向天涯海角,南北營求。豈是名為累,反與命添仇。

  眉間事,酒中休,相逢羨所謀。只恐怕猿聲鶴唳,又惹新愁。

  調(diào)寄“意難忘”

  人處太平之世,不要說有家業(yè)的,曾守田園;即如英豪,不遇亡命技窮,亦只好付之浩嘆而已。設或一遇亂離,個個意中要想做一個漢高,人有智能的,竟認做孔明。豈知自信不真,以致身首異處,落得惹后人笑罵,故所以識時務者呼為俊杰。然能參透此四字者,能有幾人?不說秦叔寶在登州訓練水軍,打聽煬帝出都,即便進兵進剿。卻說煬帝在宮中,一日與蕭后歡宴。煬帝道:“王弘的龍舟,想要造完了,工部的錦帆彩纜,俱已備完;但不知高昌的殿腳女,可能即日選到?”蕭后道:“殿腳女其名雖美,妾想女子柔媚者多。這樣殿宇般一只大船,百十個嬌嫩女子,如何牽得他動?除非再添些內(nèi)相相幫,才不費力。”煬帝道:“用女子牽纜,原要美觀,若添入內(nèi)相,便不韻矣。”蕭后道:“此舟若止女子,斷難移動。”煬帝道:“如此為之奈何?”蕭后停杯注想了一回,便道:“古人以羊駕車,亦取美觀;莫若再選一干嫩羊,每纜也是十只,就像駕車的一般,與美人相間而行,豈不美哉!”煬帝大喜道:“御妻深得朕心。”便差內(nèi)相傳諭有司,要選好毛片的嫩羊一千只,以備牽纜。內(nèi)相領旨去了。

  煬帝與蕭后眾夫人,要點選去游江都的嬪妃宮女;只見中門使段達,傳進奏章來。煬帝展開,細細翻閱,原來就是孫安祖與竇建德,據(jù)住了高雞泊舉義,起手統(tǒng)兵殺了球郡通守郭絢,勾連了河曲聚眾張金稱,清河劇盜高士達三處相為緩急,劫掠近縣,官兵莫敢挫其鋒,因此有司飛章告急,請兵征剿。煬帝看了大怒道:“小丑如此跳梁!須用一員大將,盡行剿滅,方得地方寧靜。”一時間再想不出個人來。時貴人袁紫煙在旁說道:“有個太仆楊義臣,聞他是文武全才,如今鎮(zhèn)守何處?”煬帝見說驚訝道:“妃子那里曉得他文武全才?”袁紫煙道:“他是妾之母舅。妾雖不曾識面,因幼時妾父存日,時常稱道其能,故此曉得。”煬帝道:“原來楊義臣,是你母舅。今日若不是妃子言及,幾忘卻了此人。他如今致仕在家,實是有才干的。”說罷,便敕太仆楊義臣為行軍都總管;周宇、侯喬二人為先鋒,調(diào)遣精兵十萬,征討河北一路盜賊。將旨意差內(nèi)相傳出,付與吏兵二部,移文去了。煬帝對袁紫煙道:“義臣昔屬君臣,今為國戚,諒不負朕。奏凱旋日,宣入宮來,與妃子一見何如?”袁紫煙謝恩不題。正是:

  天數(shù)將終隋室,昏王強去安排。現(xiàn)有邪佞在側,良臣焉用安

  危。

  話說楊義臣得了敕旨,便聚將校,擇吉行師。兵行數(shù)日,直抵濟渠口。曉得四十里外,就是張金稱在此聚眾劫掠,忙扎住了營寨。因尚未識賊人出入路徑,戒軍不可妄動,差細作探其虛實,欲以奇計擒之。卻說張金稱打聽楊義臣兵至,遂自引兵直至義臣營壘溺戰(zhàn)。見義臣固守不出,求戰(zhàn)不能,終日使手下人百般穢罵。如此月余,只道義臣是怯戰(zhàn)之人,無謀之輩,何知楊義臣伺其懈弛,密喚周宇、候喬二將,引精銳馬騎二千,乘夜自館陶渡過河去埋伏;待金稱人馬離營,將與我軍相接,放起號炮,一齊夾攻。義臣親自披掛,引兵搦戰(zhàn)。金稱看見官軍行伍不整,陣法無序,引賊直沖出來,兩軍相接,未及數(shù)合,東西伏兵齊起,把賊兵當中截斷,前后夾攻,賊眾大敗。金稱單馬逃奔清河界口,正遇清河郡丞楊善,領兵捕賊,正在汾口地方,擒金稱殺之,令人將首級送至義臣營中。金稱手下殘兵,星夜投奔竇建德去了。義臣將賊營內(nèi)金銀財物馬匹,盡賞士卒,所獲子女,俱各放回。移兵直抵平原,進攻高雞泊,剿殺余黨。

  時高雞泊乃竇建德、孫安祖附高士達居于彼處,早有細作報言楊義臣破張金稱,乘勝引兵前來,今官兵已到巫倉下寨,離此只隔二十里之地。建德聞之大驚,對孫安祖、高士達道:“吾未入高雞泊之時,已知楊義臣是文武全才,用兵如神,但未與之相拒。今日果然殺敗張金稱,移得勝之兵,來征伐我等,銳氣正熾,難與為敵。士達兄可暫引兵人據(jù)險阻,以避其鋒,使他坐守歲月,糧儲不給,然后分兵擊之,義臣可擒矣。”士達不聽建德之言,自恃無敵,留疲弱三千,與建德守營,自同孫安祖乘夜領兵一萬,去劫義臣營寨。不期義臣預知賊意,調(diào)將四下埋伏。

  高士達三更時分,題兵直沖義臣老營。見一空寨,知是中計,正欲退時,只聽得號炮四下齊起,正遇著義臣首將鄧有見,當喉一箭,士達跌下馬來,被鄧有見梟了首級,剿殺余兵。安祖見士達已亡,忙兜轉馬頭奔回。建德同來救敵,無奈隋兵勢大,將士十喪八九。建德與安祖止乘二百余騎。因見饒陽無備,遂直抵城下,未及三日而攻克之;所降士卒,又有二千余人,據(jù)守其城,商議進兵,以敵義臣。建德對安祖道:“目下隋兵勢大,又兼義臣足智多謀,一時難與為敵,此城只宜保守。”安祖道:“楊義臣不退,吾輩總屬國逼,奈何”建德道:“我有一計:須得一人,多帶金珠,速往京中,賄囑權奸,要他調(diào)去義臣。隋將除了義臣,其他復何懼哉!”安祖道:“恁般說,弟速去走道;倘一時間不能調(diào)去奈何?”建德道:‘咋也。主上信任奸邪,未有佞臣在內(nèi),而忠臣能立功于外者。”于是建德收拾了許多金珠寶玩,付與安祖。安祖叫一個勁卒,負了包裹,與建德別了,連夜起身,曉行夜宿。

  一日走到梁郡白酒村地方,日已西斜,恐怕前途沒有宿店,見有一個安客商寓,兩人遂走進門。主人家忙趨出來接住問道:“爺們是兩位,還有別伴?”安祖道:“只我們兩人。”店主人道:“里邊是有一個大間,空在那里,恐有四五位來,又要騰挪。西首有一間,甚是潔凈,先有一位爺下在那里。三位盡可容得,待我引爺們?nèi)タ磥怼!闭f了,遂引孫安祖走到西邊,推開門走進去,只見一個大漢,鼻息如雷,橫挺在床上。店主人道:“爺們不過權寓一宵,這里可使得么?”安祖道:“也罷。”店主人出去,搬了行李。

  安祖細看床上睡的人,身長膀闊,腰大十圍,眉目清秀,虬發(fā)長髯。安祖揣度道:“這朋友亦非等閑之人,待他醒來問他。”店主人已將行李搬到,安祖也要少睡,忙叫小卒打開鋪設,出去拿了茶來。只見床上那漢,聽得有人說話,擦一擦眼,跳將起來,把孫安祖上下仔細一認,舉手問道:“兄長尊姓?”安祖答道:“賤姓祖,號安生。請問吾兄上姓?”那漢道:“弟姓王,字伯當。”安祖聽說大喜道:“原來就是濟陽王伯當兄。”納頭拜將下去,伯當慌忙答禮,起來問道:“兄那里曉得小弟賤名?”安祖笑道:“弟非祖安生,實孫安祖也。因前年在二賢莊,聽見單員外道及兄長大名,故此曉得。”王伯當?shù)溃骸皢味缣帲钟泻问氯ヒ娝咳缃窨稍诩依锩矗俊卑沧娴溃骸耙驅ぴL竇建德兄。”伯當?shù)溃骸暗苈劦酶]兄在高雞泊起義,聲勢甚大,兄為何不去追隨,卻到此地?”安祖又把楊義臣題兵殺了張金稱、高士達,乘勝來逼建德,建德?lián)仞堦枺艿骄┳魇乱欢危隽艘槐椋瑔柕溃骸安恢钟泻问拢簧淼酱耍俊辈斠妴枺L嘆一聲,正欲開言,只見安祖的伴當進來,便縮住了口。安祖道:“這是小弟的心腹小校,吾兄不必避忌。”因對小校道:“你外邊叫他們?nèi)⌒┚撇藖怼!币换貎撼兄档娜∵M酒菜,擺放停當,出去了。兩人坐定,安祖又問。伯當?shù)溃骸暗苡幸唤Y義兄弟,亦單二哥的契友,姓李名密,字玄邃,犯了一樁大事,故悄地到此。”安祖道:“弟前日途中遇見齊國遠,說要去尋他留些事業(yè)。如今怎么樣?為了甚事?”伯當?shù)溃骸安灰f起。弟因有事往楚,與他分手;不意李兄被楊玄感迎入關中,與他舉義。弟知玄感是井底之蛙,無用之徒,不去投他。誰知不出弟所料,事敗無成,玄感已為隋將史萬歲斬首。弟在瓦崗與翟讓處聚義,打聽玄邃兄潛行入關,又被游騎所獲,護送帝所。弟想解去必由此地經(jīng)過,故弟在這里等他。諒在今晚,必然到此歇腳。”安祖道:“這個何難?莫若弟與兄迎上去,只消兄長說有李兄在內(nèi),弟略略動手,結果了眾人,走他娘便了。”伯當?shù)溃骸按巳ゾ┒家溃热慌脹Q裂,反為不美,只可智取,不可力圖。只須如此如此而行,方為萬全。”

  正說時,聽得外面人聲嘈雜。伯當同安祖拽上房門,走出來看,只見六七個解差,同著一個解官,押著四個囚徒,都是長枷鎖鏈,在店門首柜前坐下。伯當定睛一看,見李玄邃亦在其內(nèi);余外的,認得一個是韋福嗣,一個是楊積善,一個是邴元真。并不做聲,把眼色一丟,走了進去。李玄邃四人看見了王伯當,心中喜道:“好了,他們在此,我正好算計脫身了;但不知他同那個在這里?”正在肚里躊躇,只見王伯當,手里捧著幾卷綢匹,放在柜上說道:“主人家,在下因缺了盤費,帶得好潞綢十卷在此,情愿照本錢賣與你,省得放在行李里頭,又沉重,又占地方。”店主人站起身答道:“爺,小店那討得出銀子來?不要說爺要照本錢賣與咱,就是爺們住在小店幾天,準折與咱們,咱們也用不著這宗寶貨。”伯當把一卷折開來,攤在柜上說道:“你看,不是什么假古的貨兒哄你們,這都是揀選來的,照地頭二兩五錢好銀子一卷,若是銀子好,每卷止算還腳解稅銀一二錢,也罷了。”那一個解官,與幾個解差,也走近柜前,拿起綢來看了,說:“真?zhèn)好綢子,又緊密,又厚重,帶到下邊去,怕不是四兩一卷,可惜沒有閑錢來買。”大家在那里唧唧噥噥的談論,只見李玄邃亦捱到柜邊來看。伯當睜著怪眼,喝道“死因,你也來瞧什么?量你也拿不出銀子,所以犯了罪名。”孫安祖在旁笑道:“兄長不要小覷他,或者他們到有銀子要買,亦未可知。”李玄邃道:“客人,你的寶貨,量也有限,你若還有,再取出來,咱們盡數(shù)買你的,不買你的,不為漢子。”王伯當對孫安祖道:“二哥,還有五卷在里頭,你去與我取出來。”李玄邃走下來,叫過一個老猾獄卒張龍道:“張兄,你這潞綢可要買么?我有十兩銀子,送與你去買幾卷,也承你路上看管一番。”張龍道:“這個不消,你不如買幾卷送與惠爺,我才好受你的。”李密道:“我的死期,一日近一日,留這錢財在身何用,不如買他的綢子來,將一半與五十兩銀子送你惠爺;你們眾位,每人一卷;銀子五兩,送與你們。到京死后,將我們的尸骸埋一埋。你去與我們說一聲,若是使得,我另外再酬你十兩銀子。”張龍見說,忙去與眾人說知。這個惠解官,又是個錢鉆殺,一說就肯。

  張龍回覆了李玄邃。李玄邃便向韋福嗣、楊積善身邊,取出一百兩銀子,付與張龍道:“你去與我稱開,好分送眾人。”又在自己身邊,取出五十兩一封,走向柜邊,在柜上放下,向主人家道:“煩你做個調(diào)停,用錢照例奉送。”店主人道:“這個當?shù)谩!弊呦蚯罢f道:“一共十五卷,該銀三十七兩五錢,上等稱頭,盡是瓜絞,一厘不少。”付與王伯當收了,余下的銀,還了李玄邃。李玄邃將潞綢打開,花樣一般無二,與張龍分送眾人,各人致謝。玄邃又在銀包內(nèi),取出一兩多些一塊銀子,對主人家說:“些些酒資,酬勞之意。”伯當笑道:“我竟忘了,留七兩三分算,也該稱出一兩多些來酬謝主人。”一頭說,一頭稱出一兩一錢銀子,奉與店主人。店主人道:“豈有此理,費了小子什么氣力,好受二位的惠來?”三人你推我卻。孫安祖說道:“小弟有一個道理在此:我們大哥,這一兩一錢銀子,是本該出的,這位兄的那塊銀子,他既取了出來,怎好又收進去?待弟也出幾錢,湊成三金,煩主人家弄幾碗菜,買壇酒來,只算主人家替咱們接風,又算一宗小交易的合事酒,暢飲三杯,豈不兩美?”這幾個解差,齊聲的贊道:“這位爺主張的不差,我們也該貼出些來買酒才好。”八個解差與孫安祖,又湊出兩塊,安祖把來上戥一稱,共三兩七錢有余,對主人家道:“請收去,這是要勞重的了。”主人家笑道:“這個小子理會得,先請各位爺?shù)嚼镞吶ビ昧吮泔垼∽雍煤玫恼纹鸩藖怼!睂O安祖道:“菜不必拘,酒是要上好的,況是人多,要多買些。”店主人道:“這個自然。”大家各歸房里去了。霎時間已是黃昏時候,店家將酒席整治完備,將一席送與惠解官,叫張龍致意,不好與公差囚徒同席之意。那惠解官,原是個隨波逐流的人,又得了許多銀子禮物,便對張龍道:“既承他們美意,我怎好又獨自受用這一席酒,既然在此荒村野店,那個曉得,同在一搭兒吃了罷,也便大家好照管。”張龍道:“說起來他四個,原系宦家公子,如今偶然孩子氣,犯了罪名,只要惠爺?shù)朗鞘沟茫覀兙徒兴麄冞M來。”惠解官道:“總是這一回兒的工夫,就都叫到這里用了罷。”于是眾人將四五桌酒席,都擺在玄邃下的那間大客房里,連主人家,共十七八人。大家入席坐定;大杯小盞,你奉我勸,開懷暢飲。店小二流水燙上酒來。孫安祖對店小二道:“你們辛苦了,自去睡罷,有我們小廝在這里。”店主人大家吃了一回,先進去睡了。豈知惠解官,又是個酒客,說得投機,與他們呼么喝六的,又鬧了一回。

  孫安祖見眾人的酒,已有七八分了,約恩有二更時分,王伯當?shù)溃骸熬撇粺幔瞄T人。”孫安祖道:“待我自去,看我們小廝在那里做甚?”忙走出去,一回捧著一壺燙的熱酒,笑將進來道:“店小二與我家小廝,多先吃醉了,一鋪兒的躺著,虧得我自去接這壺熱酒在此。”王伯當取來,先斟滿一大杯,送與惠解官,又斟下七八大杯,對著解差遣:“你n]各位,請用過了,然后輪下來我們吃。”眾解差遣:“承列位盛情,實吃不下了。”孫安祖道:“這一杯是必要奉的,余下的總是我們吃罷。”張龍拿起杯來,一飲而盡,眾公差只得取起來吃了。頃刻間,一個解官,八個解差,齊倒在塵埃。孫安祖笑道:“是便是,只恐怕他們藥力淺,容易醒覺。”忙在行李中,取出蠟燭一支點上。王伯當將四人的枷鎖扭斷了,李玄邃忙向解官報箱內(nèi),尋出公文來,向燈火上燒了。原來的十五卷潞綢并銀子,取了出來,付與王伯當收入包裹,小校背上行李,共七個人,悄悄開了店門走出,只見滿天星斗,略有微光,大家一路敘談,忙忙的趲行。

  走到五更時分,離店已有五七十里,孫安祖對王伯當?shù)溃骸靶〉茉诖说匾c兄們分手,不及送李兄等至瓦崗矣。”玄邃等對安祖道:“小弟謬承兄見愛,得脫此難,且到前途去痛飲三杯再處。”王伯當?shù)溃骸安皇沁@話,孫兄還有竇大哥的公子在身,不要耽擱他。”孫安祖道:“小弟還有句要緊話,替兄們說:你們或作三路走,或作兩路行,若是成群的逃竄,再走一二里,便要被人看破拿去了。只此就分手罷。”李玄邃道:“既是這節(jié),煩兄致意建德,弟此去若瓦崗可以存身,還要到饒陽來相敘。若見單二哥,亦與弟致聲。”說罷,眾人東西分路,止剩王伯當、李玄邃、邴元真、韋福嗣、楊積善,又行了幾里,已至三叉路口。王伯當?shù)溃骸安皇沁@等說,在陷阱里頭,死活只好擠在一堆,今已出籠,正好各自分飛逃命。趁此三叉路口,各請隨便,弟只好與玄邃同行。”韋福嗣與楊積善是相好的,便道:“既如此,我們揀這小路,捱上去罷。”邴元真道:“我是也不依大路走,也不揀小路行,自有個走法,請兄們自去。”于是楊韋二人走了小路去,王李二人走了大路。

  未及里許,王伯當只聽得背后一人趕來,向李玄邃肩上一拍說道:“你們也不等我一等,竟自去了。”王伯當?shù)溃骸靶终f有自己的走法,為何又趕來?”邴元真道:“兄難道是呆子?我剛才哄他兩個,那有出了傷門,再走死路的理。”玄邃道:“為何?”邴元真道:“眾公差醒來,自然要經(jīng)由當?shù)胤奖鴮ⅲ瑓f(xié)力擒拿,必然小路來的人多,大路來的人少。如今我們?nèi)朔胖懽撸坑邪偈畟兵校趕來,也不放在我們?nèi)齻眼里,只是沒有短路的,借他三四件兵器來,應急怎好?”王伯當?shù)溃骸巴白咭徊胶靡徊搅恕!庇谑抢钚浒缌巳妫娓牧丝蜕蹋醪斪霭楫敚斑M發(fā)。正是:

  未知肝膽向誰是,令人卻憶平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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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30:36 |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回 陳隋兩主說幽情 張尹二妃重貶謫

  隋唐演義--第三十九回 陳隋兩主說幽情 張尹二妃重貶謫詩曰:

  王師靖虜氣,橫海出將軍。赤幟連初日,黃麾映晚云。鼓鼙雷

  怒起,舟揖浪驚分。指顧平玄菟,陰山好勒銘。

  大凡皇帝家的事,甚是繁冗;這一支筆,一時如何寫得盡?宇宙間的事,日出還生,頃刻間如何說得完?即使看者一雙眼睛,那里領略得來?要作者如理亂絲一般,逐段逐段,細細剔出,方知事之后先,使看者亦有步驟,不至停想回顧之苦。再說孫安祖,別了李玄邃、王伯當,趕到京中,尋相識的打通了關節(jié),將金珠寶玩獻與段達、虞世基一班佞臣,在下處守候消息。正是錢神有靈,不多幾日,就有旨意下來道:“楊義臣出師已久,未有捷音,按兵不動,意欲何為?姑念老臣,原官體致。先鋒周宇暫為署攝,另調(diào)將員,剿滅余寇。”孫安祖打聽的實,星夜出京,趕回饒陽,報知建德。時楊義臣定計,正圖破城剿滅竇建德,見有旨意下來,對左右嘆道:“隋室合體,吾未知死于何人之手!”即將所有金銀,犒賞三軍,涕泣起行,退居濮州雷夏澤中,變姓埋名,農(nóng)樵為樂。竇建德知義臣已去,復領兵到平原,招集潰卒,得數(shù)千人。自此隋之郡縣,盡皆歸附,兵至一萬有余,勢益張大,力圖進取。差心腹將員,寫書到潞州二賢莊去接女兒,并請單雄信同事不題。正是:

  莫教骨肉成吳越,猶念天涯好弟兄。

  話分兩頭。再說煬帝在宮中點選帶去游幸廣陵的宮人。大凡女子,可以充選入宮者,決沒有個無鹽嫫母,最下是中人之姿;若中人之姿,到了宮中,妝點粉飾起來,也會低顰,也會巧笑,便增了二三分顏色。所以煬帝在宮點了七八日,點了這個,又舍不得那個,這邊去了,嬌語歡呼;這邊不去,或官或院,隱隱悲泣。煬帝平昔間在婦人面上做工夫的,這些女子,越要妝這些嬌癡起來,要使之間之之意。弄得煬帝設主意,煩躁起來,反叫蕭后與眾夫人去點選,自己拉了朱貴兒、袁寶兒,跟了三四個小太監(jiān),駕了一只龍舟,搖過北海,去到三神山上去看落照。忽天氣晦昧,將日色收了,煬帝便懶得上山,就在傍海觀瀾亭中坐了一會,便覺恍惚間,見海中有一只小舟,沖波逐浪,望山腳下?lián)u來。煬帝正疑那院夫人來接,心中甚喜,及至攏岸,卻又不是。見走上一個內(nèi)相來,報說道:“陳后主要求見萬歲。”原來煬帝與陳后主,初年甚相契厚。忽聞后主要見,忙叫請來。

  不多時,只見后主從船中走將起來,到了亭中,見煬帝要行君臣之禮。煬帝忙以手攙住道:“朕與卿故交,何須行此大禮。”后主依命,一拜而坐。后主道:“憶昔年少時,與陛下同隊戲游,親愛甚于同氣,別來許久,不知陛下還相憶否?”煬帝道:“垂髫之交,情同骨肉,昔日之事,時時在念,安有不記之理?”后主道:“陛下既然記得,但今日貴為天子,富有四海,比往日大不相同,真令人欣羨。”煬帝笑道:“富貴乃偶然之物,卿偶然失之,朕偶然得之,何足介意。”因問道:“臨春、結綺、望仙三閣,近來風月何如?”后主道:“風月依然如舊,只是當時那些錦銹池臺,已化作白楊青草矣!”煬帝又問道:“聞卿曾為張麗華造一桂宮,在光昭殿后,開一圓門,就如月光一般。四邊皆以水晶為障,后庭卻設素粉的罘囗,庭中空空洞洞,不設一物,惟種一株大桂樹,樹下放一個搗藥的玉柞臼,臼旁養(yǎng)一個白色免兒。叫麗華身披素裳,梳凌云髻,足穿玉華飛頭履,在中間往來,如同月宮嫦娥,此事果有之么?”后主道:“實是如此。”煬帝道:“若然亦覺太侈。”后主道:“起造宮館,古昔圣王,皆有一所,月宮能費幾何?臣不幸亡國,便以為侈。今不必遠引古人為證,就如陛下文皇帝臨國時,何等節(jié)儉,也曾為蔡容華夫人造瀟湘綠綺窗,四邊都以黃金打成芙蓉花,妝飾在上;又以琉璃網(wǎng)戶,將文杏為梁,雕刻飛禽走獸,動輒價值千金,此陛下所目睹,獨非侈乎?幸天下太平,傳位陛下,后日史官,但知稱為節(jié)儉,安肯思量及此。”煬帝笑道:“卿可謂善解嘲矣!若如此說,則先帝下江南時,卿一定尚有遺恨。”后主道:“亡國實不敢恨;只想在桃葉山前,將乘戰(zhàn)艦北渡,那時張麗華方在臨春閣上,試東郭逡的紫毫筆,寫小研紅箋,要做答江令的壁月詩句,尚未及完,忽見韓擒虎擁兵直入。此時匆匆逼迫,致使麗華詩句未終,未免微有不快耳。”煬帝道:“如今麗華安在?”后主道:“現(xiàn)在舟中。”煬帝道:“何不請來一見?”

  后主叫內(nèi)相往船上去請,只見船中有十來個女子,拿著樂器,拜著酒肴,齊上岸來,看見煬帝,齊齊拜伏在地。煬帝忙叫起來,仔細一看,只見內(nèi)中一個女子,生得玉肩雙(享單),雪貌孤凝,韻度十分俊俏。煬帝目不轉睛,看了半晌。后主笑道:“比我家姑娘宣華夫人容貌如何?”煬帝道:“正如邢之與尹,差堪伯仲。”后主道:“陛下再三注盼,想是不識此人,此即張麗華也。”煬帝笑道:“原來就是張貴妃,真?zhèn)名不虛傳。昔聞貴妃之名,今睹貴妃之面,又與故人相聚,恨無酒肴,與二卿為歡。”后主道:“臣隨行到備得一尊,但恐褻瀆天子,不敢上獻。”煬帝道:“朕與故交,一時助興,何必拘禮?”后主隨叫麗華送上酒來。煬帝一連飲了三四杯,對后主說道:“朕聞一曲后庭花,擅天下古今之妙,今日幸得相逢,何不為朕一奏?”麗華辭謝道:“妾自拋擲歲月,人間歌舞,不復記憶久矣;況近自井中出來,腰肢酸楚,那里有往常姿態(tài),安敢在天子面前,狂歌亂唱。”煬帝道:“貴妃花嫣柳媚,就如不歌不舞,已自脈脈消魂,歌舞時光景,大可想見,何必過謙。”后主道:“既是圣意殷殷,卿可勉強歌舞一曲。”麗華無可奈何,只得叫侍兒將錦捆鋪下,齊奏起樂來。他走到上面,按著樂聲的節(jié)奏,巧翻彩綢,嬌折纖腰,輕輕如蝴蝶穿花,款款如蜻蜓點水。起初猶乍翱乍翔,不徐不疾,后來樂聲促奏,他便盤旋不已,一霎時紅遮綠掩,就如一片彩云,在滿空中亂滾。須臾舞罷樂停,他卻高吭新音唱起來: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艷質本傾城。

  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tài)笑相迎。

  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后庭。

  麗華歌舞罷,喜得個煬帝魂魄俱消,稱贊不已,隨命斟酒二杯,一杯送后主,一杯送麗華。后主接杯在手,忽泫然泣下道:“臣為此曲,不知費多少心力,曾受用得幾日,遂聲沉調(diào)歇。今日復聞歌此,令人不勝亡國之感。”煬帝道:“卿國雖亡了,這一曲玉樹后庭花,卻是干秋常在的,何必悲傷?卿酷好翰墨,別來定有新詠,可誦一二,與朕賞鑒。”后主道:“臣近來情景不暢,無興作詩;只有寄侍兒碧玉與小窗詩二首,聊以塞責,望陛下勿曬。”因誦小窗詩云:

  午睡醒來曉,無人夢自驚。夕陽如有意,偏傍小窗明。寄侍兒碧玉詩云:

  離別腸應斷,相思骨合銷。愁魂若飛散,憑仗一相招。

  煬帝聽罷,再三稱賞。后主道:“亡國唾余,怎如陛下,雄材扌炎藻,高拔一時?”麗華道:“妾聞陛下天翰淋漓,今幸得垂盼,愿求一章,以為終身之榮。”煬帝笑道:“朕從來不能作詩,有負貴妃之請奈何?”麗華道:“陛下醉接望江南詞,御制清夜游曲,俱頃刻而成,何言不能?還是笑妾丑陋,不足以當珠玉,故以不能推托?”煬帝道:“貴妃何罪朕之過也。朕當勉強應酬。”麗華命侍兒將文房四寶放下,煬帝拂箋,信筆題詩一首云:

  見面無多事,聞名爾許時。坐來生百媚,實個好相知。

  煬帝寫完,送與麗華。麗華接在手中,看了一遍,見詩意來得冷落,微有譏諷之意,不覺兩臉俱紅赤起來,半晌不做一聲。后主見麗華含嗔帶愧,心下也有幾分不快,便問煬帝道:“此人顏色,不知比陛下蕭后,還是誰人美麗?”煬帝道:“貴妃比蕭后鮮妍,蕭后比貴妃窈窕,就如春蘭與秋菊一般,各自有一時之秀,如何比得?”后主道:“既是一時之秀,陛下的詩句,何輕薄麗華之甚?”煬帝微微笑道:“朕天子之詩,不過適一時之興而已,有什么輕薄不輕薄?”后主大怒道:“我亦曾為天子,不似你妄自尊大!”煬帝大怒道:“你亡國之人,焉敢如此無禮!”后主亦怒道:“你的壯氣,能有幾時,敢欺我是亡國之君?只怕你亡國時,結局還有許多不如我處。”煬帝大怒道:“朕巍巍天子,有甚不如你處?”遂自走起身來要拿后主。后主道:“你敢拿誰?”只見麗華將后主扯下走道:“且去且去,后一二年,吳公臺下,少不得還要與他相見。”二人竟往海邊而走。煬帝大踏步趕來;只見好端端一個麗華,弄得滿身泥漿水,照煬帝臉上拂將過來。

  煬帝吃了一驚,就像做夢才醒的一般,因想起他二人死之已久,嚇了一身冷汗。開眼只見貴兒、寶兒兩個美人,把衣袖遮著煬帝的背心裹住在那里,忙問二美人道:“你們曾看見什么?”二美人道:“沒有見甚來,但見陛下如睡去的一般,夢中吃語,龍體時動時靜。”煬帝道:“快下船去罷!”眾人多下了龍舟,煬帝才把適間所見所聞,細述了一遍,貴兒、寶兒大為驚異。煬帝反覺心中憂疑起來,忙叫內(nèi)相撐回。忽聽見琴聲悠揚,隨風入耳。煬帝正在猜疑,一回兒將到綺陰院,望見秦夫人、沙夫人、趙王杲與袁貴人、薛冶兒一班都在那里,看夏夫人撫琴。煬帝忙上岸來說道:“你們偏好背朕快活,接也不來接一接!”眾夫人道:“妾等各處尋覓不見,那曉得陛下跨海而游。”煬帝道:“夏妃子今日為何撫起琴來?”夏夫人道:“妾蒙陛下派居于此,四五年矣!其間好鳥醍醐,奇松拂影,怪石為嵯峨,微雨時添花淚,屋梁落月,臺榭留吟,與陛下不知消受了多少賞心樂事,今一旦舍此而去,山靈能不為之黯然?敵妾借此瑤琴,以酬離別之意,使山川勿笑妾之情薄也。”煬帝聽說,喟然長嘆道:“此地朕原不忍遽離,因皇后動興去游江都,只道事再做不成的,誰知今日竟成其愿,這也是天數(shù)也,人何與焉?”

  正說時,只見高昌等七八個心腹內(nèi)相走來跪下奏道:“殿腳女一千,奴婢等往江南地方,各處搜求,今已選足。”煬帝大鼓道:“如今在那里?”內(nèi)相道:“王弘已分派頭號龍舟里頭駐扎,以便演習,未知萬歲爺何日起駕?”煬帝思量:“我征遼雖是借題,游幸為實。然天子親征,比眾不同,當分為二十四軍。”心上躊躇了一回,走進便殿,寫敕一道:用右翊衛(wèi)大將軍于仲文、左詡衛(wèi)大將軍辛世雄、左驍衛(wèi)大將軍荊元恒、右驍衛(wèi)大將軍薛世雄、右屯衛(wèi)大將軍麥鐵杖、左屯衛(wèi)大將軍陳棱、左御威將軍張謹。右御威將軍趙孝才、左武衛(wèi)將軍周法尚、右武衛(wèi)將軍崔弘升、右御衛(wèi)虎賁郎將衛(wèi)文升、左御衛(wèi)虎賁郎將屈突通等,共為二十四總管軍,命劉士龍為宣諭使,協(xié)同總督陸路大元帥宇文述,水軍統(tǒng)領元帥來護兒,為王前驅,同會平壤。寫完付與內(nèi)相,傳與各衙門知道。吩咐擇吉,天子臨郊祭告天地廟祖,搞賞軍士,統(tǒng)領羽林軍一萬,分道向遼水進發(fā)。將軍來護兒知圣駕已將出都,著令秦叔寶等進征。秦叔寶領了來總管旨意,久已招集熟知水道的做了向導,又記張須陀所囑之言,先差心腹將校,抄過了鴨綠江埋伏,在平壤伺候大軍齊到,然后掃其巢穴,內(nèi)外夾攻。正是:

  機謀奇扼吭,小丑欲驚心。

  卻說煬帝打發(fā)巡幸的許多旨意,便進宮中問蕭后道:“從游宮女,選完了么?”蕭后笑道:“陛下偏把這樣縮腳疑難題目,叫妾去做,委如何做得來;況他們也不好說我該去,你不該去;也不說他愿去,我不愿去。好像吃過齊心酒的,見陛下起身出宮去了,三四百名卻齊齊跪倒階前奏道:‘守西苑的花晨月夕,領略了多少風光;在昭陽的承恩競寵,受用了多少繁華。妾等西京隨到東京,兩番遷播,雖蚌珠燕石,不敢仰冀恩波,目為遺簪墮珥;然海外風光,江都佳境,難道也教耳消目受不起?萬歲爺是棄置妾等的了,難道娘娘也侍奉不來?’說了,大家如喪考妣的一般哭將起來。叫妾怎樣選法?”煬帝笑道:“這班賤婢,也會這般裝腔做勢。”蕭后道:“有個緣故,因張、尹兩妃在內(nèi)攛掇,說:‘我兩個是年紀大了,顏色衰了,你們都是鮮花一般,日子正長哩!還不趁這風流天子,大家舍命扒上去?’因此眾宮人做出這般行徑。”煬帝聽了,點點頭兒。隨叫一個內(nèi)相,傳旨著兵部火速喚頭號差船四十只,立刻上用。內(nèi)相領旨出去了。

  看官聽說,原來張妃子,名艷雪,尹妃子,名琴瑟,兩個多是文帝時,與宣華同輩的人,年紀與宣華相仿,而顏色次之。此時正當三九之期,煬帝因鐘情與宣華、便不放二妃在心上。況團宣華死后,接踵就是楊素撞倒金階,口里說出許多冤仇,文帝陰靈,白日顯現(xiàn),故此煬帝也覺寒心,不敢復蹈前轍。長安又混帶到這里,許廷輔兩番點選,張、尹二妃因自恃文帝幸過,那里肯送東西與他?遂致抑郁長門,到也心情如同死灰。蕭后是最小氣,愛人奉承的,因見張、尹二妃平日不肯下氣趨承,故此捏造這幾句止不過要拔去蘿卜,也覺地皮寬的意思,豈知煬帝竟認了真。

  到了次日,這些選不去的,正要打帳看煬帝出宮上輦,便好大家來攀轅傍輦的哀懇;只見十來個內(nèi)相,走到張、尹二妃宮中來,說:“萬歲爺有旨:余下宮奴四百余名,敕張、尹二妃子彈壓下舟,毋得違誤。”張、尹二妃聽了,以為奇怪道:“我兩個又不曾去求朝廷,又不曾去浼求皇后,這個冷鍋里頭,泡出豆來,是那里說起?”眾宮人歡歡喜喜,收拾了細軟,載上了數(shù)十車,齊出宮門。在路上行了一日,黃昏時候落了船。到明日,張、尹二夫人心中疑惑,便問內(nèi)相道:“萬歲爺們的船在那里?”內(nèi)相道:“在前面。”張夫人道:“聞得朝廷新造幾百號龍舟,如今我們坐的卻是民間差船,并不是龍舟,其間畢竟有弊,你們誆我們到那里去,快快說來!”眾內(nèi)相料難瞞隱,只得齊跪下去道:“二位夫人,不必動怒。這是萬歲爺?shù)闹家猓信舅投环蛉伺c眾宮女到晉陽宮去,如不信,現(xiàn)在手敕在這里。”內(nèi)相取出來,張、尹二妃接來讀道:張、尹二妃,系先朝寵幸過,不便在此供奉,著伊帶領余下宮奴四百余名,先歸太原晉陽宮中,著守宮副監(jiān)裴寂照冊點入看守,毋誤。眾宮女聽見旨意,不是江都去,反要到西京,都大哭起來:也有要投河的,也有要自盡的。獨張夫人哈哈大笑道:“我看你們這班癡妮子,總到江都,又沒有父母親戚在那里,止不過游玩而已,你們就去,也趕不上他們的寵眷。我尚如此,你們何不安命?到是太原去自由自在,不少吃不少穿,好不快活,省得在那里看他們得意。”眾宮人說,自此也覺放懷,一路上說說笑笑,一月之間,早到了晉陽宮。眾內(nèi)相把二夫人與眾宮女,付與副宮監(jiān)裴寂交割明白,眾內(nèi)相仍往江都復旨。未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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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李玄邃窮途定偶 秦叔寶脫陷榮歸

  隋唐演義--第四十一回 李玄邃窮途定偶 秦叔寶脫陷榮歸詞曰:

  人世飄蓬形影,一霎赤繩相訂。堪笑結冤仇,到處藏機設阱。

  思省思省,莫把雄心狂逞。

  上調(diào)“如夢令”

  自來朋友的通合,與妻孥之匹配,總是前世的孽緣注定。豈以貧賤起見,亦不以存亡易心,這方才是真朋友,真骨肉。然其中冤家路窄,敵國仇讎,胸中機械,刀下捐生。都是天公早已安排,遲一日不可,早一日不能。恰好巧合一時,方成話柄。如今再說王伯當、李玄邃、邴元真三人,別了孫安祖,日夕趲行,離瓦崗尚有二百余里。那日眾人起得早,走得又饑又渴,只見山坳里有一座人家,門前茂林修竹,側首水亭斜插,臨流映照,光景清幽。王伯當?shù)溃骸扒巴救タ偷晟羞h,我們何不就在這里,弄些東西吃了,再走未遲?”眾人道:“這個使得。”李玄邃正要進門去問,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手里題著一籃桑葉,身上穿一件楚楚的藍布青衫,腰間柬著一條倩倩的素綢裙子,一方皂絹,兜著頭兒,見了人,也不驚慌,也不踞蹴。真?zhèn)胡然而天,胡然而地。怎見得?有“謁金門”詞一首為證:

  真無價,不倩煙描月畫。白白青青嬌欲化,燕鶯鶯兒怕。

  不獨欺誑羞謝,別有文情蘊藉。霎時相遇驚人詫,說甚雄心罷?

  那女子一步步移著三寸金蓮,走將進去。玄邃看見驚訝道:“奇哉,此非苧蘿山下,何以有此麗人耶?”王伯當?shù)溃骸疤煜录讶吮M有,非吾輩此時所宜。”正說時,只見里面走出一個老者來,見三人拱立門首,便舉手問道:“諸公何來?”王伯當?shù)溃骸拔业纫蜇澴呗罚从贸常涣现链烁怪叙囸H,意欲暫借尊府,聊治一餐,自當奉酬。”老者道:“既如此,請到里邊去。”眾人走到草堂中來,重新敘禮過。老者道:“野人粗糲之食,不足以待尊客,如何?”說了老者進去,取了一壺茶、幾個茶甌,拉眾人去到水亭坐下。李玄邃道:“老翁上姓?有幾位令郎?”老者答道:“老漢姓王,向居長安,因時事顛倒,故遷至此地太平莊來四五年矣。只有兩個小兒,一個小女。”邴元真道:“令郎作何生理,如今可在家么?”老者道:“不要說起,昏主又要開河,又要修城;兩個兒子,多逼去做工了,兩三年沒有回來,不知死活存亡。”老者一頭說,一頭落下幾點淚來。

  眾人正嘆時,見對岸一條大漢走來。老者看見,遙對他道:“好了,你回來了么?”眾人道:“是令郎么?”老者道:“不是,是舍侄。”只見那漢轉進水亭上來,見了老者,納頭便拜。那漢身長九尺,朱發(fā)紅須,面如活獬,虎體狼腰,威風凜凜。王伯當仔細一認,便道:“原來是大哥。”那漢見了喜道。“原來是長兄到此。”玄邃忙問:“是何相識?”伯當?shù)溃骸八凶鐾醍斎剩裟甑茉诮献鲂┵I賣,就認為同宗,深相契合,不意闊別數(shù)年,至今日方會。”王當仁問起二人姓名,伯當一一指示,王當仁見說大喜。忙對李玄邃拜將下去道:“小弟久慕公子大名,無由一見,今日至此,豈非天意乎?”玄邃答禮道:“小弟余生之人,何勞吾兄注念。”老者叫王當仁同進去了一回,托出一大盤肴撰,老者捧著一壺酒說道:“荒村野徑,無物敬奉列位英雄,奈何?”眾人道:“打攪不當。”大家坐定了,王伯當?shù)溃骸按蟾纾阋幌蜃骱紊鷺I(yè)?在何處浪游?”王當仁道:“小弟此身,猶如萍便,走遍天涯,竟找不出一個可以托得肝膽的。”李玄邃道:“兄在那幾處游過?”王當仁道:“近則張金稱、高士達,遠則孫宜雅、盧明月,俱有城壕占據(jù),總未逢大敵,茍延殘喘。不知兄等從何處來,今欲何處去?”王伯當將李玄邃等犯罪起解,店中設計脫陷,一一說了。王當仁道:“怪道五六日前,有人說道:梁郡白酒村陳家店里,被蒙汗藥藥倒了七八個解差,逃走了四個重犯;如今連店主人都不見了。地方申報官司,正在那里行文緝捕,原來就是兄等,今將從何處去?”王伯當又把翟讓在瓦岡聚議,要迎請玄邃兄去同事。王當仁道:“若公子肯聚眾舉事,弟雖無能,亦愿追隨驥尾。”老者舉杯道:“諸賢豪請奉一杯酒,老漢有一句話要奉告。”眾人道:“愿聞。”

  老者道:“老漢有一小女,名喚雪兒,年已十七,尚未字人。自幼不喜女工,性耽翰墨,兼且敏惠異常,頗曉音律。意欲奉與公子,權為箕帚,未知公子可容納否?”李玄邃道:“蒙老伯錯愛,但李密身如飄蓬,四海為家,何暇計及家室?”老漢道:“不是這等說。自來英雄豪杰,沒有個無家室的。昔晉文與狄女有十年之約,與齊女有五年之離,后都歡合,遂成佳話。小女原不肯輕易適人的,因剛才采桑回來,瞥見諸公,進內(nèi)盛稱穿綠的一位儀表不凡,老漢知他屬意,故此相告。”眾人說,始知就是剛才所見女子。大家說道:“既承老翁美意,李兄不必推卻。”王當仁道:“只須公子留一信物為定,不拘幾時來取舍妹去便了。”李玄邃不得已,只得解絳上一雙玉環(huán)來,奉與老者。老者收了進去,將雪兒頭上一只小金釵,贈與玄邃收了,又道:“小女終身,總屬公子,老漢不敢更為叮嚀。今晚且住在這里一宵,明日早行何如?”眾人撇不過他叔侄兩人之情,只得住了一宵。來朝五更時分,就起身告別。老者同當仁送了二三里路,當仁對李玄邃道:“小弟本要追隨同去,怎奈二弟尚未回家,候有一個回來,弟即星夜至瓦同相聚。”大家灑淚分別。正是:

  丈夫不得志,漂泊似雪泥。

  如今且慢說李玄邃投奔瓦崗翟讓處聚義。再讓秦叔寶做了來總管的先鋒,用計智取了氵貝水,暗渡遼河,兵入平壤,殺他大將一員乙支文禮。來總管具表奏聞,專候大兵前來夾攻平壤,踏平高麗國。煬帝得奏大喜,賜敕褒諭,進來護兒爵國公,秦瓊鷹揚。即將敕催總帥宇文述、于仲文,火速進兵鴨綠江,會同來護兒合力進征。

  卻說高麗國謀臣乙支文德,打聽宇文述、于仲文是個好利之徒,饋送胡珠、人參、名馬、貂皮禮物兩副,詭計請降。宇文述信以為真,準其投降,許彼國王面縛輿梓,籍一國地圖,投獻軍前。誰知乙支文德誆出營來,設計在中途扎住營,使他水陸兩軍,不能相顧。宇文述見乙支文德去了,方省悟其詐降。忙同兩個兒子宇文化及、智及,領兵一枝作先鋒,前去追趕乙支文德。著了,被乙支文德詐敗,誘人白石山,四面伏兵齊起,將宇文化及兄弟,裹在中間截殺。正在酣斗之時,只聽得一陣鼓響,林子內(nèi)卷出一面紅旗,大書秦字。為首一將,素袍銀銷,使兩條锏,殺入高麗兵陣中,東沖西突,高麗兵紛紛向山谷中飛竄。乙支文德忙舍宇文化及,來戰(zhàn)叔寶。文德戰(zhàn)乏之人,如何敵得住叔寶,只得去下金盔,雜在小軍中逃命。

  叔寶得了金盔,并許多首級,在來總管軍前報捷。宇文化及也在那邊稱贊好一員將官,虧了他解我之圍。只見一員家將道:“小爺,這正是咱家仇人哩!”化及失驚道:“怎是我家仇人?”家將道:“向年燈下打死公子的就是他。”智及道:“哦,正是打扮雖不同,容貌與前日畫下一般,器械又是。這不消說了。”兩人回營,見了宇文述說起此事。宇文述道:“他如今在來總管名下,怎生害他?”智及道:“孩兒有一計:明日父親可發(fā)銀百兩,差官前去犒賞這廝部下,這廝必來謁謝。他前日陣上挑得乙支文德的金盔,父親只說他素與夷通,得盔放賊,將他立時斬首。比及來護兒知時,他與父親一殿之臣,何苦為已死之人爭執(zhí)。”宇文述點頭道:“這也有理。”次日果然差下一個旗牌,赍銀百兩,前到叔寶營中,獎他協(xié)戰(zhàn)有功。叔寶有花紅銀八兩,其余將此百兩充牛酒之費,令其自行買辦。叔寶即時將銀兩分散,宴勞差官。他心里明白與宇文述有隙,卻欺他未必得知,況且沒個賞而不謝的理。到次日著朱猛守寨,自與趙武、陳奇兩個把總,竟至宇文營中叩謝。此時隋兵都在白石山下結營,計議攻打平壤。

  叔寶因宇文述差人犒賞,故先到宇文述營中。營門口報進,只見一個旗牌,飛跑出來道:“元帥軍令,秦先鋒不必戎服冠帶相見。”這是宇文述怕他戎裝相見,掛甲帶劍,近他不得,故此傳令。叔寶終是直漢,只道是優(yōu)禮待他,便去披掛,改作冠帶進見,走入帳前。上邊坐著宇文述,側邊站著他兩個兒子,下邊站著許多將官,都是盔甲。叔寶與趙武等,近前行一個參禮,呈上手本,宇文述動也不動道:“聞得一個會使雙锏的是秦瓊么?”叔寶答應一聲是,只聽得宇文述道:“與我拿下!”說得一聲,帳后搶出一干綁縛手,將叔寶鷹拿雁抓的捆下。叔寶雖勇。寡不敵眾,總是力大,眾人捆縛不住。被他滿地滾去,繩索掙斷了數(shù)次。口口聲聲道:“我有何罪?”趙、陳兩把總便跪上去道:“元帥在上,秦先鋒屢建奇功,來爺倚重的人,不知有甚得罪在元帥臺下,望乞寬恕。”宇文述道:“他久屯夷地,與夷交通,前日得乙支文德金盔放他逃走,罪在不赦。”趙武道:“臨陣奪下,現(xiàn)送來爺處報功,若以疑似害一虎將,恐失軍心;且凡事求爺看來爺面上。”宇文智及道:“不干你事,饒你死罪去罷。叉出帳下!”將校將兩個把總,一齊推出營來。那趙武急欲回營,帶些精勇,來法場槍殺,對陳奇道:“你且在此看一下落,我去就來。”跨上馬如飛的去了。這里面秦叔寶大聲叫屈道:“無故殺害忠良,成何國去?”滾來滾去,約有兩個時辰,拿他不住,惱得宇文智及道:“亂刀砍了這廝罷!”宇文述道:“這須要明正典刑,抬出去砍罷。”叫軍政司寫了犯由牌,道:“通夷縱賊,違誤軍機,斬犯一名秦瓊。”要扛他出營,那里扛得動,俄延了大半個日子。

  宇文化及見營中都是自家的將校,又見秦叔寶不肯伏罪,便道:“秦瓊,你是一個漢子,你記得仁壽四年燈夜事么?今日遇我父子,料難得活了。”秦叔寶聽了此言,便跳起來道:“罷罷,原來為此。我當日為民除害,你今日為子報仇,我便還你這顆頭罷;只可惜親恩未報,高麗未平。去去,隨你砍去。”遂挺身大踏步,走出營來。不料趙武飛馬要去營中調(diào)兵,恐緩不及事。行不上二三里,恰好一彪軍,乃是來、周二總管來會宇文、于、衛(wèi)各大將。趙武聽是來總管軍,他打著馬趕進中軍,見了來總管,滾鞍下馬道:“秦先鋒被宇文述騙去,要行殺害,求老爺速往解救。”來總管聽了道:“這是為甚緣故?你快先走引路,我來了。”趙武跨上馬先行,來總管撥馬后趕,部下將士,一窩蜂都隨著趕來,巧巧迎著叔寶,大踏步出來,陳奇跟著。趙武慌忙大叫道:“不要走,來爺來了!”說聲未絕,來總管馬到,來總管變了臉道:“什么緣故,要害我將官?”叫手下:“快與我放了。”此時趙武與陳奇,有了來總管作主,忙與叔寶解去綁縛。宇文述部下見來總管發(fā)怒,亦不敢阻擋,便是叔寶起初要慷慨殺身,如今也不肯把與人殺了。來總管呼趙武,撤隨行精勇三百,先送秦瓊回營,自己竟擺執(zhí)事,直進宇文述軍中,與他講理。于仲文與眾將,聞知來總管來,都過營相會。周總管也到,一齊相見。

  宇文述知道秦瓊已被來總管放去,只得先開口遮飾道:“老夫一路來,聞說本兵前部頓兵平壤,私與夷人交易,老夫還不敢信。前日小兒追乙支文德,將次就擒,又是貴先鋒得他金盔一頂放去。老夫想:目今大軍前來,營壘未定,倘或他通高麗兵來劫寨,為禍不小,所以只得設計,除此肘腋之患。只是軍事貴密,不曾達得來老將軍。”來總管笑道:“宇文大人,你說秦瓊按兵不動,他曾破高麗數(shù)陣。說他交通夷人,有甚形跡?若說買放,先有鴨綠江買放他回的。就是金盔,他現(xiàn)在報功,并不曾私取。大凡做官的,一身精力,能有幾何,須尋得幾個賢才,一同出力。若是今日要殺秦瓊,怕不叫做妒嫉賢能?你我各管一軍,如若你要殺我將官,怕不叫做侵官妄殺?”宇文述不好說出本心話來,只得默默無言。于仲文眾人勸道:“宇文大人因一念過疑,卻又不曾請教得來大人,還喜得不曾傷害,如今正要同心破賊,不可傷了和氣。”周總管也來相勸,便置酒解和。來總管撇不過眾人情面,勉飲幾杯,即與周總管歸營。叔寶出營迎接,拜謝來總管與周總管。來總管又恐宇文述借題來害秦瓊,將武茂功代秦瓊作先鋒,調(diào)秦瓊海口電扎。宇文述、于仲文,因糧餉不繼,準受了乙支文德詐降書,也不通知來總管,竟自撤兵,退軍薩水。反被高麗各城鎮(zhèn)出兵邀截追殺,戰(zhàn)死了右屯衛(wèi)大將軍麥鐵杖、王仁恭。薛世雄部下只留得一半。獨衛(wèi)文升部下軍馬,不損一人,其余各軍,十不存一。眾軍逃到遼東,隋主聞知大怒。厚恤麥鐵校等。殺監(jiān)軍劉士龍,囚于仲文。宇文述等盡皆削職,衛(wèi)文升獨加升賞。這時宇文述自己也沒工夫,那里還有心來害秦瓊。直到后日,宇文化及在江都新隋主時,把來總管全家殺害,也還為爭秦瓊的緣故。

  隋國陸兵既退,來總管也下令把后軍改作前軍,周總管居先,來總管居中,秦叔寶居后,揚旗擂鼓,放炮開船。高麗曾經(jīng)叔寶殺敗兩次,不敢來追,這枝軍馬竟安然無事。到了登州,叔寶便向來總管辭任。來總管道:“先鋒曾有壩水大功,已經(jīng)奏聞署職郎將,如今回軍考選,還要首薦,先鋒不可這去。”叔寶道:‘小將原為養(yǎng)親,無意功名,因元帥隆禮,故來報效,原不圖爵賞。若元帥題攀越深,恐越增宇文述之忌。況問山東一帶盜賊橫行,思家念切,望元帥天恩,放秦瓊回去。”來總管難拂他的意思,竟署他齊齊州折沖都尉,一來使他榮歸,二來使他得照管鄉(xiāng)里。命軍中取銀八十兩,折花紅羊酒,又私贈銀二百兩,彩緞八表里。各將官都有飯送餞行,叔寶一一謝別。正是:

  去時兒女悲,歸來茄鼓競。

  叔寶星夜回家,參見了母親;妻子張氏攜了兒子懷玉出來拜見了;羅士信也來接見。叔寶訴說朝鮮立功,后邊宇文述父子相害,來總管解救,今承來總管牒署鷹揚府,在齊郡做官了。一家聽說,歡喜不勝。次日入城,拜謝了張郡丞,叔寶不在家時,常承張郡丞來饋送問候他母親。張郡丞又因叔寶歸來,可以同心殺賊,掃清齊魯,知己重聚,大家欣幸。叔寶擇日到了鷹揚府任,將母妻搬入衙中。張郡丞又知羅士信英勇,牒充校尉,朝夕操練士卒。自此三人協(xié)力,還有都頭唐萬份、樊建威二人幫助,殺了長白山賊王薄;平原賊郝孝德、孫宜雅、裴長才,雖烏合之眾,亦連兵二十余萬,虧他們數(shù)個英雄并力剿除。后有詠郡盧明月,統(tǒng)賊一二萬,亦被叔寶、須陀、士信,設計殺敗道去。自此山東、河北、淮西賊寇,談及秦叔寶、張須陀,也都膽落了。捷音累奏,隋主授張郡丞為齊郡通守、山東河北十二道黜設捕討大使,秦叔寶升有衛(wèi)將軍,協(xié)管齊郡鷹揚府事,羅士信折沖郎將,都管討捕盜賊之事。可謂:

  臨敵萬人廢,四海盡名揚。

  話分兩頭。如今再說李玄邃、王伯當、邴元真三人,自從分別了王當仁叔侄兩個,在路上對王伯當?shù)溃骸安庑郑宰屘幈R雖眾,只是沖鋒破敵之人尚少。弟想秦大哥與單二哥那兩個是你我的異姓骨肉,同甘生死的,如今我們?nèi)ゾ哿x,豈可不與他相聞,請他來入伙之理?”王伯當?shù)溃骸笆鍖毿诸I兵在外,推雄信兄尚在家中。只是他怎肯拋棄田園,前來入伙?”李玄邃道:“弟至此地,相識的多,料無人物色的了,不妨兄與元真兄先到瓦崗。弟轉往雄信處走遭,全憑弟三寸之舌,用一席話,務要說他來同事,方見平昔間交情。”王伯當?shù)溃骸凹热绱苏f,弟與兄十日為期,如十日后不見兄來,弟竟至潞州單二哥處來尋兄。路上須要小心,不可托賴,再有疏虞了。”李玄送道:“不勞兄長叮嚀,弟自曉得。”說了,仍改作全真打扮,分路去了。

  王伯當與邴元真,又走了兩三日,已到了瓦崗。恰值翟讓出兵去了。止留徐懋功、李如珪在寨,接見了王伯當,又與邴元真敘禮過,便問道:“李玄邃可來么?”王伯當將白酒村陳家店里,設計藥倒了解差差官,四人脫禍,韋福嗣、楊積善分路他往。如今玄播兄必要去說單二哥入伙,又轉入潞州去了。徐撤功聽見拍案道:“不好了!玄送兄又要著人手了!”王伯當吃驚問道:“這是什么緣故?”徐松功道:“單二哥處,前日吾差人送秦叔寶回書去,翟大哥修書,請他來瓦崗聚義。不想他要緊送竇建德的女兒往饒陽去,修書來回復,面對我差人說:“饒陽轉來,必到瓦崗來會。”如今已不在家了。今玄邃獨自一個,路蹈涼涼,怎能個保得無虞?”正說時,只見齊國遠押著糧草回來,大家相見過。徐微功道:“今日臣歇息一宵,明日五鼓,煩惱當兄同李如珪、齊國遠兩位,選四五個驍勇小校,扮做客商,藏了器械,速往潞州二賢莊去走道。如尋著玄邃無事罷了;若有兜搭,只得弄他一場,我再統(tǒng)領人馬接應就是。”

  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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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連巨真設計賺賈柳 張須陀具疏救秦瓊

  隋唐演義--第四十三回 連巨真設計賺賈柳 張須陀具疏救秦瓊

   

  詞曰:

  國步悲艱阻,仗英雄將天補。熱心欲腐,雙鬢霜生。征衫血

  汗,此類呼群,猶恐廈傾孤柱。奸雄盈路,向暗里將人妒。直教張

  祿投秦,更使伍胥去楚。支國何人,宮臀離離禾黍!

  右調(diào)“品令”

  世人冤仇,惟器量大的君子,襟懷好的豪杰,隨你不解之仇,說得明白,片言之間,即可冰釋。至若仕途小人,就是千方百解,終有隱恨,除非大塊金銀,絕色進獻,心或釋然。所以宇文述不怪自己兒子淫惡,反把一個秦叔寶,切骨成仇。如今再說單雄信,進后寨去與寡嫂妻子女兒相見了,崔氏把前事說了一遍。雄信見家眷停放得安穩(wěn),也就罷了,走出來對玄邃道:“李大哥,你這個絕戶計,雖施得好,只使單通無家可歸了。”徐懋功道:“單二哥說那里話來,為天下者不顧家,前日吾兄還算得小家,將來要成大家了,說什么無家?”其時堂中酒席擺成完備,翟讓舉杯要定單雄信首席。單雄信道:“翟大哥這就不是了,今日弟到這里,成了一家,尊卑次序,就要坐定,以后不費詞說。難道單雄信是個村牛,不曉得禮文的?”翟讓道:“二哥說甚話來,今日承二哥不棄,來與眾弟兄聚義,草堂接風,自然該兄首席,第二位就該玄邃了。”李玄邃見說大笑道:“這話又來得奇了,為什么緣故?”翟讓道:“眾兄聽說,今日趁此良辰,與李兄完百年姻眷,又算是喜筵,難道坐不得第二位?”齊國遠喊道:“翟大哥說得是,今日一來替李大哥完姻,二來替單二哥暖房,這兩位再沒推敲的了。”徐懋功道:“不是這等說,今夜既替李兄完婚,自然該請他令岳王老伯坐首席,這才是正理。”翟讓見說,便道:“還是徐兄有見識,弟真是粗人,有失檢點了。”叫手下快到后寨去請剛才到的王老爺、王大爺出來。

  不一時,王老翁與王當仁出來,翟讓舉杯定了他首席,老翁再三推讓不過,只得坐了。第二位就要定王當仁。王伯當?shù)溃骸斑@也使不得。老伯在上,當仁不好并坐;況當仁也要住在這里聚義的了,豈可僭越諸兄。”徐懋功道:“待小弟說出一片理來,聽憑眾兄們依不依。”眾人齊聲道:“懋功兄處分,無有不是,快些說來。”懋功道:“方才伯當兄說,當仁令弟不該僭也是。如今我弟兄聚成一塊,欲舉大義,要想做一番事業(yè),說甚誰賓誰主。須先要敘定了尊卑次序,以便日后號令施行,便可遵奉。豈可與泛常酒席,胡亂坐了?”眾人見說,齊聲道:“說得是。”徐懋功道:“據(jù)小弟愚見,第二位該是翟大哥。為什么呢?他是寨主,我們弟兄,多承他見招來的,難道不遵奉他的節(jié)制,第二位是不必說了。第三位要玄邃兄坐了。”李玄邃道:“單二哥在這里,弟斷無僭他的理。”徐懋功道:“翟兄為正,兄為副,這是一定不易的,有甚話講?第四位是單二哥了。”雄信道:“弟有一句話待弟說來。別人不曉得徐兄的才學,小弟叨在至契,是曉得的。將來翟、李二兄舉事,明以內(nèi)全賴吾兄運籌帷幄,隨機應變,事之謀畫,惟兄是賴。若要弟僭兄,弟即告退,天涯海角,何處不尋個家業(yè)?”王伯當?shù)溃骸绊π郑瑔味缡莻爽直人,既如此說,兄不必過謙,要依單二哥的了。”徐懋功沒奈何,只得坐了第四位。第五位是單雄信。第六位是王伯當。第七位是邴元真。第八位是李如珪。第九位是齊國遠。第十位是王當仁。除王老翁共九籌豪杰,坐定了,大吹大擂,歡呼暢飲。雄信問懋功道:“寨中現(xiàn)今兵馬共有多少?糧草可敷?”懋功答道:“兵馬只好七八千,不愁他少,將來破一處,自有一處兵馬來歸附,糧草隨地可取。只是弟兄們尚少,未免破一所郡縣,就要一個人據(jù)守,到一處官兵,就要著幾個出去拒敵。如今只好十來個人,那里弄得來?所以前日弟叫連巨真,到兗州府武南店去請尤、程兩弟兄,想即日也要到來。”原來連明,也犯了私鹽的事體,懼法逃到翟讓處入伙。

  正說時,只見小校進來報道:“連爺?shù)搅恕!钡宰尩溃骸翱煺堖M來。”連明進來,與眾人敘禮過,就在王當仁肩下坐定。徐懋功問道:“巨真兄,尤、程兩弟肯來么?”連明道:“弟到武南莊,先去拜望尤員外,豈知尤員外重門封鎖,人影也沒有一個。訊問地鄰,方知他因長葉林事,走漏了消息,地方官要嚇詐他五千兩銀子,他驀地里連家眷都遷入東阿縣去了。弟如飛到東阿縣去,訪問程知節(jié),始知程知節(jié)同尤員外,在豆子坑里七里崗上扎寨。弟又到彼,兩人相見,留入寨中。弟將翟大哥的書,送與他們看了。程知節(jié)問道:‘單員外可來聚義?’弟說翟兄曾寫書著人去請單員外,因他要送竇建德的女兒,往饒陽去了,回時準到瓦崗來相會。尤員外道:‘此言恐未真,竇建德那里正少朋友幫助,肯放單員外到瓦崗來?’程知節(jié)又問我秦叔寶兄可曾去請他,弟說單員外到了,自然也要去請他。尤員外又道:‘叔寶兄與張通守,正在那里與隋家干功,怎肯進寨來做強盜?’程知節(jié)道:’既是單二哥、秦大哥都不在那里,我們?nèi)プ鍪裁矗俊虼擞葐T外就寫了回書,我便作速趕回。”連明取出書來遞與徐懋功。懋功看了道:“不來罷了,再作計較。”連明道:“他們兩個雖不來,弟在路上到打聽得一樁事體在這里,報與諸兄知道。”眾人道:“什么事體?”連明道:“弟前日回來,到黃花村飯店里住宿,只見一個差官跟了兩個伴當,行下在店里。一個伴當,聽他聲日像我們同鄉(xiāng),因此與他扳話起來,問他往何處公干。他說東京下來,要往濟陽去題人的。弟就留心,夜間買壺酒與他兩個鬼混,那兩個酒后實說道:‘楊案里邊,有四個逃走的叛犯,一個姓李,一個姓邴,一個姓韋,一個姓楊。那個姓李姓邴的,不知去向;那個姓韋姓楊的,前日被人緝獲著了,刑官究詢,招稱有個王伯當,住在濟陽王家集,是他用計在白酒村陳家店里,藥倒解差差官,方得脫逃。因此差我們主人下來,到濟陽王家集去,著地方官拿這個叛黨。’故此小弟連夜趕來。”

  徐懋功對王伯當?shù)溃骸巴醮蟾缒愕膶毦欤稍诩颐矗俊蓖醪數(shù)溃骸暗芮叭粘鲩T時,賤眷在內(nèi)弟裴叔方處,如今不知可曾回家。弟今夜起身,到家去走遭。”徐懋功道:“不必兄去。”又對連明道:“連兄,你為弟兄面上,辭不得勞苦。待伯當兄修家書一封,再得單二哥修書一封,同王當仁、齊國遠二人,扮作賣雜貨的,往齊州西門外鞭杖行賈潤甫處投下,叫他隨機應變,照管王兄家眷上山;若兄說得他可以入伙,更妙,這人也是少不得的。翟大哥、單二哥與邴元真兄,領三千人馬,到潞州去,向潞州府借糧,并打聽二賢莊單二哥房屋,可曾貽害地方?弟與伯當兄、如珪兄,隨后領兵接應。”李玄邃道:“小弟呢?”懋功笑道:“吾兄雖非呂奉先好色之徒,然今夜才合巹,只好代翟大哥看守寨中,自后便要動煩了。”眾人打點停當,過了一宵,連明與王當仁、齊國遠,五更起身,他們的路徑熟,不由大道,慣走捷徑,不多幾時,已到西門外。

  原來賈潤甫因世情慌亂,也不開張行業(yè)了。連巨真叩門進去,潤甫出來見了,忙叫手下接了行李進去,引三人到堂中敘禮過。連巨真在身邊取出單雄信書來,與賈潤甫看了。潤甫又引到一間密室里去,坐定取茶來吃了,潤甫問連巨真道:“兄是認得濟陽王家集路徑的?”連巨真道。“路徑雖是走過,只是從沒有到伯當家里去,雖有家信,難免疑惑;必得兄去,方才停妥。未知差官可曾到來,倘然消息緊速,如何做事?”賈潤甫道:“這不打緊,若走大路準要三日,若走牒于崗,穿出斜梅嶺望小河洲去,只消一天,就到王家集了。”一邊說,一邊擺上酒肴來。潤甫問寨中有那幾位兄弟,有多少人馬,三人備細說明。連巨真問道:“賈兄如今不開行業(yè)了,也清閑自在;但恐消磨了丈夫氣概。”潤甫嘆道:“說甚清閑自在,終日看枯山,守白浪,這些人每日張著口,那里討出來吃?前日秦大哥寫書來,要我去幫他立功,圖一個出身。弟想四方共有二三十處起義,那里剿滅得盡,就是立得功來,主上昏暗,臣下權奸,將私蔽公,未必就能榮到他身上;只看楊老將軍,便是后人的榜樣了。”連巨真道:“正是這話。”王當仁道:“兄何不到我那里去?將來翟大哥、李大哥做起事來,自然與眾不同。”潤甫道:“翟大哥不知道做人如何?玄邃兄人望聲名,海內(nèi)素著;況他才識過人,又肯禮賢下土,將來事業(yè),豈與群丑同觀?弟再看幾時,少不得要來會諸兄,相敘一番。”連巨真問道:“明日甚時候起身往王家集會?”潤甫道:“五更就走。”即便收拾杯盤,大家就寢。

  潤甫五鼓起身,與連巨真、王當仁、齊國遠用了早飯,即便上路,往濟陽進發(fā)。趕了三日,傍晚到了王家集。原來王家集,也是小小一個市鎮(zhèn),共有二三十人家。時賈潤甫同眾人進去,恰好王伯當?shù)木俗优崾宸剑谒依铩D桥釘⒎绞莻光棍漢,平昔也是使槍弄棒不習善的。連巨真取出王伯當?shù)募覉髞恚杜c裴敘方拿到里邊去與他阿姊看了。幸喜王伯當家中,沒甚老小,止有王伯當妻子一人,手下伴當夫婦二日。裴叔方也要送阿姊去,忙去停當眾人酒飯,叫阿姊收拾了包裹,雇了一輛車兒與兩個女人坐了,悄悄把門封鎖上路。賈潤甫對連巨真道:“小弟不及奉送,兄等路上小心。”眾人向西,賈潤甫往東回去了。

  連巨真走不上數(shù)步,對王當仁道:“我忘了一件東西,你們先走,我去說來。”說罷如飛向東去了,眾人正在那里疑惑,只見連巨真笑嘻嘻的趕來。齊國遠道:“你忘了什么東西?”連巨真笑道:“我沒有忘什么,我回到他們首,如此如此而行,你道好么?”王當仁道:“好便好,只是得個人去打聽他有事沒事,也好接應。”連巨真道:“不妨,前面去就有個所在,安頓了王家嫂子,我們再去打聽。”一頭計較,一頭往前趲行。正是:

  莫嗟蹤跡有差池,萍梗須謀至會合。

  卻說宇文述,為了失機,削去官職;忙浼何稠,造了一座如意車,又裝一架烏銅屏,三十六扇,獻與煬帝。煬帝正造完迷樓月觀,恰稱其意,準復原官。韋福嗣與楊積善,落在宇文述手里,嚴刑酷炙,招稱了濟陽王伯當,住王家集;便差官赍文書到齊郡張通守處來題人。

  是日張通守正在堂理事,只見門役稟說:“有東都機密公文,差官來投遞。”話未說完,差官先上堂來,張通守與他相見了,遞上公文。張通守拆開看了,差官道:“此系臺省機密,求老爺作速拘題。”張通守道:“我曉得。”隨問衙役道:“這里到王家集,有多少路?”衙役答道:“有二百余里。”張通守吩咐部下,點兵三百,備四五日糧,即時起行。原來張通守署與秦叔寶鷹揚府相去不遠,時叔寶正與羅士信閑話,聽見東京差官下來,要到王家集去題人,心中老大吃驚,因想道:“王伯當住在王家集,莫非他白酒村的事發(fā)覺了。”正在那里揣摩,聽得外邊傳梆響,報說門外有個故人連某要見老爺。叔寶如飛出來,見是連明,敘禮過,邀他到內(nèi)衙書室中來問道:“兄一向在那里?事還沒有赦,為甚到此?”連明悄悄說:“弟偶在瓦崗翟讓寨中,奉單二哥將令,修書叫賈潤甫,請他到王家集接取王伯當家眷上山去了。如今差官去題人犯,人影俱無,恐有人泄漏。通守回來,必然波及潤甫,故弟走來報知。兄可看眾弟兄舊日交情,作速差人報與潤甫知道,叫他火速逃走,言盡于此,別有要事,要到潞州去了。”叔寶問寨中那幾位兄弟,連巨真一一說知,說完立起身來,拱手而別。叔寶款留不住,送了出門,進來忙與羅士信說知就里,叫羅士信悄悄騎馬出城,報與賈潤甫知道。羅士信忙備了馬騎,上一轡頭趕到城外。

  原來羅士信雖認得鞭杖行的賈家住處,卻不曾與賈潤甫識面。當時到了他們首下馬,推門進去,賈潤甫接見了羅士信,吃了一驚。士信忙問道:“兄可是賈潤甫?”潤前應道:“在下正是。”賈潤甫卻認得羅士信,便道:“羅尼下顧,何事見教?”羅士信把他扯在一邊去,附耳說道:“兄把叛黨王伯當?shù)募揖觳啬淞耍缃窆俑貋恚鸵獊砟媚恪P挚煽煨┳吡T!”說了轉身上馬,如飛的去了。賈潤甫把門關好了,想道:“那夜王家集起身,人鬼不知的,是誰走漏了風聲。剛才羅捕尉自己來報,必是秦大哥叫他來的,想是真的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罷罷,這樣世界,總要上這道路的,不如早早去罷。”忙對妻子說了,收拾了細軟,叫手下人兩個做土工的,把槽頭四五個牲口喂飽了牽出來,男女帶上眼紗,加鞭望瓦崗進發(fā)。

  一行人將出齊州界口,到瓦崗去有兩條咱,一條大道,一條小道。潤甫心上打算道:“打大路去,恐怕官兵來追,小路又怕山賊。”正在那里躊躇,只見樹底下石上,睡著兩個大漢,忽然跳將起來大聲喊道:“好了,來了!”賈潤甫在牲口上聽見,老大一嚇,定睛一看,卻是齊國遠,那一個不認得。潤甫便道:“你們眾人來了,把我卻弄在圈里。”又問齊國遠道:“此位是何人?”齊國遠道:“王當仁兄,在山寨里過活,卻好是在這里開這個鬼行。”王當仁道:“不要閑說了,王家嫂子尚歇在前頭店里,快些趕去,打伙一搭兒走。”原來前頭店里,差一個頭目,叫趙大鵬,在那里開一酒肆,作往來耳目,以便劫掠。賈潤甫聽見大喜,催促一行人,隨著王當仁,趕到趙大鵬店中與王伯當家眷會著,齊望瓦崗去了。正所謂:

  世亂人無主,關山客思悲。

  再說張通守帶了官兵同差官到王家集去,捉拿王伯當家眷。走了三日到了,拘地方來問;只見大門封鎖,忙叫衙役扭斷了屈戌,推門進看,室中止存家伙什物,人影俱無,查問四鄰,俱說五日前去的。張通守發(fā)一張封皮,叫行役把門釘封了,將地方四鄰帶回衙門,用刑究詢。四鄰中一個姓趙的稟說:“那夜小的要開門出去解手,聽見門外一人叫道:‘賈潤甫你請回罷,我們?nèi)チ恕!麄兤拮邮菚r常出入慣的,那里燒得他是犯事走了。”張通守間衙役,可曉得賈潤甫住在那里,有的推不知道,一個衙役稟道:“西門外有一個開鞭杖行的,叫做賈潤甫,未知是他不是他?”那姓趙的說:“正是他,那夜叫他回西門去罷!”張通守忙要起身同官兵去拿,只見日巡夜不收進來報道:“劉武周帶領宋金剛并嘍羅數(shù)千,過博望入平原縣了,乞老爺快發(fā)兵前去會剿。”張通守見說,叫衙役快去請秦爺來。不一時秦叔寶來到,張通守把差官資來部文,與叔寶看了,又把地鄰口供與叔寶看,便道:“我因賊報急迫,欲點兵進剿,煩都部出城去拿這賈潤甫來,帶到軍前訊問,便知王家家屬下落。”秦叔寶心下轉道:“賈潤甫是我報信叫他走的,倘然走了還好;若在家中,如何擺布?”便對張通守道:“賊人入境,待卑職去剿他;這是逆黨大事,還是大人親去方妥。”張通守道:“不必推辭,去了就是。”叔寶沒奈何,只得騎著馬,跟了幾個家丁,同差官出城,假意喊地方領到賈家,見門戶鎖著,叫人打進去,室中并無一人。訊問鄰里,說道:“門是前日鎖的,不知人是幾時去的?”差官稟道:“賈潤甫既是挈家逃遁,必是家有黨羽,想去未必遽遠,求秦爺作速去追拿。”叔寶道:“叫我那里去追,我要趕上張老爺剿賊去。”說了上馬前去。差官沒法,只得同到張通守軍前,討了回文,回東京投下文書。

  宇文述見回文內(nèi),有地鄰招稱賈潤甫一段,差官又稟曾差都尉秦瓊嚴拿未獲,便兜起宇文述心上事來,便對兒子化及道:“秦瓊那廝,我當日不曾害得他,反受來護兒一番奚落。不期他在山東為官,我如今題個本,將他陷入楊家道黨,竟說逃犯韋福嗣,招稱秦瓊向與李密、王伯當往來做事,今營任山東都尉圖謀不軌。一面具本,一邊移公文一角,差官前去,倘在軍前,就叫張須陀拿下,將他解京,也可報得前仇了。”宇文化及道:“父親此計雖妙,但張須陀勇而有謀,這廝又兇勇異常,倘一時拿他不到,畢竟結連群盜,或自謀反,為禍不小。莫苦連他家屬,著齊郡拿解來京,那廝見有他妻子作當,料不敢猖獗,此計更為萬全。”宇文述道:“吾兒所見極高。”商議停當,宇文述隨上一本,將秦叔寶陷入李密一黨。這本沒個不準的,他就差下兩員官,一員到張通守軍前,一員向齊州郡丞投文,守題犯人,不得違誤。時羅士信在齊郡防賊,張須陀與秦叔寶在平原拒賊,無奈賊多而兵少,散而復振,振而復散,那邊退了,這邊又來,怎殺得盡?還虧他三人抵敵得住。

  一日張須陀在平原,正要請叔寶商議招集流民守御良策;忽然見一個差官,到張須陀軍中,稱有兵部機密文書投遞。張須陀拆來看了,仍置封袋中,放在案桌上。差官道:“宇文爺吩咐,要老爺即刻施行,恐有走脫。”張須陀道:“知道了,明日領回文。”須陀回到帳中,燈下草成一書稿,替秦瓊辯明,并非李密一黨,不可謬聽奸頑,陷害忠良云云,叫一個謹慎書吏錄了,又寫一道回兵部回文。

  次日正待發(fā)放差官,恰值叔寶撫安民庶已畢,來議旋師。差官聞得叔寶到營,只道張須陀騙他來拿解,隨即進營,見須陀與叔寶和顏悅色,談笑商量。叔寶待起身,差官怕他走了,忙過去稟說:“兵部差官領回文。”須陀對差官道:“你這樣性急!”叫書吏把回文與他。差官見只與回文,只得又道:“差官奉文題解人犯,還求老爺將犯人交割,添人協(xié)解。”須陀道:“這事情我已備在回文中,你只拿去便了。”差官道:“宇文爺臨行吩咐,沒有人犯,你不要回來。今人犯現(xiàn)在,求老爺發(fā)遣,小官好回覆。”張須陀道:“你這差官好多事!這事我已一面回文,一面具本辨明,去罷!”這差官甚有膽力,又道:“老爺在上,這事關系叛逆,已經(jīng)具請題解,非同小可;若犯人不去,不惟小官干系庇護奸黨,在老爺亦有不便。”叔寶不知來由,見差官苦懇,到為他方便道:“大人,是甚逆犯,若是真實,便與解去。”須陀笑道:“莫理他!”這官便極了,嚷道:“奉旨拿逆犯秦瓊,怎么反與他同坐,將我趕出。欽題犯人,這等違抗!”秦叔寶聽見逆犯秦瓊四字,便起身離坐,向須陀道:“大人,秦瓊不知有何悻逆,得罪朝廷,奉旨題解;若果有旨,秦瓊就去,豈可貽累大人。”

  須陀初意只自暗中挽回,不與叔寶知道,到此不得不說道:“昨日兵部有文書行來,道有楊玄感一黨,逃犯韋福嗣,招稱都尉與王伯當家眷窩藏李密,行文題解。我想都尉五年血戰(zhàn),今在山東,日夕與下官相聚,何曾與玄感往來,平白地枉害忠良。故此下官已具一個辨本,與彼公文回部。這廝倚恃官差,敢如此放潑。”叔寶道:“真假有辨,還是將秦瓊解京,自行展辨。當日止因拿李密不著,就將這題目陷害秦瓊,若秦瓊不去,這題目就到大人了。”叫從人取衣帽來,換去冠帶赴京。須陀道:“都尉不必如此,如今山東、河北,全靠你我兩人;若無你,我也不能獨定。且丈夫不死則已,死也須為國事,烈烈轟轟,名垂青史。怎拘小節(jié),任獄吏屠毒,快讒人之口?”叫書吏取那本來與叔寶看了,當面固封,叫一個聽差旗牌即刻設香案,拜了本,給了旗牌路費,又取了十兩銀,賞了差官。差官見違拗不過,只得回京。叔寶向前稱謝。須陀道:“都尉不必謝,今日原只為國家地方之計,不為都尉,無心市恩;但是我兩人要并力同心,盡除群盜,撫安百姓,為國家出力便了。”自此叔寶感激須陀,一意要建些功業(yè),一來報國家,二來報知己;卻不知家中早又做出事來。正是:

  總是奸雄心計毒,故教忠義作強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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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32:21 |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回 寧夫人路途脫陷 羅士信黑夜報仇

  隋唐演義--第四十四回 寧夫人路途脫陷 羅士信黑夜報仇詩曰:

  萬古知心只老天,英雄堪嘆亦堪憐。

  如公少緩須臾死,此虜安能八十年。

  漠漠凝塵空偃月,堂堂遺像在凌煙。

  早知埋骨西湖路,悔不鷗夷理釣船。

  這詩是元時葉靖逸所作,說宋岳忠武王他的一片精忠,為丞相秦檜忌疾,雖有韓世忠、何鑄、趙士褒一干人救他,救不得,卒至身死,以至金人猖獗,無人可制,徒為后人憐惜;若是當日有憐才大臣,曲加保護,留得岳少保,金人可平。故此國家要將相調(diào)和,不要妒忌,使他得戮力王事,不然逼迫之極,這人不惟不肯為國家定亂,還要生亂。如今再說張須陀,擢升本郡通守;齊州郡丞,選了一個山西平陽縣,姓周名至,前來到任。一日周郡丞坐堂,有兵部差官投下文書,是拘題秦叔寶家眷的。周郡丞便差了幾個差役,金下一張牌去拘題。差役直至鷹揚府中,先見羅士信,呈上紙牌。士信道:“我哥哥苦爭力戰(zhàn),才得一個些小前程,怎說他是個逆黨?這樣可惡,還不走!”差人道:“是老爺吩咐,小人怎敢違抗;就是本主周爺,也不敢造次,實在兵部部文,又是宇文爺題過本,奉旨拘拿的。老爺還要三思。”士信睜著眼道:“叫你去就是了,再講激了老爺性,一人三十大板。”公人見他發(fā)怒,只得走了,回覆周郡丞。郡丞沒法,忙叫打轎,往見羅士信。士信出來作了揖,郡丞曉得士信少年粗魯,只得先賠上許多不是道:“適才造次得罪,秦都尉雖分文武,也是同官,怎敢不徇一毫體面;奈是部文,奉了圣旨,把一個逆黨為名,題目極大,便是差官守催,小弟便擔當不住,想這事也是庇護不來的,特來請教。”士信道:“下官與秦都尉,是異姓兄弟,他臨行把母妻托與我,我豈有令他出來受人凌辱之理?這也要大人方便。”周郡丞道:“小弟豈有不方便之理,但部文難回。”士信道:“事無大小,只要大人有擔當。就要去,也要關會我那秦都尉,沒有個不拿本人先拿家屬之理。”周郡丞道:“小弟到來,也只為同官面情;莫若重賄差官,安頓了他,先回一角文書去,道秦瓊母親妻子,俱已到官,因抱重病,未便起行,待稍痊可,即同差官押解赴京。這等緩住了,然后一同去京中打關節(jié),可以兩全無害。”

  羅士信是個少年極諳事的,道:“我兄弟從來不要人的錢,那得有錢與人?憑著我在,要他妻子出官,斷不能夠。”郡丞見說不入,只得回衙。當不過差官日夕催逼,郡丞沒奈何,與眾書吏計議。內(nèi)中有個老猾書吏道:“奉旨拿人,是斷難回覆的;如今羅士信部下,又有兵馬,用強去奪他,也拿不得,除非先算計了羅士信,何愁秦瓊家屬拿不來;況且羅士信與秦瓊同居,自就異姓兄弟,也是他家屬,一發(fā)解了他去,永無后患。”郡丞道:“他猛如虎豹,怎拿得住?路上恐有疏虞,怎么處?”老猾書吏道:“老爺又多慮了,只要拿羅士信并他妻母,當堂起解,交與差官,路上縱有所失,是差官與別地方干系了。”郡丞點頭道:“只是如何拿他?”那書吏向郡丞耳邊,說了幾句;郡丞大喜,就差那書吏去請羅士信,只說要商量一角回文。羅士信道:“我不管,你家老爺自去回。”那書吏道:“自然周爺出名去回,但周爺?shù)啦恢巳セ氐米。夭坏米。昧_爺經(jīng)一經(jīng)眼,也知周爺不是為人謀而不忠。”羅士信道:“你這個書吏到會講話,你姓什么?”那書吏道:“書辦姓計名成,就住在老爺弄后院子弄里。”

  羅士信信認為實,便跨上馬到來。周郡丞欣然接見道:“同僚情分,沒的不為調(diào)停的理,只怕事大難回,所以躊躇延捱。如今拚著一官,為二位豪杰,事寬即圓,支得他去,再可商量。”士信道:“全仗大人主張。”計書吏拿過回文來看,說是:秦瓊母妻患病,現(xiàn)今羈候,俟痊起解因由。羅士信道:“我是鹵夫,不懂移文事體,只要回得倒便是。”周郡丞故意指說:“內(nèi)中有兩字不妥。”叫書吏別寫用印,耽延半日,日已過午,叫請差官與了回文,周郡丞又與他銀子十兩,說是羅爺送的,差官領了。周郡丞就留羅士信午飯,士信再三推辭。周郡丞道:“羅將軍笑我窮官,留不得一飯么?”延至后堂,擺兩桌飯,賓主坐了,開懷暢飲。羅士信也吃了幾杯,坐不到半個時辰,覺得天旋地轉,頭暈眼花,伏倒幾上。周郡丞已埋伏隸卒,將羅士信捆了,出堂來對他手下道:“羅士信與秦瓊通同叛逆,奉旨拿解,眾人不得抗違。”手下聽得都走散了。士信已拿,府中無主,秦母姑媳孫子秦懷玉,沒人攔阻,俱被拿來,上了鐐肘,給與車兒。羅士信也用鐐肘,卻用陷車,將換過回文,付與差官收了;又差官兵四十名防送,當晚趕出城外宿了。

  五更上路,羅士信漸漸蘇醒,聽得耳邊婦人哭泣,自己又展動不得,開眼一看,身在陷車之中。叔寶姑媳并懷玉俱鐐肘,在小車上啼哭。士信見了,怒從心起:“只為我少算,中了賊計,以致他姑媳兒子受苦。”意要掙挫,被他藥酒醉壞,身子還不能動彈,只得權忍耐了。將次辰牌,覺得精神漸已復舊,他吼上一聲,兩肩一掙,將陷車蓋頂將起來;兩手一迸,手栓已斷,腳一蹬,鐵鐐已落;踢碎車欄,拿兩根車柱來打差官。這些防送差官,久知他兇勇,誰人敢來阻擋,一哄的走了。士信打開秦母姑媳懷玉鐐肘,無奈車夫已走,只得自推車子,想道:“身邊并沒一個幫手,倘這廝起兵來追,如何是好?”頭推,一頭想,正沒計較。只見前面林子里,跳出十個來大漢來,急得士信丟了車兒,拔起路旁一株棗樹,將要打去;又見兩個為首的,內(nèi)中一個說道:“羅將軍不要動手,我是賈潤有。”羅士信是到他家去見過一次,定睛一看,是賈潤甫,便問道:“你把家眷放在那里去了,那有閑工去來看我?”潤南道:“賤眷同王家嫂子,都安頓在瓦崗山寨里了。李玄邃兄曉得此事,必然波及叔寶,故此叫我兩人,星夜下山,到郡打聽。豈知不出所料,曉得拿了秦夫人,必然打這里經(jīng)過,因此同這單主管帶領孩子們,扮作強人等在此劫奪,不意被你先已掙脫此禍。”士信道:“雖然掙脫囚車,打散官兵,我正愁單身,又要顧戀車子,又恐后兵追來,兩難照顧。今幸遇兩位,不怕他了。”單主管道:“我們有馬匹,有兵器,他追來也不懼他!”賈潤甫道:“不妨,往前去數(shù)十里,就是豆子坑,那里就有朋友接應了。”

  話未說完,只見郡丞與差官,帶了六七百兵趕來。單主管對賈潤甫道:“你同秦太太、秦夫人、大相公往頭里走,我同羅將軍就上去,殺這些贓官。”把一匹好馬,與羅士信騎了。士信手中挺著槍,站在一個山嘴上,大聲喝道:“我弟兄有何虧負朝廷,卻必竟要設計來解我們上去!我今把你這些貪贓昧良的真強盜,盡情除盡,若留了一個回去,不要算羅某是個漢子。”說了,兩騎馬直沖下來。這些官兵,見羅士信一個尚當不起,又見旁邊又有個長大漢子,似黑煞一般,哪個敢來與他對壘,便帶轉馬頭,逃回去了。單全看了,哈哈大笑道:“可鄰這也叫官兵。”士信到要追上去,單全止住了,策馬轉身。卻說賈潤甫帶了幾個嘍羅,保護秦夫人,忙要趕到瓦崗去,只見三岔路口,沖出一隊人來,一個為頭的大喝道:“孩子們,一個個都與我抓了來。”賈潤甫眼快,認得是程知節(jié),故意道:“咄,剪徑賊,你認得我秦叔寶么?”知節(jié)笑道:“好蠻子,假冒咱哥名字,來嚇我哩!”輪斧直趕過來。賈潤甫道:“程咬金,這是秦老夫人,叔寶哥哥的家眷行李,你要打劫他的么?”

  說話時,秦母已到。羅士信與單主管,聽得手下人說前面有賊,正趕來廝殺。知節(jié)已到秦母跟前,與眾相見,向秦母問起緣由,潤甫一一說知。知節(jié)道:“伯母且到小侄寨中,與家母一敘,小侄不似前日貧窮,盡供奉得伯母起;任你官兵,也不敢來抓尋。”因此眾人都跟程知節(jié)來到寨中,與尤員外拜見了秦母與張氏,羅士信、秦懷玉與眾也敘過了禮。程知節(jié)請伯母到后寨去,與家母相見。秦母對羅士信道:“我們在這里了,不知你哥哥在軍前,可知我們消息,作何狀貌,叫人放心不下。”說了淚下。程知節(jié)喊道:“伯母放心,待小區(qū)今夜統(tǒng)領幾百個孩子們,去劫了大哥到寨,完了一樁事了,怕什么軍前軍后。”賈潤甫道:“秦大哥與張通守,管領六七千兵馬在那里;你若去胡做,不惟無益,反累秦大哥的事敗。”羅士信道:“還是我去走遭。”賈潤甫道:“也不妥。”單全道:“待我去如何?”賈潤南道:“你去果好,只是秦大爺不認得你,不相信。”單全道:“說那里話?當年秦大爺患恙,在我家莊上,住了年余,怎說不認得?”程知節(jié)問道:“這是誰?”潤甫道:“這是單二哥家有才干的主管,今隨單二哥住在山寨里。聞說到是個忠義的漢子。”程知節(jié)道:“好,是一個單員外家的主管!”秦母道:“既是這位主管,肯到軍前去遞信與吾兒,極好的了,待我去寫幾個字,并取些盤川來,煩你速去走道。”程知節(jié)忙止住道:“好叫人笑死,伯母在這里,是小侄的事了,為何要伯母破起鈔來?”叫小嘍羅取出一大錠銀子,對單全道:“十兩銀子,你將就拿去盤費了罷。”單全道:“盤川我身邊盡有,不煩太太與程爺費心。太太寫了信,我就此起身了。”秦母寫了一封書與單全收了,即進后寨去與程母相見。

  且不說單全到軍前去報信,卻說羅士信與程知節(jié)、賈潤甫、秦懷玉吃了更余接風酒,歸房安寢,心中想道:“我士信從不曾受人磨滅的,那里說起被這個贓狗與那個書辦奴才,設計捆縛我在囚車內(nèi),這一夜半日,又累我哥哥的老母弱媳出乖露丑。常言道: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我羅士信若不殺兩個狗男女,何以立于天地間?”怨恨了一回,將五更時,忙扒起來,扮作打差模樣,裝束好了,去廄中相了一匹好馬,騎到寨門。守寨門的小嘍羅問道:“爺往那里去?”士信道:“你寨主叫我去公干走遭。”說了,加鞭趕了十余里,已至齊州城外,揀一個小飯店下了,就飽餐一頓,對主人家道:“你把我牲口喂飽好了,我進城去下一角文書;倘然來不及,我就住在城內(nèi)朋友家了。”店小二應道:“爺自請便,牲口我們自會看管。”

  士信走進城去,天色已黑了,到了土地廟里坐一回,捱到定更時分,悄悄走到鷹揚府署后門來,只見兩條官封橫在上面,士信看了,愈加怒氣滿胸。剛進街口,見一人手里拿著瓦酒瓶走出來,士信迎著問道:“借問一聲,那個計書辦家住在何處?”那人答道:“著底頭門首有井,這一家便是。”士信走到他們首,望內(nèi)不見人聲,只得把指頭彈上兩彈。里頭問道:“是誰?”士信道:“我是來會計相公話的。”里頭答道:“不在家,剛走出門,要到廟里去會同席沈相公的話去了。”士信見說,撤轉身來,又到土地廟前來,只見一人倒著頭,自言自語的走。士信定睛一看,見是計書辦,忙站定了腳,在廟門內(nèi)打著江西鄉(xiāng)談,叫:“計相公,這里來!”那計書辦在黑暗中里一看,只道就是那兵部里差官,便道:“可是熊大爺?”士信道:“正是。”計書辦忙向前走來,士信一把題進廟內(nèi)。計書辦仔細一看,見是羅士信,魂都嚇散,滿身戰(zhàn)栗,蹲將下來。士信把一足踹住他胸膛,拔出明晃晃的刀來。計書辦哀求道:“不干小人之事,饒我狗命罷!”士信道:“賊奴噤聲,你快快實說,你家這個狗官,可在街內(nèi)?”計書辦道:“剛才市完了事,退堂進去了。”士信恐怕搭了工夫,忙把刀向他頸下一撩,一顆頭顱,滾在塵埃。士信剝他身上衣服,把頭包在里頭,放在神柜下。曉得廟間壁就是府署,將身一聳,跨在墻上,恰好有一棵柳樹靠近,將手搭住,把身子掛將下去,原來就是前日周郡丞留飯醉倒所在;摸將進去,見內(nèi)門已閉,喜得照壁后有梯一張,取來靠在墻上,輕輕撲入庭中。周郡丞因地方擾亂,沒有帶家眷來,止帶得兩三個家僮,都在廚房里。士信向窗欞里一張,只見周郡丞點上畫燭一枝,桌上排列著許多成錠銀子,在那里歸并了,把筆來封記,好送回家去。士信把兩扇窗欞忽地一開,周郡丞只道有賊,把全身護在桌上,遮著銀子,正要喊出有賊;士信手中執(zhí)著利刃,把他一把頭發(fā),題將起來道:“贓狗,你認得我么?”此時周郡丞,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只顧跪在地上磕頭。士信舉刀一下割下頭來,向床上取一條被來包好了,拴在腰間;把桌上銀子盡取來,塞在胸前;見有筆硯在案,取來寫于板壁上道:

  前宵陷身,今夜殺人。冤仇相報,方快我心。

  寫完擲筆,依舊越墻而出。到土地廟神柜下,取了計書辦的首級,一并包好,出廟門趕到城門口。此時將交五更,城門未開,轉走上城,向女墻邊跳下來,一徑到店門首,揀個幽僻所在,藏過了兩個人頭,卻來敲門。店小二開門出來說道:“爺來得好早,難道城門開了?”士信道:“我們要去投遞緊急公文的,怕他們不開,牲口可曾與我喂好?”小二道:“爺吩咐,喂得飽飽的。”士信身邊取出四五錢一塊銀子來,對小二道:“賞了你,快把牲口牽出來。”小二把馬牽出,士信跨上雕鞍,慢慢走了幾步,聽見小二關門進去了,跨下馬,轉去取了人頭包,轉來上了一轡頭,趕了四五十里,肚中也饑了;只見一個村落里,有個老兒在門口,賣熱火酒熟雞子。士信跳下了馬來,叫老幾斟一杯來。士信問道:“你這一村,為何這等荒涼?”老兒道:“民困力役,田園荒蕪,那得不窮苦荒涼。”士信想:“我身邊有這些銀子,是贓狗詐害百姓的,都是民脂民膏。他指望拿回家去與妻孥受用,豈知被我拿來,我要他做什么帶到山寨里去?”因問道:“你們這一村有多少人家?”老兒道:“不多,止有十來家。男子漢都去做工了,丟下妻兒老小,好難存活。”士信道:“老人家,你去都喚他們來,我羅老爺給賞他些盤川。”

  老兒見說,忙去喚這些婦女來,可憐個個衣不蔽體,餓得鳩形鵠面,士信道:“你們共有幾家?”老兒道:“共是十一家。”士信把懷中的銀子取出來,約莫輕重做了十一堆,盡是雪花紋銀,對眾婦女道:“你們各家,取一堆去,將就度比等男子回來。”這些婦女老兒,欣喜不勝,盡扒在地上一拜謝了,然后上前收領銀子。老兒道:“本欲治一飯,款待老爺,少見眾人之情;只是各家顆粒沒有,止有些饃饃雞子,不嫌褻瀆,待老漢取出來,請老爺用些了去。”士信見說便道:“這個使得。”老兒如飛去掇了一碗雞子,一碗饃饃出來。不一時,十一家都是饃饃、雞子、蒜泥、火酒,擺了十來碗,你一杯,我一盞相勸。士信覺得心中爽快,飽餐一頓,把手一拱,跨上馬如飛的去了。

  卻說程知節(jié)那日早起,見羅士信去了,忙去報知秦老夫人,只道他不肯在山寨里住,私自去了。惟秦夫人信得他真,說:“士信是個忠直的漢子,再不肯背棄了我們?nèi)サ摹!睍r士信在馬上,又跑了許多路,往后一看,卻不見了兩顆首級。原來兩顆頭顱,系在鞍鞒上,因跑得急了,松了結兒,撩將下來。士信見沒有兩顆首級,帶轉馬來,慢慢的尋看。尋了里許,只見山坳里閃出一隊人馬來,頭里載著十來車糧草,四五十四騎駿馬,兩三個頭目,個個包巾扎袖,長刀闊斧的大漢子。士信曉得是一起強人,只得將馬帶在一邊。那邊馬上幾個人,只顧把羅士信上下細看。羅士信睜著眼,也看他們。末后一個頭目,把羅士信仔細一認,即收住馬問道:“你是什么人?”羅士信大著膽,亦問道:“你是什么人來問我?”那人笑道:“你好像齊州秦大哥家羅士信。”士信道:“我便是羅士信。”那人忙下馬,上前說道:“我是連明。”士信道:“你可就是到我府中來,要叫我哥哥報知賈潤甫,使他逃走的?”連明道:“然也。”士信見說,方下馬來,與他見禮。

  原來這一起,是徐懋功叫他們往潞州府里去借糧轉來的。時眾豪杰都下馬來,與羅士信敘禮。連明道:“賈潤甫家眷,弟已接入瓦崗寨中,但不知秦大哥處事體如何?”士信把秦老夫人被逮始末,粗粗述了一遍。單雄信道:“既是秦伯母在程家兄弟處,我等該去問安走道。”邴元真道:“既是在這里,少不得相見有期;如今我們路上又要照管糧草,孩子們又多,不如請羅大哥到瓦崗去與徐、李二兄商議解救秦兄,方為萬全;但不知羅兄又欲往何處去?”羅士信道:“弟回豆子坑去,因馬上失了一件東西。”單雄信問:“是何物?”士信道:“是兩顆首級。”翟讓道:“何人的?”羅士信就把黑夜尋仇,殺死兩人,至后將銀賞賜荒村百姓,又述了一遍。翟讓大叫道:“吾兄真快人,務必要請到敝寨敘義的了。”士信道:“本該同諸兄長到尊寨一拜,弟恐秦伯母不見了小弟,放心不下;寧可小弟到程哥山寨里去回覆了伯母,那時再來相會未遲。”單雄信道:“既如此說,兄見伯母時,代弟稟聲,說單通到瓦崗去料理了,就到程兄弟寨中來問候。”羅士信應道:“是,曉得。”拱一拱手,大家上馬,分路去了。

  且不說羅士信回豆子坑,再說翟讓眾人往瓦崗進發(fā),行未里許,只聽得前面小嘍羅報道:“草路上有一包里,內(nèi)有首級兩顆,未知可是羅爺遺下的?單雄信道:“取來看。”小嘍羅取到面前,只見血淋淋兩個人頭。翟讓道:“差人送還他才是。”單雄信道:“這個不必。那兩個人,也是為了我們兄弟的事,只道奉公守法,何知財命兩盡;若再把他首級踐踏,于心太覺殘忍。孩子們?nèi)∈⒍沽系哪就埃褍蓚首級,放在里頭,挖一大坑埋下,掩上泥土。”然后策馬回寨去了。正是:

  處心各有見,殘忍總非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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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32:36 |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回 平原縣秦叔寶逃生 大海寺唐萬仞徇義

  隋唐演義--第四十五回 平原縣秦叔寶逃生 大海寺唐萬仞徇義詞曰:

  顛危每見天心巧,一朝事露紛紜。此生安肯負知心,奸雄施計

  毒,淚灑落青萍。寨內(nèi)群英歡聚盛,孤忠空抱堅貞。漁陽一戰(zhàn)氣難

  伸,存亡多浩嘆,恩犯別人情。

  右調(diào)“臨江仙”

  從一而終,有死無二,這是忠臣節(jié)概,英雄意氣。只為有了妒賢嫉能、徇私忘國的人,只要快自己的心,便不顧國家的事,直弄到范睢逃秦,伐魏報仇;子胥奔吳,覆楚雪怨。論他當日立心,豈要如此?無奈逼得他到無容身之地,也只得做出算計來了。如今再說單全,奉了秦老夫人的書信,離了豆子坑山寨,連夜兼程,趕到軍前。那日秦叔寶正在營中,念須陀活命之恩,如何可以報效,只見門役報道:“家中差人要見。”叔寶只道母親身子有甚不好,心中老大吃驚,便道:“引他進來。”不一時外邊走進一個人來,叔寶仔細一看,卻是單雄信家的主管單全,心中疑想道:“是必單二哥差他來問候我。”便假意說道:“好,你來了么;我正在這里想。隨我到里邊。”叔寶領單全到書房中來,單全忙要行禮下去,叔寶一把拖住道:“你不比別人,我見你如見你家員外一般。”叫手下取個椅兒到下面來,叫他坐。單全道:“到是立談幾句,就要去的。”叔寶道:“可是員外有書來候我?”單全道:“不是。”叔寶見他這個光景,有些不安,便對左右道:“你們快些去收拾飯出來。”

  單全見眾人去了,在胸前油紙內(nèi),取出秦母書信,遞上叔寶。叔寶見封函上“母字付與瓊兒手拆”,雙眉已鎖,及開看時,不覺呆了半晌。單全道:“太夫人因想室中眷屬且被擒拿,秦爺畢竟不免,不意秦爺?shù)揭驯H5衲肯慢R郡,是必申文上去,說羅士信途中脫陷,打退官兵,把家眷已投李密、王伯當,則逆黨事情,越覺真了,便是張通守,百口也難為秦爺分辨。”叔寶聽了,正在憂煩之時,只見有人進來稟道:“家中走差的呂明在處。”叔寶道:“快著他進來。”不一時呂明進來,見了叔寶,跪在地下,只是哭泣。叔寶道:“我曉得了,你起來慢慢說與我聽。”呂明站起來說道:“始初周郡丞,如何要把老爺家屬起解,羅爺如何不肯。后來周郡丞如何設計,捉了羅爺,黃昏時如何來拿取家屬。那夜小的就要來報知老爺,因城上各門,僅不容放出,著官兵送出差官與羅爺老太太夫人并小爺。直至明午后,忽防送官兵差官轉來,說羅爺跳出囚車,把石塊打死了七八個官兵,逃命轉來,城門上盤潔緊急。不意明日夜間,周郡丞被人殺死在衙門,一個書辦又殺死在土地廟里,城門上反得寬縱,因此小的方得來見老爺。只怕今晚必有申文來報與張老爺。”叔寶道:“這叫我怎處?我本待留此身報國,以報知己,不料變出事來。但我此心,惟天可表。”單全道:“爺說甚此心可表?爺若既有仇家在朝,便一百個張通守,也替爺解不開;況又黑夜殺官殺吏,焉知非羅爺所為的?倘再遲延,事有著實,連張通守也要出脫自己,爺這性命料不能保了,說甚感恩知己,趁事尚未發(fā)覺,莫若悄地把爺管的一軍與山寨合了,憑著爺一身武藝,又有眾位相扶,大則成王,小則成霸,不可徒街小恩,坐待殺戮。”叔寶聽了,嘆口氣道。“我不幸當事之變,舉家背叛,怎又將他一支軍馬,也去作賊?我只寫一封書,辭了張通守,今夜與你悄悄逃去,且圖個母子團圓罷。”一邊留單全飲酒,自己就在一邊寫書與張通守。書上寫著道:

  恩主張大人麾下:瓊承恩臺青眼有年,脫瓊于死,方祈裹革以

  報私恩;緣少年任俠,殺豪惡于長安,送與宇文述成仇,屢屢修怨。

  近復將瓊扭入道黨,荷恩主力為昭雪。苦仇復將瓊家屬行題,鐐肘

  在道,是知仇處心積慮,不殺瓊而不止者也。義弟羅士信不甘,奮

  身奪去,竄于草野,事雖與瓊無涉,而益重瓊罪矣!權奸在朝,知必

  不免,而老母流離,益復關心。謹作徐庶之歸曹,但仰負深思,不勝

  慚愧;倘萍水有期,誓當刎頸斷頭,以酬大德。不得已之衷,諒應鑒

  察。末將秦瓊叩首。

  叔寶寫完了書,封好,上寫著“張老爺臺啟”,壓在案上;將身邊所積俸銀犒賞,俱裝入被囊,帶了雙锏,與單全、連明并親隨伴當四五人,騎上馬,走出營來,對守營門的說道:“張爺有文書,令我緝探賊情,兩日便回,軍中小心看管,不可亂動。”打著馬去了。正是:

  一身幸得逃羅網(wǎng),片念猶然還白云。

  卻說翟讓、單雄信一行人馬,到了瓦崗山寨,見了李玄邃、徐懋功,雄信將秦母被逮,羅士信兇勇脫陷,遇見尤、程,邀入豆于坑山寨里去了。李玄邃道:“這等說起來,秦大哥早晚必來入伙的了。只是秦母在程兄弟處,該差人去接上山來,好等他母子相會。”徐懋功道:“這個且慢,就是差人去接,尤、程斷不肯放,且待叔寶來時,再作區(qū)處。前日有人來說,滎陽梁郡近來商旅極多,今寨中人目已眾,糧草須要積聚,誰可到彼劫掠一番,必有大獲。”翟讓道:“小弟去得么?”懋功道:“兄若要去,須要玄邃兄與當仁、伯當三人,先領二千人馬起行;后邊就是翟大哥,與邴元真、李如珪三位,也帶二千人馬,隨后接應,方為萬全。”又對雄信道:“留兄在寨,尚有事商量。”因此兩支人馬,陸續(xù)起身去了。徐懋功正要差細作打聽叔寶消息,只見單全回來說:“秦大哥寫書辭了張通守,已經(jīng)離任,進豆子坑去見秦太太了。”雄信道:“何不請他到了這里,然后同去?”懋功道:“他見母之心,比見友之心更切,安有先到這里之禮。單二哥,如今要兄同賈潤甫往豆子坑走遭。”又附信耳邊,說了幾句。雄信點頭會意道:“若如此說,弟此刻就同賈潤甫從小路上去,或者就在路上先遇著了,豈不為妙。”懋功稱善。

  再說秦叔寶與單全分了路,與連明等三四人,恐走大路遇著相識的,倒打從小路兒,走過了張家鋪,轉出獨樹崗,忽聽背后有人喊道:“前面去的可是秦叔寶兄?”叔寶帶往馬,往后一看,恰是賈潤甫與單雄信,帶領二三十個嘍羅,趕將上來。叔寶忙下馬,雄信與潤甫亦下了馬。雄信執(zhí)著叔寶手道:“兄替隋家立得好功!”叔寶道:“不要說起,到程兄弟寨中去細細的告訴,只是兄今欲何往?”雄信道:“今不往何處去。單全回來說了,小弟特地走來候兄。”大家又上了馬,只見斜次里一騎馬飛跑過來,望見叔寶,便道:“好了,哥哥來了!”叔寶見是羅士信,忙問道:“兄弟,母親身子如何?”士信道:“伯母身子,幸賴平安;只是心上記著了哥哥,日逐叫兄弟在路上探聽兩三次。今喜來了,弟先進寨去報知,哥哥同諸兄就來。”說了,飛馬進寨報知。秦母見說兒子到寨來了,巴不能夠早見一刻,攜了孫兒懷玉與媳婦張氏,同走出來。程知節(jié)的母親,也陪秦老夫人,走到正誼堂中。張氏兄堂中有客,即便縮身進去。時尤俊達同程知節(jié),迎進叔寶、雄信,在堂上敘禮過。叔寶見母親走出來,忙上前要拜下去,瞥見程母在堂,先向程母拜將下去。程母忙近身一把拖叔寶道:“太平哥好呀,幸喜你早來了一天;若再遲一兩日,又要累你做娘的憂壞了身子哩!”秦母見兒子拜在膝前,眼中落下幾點淚來,對叔寶說道:“你起來罷,那邊站的,可是單二員外?”叔寶應道:“正是。”

  雄信與潤甫見叔寶站了起來,兩人忙去先拜見了秦母,后又拜見了程母。秦老夫人叫懷玉過來,拜了單伯伯,問道:“令愛想必也長成了。”雄信道:“小女愛蓮,長令孫一歲,年紀雖小,頗有些見識。”秦母道:“自然是個閨秀。”程母笑對秦母道:“日月是易過的,當初太平哥與我家咬金,也是這模樣兒的大起來,如今你家孫兒,又是這樣大了。”程知節(jié)喊道:“母親,如今秦大哥做了官了,還只顧叫他乳名。”程母笑道:“通家子侄,那怕他做了皇帝,老身只是這般稱呼。”眾人都大笑起來。秦老夫人對叔寶道:“你進去見見你媳婦了出來,大家同到后寨去。”與張氏說了幾句話出來,只見堂中酒席安排停當。尤員外請眾人坐定,舉杯飲酒。尤員外問征遼一段,叔寶細細述了一遍,眾人多各贊嘆。叔寶問尤俊達道:“兄在武南莊,好不快活,為甚遷到這里來?”程知節(jié)道:“也是為長葉嶺事發(fā),尤大哥遷到此地,不然他怎肯到這里,與弟輩做這宗買賣?”尤俊達道:“不是這等說,單二哥也是好端端住在二賢莊,今聞得為了李玄邃兄,也遷入瓦崗寨中去了,總是我們眾弟兄該在山寨中尋事業(yè)。”賈潤甫道:“這樣世界,豈論什么山寨里、廟廊中,只要戮力同心,自然有些意思;只是如今眾弟兄,還該在一處。”程知節(jié)道:“如今我們有了秦大哥,再屈單二哥,也遷到我這里來,多是心腹弟兄,熱烘烘的做起來,難道輸了瓦崗?翟大哥做得皇帝,難道秦大哥、單二哥做不得皇帝?”坐中見說,都大笑起來。眾人歡呼暢飲,直吃到月轉花梢。

  到了次日起來,大家坐在堂中閑談,只見嘍羅進來報道:“瓦崗差人來,要見單大王的。”雄信忙叫手下引他進來。不一時,一個噴羅進來說道:“徐大王有密報一封,差小的送來與單大王。”單雄信接來拆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昨細作探得東都有旨,命河南討捕大使裴仁基領兵二萬,協(xié)同山東討捕大使張須陀,會剿李密、王伯當叛犯黨羽,并究窩藏秦瓊、密拿殺官殺吏重犯,嚴緝家眷巢穴。將來彼此兩家,俱有兵馬來臨,兄速歸寨商議大敵,尤程兩兄處,亦當預計,叔寶兄渴欲一見,不及別札,如得偕來更妙,專候專候。”雄信把字朗念了一遍,眾皆大驚。程知節(jié)道:“愁他則甚!等他們來時,爽利混殺他娘一陣。”秦叔寶道:“知節(jié)兄你不要小覷了事體,那須陀勇而有謀,裴仁基又是一員宿將;況又兼兩萬官兵,排山倒海的下來。如今這里山寨,連羅士信兄弟,止不過四人,單二哥與潤甫兄家眷,都在瓦崗,自然要回寨去照顧的了。這幾個人,作何布置?”尤俊達道:“前日翟大哥原有書來,召我們?nèi)ィ蚯亍味治磥恚蚀宋覀儾豢稀=駟味缂揖煲言谕邖彛卮蟾缗c太夫人又在這里,何不兩處并為一處,隨你大小緩急,多有商量了。”叔寶道:“好便好,但未知瓦崗房屋,可有得余?”雄信道:“弟一到山寨,就叫他們在寨后蓋起四五十間房子,山前增了水城煙樓,倉庫墻垣重新修理齊整;不要說三家家眷,就再住幾房,也安放得下。”程知節(jié)道:“既如此說,要去我們收拾就去。”雄信對賈潤甫道:“兄可先回寨去,通知懋功兄弟,同三兄家眷到寨便了。”潤甫見說,隨即起身。尤俊達與程知節(jié)、秦叔寶,帶了家眷,收拾了細軟金帛糧草,率領了部下約有二千余人,大隊并入瓦崗寨中去。正是:

  猛虎添雙翼,蛟龍又得云。

  再說翟讓、李密二支人馬,殺兵劫商,占城據(jù)地,在河南地方勢甚猖獗。時張須陀尚在平原,因二三日不見秦叔寶來,只道他身于有恙,著樊建威到他營中來看他。守營兵回道:“秦爺兩日前,張老爺差他去緝探盜情未回。”樊建威忙去通報了張通守,張通守道:“我?guī)讜r差他?這又奇了!”正說時,齊州申文已到,拆開一看,須陀老大吃驚,忙騎著馬,同唐萬仞、樊虎到叔寶營中,直至中軍帳,只見案上有書一封,張通守拆開細看,大驚道:“原來他與宇文述結仇,道他陷害不過,竟自去了。可惜這人有勇有謀,是我?guī)褪郑缃袼チ耍绾问呛茫俊被氐綘I中,一面委官到齊州安諭。忽隋主有旨,調(diào)他做了滎陽通守,要他掃清翟讓,只得帶了樊虎、唐萬仞并部下人馬,到滎陽上任。樊、唐二人雖是公門出身,本領怎及得叔寶,因他兩個,也是有義氣的漢子,所以與叔寶相知。張須陀做郡丞時,就識拔他屢次建功,這番沒了叔寶,就做了心腹,思量要掃清翟讓。何知翟讓驍勇過人,竟搶過了李密一軍,帶領了千余人馬,打破了金隄關,直抵滎陽劫掠。時翟讓正在城外各門分頭殺擄,不防張通守與樊、唐二人,各領精兵五百,開門一齊殺出。翟讓雖勇,當不起須陀一條神槍,神出鬼沒;邴元真、李如珪,早先敗退。翟讓被樊虎、唐萬仞二路夾攻,只得放馬逃遁,被張須陀趕殺了十余里,虧得李密、王伯當大隊兵馬到來,須陀方收兵回去。

  到了次日,李密定計:將人馬四面埋伏,著翟讓去引誘張須陀兵馬。至大海寺旁,忽聽林子里喊聲四起,李密、王伯當、王當仁,沖將出來,后有翟讓、邴元真、李如珪,將須陀兵馬,裹住中間。樊虎見部下人馬漸漸稀少,須陀身先士卒,身上早中幾槍,征衫血染,猶奮力望李密沖來。樊虎、唐萬仞與李密當年在秦叔寶家中,雖曾識面,到這性命相關之處,也顧不得了,幫著須陀一齊殺出重圍,萬仞卻又不見了。張須陀道:“待我還去救他出來。”樊虎與張須陀殺入;唐萬仞已被賊兵截住,著了幾槍,漸漸支架不住。張須陀見了,慌忙直沖進去,槍挑了幾人落地,殺出重圍,樊虎卻又不見了。張須陀吩咐部下:“且護送唐爺回城,我再尋樊爺回來,不然斷不獨歸。”時須陀身子已狼狽,但他愛惜人的意氣重,不顧自己,復入重圍。豈知樊虎已因坐馬前失跌下來,被人馬踹死,那里尋得出。李密先時也見樊、唐二人在須陀身邊,有個投鼠忌器之意,故不傳令放箭。今見須陀一人,便四下里箭如飛蝗。須陀雖有盔甲,如何遮蔽得來,可憐一個忠貞勇敢為國為民的張通守,卻死在戰(zhàn)場之中!正是:

  渭水星沉影,云臺事已空。

  翟讓、李密射死了張須陀,大獲全勝。時內(nèi)黃、韋城、雍邱都有兵來歸附。李密差人去到瓦崗報捷,眾豪杰聞報,都撫掌稱慶。獨叔寶聞張須陀戰(zhàn)死,禁不住潸然淚下,想道:“他待我有恩有禮,原指望我與他同患難,共休戚。密疏為我辯白,何等恩誼,不料生出變故,我便棄他逃生,令他為人所害。想他沙場暴露,尸骨不知在于何處?”便起身對雄信道:“單二哥,弟自到此處,并不曾見翟大哥,恐無此理。弟今特往滎陽,與他一面,就會王、李二兄,未知可否?”懋功道:“要去,我們打伙兒同去。如今郡縣都來歸附,他那里這幾個人,也料理不來,須得我們?nèi)シ酵住_@里寨柵牢固,只消一二個兄弟看守便夠了。尤俊達原是富戶快活人,留他與連巨真守寨,照管家屬。單全升他做了總領,管轄山上嘍羅,日夜巡視柵欄,日用置賣,俱是他調(diào)度。”吩咐停當,大家辭了母妻。徐懋功、齊國遠、程知節(jié)、賈潤甫做了前隊,單雄信、秦叔寶、羅士信做了后隊,俱輕弓短箭,帶領人馬,離了瓦崗。

  將到鄭州地方,只見哨馬報翟大王兵到。原來翟讓同李密攻下汜水、中牟各縣,得了無限子女玉帛,要回瓦崗快活,故與李密分兵先回。兩軍相見,翟讓久聞秦叔寶大名,極加優(yōu)待。單雄信問起,知翟讓有歸意,便道:“翟大哥,我們?nèi)糁凰剂孔髻\,終身得此金帛子女,守定瓦崗罷了;若要圖王定霸,還須合著玄邃,占據(jù)州縣才是。”翟讓見說,也還未聽,只見哨馬報說:“李爺收了韓城各處地方,得了許多倉庫。李爺聞得眾位大王下山來,叫小的稟上單大王,說有一位秦爺,如在路,乞單大王速邀至軍前一會。”雄信道:“曉得了。”因此翟讓心癢,仍舊回兵去與李密相合。路經(jīng)滎陽,秦叔寶先差連明打聽張須陀尸首,部下感他恩德,已草草棺殮,并樊虎尸棺,都停在大海寺內(nèi)。叔寶對單雄信道:“煩兄致意翟大哥,請諸兄先行,弟還要在此逗留幾天。”雄信會意,說了,眾人都已先行,獨雄信同著叔寶與羅士信。到了次日,叫手下備了豬羊祭儀,同眾人到大海寺中來;只見廊下停著兩口棺木,中間供著一個紙牌位,上寫“隋故滎陽通守張公之位”,側首上寫“隋死節(jié)偏將齊郡樊虎之柩”。秦叔寶與羅士信見了,不勝傷感,連雄信亦覺慘然。

  三人正在嗟嘆之時,忽見處邊許多白袍白帽,約有四五十人擁將進來。羅士信看見,不知什么歹人,忙拔刀在手喝道:“你們?yōu)楹温时娫诖耍俊北姳l(wèi)道:“小的們感故主的恩情,在這里守來,守過了百日方敢散去。今日曉得秦爺來祭奠;故來參見。”叔寶叫他們起來住著,想道:“兵卒小人,尚且如此,我獨何人,反敢背義!”忙叫左右把身上袍蓋,盡換了孝服,時祭儀已擺列停當,叔寶同士信痛哭祭奠;眾兵士俱扒在地上大慟,聲聞于處。單雄信亦備招子吊拜。正在忙亂之時,只見外邊走進一人,頭裹麻巾,身穿孝服,腰下懸一口寶劍,滿眼垂淚,跟著兩三個伴當,望著靈幃前走來。那些帶孝的兵衛(wèi),站在旁邊,說道:“唐爺來了!”叔寶仔細一認,見是唐萬仞,把手向他一舉道:“唐兄來得正好。”豈知唐萬仞只做不見,也不聽得,昂然走到靈前大慟,敲著靈桌哭道:“公生前正直,死自神明。我唐萬仞本系一個小人,承公拔識于行伍之中,置之賓僚之上,數(shù)年已來,分懊噓寒,解衣推食。公之恩可謂厚矣至矣。雖公之愛重者尚有人,而我二人之鑒拔者則惟公。蒙公能安我于生地,而自死于陣前,我亦安敢昧心,而偷生于公死后!”

  叔寶站在一旁,聽他一頭說,一頭哭,說到后邊句句譏諷到他身上來,此身如負芒刺,又不好上前來勸他;連雄信手下兵卒,無不掩淚偷泣。雄信看見叔寶顏色慘淡,便要去勸仁唐萬似。只見萬似把桌一擊道:“主公,你神而有靈,我前日不能陣前同死,今日來相從地下!”說罷,只見佩刀一亮,響落在地,全身往后便倒。眾兵衛(wèi)望見,如飛上前來救,一腔熱血,噴滿在地,叔寶見了,忙捧著尸首大聲叫道:“萬仞兄,你真?zhèn)死了,你真?zhèn)相從恩公于地下了,我秦瓊亦與你一答兒去罷!”忙在地上拾起劍來要刎,背后羅士信一把抱住喊道:“哥哥,你忘了母親了!”奪劍付與手下取去。叔寶猶自哽咽哭泣,吩咐手下快備棺木殯殮,就停在張通守右邊。然后收拾祭儀,給與張通守兵衛(wèi)領去,與雄信、士信一齊回營。正是:

  蘆中不圖報,漂母豈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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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32:49 |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回 殺翟讓李密負友 亂宮妃唐公起兵

  隋唐演義--第四十六回 殺翟讓李密負友 亂宮妃唐公起兵詞曰:

  榮華自是貪夫餌,得失暗相酬。戀戀蠅頭,營營蝸角,何事能

  休?機緣相左,談笑劍戟,樽俎沮戈矛。功名安在?一堆白骨,

  三尺荒丘。

  右調(diào)“青衫濕”

  天地間兩截人的甚多:處窮困落寞之時,共談心行事,覺厚寬有情,春風四海。至富貴權衡之際,其立心做事,與前相違,時時要防人算計他,刻刻恐自己跌下來。這個毛病,十人九犯。總因天賦之性,見識學問,只得到這個地位。再說秦叔寶在大海寺,將張須陀并唐、樊二人重新殯殮,擇地安葬,做幾日道場;然后同單雄信、羅士信起行,趕到康城,與李密、王伯當眾人相會了,敘舊慶新,好不快活。秦叔寶勸李密用輕騎襲取東都以為根本,然后徐定四方。翟讓遂依計,令頭目裴叔方帶領數(shù)個伶俐人役,前往打探山林險阻,關梁兵馬;不意被人覺察,拿住三個,知是翟讓奸細,解留守宇文都府中勘問,將來斬首;止逃得裴叔方兩三個回來,一番緝探,倒作了東都添兵預備防守。還虧李密聽了秦叔寶,同程知節(jié)、羅士信,輕兵掩襲,悄悄過了陽城,偷過了方山,直取倉城。翟讓、李密陸續(xù)都到。一個洛口倉,不煩弓矢,已為翟讓所據(jù)。李密開倉賑濟,四方百姓,都來歸附。隋朝士大夫不得意者,朝散大夫時德睿、宿城令祖君彥,亦來相從。時東都早已探知,越王侗傳旨差虎賁郎將劉仁恭、光祿少卿房囗,募兵二萬五千,差人知會河南討捕大使裴仁基,前后夾攻,會師倉城。不意李密又早料定,撥精兵五支,把隋兵殺得大敗,劉仁恭、房囗僅逃得性命;裴仁基聞得東都兵敗,頓兵不進。李密聲名,自此益振。

  翟讓的軍師賈雄,見李密愛人下士,差實與他相結。翟讓欲自立為王,雄卜數(shù)哄他說不吉,該輔李密,說道:“他是蕭山公,將軍姓翟;翟為澤,蒲得澤而生,數(shù)該如此。”又民間謠言道:“桃李子,皇后繞揚州,宛轉花園里。勿浪語,誰道許。”桃李子,是說的逃走李氏之子;皇后二句,說隋主在揚州宛轉不回;莫浪語,誰道許,是個密字。因此翟讓與眾計議,推尊李密為魏公,設壇即位,稱永平元年,大赦;行文稱元帥府,拜翟讓上柱國司徒東郡公,徐世勣左詡衛(wèi)大將軍,單雄信右詡衛(wèi)大將軍,秦叔寶左武侯大將軍,王伯當右武侯大將軍,程知節(jié)后衛(wèi)將軍,羅士信膘騎將軍,齊國遠、李如珪、王當仁俱虎賁郎將,房彥藻元帥府左長史,邴元真右長史,潤甫左司馬,連巨真右司馬。時隋官歸附者,鞏縣柴孝和監(jiān)察御史。

  裴仁基雖守在河南,與監(jiān)察御史蕭懷靜不睦。懷靜每尋釁要劾詐他,甚是不堪。賈潤甫與仁基舊交,俏地到他營中,說他同兒子裴行儼,殺了蕭懷靜,帶領全軍,隨賈潤南來降魏公。魏公極其優(yōu)禮,封仁基上柱國河東公,行儼上柱國降郡公。

  李密領眾軍取了回洛倉,東都文書向江都告急。隋王差江都通守王世充,領江淮勁卒,向東都來擊。李密遣將抵住。秦叔寶去攻武陽,武陽郡丞姓元,名寶藏,聞得叔寶兵至,忙召記室魏征計議,就是華山道士魏玄成。他見天下已亂,正英雄得志之時,所以仍就還俗,在寶藏幕下。寶藏道:“李密兵鋒正銳,秦瓊英勇素著,本郡精兵又赴東都救援,何以抵敵?”魏征道:“李密兵鋒,秦瓊英勇,誠如尊教。若以武陽相抗,似以壞土塞河。明公還須善計,以全一城民士。”寶藏道:“有何善計!只有歸附,以全一城。足下可速具降箋,赴軍前一行。”叔寶兵到,得與魏玄成相見,故人相遇,分外欣喜,笑對玄成道:“弟當日已料先生斷不以黃冠終,果然!”因問武陽消息。魏征道:“郡丞元寶藏,度德順天,愿全城歸附,不煩故人兵刃。”叔寶道:“這是先生贊襄之力,可赴魏公麾下,進此降箋。”留飲帳中敘闊。叔寶又做一個稟啟,說魏征有王佐之才,堪居帷幄,要魏公重用。因此魏公得瓊薦啟,遂留征做元帥府文學參軍記室。元寶藏為魏卅總管。

  今說翟讓,本是一個一勇之夫,無甚謀略。初時在群盜中,自道是英雄;及見李密足智多謀,戰(zhàn)勝攻取,也就覺得不及。又聽了賈雄、李子英一干人,竟讓李密獨尊,自己甘心居下。后來看人趨承,看他威權,卻有不甘之意。還有個兄翟弘,拜上柱國滎陽公,更是一個粗人,他道:“是我家權柄,緣何輕與了人,反在他喉下取氣?”又有一班幕下,見李密這干僚屬興頭,自己處了冷局,也不免怏怏生出事來。所以古人云:物必先腐也,而后蟲生之。時若有人在內(nèi)調(diào)停,也可無事;爭奈單雄信雖是兩邊好的,卻是一條直漢;王伯當、秦叔寶、程知節(jié),只與李密交厚;徐世勣是有經(jīng)緯的,怕在里頭調(diào)停惹禍。

  一日,翟讓把個新歸附李密的鄙陵刺史崔世樞,要他的錢,將來回了。李密來取不放。元帥府記室刑義期,叫他來下棋,到遲,杖了八十。房彥藻破汝南回,翟讓問他要金寶道:“你怎只與魏公不與我?魏公是我立的,后邊事未可知。”因此房彥藻、刑義期,同司馬鄭顴,勸李密剪除翟讓,李密道:“想我當初,實虧他脫免大禍,是我功臣;今遽然圖害,人不知他暴戾,反道我背義嫉賢,人不平我,這斷然不可。”忽又想:“翟讓是個漢子,但恐久后被他手下人扛幫壞了,也是肘腋之患。”鄭(廷頁)道:“毒蛇螫手,壯士解腕,英雄作事,不顧小名小義。今貪能容之虛名,受誅夷之實禍,還恐噬臍無及。”房彥藻道:“翟司徒遲疑不決,明公得有今日;明公亦如此遲疑,必為所先。明公大意,以為他粗人,不善謀人。不知粗人,膽大手狠,作事最毒。”李密道:“諸君這等善為我謀,須出萬全。”

  次日李密置酒,請翟讓并翟宏、翟侯、裴仁基、郝孝德同宴,李密咐咐將士,須都出營外伺候,只留幾個在此服役。眾人都退,只剩房彥藻、鄭(廷頁)數(shù)人。陳設酒席,翟讓司馬府王儒信與左右還在,房彥藻向前稟道:“天寒,司徒扈從,請與犒賞。”李密道:“可倍與酒食。”左右還未敢去,翟讓道:“元帥既有犒賞,你等可去關領。”眾人叩謝而出,只有李密麾下壯士蔡建德,帶刀站立。閑話之時,李密道:“近來得幾張好弓,可以百發(fā)百中。”叫取來送與列位看。先送與翟讓,道是八石弓。翟讓道:“只有六石,我試一開。”離坐扯一個滿月,弓才滿,早被蔡建德拔出刀,照腦后劈倒在地,吼聲如牛,可憐百戰(zhàn)英雄,頃刻命消三尺!時單雄信、徐懋功、齊國遠、李如珪、邴元真五人,在賈司馬署中赴宴會,正在銜杯談笑之時,只見小校進來報道:“司徒翟爺,被元帥砍了。”雄信見說,吃了一驚,一只杯子落在地上道:“這是什么緣故!就是他性子暴戾,也該寬恕他,想當初同在瓦崗起義之時,豈知有今日?”邴元真道:“自古說兩雄不并棲,此事我久已料其必有。”徐懋功道:“目前舉事之人,那個認自己是雌的?只可惜。”李如珪道:“可惜那個?”懋功道:“不可惜翟兄,只可惜李大哥。”賈潤甫點頭會意。

  正在議論之時,見手下進來說:“外邊有一故人,說是要會李爺?shù)摹!崩钊绔曌叱鋈ィ瑪y著一個人的手來,說道:“單二哥,又是一個不認得的在這里。”雄信起身一認,原來是杜如晦,大家通名敘禮過了。杜如晦對徐懋功道:“久仰徐兄大才,無由識荊,今日一見,足慰平生。”徐懋功道:“弟前往寨中晤劉文靜兄,盛稱吾兄文章經(jīng)濟,才識敏達,世所罕有。今日到此,弟當退避三舍矣!”雄信道:“克明兄,還是涿州張公謹處會著,直至如今,不得相晤,使弟輩時常想念。今日甚風吹得到此?”杜如晦道:“弟偶然在此經(jīng)過,要會叔寶兄;不想他領兵黎陽去了。因打聽如珪兄在這里,故此來望望,那曉得單二哥與諸位賢豪,多在這里。所以魏公不多幾時,干出這般大事業(yè)來,將來麟閣功勛,都被諸兄占盡了。”單雄信喟然長嘆道:“人事否泰,反復無常,說甚麟閣功勛。聞兄出仕隋家,為溫城尉,為何事被黜?”如晦道:“四方擾攘之秋,戀此升斗之俸,被奸吏作馬牛,豈成大器之人?”大家又說了些閑話,辭別起身。

  李如珪拉杜如晦、齊國遠到自寓,設酒肴細酌。杜如晦道:“弟剛才在帥府門首經(jīng)過,見人多聲雜,不知有何事?”齊國遠口直說道:“沒什么大事,不過帥府殺了一個人。”杜如晦道:“殺了甚人?”李如珪只得將李密與翟讓不睦,以至今日殺害。“當初在瓦崗時,李玄邃、單二哥、弟與齊兄,都是翟大哥請來,弄成一塊,今天聽見他這個結局,眾人心里多有些不自在。”杜如晦道:“怪道適才雄信顏色慘淡,見弟覺得冷落,弟道他做了官了,以此改常,不意有些事在心;若然玄邃作事,今與昔異,太覺忍心。諸兄可云尚未得所,猶在幾上之內(nèi)。”齊國遠道:“我們兩個兄弟,又沒有家眷牽帶,光著兩個身子,有好的所在,走他娘,管他們什么鳥帳!”杜如晦道:“有便有個所在,但恐二兄不肯去。”二人齊問:“是何所在?”杜如晦道:“弟今春在晉陽劉文靜署中,會見柴嗣昌,與弟相親密,說起叔寶與二兄,當年在長安看燈,豪爽英雄,甚是獎賞。曉得二兄嘯聚山林,托弟來密訪。即日他令岳唐公欲舉大事,要借重諸兄,不意叔寶正替玄邃于功;二兄倘此地不適意,可同弟去見柴兄;倘得事成,亦當共與富貴。況他舅子李世民,寬仁大度,禮賢下士,兄等是舊交,自當另眼相待。”齊國遠道:“我是不去的,在別人項下取氣,不如在山寨里做強盜快活。”

  正說,驀地里一人闖進來,把杜如晦當胸扭住,說道:“好呀,你要替別人家做事,在這里來打合人去,扯你到帥府里去出首!”杜如晦嚇得顏色頓異,齊國遠見是郝孝德,便道:“不好了,大家廝并了罷!”忙要拔刀相向。郝孝德放了手,哈哈大笑道:“不要二兄著急,剛才所言,弟盡聽知。弟心亦與二兄相同,若能挈帶,生死不忘。弟前日聽見魏玄成說,途遇徐洪客兄,說真主已在太原,玄邃成得甚事。如今這樣舉動,翟兄尚如此,我輩真如敝屣矣!”李如珪道:“郝兄議論爽快,但我們怎樣個去法?”郝孝德道:“這個不難。剛才哨馬來報,說王世充領兵到洛北,魏公明日必要發(fā)兵,到那時二兄不要管他成敗,領了一支兵,竟投鄒縣去,那個來追你?”李如珪道:“妙。”郝孝德問杜如晦道:“兄此去將欲何往?”如晦道:“此刻歸寓,明日一早動身,即往景陽去矣!”孝德又問道:“尊寓下何處?”如晦道:“南門外徐涵暉家。”孝德拱一拱手竟自去了。杜如晦見孝德辭去,心中狐疑,與齊、李二人叮嚀了幾句,也便辭別出門。比及如晦到寓時,郝孝德隨了兩個伴當,早先到了徐家店里了。杜如晦見郝孝德鞍馬行囊齊備,不勝怪異道:“兄何欲去之速?”郝孝德道:“魏公性多疑猜,遲則有變。弟知帥府有旨,明日五鼓齊將,就要發(fā)兵了,此刻往頭里走去為妥。”大家在店用了夜膳,收拾上路,往晉陽進發(fā)。

  行了幾日,來到朔州舞陽村地方,一個大村落里。時值仲冬,雪花飄飄,見樹影里一個酒簾挑出。郝孝德道:“克明兄,我們這里吃三杯酒再走如何?”杜如晦道:“使得。”到了店門首,兩人下馬進店坐定。店家捧上酒肴。吃了些面餅和火酒,耳邊只聽得叮叮當當,敲捶聲響;兩人把牲口在那里上料,轉過灣頭,只見大樹下一個大鐵作坊,三四個人都在那里熱烘烘打鐵。樹底下一張桌子,擺著一盤牛肉,一盤炙鵝,一盤饃饃。面南板凳上,坐著一大漢,身長九尺,膀闊二停,滿部胡須,面如鐵色,目若朗星,威風凜凜,氣宇昂昂。左右坐著兩個人,一人執(zhí)著壺,一人捧著碗,滿滿的斟上,奉與大漢。那大漢也不推辭,大咀大嚼,旁若無人。一連吃了十來碗酒,忽掀髯大笑道:“人家借債,向富戶挪移,你二兄反要窮人索取;人家借債,是債主寫文券約,你二兄反要放主書帖契,豈不是怪事?”右手那人說道:“又不要兄一厘銀子,只求一個帖子,便救了我的性命了。”如飛又斟上酒來。那大漢道:“既如此說,快取紙筆來,待我寫了再吃酒,省得吃醉了酒,寫得不好。”二人見說,忙向胸前取出一幅紅箋來,一人進屋里取筆硯,放在桌上。右手那人,便磕下頭去。那大漢道:“莫拜莫拜,待我寫就是。”拿起筆來,便道:“叫我怎樣寫,快念出來!”那兩個道:“只寫上尉遲恭支取庫銀五百兩正,大業(yè)十二年十一月二日票給。”大漢題起筆來,如命直書完了,把筆擲桌上,又哈哈大笑,拿起酒來,一飲而盡,也不謝聲,竟踱進對門作坊里去了。又去收拾了杯盤,滿面欣喜,向東而行。杜如晦趨近前舉手問道:“二兄長,方才那個大漢,是何等樣人,二兄這般敬他?”一個答道:“他姓尉遲名恭,字敬德,馬邑人氏。他有二三千斤膂力,能使一根渾鐵單鞭,也曾讀過詩書,為了考試不第,見四方擾攘,不肯輕身出仕。他祖上原是個鐵作坊,因閑住在家,開這作坊過活。”杜如晦道:“剛才二兄求他帖兒,做什么?”二人道:“這個話長,不便告訴,請別了。”杜如晦見這一條好漢,尚無人用他,要想住在這個村里,盤桓幾日,結識他薦于唐公。無奈郝孝德催促上路,又見伴當牽著牲口來尋,只得上馬,心中有一個尉遲恭罷了。正是:

  但識英雄面,相看念不忘。

  如今卻說唐公李淵,自從觸忤隋主,虧得那女婿柴紹,不惜珍珠寶玩,結交了隋主一班佞臣,營求到太原來;只求免禍,那有心圖天下。他有四個兒子:長的叫做建成,是個尋常公子,鮮衣駿馬,耽酒漁色;三子玄霸,早卒;四子元吉,極是機謀狡猾,卻也不似霸王之才;只有次于世民,是在永福寺生下的,年四歲時,有書生見而異之曰:“龍鳳之姿,天日之表,年至弱冠,必能濟世安民。”言畢而去。唐公懼其語泄,使人欲追殺之,而不知其所往,因以為神,采其語,名曰世民。自小聰明天縱,識量異人。將門之子,兵書武藝,自是常事;更喜的是書史,好的是結交。公子家不難揮金如土,他只是將來結客,輕財好士之名,遠近共聞。最相與的一個是武功人氏,姓劉名文靜,現(xiàn)為晉陽令。此人飽有智謀,才兼文武。又有池陽劉弘基,妻族長孫順德,都是武勇絕倫,不似如今紈襪之子,見天下荒荒,是真主之資,私自以漢高自命。會李密反,劉文靜因坐李密姻屬,系太原獄,世民私入獄中視之。文靜喜,以言挑之道:“今天下大亂,非湯武高光之才,不能定也。”世民道:“安知其無人,但不識人耳。我來看汝者,非比兒女子之情,以念道相革,欲與君計議大事耳。”文靜道:“今隋主巡幸江淮,兵填河洛,李密圍東者,盜賊蜉結,大連州縣,小阻山澤,殆以萬數(shù)。當此之際,有真主驅而用之,投機構會,振臂一呼,四海不難定矣。今太原百姓皆避盜入于城內(nèi),文靜為令數(shù)年,熟識豪杰之士,一旦收集,可得數(shù)十萬人;加以尊公所掌之兵,復加數(shù)萬,一令之下,誰不愿從?以此乘虛入關,號令天下,及過半載,帝業(yè)成矣!”世民笑道:“君言正合我意。”乃陰部署客賓,訓練士卒,伺便即舉。過月余,文靜得脫于獄。世民將發(fā),恐父不從,與文靜計議。文靜道:“尊公素與晉陽宮監(jiān)裴寂相厚,無言不從,激其行事,非此人不可。”世民想此事不好出口央他,曉得裴寂好吃酒賭錢,便從這家打入,與他相好。即出錢數(shù)萬,囑龍山令高斌廉與寂博,佯輸不勝。后寂知是世民來意,大喜,與世民亦親密。世民遂以情告之。寂慨然許諾道:“事盡在我。”旦夕思想,忽得一計,徑入晉陽宮來。正值張、尹二妃在慶云亭前賞玩臘梅,見裴寂至,問道:“汝自何來!”裴寂道:“臣來亦欲折花以樂耳。”張夫人笑道:“花乃夫人所戴,于汝何事?”裴寂道:“夫人以為男子不得戴乎?愛欲之心,人皆有之;但花雖好,止可閑玩以供粉飾,醫(yī)不得人的寂寞,御不得人的患難。”尹夫人笑道:“汝且說醫(yī)得寂寞,御得患難的是何事?”裴寂道:“隋室荒亂,主上巡幸江都,樂而忘返;代主幼小,國中無主,四方群雄競起,稱孤道寡者甚多。近報馬邑校尉劉武周據(jù)汾陽宮,稱為可汗,甚是利害。汾陽與太原不遠,倘兵至此,誰能御之?臣雖為副守,智微力弱,難保全軀,汝等何以得安?”二妃驚道:“似此奈何?果如所言,吾姊妹休矣!”裴寂又道:“今臣有一計,與夫人商議,不惟可以保全,并送一套富貴。”尹夫人道:“富貴安敢指望,只求免禍足矣!”裴寂道:“留守李淵,人馬數(shù)萬,其于世民,英雄無敵,結納四方豪杰,要舉大事,恐淵不從,未敢輕動;我料天下不日定歸此人。汝二人永處離宮,終宵寂寞已有年矣,何不乘此機會,侍事于淵,可以圍禍為福,非嬪即后,富貴無比,豈不為美?”張夫人道:“向見唐公,久懷此志;只是姊妹不好與汝啟口,但恐唐公秉忠見拒,事泄無成奈何?”悲寂道:“只患二夫人心不堅耳,堅則何愁不成哉!”二夫人見說,一時笑逐顏開道:“若得事成,君之深思,吾姊妹終身不忘;但不知計將安在?”裴寂向二夫人附耳道:“只須如此而行,何患不從?”二夫人點頭唯唯。

  次日,裴寂設席晉陽宮,差人來請?zhí)乒倏碳粗痢6讼嘁姡胂ǎ峒挪⒉活}起世民之事,只顧勸酒。唐公大醉。裴寂道:“問酒難飲,有二美人,欲叫來侑明公一觴可乎?”唐公笑道:“知己相對,正少此耳,有何不可?”裴寂叫左右去喚。不多時,只聽得環(huán)珮叮當,香風馥郁,走出兩個美人來,生得十分佳麗,唐公定睛一看,果然正是:

  花嫣柳媚玉生春,何處深宮忽艷妝。

  自是塵埃識天子,故人云雨惱襄王。

  二美人到了筵前,隨向唐公參見了。唐公慌忙還禮。裴寂就叫取兩個座兒,坐在唐公左右。唐公酒后糊涂,竟不問來歷,見二美人色艷,便放量快飲。二美人曲意奉承,裴寂再三酬勸,唐公不覺大醉。裴寂離席潛出,唐公又飲了數(shù)杯,立腳不定,二美人扶掖去睡,醉眼模糊,那辨得什么宮中府中。正是:

  花能索笑酒能親,更有蛾眉解誤人。

  莫笑隋家浪天子,乘時豪杰亦迷津。

  唐公一覺醒來,忽想起昨夜之事,心下驚疑;又見臥在龍床之上,黃袍蓋體,驚問道:“汝二人是誰?”二美人笑道:“大人休慌,妾二人非他,乃宮人張妃、尹妃。”唐公大驚道:“宮闈貴人,焉可同枕席?”忙要披衣起來,當下二美人道:“圣駕南幸不回,群雄并起,裴公屬意大人,故令妾等私侍,以為異日之計。”唐公嘆恨道:“裴玄真誤我!”起身出來,走到殿前,裴寂迎將進來說道:“深宮無人,何必起得這等早?”唐公道:“雖則無人,心實驚悸不安。”裴寂道:“英雄為天下,那里顧得許多小節(jié)?”叫左右取水梳洗。唐公梳洗已畢,裴公又看上酒來,飲過數(shù)杯,裴寂因說道:“今隋主無道,百姓窮困,豪杰并起,晉陽城外,皆為戰(zhàn)場。明公手握重權,令郎陰蓄士馬,何不舉義兵伐夏救民,建萬世不朽之業(yè)?”唐公大驚道:“公何出此言,欲以滅族之禍加我耳。李淵素受國恩,斷不變志。”裴寂道:“當今上有嚴刑,下有盜賊,明公若守小節(jié),危亡有日矣;不若順民心興義兵,猶可轉禍為福,此天授公時,幸勿失也。”唐公道:“公慎勿再言,恐有泄漏,取罪非輕。”寂笑道:“昨日以官人私侍明公者,惟恐明公不從,故與令郎斟酌,為此急計耳;若事發(fā)當并誅也。”唐公道:“我兒必不為此,公何陷入于不義?”話猶未了,只見旁邊閃出一人,頭帶來發(fā)金冠,身穿團花繡襖,說道:“裴公之言,深識時務,大人宜從之。”唐公聽得此言,見是世民,輕日惹事,只得佯怒道:“拿你免禍!”世民毫無懼色道:“要拿送我,死不敢辭,父親罪必難免;若不舉義,何以動為?”唐公嘆道:“破家亡軀由汝,化家為國亦由汝。”唐公悄地差人到河東去,喚建成、元吉到太原團聚,正好放心做事。只說廢昏立明,尊立鎮(zhèn)守長安代王侑為天子,是為恭帝,禪位于唐公。于是李淵稱皇帝,即位于太原,國號唐,建元武德,立建成為太子,封世民為秦王,元吉齊王。命秦王興師討賊,自己擁兵入關。正是:

  水映朱旗赤,戈搖雪浪明。長虹接空起,天際落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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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33:04 |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回 看瓊花樂盡隋終 殉死節(jié)香銷烈見

  隋唐演義--第四十七回 看瓊花樂盡隋終 殉死節(jié)香銷烈見詞曰:

  興衰如丸轉,光陰速,好景不終留。記北狩英雄,南巡富貴,牙

  檣錦纜,到處邀游。忽轉眼斜陽鴉噪晚,野岸柳啼秋。暗想當年,

  追思往事,一場好夢,半是揚州。可鄰能幾日?花與酒,釀成千古

  閑愁。謾道半生消受,骨脆魂柔。奈歡娛萬種,易窮易盡,悉來一

  日,無了無休。說向君如不信,試看練纏頭!

  右調(diào)“風流子”

  禍福盛衰,相為倚伏。最可笑把祖宗櫛風沐雨得的江山,只博得自己些時朝歡暮舞的歡娛,瓊室瑤基的賞玩。到底甘盡苦來,一身不保,落得貽笑千秋。如今且將唐公李淵起兵之事,擱過一邊。再說煬帝在江都蕪城中,又造起一所宮院,更覺富麗,增了一座月觀迷樓九曲池,又造一條大石橋。煬帝逐日在迷樓月觀之內(nèi),不是車中,定即屏中,任意淫蕩;譬如一株大樹,隨你枝葉扶疏,根深蒂固,若經(jīng)了眾人剝削,斧斤砍伐,便容易衰落;何況人的精力,能有幾何,怎當?shù)眠@起妖妖嬈嬈宮人美人,時刻狂淫。煬帝到此時候,也覺精疲神倦。

  一日睡初起,正在紗窗下,看月賓、絳仙撲蝴蝶耍子,忽見一個內(nèi)相來報:“蕃厘觀瓊花盛開,請萬歲玩賞。”煬帝大喜,隨即傳旨,排宴在蕃厘觀,宜蕭后與十六院夫人去賞瓊花。不多時,蕭后與十六院夫人俱宣到,袁紫煙在寶林院養(yǎng)病不赴。煬帝道:“瓊花乃是江都一種異卉,天下再無第二本,朕從來不曾看見。今日聞說盛開,特召御妻與眾妃同去一賞,怎不見沙妃子來?”朱貴兒道:“妾今日出院時,沙夫人說趙王傷了些風,想是這個緣故不來。”清修院秦夫人點點頭兒,煬帝道:“傷風小恙,瓊花是不易看見的,何不來走走?”朱貴兒道:“萬歲不曉得,若趙王身子稍有不安,沙夫人即吃緊的,相伴著他不敢行動。”煬帝喜道:“此兒得沙妃愛護,方不負朕所托。”遂命起駕。自同蕭后上了玉輦,十五院夫人及眾美人,都是香車,一齊到蕃厘觀。進得殿來,只見大殿上供著三清圣像。殿宇雖然宏大,卻東頹西壞,圣像也都毀敗。蕭后終是婦人家,看見圣像,便要下拜。煬帝忙止住道:“朕與你乃堂堂帝后,如何去拜木偶?”蕭后道:“神威赫赫有靈,人皆賴其庇佑,陛下不可不敬。”煬帝問左右:“瓊花在于何處?”左右道:“在后邊臺上。”原來這株瓊花,乃一仙人道號蕃厘,因談仙家花木之美,世人不信,他取白玉一塊,種在地下,須臾之間,長起一樹,開花與瓊瑤相似,又因種玉而成,故取名叫做瓊花。后因仙人去了,鄉(xiāng)里為奇,造這所蕃厘觀,以紀其事。近來此花有一丈多高,花如白雪,蕊瓣團團,就如仙花相似,香氣芬芳,異常馥郁,與凡花俗卉,大不相同,故擅了江都一個大名。

  時煬帝與蕭后才轉過后殿,早望見高臺上瓊堆玉砌,一片潔白,異香陣陣,撲面飄來。煬帝大喜道:“果然名不虛傳,今日見所未見矣!”正要到花下去細玩,豈知事有不測,才到臺邊,忽然花叢中卷起一陣香風,甚是狂驟。宮人太監(jiān)見大風起,忙用掌扇御蓋,團團將煬帝與蕭后圍在中間,直等風過,方才展開。煬帝抬頭看花,只見花飛蕊落,雪白的堆了一地,枝上要尋一瓣一片卻也沒有。煬帝與蕭后見了,驚得癡呆半晌,大怒道:“朕也未曾看個明白,就落得這般模樣,殊可痛恨。”回頭見錦篷內(nèi)賞花筵宴,安排得齊齊整整,兩邊簇擁著笙簫歌舞,甚是興頭;無奈瓊花落得干干凈凈,十分掃興。

  煬帝看了這般光景,不勝惱恨道:“那里是風吹落,都是妖花作祟,不容朕見;不盡根砍去,何以泄胸中之恨?”隨傳旨叫左右砍去。眾夫人勸道:“瓊花天下只有一根,留待來年開花再賞;若砍去便絕了此種。”煬帝怒道:“朕巍巍天子,既看不得,卻留與誰看?今且如此,安望來年?便絕了此種,也無甚事。”連聲叫砍,太監(jiān)誰敢違拗,就將儀仗內(nèi)金瓜鉞斧,一齊砍伐。登時將天上少、世間稀的瓊花,連根帶枝都砍得干凈。煬帝也無興飲酒,遂同蕭后上輦,與眾妃子回到苑中去了。煬帝對蕭后道:“朕與御妻們下龍舟游九曲河何如?”蕭后道:“天氣晴朗,湖光山色,必有可觀。”煬帝吩咐左右,擺宴在龍舟,去游九曲。于是一行扈從,都迎進苑中。煬帝與蕭后眾夫人等齊下龍舟,一頭飲酒,一頭游覽,東撐西蕩,游了半日,無甚興趣。煬帝叫停舟起岸,大家上輦,慢慢的游到大石橋來。時值四月初旬,早已一彎新月,斜掛柳梢,幾隊濃陰,平鋪照水。煬帝與蕭后的輦到了橋上,那橋又高又寬,都是白石砌成,光潔如洗,兩岸大樹覆蓋,橋下五色金魚,往來游泳。煬帝因瓊花落盡,受了大半日煩悶,今看這段光景,竟如吃了一帖清涼散,心中覺得爽快,便叫停輦下來,取兩個錦墩,同蕭后坐定。叫左右將錦褥鋪滿,眾夫人坐定,擺宴在橋上。煬帝靠著石欄桿,與眾夫人說笑飲酒。秦夫人道:“此地甚佳,不減畫上平橋景致。”蕭后問:“此橋何名?”煬帝道:“沒有名字。”夏夫人道:“陛下何不就今日光景,題他一個名字,留為后日佳話。”煬帝道:“說得有理。”低頭一想,又周圍數(shù)了一遍,說道:“景物因人而勝,古人有七賢鄉(xiāng)、五老堂,皆是以人數(shù)著名。朕同御妻與十五位妃子,連朱貴兒、袁寶兒、吳絳仙、薛冶兒、杳娘、妥娘、月賓七個,共是二十四人在此,竟叫他做二十四橋,豈不妙哉!”大家都歡喜道:“好個二十四橋,足見陛下無偏無黨之意。”遂奉上酒來。煬帝十分暢快,連飲數(shù)杯,便道:“朕前在影紋院,聞得花妃子的笛聲嘹亮,令人襟懷疏爽,何不吹一曲與朕聽?”梁夫人道:“笛聲必要遠聽,更覺悠揚宛轉。”狄夫人道:“宵來在夏夫人院里,望蝶樓上,聽得李夫人與花夫人兩個,一個吹一個唱,始初尚覺笛是笛,歌是歌,聽到后邊,一回兒像盡是歌聲,一回兒像盡是笛聲,真聽得神怕心醉。”蕭后道:“這等好勝會,你們再不來摯我。”煬帝問道:“他歌的是新詞,是舊曲?”夏夫人道:“是沙夫人近日做的一只北罵玉郎帶上小樓,卻也虧他做得甚好。”煬帝喜道:“妃子記得么?”試念與朕聽,看通與不通。”夏夫人念道:

  小院笙歌春晝閑,恰是無人處整翠鬟。樓頭吹徹玉蘭寒,注沈

  檀。低低語影在秋千,柳絲長易攀,柳絲長易攀,玉鉤手卷珠簾,又

  東風乍還,又東風乍還。閑思想,朱顏凋換。幸不至,淚珠無限。

  知猶在,玉砌雕闌,知猶在,玉砌雕闌。正月明回首,春事闌珊。一

  重山,兩重山,想夏景依然,沒亂煞,許多愁,向春江怎挽?”

  煬帝聽了喟然道:“沙妃子竟是個女學士,做得這樣情文兼至。左右快送兩杯酒,與李夫人、花夫人飲了,到橋東得月亭中,聽他妙音。”花、李二夫人見圣意如此,料推卻不得,只得吃干了酒,立起來。李夫人把狄夫人瞅著一眼說道:“都是你這個掐斷人腸子的多嘴不好。”便同花夫人下橋轉到得月亭中坐了。那亭又高又敞,在苑中。兩人執(zhí)像板,吹玉笛,發(fā)繞梁之聲,調(diào)律呂之和,真?zhèn)吹得云斂晴空,唱得風回珮轉。煬帝聽了,不住口贊嘆。

  時初七八里,月光有限。煬帝道:“樹影濃暗,我們何不移席到亭子上去?”遂起身同蕭后眾夫人慢慢聽曲而行,剛到亭前,曲已奏終。二夫人看見,忙出亭來。煬帝對花、李二夫人道:“音出佳人口,聽之令人魂消,二卿之技可謂雙絕矣!”宮人們忙排上宴來。煬帝叫左右快斟上酒來與二位夫人,又對蕭后道:“今日雖被花妖敗興,然此際之賞心樂事,比往日更覺頑得有趣。”蕭后道:“賴眾夫人助興得妙。”煬帝道:“月已沈沒,燈又厭上,如何是好?”李夫人微笑道:“此時各帶一枝狄夫人做的螢鳳燈,可以不舉火而有余光。”蕭后忙問道:“螢鳳燈是什么做的?”狄夫人道:“這是頑意兒,什么好東西!聽這個嚼咀的,在陛下、娘娘面前亂語,六月債還得快。”煬帝笑道:“好不好,快取來賞鑒賞鑒。”狄夫人見說,只得對自己宮奴說道:“你到院中去,把減妝內(nèi)做完的螢鳳燈兒盡數(shù)取來。”又叫眾宮監(jiān)把董蟲盡數(shù)撲來收在盒內(nèi)。不一時,宮奴捧了一個金絲盒兒呈與狄夫人。狄夫人把一支取起,將鳳舌挑開,捉一二十個螢蟲放入,獻上蕭后。蕭后與煬帝仔細一看,卻是蟬殼做的翅翼,與鳳體相連,頂上五彩繡絨毛羽,鳳冠以珊瑚扎就,口里銜著一顆明珠,竟似一盞小燈,光映于外,帶在頭上,兩翅不動自搖。煬帝與蕭后看了一會,說道:“妃子慧心巧思,可謂出神入化矣!”蕭后道:“果然做得巧妙。”遞與宮人,插在頂上。尚有七八朵,狄夫人放入螢蟲,分送與眾夫人;夫人中先送過的,也叫人取來戴了,竟如十六盞明燈,光照一席。煬帝拍手大笑道:“奇哉,螢蟲之光今宵大是有功,何不叫人多取些流螢,放入苑中,雖不能如月之明,亦可光分四野。”蕭后道:“這也是奇觀。”煬帝便傳旨:凡有營人內(nèi)監(jiān),收得一囊螢火者,賞絹一匹。不一時那宮人內(nèi)監(jiān)以及百姓人等,收了六七十囊螢。煬帝叫人賞了他們絹匹,就叫他們亭前亭后,山間林間,放將起來。一霎時望去;恍如萬點明星,爛然碧落,光照四圍。煬帝與眾夫人看了,各各鼓掌稱快,傳杯弄盞,直飲到四鼓回宮。

  如今慢題煬帝在宮苑日夜荒淫。卻說宇文化及,是宇文述之子,官拜右屯衛(wèi)將軍,也是個庸流;兄弟智及,是個兇狡之徒。當煬帝無道時,也只隨波逐浪,混帳過日子。故此東巡西狩,直至遠征高麗,東營西建,丹陽起建宮殿,也不諫一句。臨了到盜賊四起,要征伐,征調(diào)卻做不來;要巡幸供饋,看看不給;君臣都坐在江都,任他今日失一縣,明日失一城,今日失一倉,明日失一凜,君也不知,臣也不說,只圖挨一日是一日。及至有報來說李淵反了,要起兵殺入關中,那時隨駕這些臣子,都是沒主意了。先是郎將竇賢,領本部逃回關中。隋主聞知,差兵追斬,這一殺到不好了,在江都要餓死,回關中要殺死,要在死中求生,須要尋出個計策來。時虎賁郎將司馬德勘、元禮、直閣裴虔通、內(nèi)史舍人元敏、虎邪郎將趙行樞、鷹揚郎將孟秉、勛侍楊士覽,共同商議道:“我們一齊都去,自然沒兵來追我們,就追我們,也不怕了。”這幾個人,還不過計議逃走,內(nèi)中宇文智及,曉得此謀,便道:“主上無道,威令尚行,逃去還恐不免。我看天喪隋家,英雄并起;如今已有萬人,不若共行大事,這是帝王之業(yè),大家可以共享富貴。”眾人齊聲道:“好。”議定以化及為主,司馬德戡先召驍勇首領,說這舉動之意,眾皆允從了。先盜了御廄中的馬。打點器械。化及又去結連了司空魏氏。這事漸漸喧傳,宮中苑中,都有人知道。時杳娘侍宴,奏聞煬帝。煬帝令拆隋字,以卜趨避。杳娘道:“隋乃國號,有耳半掩,中音王字,王不成王,又無之字,定難走脫。”又命拆朕字。杳娘道:“移左手發(fā)筆一豎于右,似淵字。目今李淵起兵,當有稱朕之虞;若直說陛下,此月中亦只八天耳。”煬帝怒道:“你命當盡在何日”?命拆古字,杳娘道:“命盡在今日。”煬帝道:“何以見之?”杳娘道:“音字十八日,更無余地,今適當其期耳。”煬帝大怒,命武士殺之,自此再無人敢說。嘗照鏡道:“好頭頸,誰當砍之?”又仰觀天像,對蕭后道:“外邊大有人圖依,然依不失長城公,汝不失為沈后耳。”

  如今且說王義,久已曉得時勢將敗,只恨自己是外國之人,無力解救;只得先將家財散去,結識了守苑太監(jiān)鄭理與各門宿衛(wèi),并宇文手下將士,分外親密;打聽他們準在甚時候必要動手,忙叫妻子姜亭亭跟一個小年紀的丫環(huán),上了小空車,望苑里來。那妾亭亭時常到苑的,無人敢阻攔,他便下車與丫頭竟到寶林院中;只見清修院秦、文安院狄、綺陰院夏、儀鳳院李四位夫人,與袁寶兒、沙夫人、趙王共六七個,在那里圍著抹牌。沙夫人看見了姜亭亭進來,忙問道:“你坐了,外邊消息怎樣個光景?”姜亭亭道:“眾夫人不見禮了,外邊事體只在旦夕,虧眾夫人還在這里閑坐!王義叫我進來,問沙夫人是何主意?”眾夫人聽見,俱掩面啼哭,惟沙夫人與袁寶兒不哭。沙夫人道:“哭是無益的,你們眾姊妹,作何行上?”秦夫人道:“眼前這幾個,都是心腹相照的,聽憑姊妹指揮。他們幾個前夜說的:‘一年里頭,圣上進院有限,有甚恩情,東天也是佛,西天也是佛,憑他怎樣來罷了。’這句話就知他們的主意了,管他則甚!”沙夫人道:“我沒有什么指揮。我若沒有趙王,生有生法,死有死法;如今圣上既以趙王托我,我只得把大事,”指著姜亭亭道:“靠在他賢夫婦身上。你們?nèi)羰侵饕舛耍埜鳉w院去,快快收拾了來。”眾夫人見說,如飛各歸院去了。惟袁紫煙熟識天文,曉得隋數(shù)已盡,久已假托養(yǎng)病,其細軟早已收拾在寶林院了。三人正在那里算計出路,只見薛冶兒直搶進院來,見姜亭亭說道:“好了,你也在這里。剛才朱貴兒姐叫我拜上沙夫人,外邊信息緊急,今生料不能相見矣。趙王是圣上所托,萬勿有負。我想我亦受萬歲深思,本欲與彼相死,今因朱貴姐再三叮嚀,只得偷生前來保駕。”沙夫人道:“我正與姜妹打算,七八個人怎樣去法?”薛冶兒道:“這個不妨。貴妃與我安排停當。”抽中取出一道旨意,“乃是前日要差人往福建采辦建蘭的旨意,雖寫,因萬歲連日病酒,故發(fā)出。貴姐因要保全趙王,悄悄竊來,付與冶兒與夫人,商酌行動。”沙夫人垂淚道:“貴姐可謂忠貞兩盡矣!”正說時,只見四位夫人,多是隨身衣服到來。沙夫人將冶兒取來的旨意與他們看了,秦夫人道:“有了這道符敕,何愁出去不得?”袁紫煙道:“依我的愚見,還該分兩起走的才是。”姜亭亭道:“有計在此,快把趙王改了女妝,將跟來的丫頭衣服與趙王換了。把丫環(huán)改做小宮監(jiān),我與趙王先出去,丫頭領眾夫人都改了妝出去,慢慢離院到我家來,豈非是鬼神不知的么?”夏夫人道:“只是急切間,那里去取七八副宮監(jiān)衣帽?”沙夫人道:“不勞你們費心,我久已預備在此。”開了箱籠,搬出十來套新舊內(nèi)監(jiān)衣服靴帽。眾夫人大喜,如飛穿戴起來。沙夫人正要在那里趙王改妝,看了四位夫人,說道:“慚愧,你們臉上這些殘脂剩粉猶在,怎好胡亂行動?”眾夫人反都笑起來。亭亭見趙王改妝已完,日色已黿鷙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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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遺巧計一良友歸唐 破花容四夫人守志

  隋唐演義--第四十八回 遺巧計一良友歸唐 破花容四夫人守志詞曰:

  好還每見天公巧,知心自有知心報。看鶴禁沈冤,天涯路杳,

  離恨知多少。  黎陽鼙鼓連天噪,孤忠奇策存隋廟。一線雖延,

  名花破損,佛面重光好。

  右調(diào)“雨中花”

  自古知音必有知音相遇,知心必有知心相與,鐘情必有鐘情相報。煬帝一生,每事在婦人身上用情,行動在婦人身上留意,把一個錦繡江山,輕輕棄擲;不想突出感恩知己報國亡身的幾個婦人來,殉難捐軀,毀容守節(jié),以報鐘情,香名留史。再說司馬德戡,縊死了煬帝,隨來報知宇文化及。化及令裴虔通等勒兵殺戮宗室蜀王秀、齊王(日東)、燕王亻炎及各親王,無少長皆被誅戮;惟秦王浩,素與智及往來甚密,故智及一力救免,方得保全。蕭后在營中,將營中漆床板為棺木,把朱貴兒、袁寶兒同殯于西院流珠堂。正是:

  珠襦玉匣今何在?馬鬣難存三尺封。

  宇文化及既殺了各王,隨自帶甲兵入宮來,要誅滅后妃,以絕其根。不期剛走到正宮,只見一婦人,同了許多宮女在那里啼哭。宇文化及喝道:“汝是何人,在此哭泣?”那婦人慌忙跪倒,說道:“妾乃帝后蕭氏,望將軍饒命。”宇文化及見蕭后花容,大有姿色,心下十分眷愛,便不忍下手,因說道:“主上無道,虐害百姓,有功不賞,眾故殺之,與汝無干,毋得驚怖。我雖擅兵,亦不過除殘救民,實無異心;倘不見嫌,愿共保富貴。”隨以手挽蕭后起來。蕭后見宇文化及聲口留情,便嬌聲涕泣道:“主上無道,理宜受戮。妾之生死,全賴將軍。”宇文化及道:“汝放心,此事有我為之,料不失富貴也。”蕭后道:“將軍既然如此,何不立其后以彰大義?”宇文化及道:“臣亦欲如此。”遂傳令奉皇后懿旨,立秦王浩為帝,自立為大丞相,總攝百僚,封其弟宇文智及為左仆射,封異母弟宇文士及為右仆射,長子丞基、次子丞址,俱令執(zhí)掌兵權;其余心腹之人,俱重重封賞。有宇文化及平昔仇忌之臣,如內(nèi)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蘊、密書監(jiān)袁克、左詡衛(wèi)大將軍來護兒、右詡衛(wèi)將軍宇文協(xié)、千牛宇文晶、梁公蕭臣,連各家子侄,俱駢斬之。更有給事郎許善心,不到朝堂朝賀,化及遣人就家擒至朝堂,既而釋之;善心不舞蹈而出,化及怒而殺之。其母范氏,年九十二,臨喪不哭,人問其故。范氏說道:“彼能死國難,我有子矣,復何哭為?”因臥不食而卒。宇文化及因將士要西歸,便奉皇后新是還長安,并帶剩下貪生圖樂的那些夫人美人,一路搜括船只,取彭城水路西上。行至顯福宮,逆黨司馬德敬與趙行樞,惡宇文化及穢亂宮闈,不恤將士,要將后軍襲殺化及,不期事機不密,反為化及所殺。行到滑臺,將皇后新皇,留付王軌看守,自己直走黎陽,攻打倉城,接下不題。

  再說王義夫人,領了趙王與眾夫人等,離了蕪城二三十里,借一民戶人家歇了,只聽見城中炮聲響個不絕,往來之人信息傳來,都說城內(nèi)大變。王義叫趙王仍舊女妝,叫妻子姜亭亭與袁紫煙、薛冶兒,俱改了男妝,沙、秦、狄、夏、李五位夫人與使女小環(huán),仍舊女妝。袁紫煙道:“我夜觀乾像,主上已被難;我們雖脫離樊籠,不知投往何處去才好?”王義道:“別處都走不得,只有一個所在。”眾人忙問:“是何處?”王義道:“太仆楊義臣,當年主上聽信讒言,把他收了兵權,退歸鄉(xiāng)里。他知隋數(shù)將終,變姓埋名,隱于濮州雷夏澤中。此人是個智勇兼全忠君愛主的人,我們到他鄉(xiāng)里去,他見了幼主,自然有方略出來。”袁紫煙喜道:“他是我的母舅,我時常對沙夫人說的,必投此處方妥,不意你們同心。”因此一行人,泛舟意往濮州進發(fā)。

  卻說楊義臣自大業(yè)七年被讒納還印綬,猶恐禍臨及己,遂變姓名,隱于濮州雷夏澤中,日與漁樵往來。其日驚傳宇文化及在江都弒帝亂宮,不勝憤恨道:“化及庸暗匹夫,乃敢猖獗如此!可惜其弟士及向與我交甚厚,將來天下合兵共討,吾安忍見其罹此滅族之禍?速使一計,叫他全身避害。”即遣家人楊芳,赍一瓦罐,親筆封記,徑投黎陽來,送與士及。士及接見楊芳,大喜道:“我正朝夕在這里想,太仆公今在何處?不意汝忽到來。”隨引進書齋,退去左右,問道:‘大仆公現(xiàn)居何處?近來作何事業(yè)?”楊芳答道:“敝主自從被讒放斥,變改姓名,在濮州雷夏澤中,漁樵為樂。”士及道:“可有書否?”楊芳道:“書啟敝主實未有付,止有親筆封記一物為信。”士及忙開視之,見其中止有兩棗并一糖龜。士及看了,不解其意,便吩咐手下引楊芳到外廂去用飯,自己反覆推詳。忽畫屏后轉出一個美人來,乃是士及親妹,名曰淑姬,年方一十七歲,尚未適人,不特姿容絕世,更兼穎悟過人;見士及沉吟不語,便問士及道:“請問哥哥,這是何人所送,如此躊躇?”士及道:“此我舊友隋太仆楊義臣所送。他深通兵法,善曉天文,因削去兵權,棄官歸隱。今日令人送來一罐,封記甚密,內(nèi)中止有此二物,這個啞迷,實難解洋。”淑姬看一回,便道:“有何難解,不過勸兄早早歸唐,庶脫弒逆之禍。”士及大喜道:‘哦妹真聰明善慧;但我亦不便寫書,也得幾件物事答他,使他曉得我的主意才好。”淑姬道:“但不知哥哥主意可定,若主意定了,有何難回?”士及道:“化及所為如此,我立見其敗;若不早計,噬臍無及。”淑姬道:“既是哥哥主意定了,愚妹到里邊去取幾件東西出來,付來人帶去便了。”淑姬進去了一回,只見他手里捧著一個漆盒子出來。士及揭開一看,卻是一只小兒頑的紙鵝兒,頸上系著一個小小魚罾,上邊豎著一個算命先生的招牌,扎得端端正正,放在里頭。士及看了奇怪道:“這是什么緣故?”淑姬附士及耳上,說了幾句。士及道妙,將漆盒封固,即付與楊芳收回去了。

  次日,士及進見化及,說:“秦王世民領兵會合征伐,臣意欲帶領一二家撞,假妝避兵,前去探聽虛實,數(shù)日便還。”化及應允。士及便叫委孥與淑姬,扮作男妝,收拾細軟,出離了黎陽,直奔長安。時恭帝已禪位于唐,唐帝即位,改元武德。士及將妹進與唐帝為昭儀,唐帝封士及為上儀同管三司軍事。卻說楊義臣家人,赍了士及的漆盒兒,回到濮州家中,見了家主,奉上盒兒。義臣去封,揭開一看,喜道:“我友得其所矣!”楊芳問道:“老爺,這是他什么意思?”義臣道:“他沒有什么意思,他說吾謹遵命矣廣因問道:“彼在黎陽,作何舉動?先帝枝葉,可有一二個得免其禍?在朝諸臣,可有幾個盡節(jié)的?”楊芳道:“蕭后已經(jīng)失節(jié),夫人嬪妃,逃走了好些;只有朱貴兒、袁寶兒罵賊而死;翠華院花夫人、影紋院謝夫人、仁智院姜夫人,俱自縊而死。化及見景明院梁夫人姿容艷冶,意欲留幸,夫人大聲罵詈,化及猶以好言相慰,夫人罵不絕口,遂被殺死。袁家小姐不知去向,訪問不出。帝室宗支,戮滅殆盡。只有秦王浩與智及親密,勉強尊他為帝,不意前日又被化及鴆酒藥死。說還有個幼子趙王杲逃出,使人四下里緝訪。”

  楊義臣聽見,拍案垂淚道:“狂賊乃敢慘毒如此,在延諸臣或者多貪位怕死的,在外藩鎮(zhèn)大臣難道沒個忠臣義士,討此逆賊的?”痛哭了一聲,是夜心上憂悶,點上一枝畫燭,在書房里一頭看書,一頭浩嘆。至二更時分,覺得神思困倦;上床去卻又睡不著,但見庭中月光如晝,恍惚中不覺此身已出戶外。足未站定,只見一人紗帽紅袍,倉皇而來。楊義臣把他仔細一看,乃是給事郎許善心。義臣忙問道:“許公何來?”那人道:“將軍恰好在外,速上前來接駕。”此時楊義臣只道煬帝未死,忙趨上前去。只見煬帝軟翅幅巾,身上穿一件暗龍袞袍,項上一塊白絹裹住;兩個宮人面上許多血痕,扶著煬帝。義臣慌忙俯伏下拜。只見煬帝把雙手掩在臉上,聽見一個宮人口里說道:“老將軍,陛下囑咐你,小主母子到來,煩將軍善為保護。只此一言,將軍平身。”楊義臣正要問小主在于何處,抬起頭來,寂無所見。一覺醒來,但見月色西沉,雞聲報曉,時東方將已發(fā)白。楊義臣心上以為奇事,起身下床,攜著拄杖,叫小童開了大門出來,在場上東張西望,毫無影響。只聽見水中咿啞之聲,一船搖進港來。義臣同小童躲在樹底下,見來船到了門首,舟于將船系住,船里鉆出一人,跳上岸來站定,四下里探望。此時天色尚早,人家尚未起身,楊義臣忍不住上前問道:“朋友,你是那里來的?尋那一家?”那人忙上前舉手道:“在下是江都被難來的。”一頭說,只顧將義臣上下相認。楊義臣亦把那人定睛一看,便道:“足下莫非姓王?”那人把雙眼重新一擦,執(zhí)著楊義臣的手,低低說道:“老先生可是楊?”楊義臣尼說,忙執(zhí)了那人的手,到門首去問道:“足下可是巡河王大夫?”那人道:“卑未就是遠臣王義。”楊義臣聽見,忙要邀進堂中去。王義附楊義臣的耳說道:“且慢,有小主并夫人在舟中。”楊義臣聽見,忙說道:“天將曙矣,快請小主上岸來。”楊義臣叫小童開了正門,自己進去穿了巾服出來,站在門首一邊,看一行人走來。王義在旁指示說道,那個是某人,那個是某人。

  正說時,只見袁紫煙男人打扮,跨進門來,見了楊義臣,忙叫道:“母舅,外甥女來了!”說了,雙眼垂淚,要拜將下去。楊義臣把雙手扶住一認,說道:“原來是袁家甥女,我前日叫人來訪問,打聽不出,如今也來了。好,且慢行禮,同到里頭去,替趙玉并夫人們換了妝出來。”原來楊義臣原配羅夫人,亡過已久,只有一個如夫人王氏,生一子年才五歲,名喚馨兒。時王氏出來接了進去。楊義臣與王義站在草堂中,王義將出苑入城,備細說明。伺候趙王出來。趙王年雖九歲,識解過人。沙夫人攜著他的手,眾夫人隨在后邊,走將出來。

  楊義臣見趙王換了男妝,看他方面大耳,眉目秀爽,儼然是個金枝玉葉的太子,不勝起敬。叫童子鋪下氈條,將一椅放在上邊,要行君臣之禮。趙王扯著沙夫人的手說道:“母親,這是什么時候,老先生欲行此禮?若以此禮相待,殊失我母子來意。”立定了不肯上去。袁貴人說:“母舅,趙三年幼,不須如此,請母舅常禮見了罷。”楊義臣道:“既如此說,不敢相強。請歸氈了,老臣好行禮。”趙三道:“還須見過母親,然后是我。”沙夫人道:“若論體統(tǒng),自然先該是你。”趙王道:“母親,此際在草莽中,論甚體統(tǒng),況孤若非先帝托嗣母親,賴母親護持,不然亦與蜀王秀、齊王(日東)等共作泉下幽魂矣!”楊義臣見小主議論鑿鑿,深悉大義,不勝駭異。袁紫煙與薛冶兒,忙扯沙夫人上前,將趙王即立在沙夫人肩下,楊義臣拜將下去。沙夫人垂淚答拜道:“隋氏一線,惟望老先生保全,使在天之靈,亦知所感。”楊義臣答道:“老臣敢不竭忠。”拜了四拜起來,即向四位夫人與薛冶兒見了。姜亭亭不敢僭,袁紫煙再三推讓。楊義臣向王義道:“袁貴人是舍甥女,在這里豈有僭尊夫人之理?小主若無大夫與尊閫,焉能使我們君臣會合;況將來還有許多事,要大夫竭忠盡力的去做,老夫專程有一拜。”袁紫煙如飛扯姜亭亭到王義肩下去,一同拜了,然后袁紫煙走到下首,去拜了楊義臣四拜。楊義臣叫手下擺四席酒。楊義臣道:“本該請眾夫人進內(nèi)款待,然山野荒僻,疏食村醒,殊不成體;況有片言相告,只算草廬中胡亂坐坐,好大家商酌。”于是沙夫人與趙王一席,秦、狄、夏、李四位夫人,薛冶兒、姜亭亭\袁紫煙坐了兩席,王義與楊義臣一席。酒過三巡,王義對楊義臣道:“老將軍這樣高年,喜起身得早,即便撞見,免使我們向人訪問。”楊義臣答道:“這不是老夫要起早,因先帝自來報信,故此茫茫的走出門來物色。”趙王道:“先是如何報信?”楊義臣將夜來夢境,備細說將出來,眾夫人等俱掩面涕泣。楊義臣對趙玉說道:“老臣自被斥退,山野村夫,不敢與戶外一事;不意先帝冥冥中,猶以殿下見托。承殿下與夫人等賜顧草廬,信臣付托,不使臣負先帝與殿下也。但此地草舍茅廬,墻卑室淺,甚非潛龍之地,一有疏虞,將何解救。此地只好逗留三四日,多則恐有變矣!”沙夫人便道:“只是如今投到何處去好?”楊義臣道:“所在盡有。李密與他父親也是隋臣,今擁兵二三十萬,屯札金墉城;東都越王侗令左仆射王世充,將兵數(shù)萬,拒守洛倉;西京李淵,已立皇孫代王侑為帝,大興征伐;這多不過是假借其名一時,成則去名而自立,敗則同為滅亡,總難始終。老臣再四躊躇,只有兩個所在可以去得:一個幽州總管,是姓羅名藝,年紀雖有,老誠練達,忠勇素著,先帝托他坐鎮(zhèn)幽州,手下強兵勇將甚多,四方盜賊不敢小覷近他。若殿下與夫人們?nèi)ィ潜乜畲蚩勺猿梢患摇o奈竇建德這賊子,勢甚猖獗,梗住去路,然雖去亦屬吉兇相半;若要安穩(wěn)立身,惟義臣公主之處。他雖是遠方異國,那啟民可汗,還算誠樸忠厚,比不得我中國之人,心地奸險。況臣又曉得他宗室衰微,惟彼一支強霸無嗣,前日曾同公主朝覲遠來,先帝曾與親厚一番;況王大夫又與他憐邦,到彼調(diào)護,殿下苦肯去,公主必然優(yōu)禮相待,永安無虞。只此一方,可以保全,余則老臣所不敢與聞矣。”趙王與眾夫人點頭稱善。沙夫人道:“老將軍金石之論,足見忠貞;但水遠山遙,不知怎樣個去法?”楊義臣道:“若殿下主意定了,臣覷便自有計較;但只好殿下與沙夫人并王大夫與尊閫,聞得薛貴嬪弓馬熟娟,亦可去得;至四位夫人及舍甥女,恐有未便。”四位夫人聽見,俱淚下道:“妾等姊妹五人,誓愿同生同死,還求老將軍大力周全。”楊義臣道:“不妨,請問四位夫人,果然肯念先帝之恩,甘心守節(jié),還是待時審勢,以畢余生?”秦夫人道:“老將軍說甚話來?莫認我姊妹四人是個庸愚婦人,試問老將軍肯屈身從賊否?若老將軍吝計不容,滔滔巨浪,妾等姊妹當問諸水濱,而投三閻大夫矣,有何難處?”楊義臣道:“不是老臣吝計,此刻何難一諾;但恐日遠月長,難過日子。”狄夫人道:“老將軍莫謂忠臣義士,盡屬男子,認定巾幗中多是隨波逐浪之人。不必遠求,即今聞朱貴兒、袁寶兒與梁夫人等明義罵賊,相繼盡難,隋廷君臣良足稱羞;況我們繁華好景,蒙先帝深恩,已曾嘗過。老將軍還慮我們有他念,若不明心跡何以見志?”忙向裙帶上取出佩刀來,向花容上⒗睢⑾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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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舟中歌詞句敵國暫許君臣 馬上締姻緣吳越反成秦晉

  隋唐演義--第四十九回 舟中歌詞句敵國暫許君臣 馬上締姻緣吳越反成秦晉詞曰:

  何自苦奔求,曲盡忠謀?一輪明月泛扁舟,報道知心相遇好,

  約法難留。  馬上起戈矛,兩意情酬,冤家路窄變成愁。記取山

  盟與海誓,心上眉頭。

  右調(diào)“浪淘沙”

  凡人的遇合,自有定數(shù),往往仇讎后成知己愛敬,齊桓公之于管仲是也;亦有敵國反成姻戚,晉文公之于秦穆公是也。總是天生一種非常之人,必有五時意外會合,使人不可以成敗盛衰,逆料得出;況乎赤繩相系,月下老定不虛牽,即使幾千萬里,亦必圓融撮合。如今且不說王義領著趙玉,到義成公主那邊去。且說竇建德,在河北始稱長樂王,因差祭酒凌敬,說河間郡丞王琮舉城來降,建德封瓊為河間郡刺史。河北郡縣聞知,感來歸附。是年冬,有一大鳥止于樂壽,數(shù)萬小禽隨之,經(jīng)日方去,時人以為鳳來祥瑞。又有宗城人張亨采樵得一玄圭,潛入樂壽,獻于建德。因此建德即位于樂壽,改元為五風元年,國號大夏,立曹氏為皇后。先是竇建德發(fā)妻秦氏,止生一女,即是線娘。秦氏亡過已久。起兵時曹旦領眾來歸,建德知其有女,年過標梅,尚未適人,娶為繼室。建德見曹氏端莊沉靜,言笑不茍,猶相敬愛,軍旅之事,無不與之謀畫,可稱閨中良佐。又封其女線娘為勇安公主,他慣使一口方天戟,神出鬼沒,又練就一手金丸彈,百發(fā)百中。時年已十九,長得苗條一個身材,姿容秀美,膽略過人。建德常欲與他擇婿,他自然必要如自己之材貌武藝者,方許允從。建德每出師,叫他領一軍為后隊,又訓練女兵三百余名,環(huán)侍左右。他比父親,更加紀律精明,號令嚴肅,又能撫恤士卒,所以將士盡敬服他。建德隨封楊政道為勛國公,齊善行為仆射,宋正木為納言,凌敬為祭酒,劉黑闥、高雅賢為總管,孫安祖為領軍將軍,曹旦為護軍將軍;其余各加官爵。時建德統(tǒng)兵萬余,方攻李密;聞知宇文化及試主稱尊,僭號為帝,憤怒欲討之。祭酒凌敬道:“叛臣化及,罪果當討;但他擁兵幾十萬,恐難輕覷,須得一員足智多謀的大將方可克敵,臣薦一人以輔主公。”建德問:“是誰?”凌敬道:“那人胸藏韜略,腹隱機謀,在隋為太仆,后被佞臣潛黜,退隱田野,實有將相之才;乃淮東人,姓楊名義臣。”建德聽說大喜道:“汝若不言,幾乎忘了此人。孤昔與之相持數(shù)陣,已知其為棟梁。看他用兵,天下少有及者。汝速與孤以禮聘之。”凌敬欣然領命,辭別建德而去。

  不一日到了濮州,先投客店安歇,向鄰近訪問義臣。士人答道:“此去離城數(shù)里,雷夏澤中,有一老翁,自言姓張,人只呼為張公,今在澤畔釣魚為樂。有人說他本來姓楊。”凌敬即煩土人,呼舟引路,來到雷夏澤中。果然山不在高而秀,水不在深而清,松柏交翠,猿鶴相隨,岸上有數(shù)椽瓦屋,樹影垂陰,堤畔一大船肪,碧流映帶。那土人站起來指道:“前面瓦房,就是張公住的。船舫邊小船上坐的老兒,想就是他。”凌敬也站起身來遙望,見一人蒼頭鶴發(fā),器宇軒昂,倚著船舷,銜杯自飲;船頭上坐著三四個村童,在那里齊唱村歌。凌敬叫舟子遠遠的系了船兒,自己上了岸來,隱在樹叢中。只聽見那幾個村重唱完了,便道:“張?zhí)阕蛉摘氉詡唱的曲兒,甚好聽,今日何不也唱一只消遣消遣?”那老者閉著醉眼道:“你們要聽我的歌,須不要則聲,坐著聽我唱來。”卻是一只“醉三醒”的曲兒,唱道:

  “嘆釜底魚龍真混,笑圈中豕鹿空奔。區(qū)區(qū)泛月煙波趁,謾持

  竿,下釣綸。  試問溪鳳山雨何時定,只落得醉讀離騷吊楚魂。”

  凌敬聽了嘆道:“此真慨世隱者之歌,義臣無疑矣!”忙下船,叫舟子搖近來,嚇得那三四個村童,跑上岸去了。凌敬跨上船來,舉手向楊義臣道:“故人別來無恙?”義臣舉眼,見一布袍葛巾的儒者來前,問道:“汝是何人?”凌敬道:“凌敬自別太仆許久,不想太仆須鬢已蒼;憶昔相從,多蒙教誨,至今感德。此刻相逢,何異撥云睹日。”義臣見說,便道:“原來是子肅兄,許久不見,今日緣何得暇一會,快請到舍下去。”遂攜凌敬的手登岸,叫小童撐船到船肪里去,自同凌敬到草堂中來,敘禮坐定。楊義臣問道:“不知吾今歸何處?”凌敬道:“自別之后,身無所托,因見竇建德有客人之量,以此歸附于夏,官封祭酒之職。因想兄臺,故來相訪。”義臣便設席相待,酒過數(shù)巡,凌敬叫從人取金帛,列于義臣面前。義臣驚道:“此物何來?”凌敬道:“此是夏主久慕公才,特令敬將此禮物獻公。”義臣道:“竇建德曾與我為仇讎,今彼以貨取我,必有緣故。”凌敬道:“目今主上被弒,群英并起,各殺郡守以應諸侯,欲為百姓除害,以安天下。凡懷一才一藝者,尚欲效力,太仆抱經(jīng)濟之略,負孫吳之才,乃棲身蓬蒿,空老林泉,與草木為休戚,誠為可惜。今夏主仗義行仁,改稱帝號,四方響應,久知大仆具棟梁之材,特來迎聘,救民于水火之中,致君于堯舜之盛,萬勿見卻,有虛夏主懸望。”義臣道:“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我為隋臣,不能匡救君惡,致被逆賊所弒,不能報仇,而事別主,何面目立于世乎?”凌敬道:“太仆之言謬矣!今天下英雄,各自立國,隋之國祥已滅絕矣,何不熟思之;若欲報二帝之仇,不若歸附夏主,借其兵勢,往誅叛逆,豈不稱太仆之心,完太仆之愿乎?”楊義臣被凌敬幾句話打動了心事,便道:“細思兄言,似亦有理。聞得建德能屈節(jié)下士,又無篡逆之名;但要允吾三事,即往從之,不然決不敢領命。”凌敬問:“何三事?”義臣道:“一不稱臣于夏;二不愿顯我姓;三則擒獲化及,報了二帝之仇,即當放我歸還田里。”凌敬道:“只這三事,夏主有何不從。”義臣見說,即叫人收了禮物,凌敬即便告別。義臣囑道:“此去曹濮山,有強寇范愿,極其驍勇,領盜數(shù)千,遠靠泰山,以為巢穴,逢州搶奪客貨。現(xiàn)今山寨絕糧,四下剽掠,兄若收得范愿,回國助振軍旅,足能滅許。”楊義臣向凌敬附耳數(shù)語,凌敬點首,辭別下船。

  時竇建德朝夕訓練軍馬,欲征討化及;忽報唐秦王差納言劉文靜,赍書約會兵征討化及。建德看罷書,書中止不過約兵同至黎陽,合剿化及,便對文靜道:“此賊吾已有心討之久矣,正欲動兵。煩納言回報秦王,不必遠勞龍體,只消遣一副將,領兵前來,與孤同誅逆賊,以謝天下。”文靜道:“臣奉使時,秦王兵已離長安矣。”文靜辭歸。建德進宮,勇安公主問道:“唐使來何事?”建德道:“秦王有書約來,同會兵征剿化及。吾與眾臣計議,約他即日起兵。”勇安公主道:“依女兒的愚見,父皇未可即行。今北方總管羅藝,新附于唐,截我后路;魏刁兒又擁兵數(shù)萬據(jù)守深澤縣中,自稱魏帝,劫掠冀定等處,數(shù)年來與他相待雖好,尚難靠托,莫若乘其不備,襲而擊之,除卻后患。候凌敬回來,然后舉事,此為萬全之策。”曹后亦深贊線娘之言為是。建德道:“吾自有計較,你們不必多言。”即日建德調(diào)精兵十余萬,劉黑闥為征南大將軍,高雅賢為先鋒,曹旦與建德為中軍,勇安公主為合后,孫安祖等與曹后留守樂壽。又選歌舞女樂十二人,差人送獻魏刁兒,令其北拒羅藝,東防夷狄;許他誅滅化及后,將隋宮嬪妃寶物相餉。刁兒大喜,受之,信建德有寄托之心,晝夜溺于酒色,坦然無疑。何知建德統(tǒng)領精兵,偃旗息鼓,夜行晝伏,直奔深澤,把兵圍守城池。刁兒尚在醉夢中,被河間使王稼舊部將關壽,怪刁兒傲慢無禮,不肯重用,便殺刁兒,獻城投降。建德以為居其士而獻其地,是不義之人,意欲斬壽,王琮再三諫上,使關壽仍舊居王琮部下。刁兒將士各授官職,所擄子女,悉令放還,金帛盡賜將士。遠近聞知夏主有不殺之心,人民悅服,易、定等州,盡來歸附。建德兼并三軍,聲勢大振,遂殺向冀州而來。冀州刺史囗囗,果敢有志,始亦百計設法防守,后因力竭城破而降夏,建德封棱為內(nèi)史,移兵進攻羅藝。

  卻說羅藝,原是一員宿將,年過花甲,精神倍加,與老夫人秦氏齊眉共手。他手下有精兵一二萬,被隋主旨意下來,東調(diào)西撥,題散了萬余,只存六七千人馬;虧得其于羅成,年少英雄,有萬夫不當之勇,其父授的一條羅家槍,使得出神入化。父母要替他定姻,羅成以為終身大事,雖系父母主之,還須我自揀擇,因此蹉跎下來。時羅成聽見哨馬來報,建德統(tǒng)大兵到來,便對父親道:“竇建德不知利害,統(tǒng)重兵來侵我境,兒意欲乘其未立營寨時,待兒領二千人馬迎上去,先殺他一陣,挫了他些銳氣,或者知我們利害,退軍回去,也未可知。”羅老將軍道:“汝年少恃著血氣之勇,要想輕舉妄動,甚非他日為將之道。我自有計退他。”齊集眾將,差標下左營總帥張公謹,領精兵一千,埋伏城外高山之左,聽城中子母炮起殺出,敵住建德前軍;差右營總帥史大奈,領精兵一千,埋伏城外高山之右,聽城中子母炮起殺出,敵住建德中軍;差兒子羅成,叫他領精兵一千,離城三十里,獨龍崗下埋伏,看建德敗下去,沖殺其后隊,截其輜重;自己同薛萬徹、薛萬均二將,在城中守護。二將同羅成各自受計,領兵出城去了。

  卻說竇建德統(tǒng)大兵,直抵州城。先鋒劉黑闥安了營寨,見城中堅閉城門,不肯出戰(zhàn),只得在城外辱罵。后建德大兵繼至,求戰(zhàn)不得,便設云梯,上城攻打。不期城上火炮火箭齊發(fā),云梯被燒,只得退下。建德又安排數(shù)百輛沖車,鼓噪而進,城內(nèi)令鐵鎖鐵錘,貫串繞城飛打,沖車皆折。百般計較,城不能破。相持了數(shù)日,士卒懈惰。一夜三更時分,羅藝密傳今,吩咐薛萬徹、薛萬均兄弟二人,傳令三軍,飽食戰(zhàn)飯畢,人各銜枚,殺出城來。到夏寨,夏兵正在熟睡時,只聽得一聲炮響,金鼓大振,如山崩海沸一般。此時竇建德在睡夢中驚覺,忙披甲上馬,親隨鄧文信慌忙隨后,逢薛萬徹殺入中軍,把文信一刀斬于門旗下。竇建德如飛敵住薛萬徹,高雅賢敵住薛萬均,劉黑闥敵住羅藝。六人正在酣戰(zhàn)之時,只聽見子母炮三聲,山左山右,伏兵齊起。建德知是中計,如飛棄營,退回二三十里,眾軍士喘息未定,忽聽得山崗下一聲鑼響,一員少年勇將,沖將出來。先鋒高雅賢欺他年少,把大刀直砍進去,被羅成把槍一逼,早在高雅賢左腿上中了一槍。高雅賢負痛,幾乎跌下馬來,虧得劉黑闥接住,戰(zhàn)了十來合,當不起羅成這條槍,如游龍取水,直搠進來。建德看見,恐防有失,前來助戰(zhàn)。羅成愈覺精神倍加,向劉黑闥臉上虛照一槍,大喝一聲,斜刺里把槍忙點到竇建德當胸來。建德一驚,即便敗將下去。直殺到天明,只見末后一隊女兵,排住陣腳,中間一員女將,頭上盤龍裹額,頂上翠鳳銜珠,身穿錦繡白綾戰(zhàn)袍,手持方天畫戟,坐下青驄馬。羅成看見,忙收住槍問道:“你是何人?”線娘道:“你是何人,敢來問我?”羅成道:“你不見我旗上邊的字么。”線娘望去,只見寶纛上,中間繡著一個大“羅”字,旁邊繡著兩行小字:“世代名家將,神槍天下聞。”線娘道:“莫非羅總管之子么?”羅成看他繡旗上,中間繡著一個“夏”字,旁邊兩行小字:“結陣蘭閨停繡,催妝蓮帳談兵。”羅成心下轉道:“我聞得竇建德之女,甚是勇猛了得,莫非是他,可惜一個不事脂粉的好女子,不舍得去殺他。待我羞辱他兩句,使他退去也罷了。”因對線娘道:“我想你的父親,也是一個草澤英雄,難道手下再無敢死之將,卻叫女兒出來獻丑。”線娘便道:“我也在這里想,你家父親也是一員宿將,難道城中再無敢死之士,卻趕小犬出來咬人。”惹得眾女兵狂笑起來。羅成大怒,一條槍直殺上前。線娘手中方天戟,招架相還,兩個對上二十合,不分勝負。羅成見線娘這枝方天戟,使得神山鬼沒,點水不漏,心中想道:“可惜好個有本領的女子,落在草莽中。我且賣個破綻,射他一箭,嚇他一嚇,看他如何抵對。”羅成把槍虛幌一幌,敗將下去,線娘如飛趕來,只聽得弓弦一響,線娘眼快,忙將左手一舉,一箭早綽在手里,卻是一枝沒鏃箭,羽旁有‘小將羅成”四字。

  線娘把箭放在箭壺里,蹙著眉頭嘆道:“羅郎,你好用心也!”亦把方天戟閣住鞍鞒,在錦囊內(nèi)取出一丸金彈來,見羅成笑嘻嘻兜轉馬頭跑來,線娘扯滿了彈弓。羅成只道是回射一箭,不題防一彈飛去,早著在擎槍的右手上,幾乎一枝槍落在地上。羅成叫手下拾起來一看,卻是一個眼大的金丸,上面鑿成“線娘”兩字。羅成道:“這冤家竟有些本領,我若得他同為夫婦,一生之愿足矣?”喜孜孜的,在馬上相著線娘,越看越覺可愛。線娘在馬上,看羅成人材出眾,風流旖旎,心上亦欣喜道:“慚愧,今日逢著此兒,我竇線娘若嫁得這樣一個郎君,亦不虛此生矣!”兩下里四只眼睛,在馬上不言不語,你看我,我看你,足有一兩個時辰。夏軍中那些女兵,覺道兩個出神的光景,不好意思,笑道:“這位小將軍,豈不作怪,戰(zhàn)又不戰(zhàn),退又不退,為什么把我們黃花公主,端詳細認,想是看真切了。回去要畫一個圖樣兒供養(yǎng)著么?”羅成笑道:“我看你家公主的芳年,可是十九歲了?”線娘低著頭兒不答。一個快嘴的女兵答道:“一屁就彈著。”引得線娘也笑將起來,低低的問道:“郎君青春幾何?”羅成答道:“叨長二春。”線娘又問道:“椿萱并茂否?”羅成答道:“家慈五十九,家嚴六十一,請問公主良緣何氏,曾于歸否?”線娘羞澀澀的,低著頭下去不開口。又是那個女兵說道:“我家公主,實未有人家,有愿在先。”正要說出來,線娘把雙眉一豎,那女兵就不敢開口。羅家小卒道:“既是你家公主,與我家小將一般未有定婚,何不說來,合成一家,省得大家住日廝殺?”羅成把馬縱前幾步道:“公主若不棄嫌,當倩冰人向尊處聘求何如?”線娘道:“婚姻大事,非兒女軍旅之間,可以妄談。郎君若肯俯從,妾當守身以待,但恐郎君此心不堅耳!”羅成道:“皇天在上,若我羅成不與竇氏,”忙問:“請問公主尊字?”線娘道:“金丸上你沒有見么?”羅成又重新說道:“我羅成此生不與竇氏線娘為夫婦者,死無葬身之地。”誓畢,線娘見羅成說誓真切,不覺泫然淚下道:“郎君既以真心向妾,妾亦生死以真心候君;但若尊翁處請人來求婚,父皇斷斷不從。”羅成道:“若如此,我向何處求人來說。”

  線娘想一想道:“郎君認得隋太仆楊義臣乎?”羅成道:“楊太仆是吾父之好友。”線娘道:“此人是父皇所敬畏者,待我們?nèi)缭S后歸來,郎君去求他執(zhí)柯,斷無不妥。”正說完,只見后面塵揚沙起。女兵說道:“我家有人來了。”線娘拭淚道:“言盡于此,郎君請轉罷。”大家兜轉馬頭,未遠一箭之地,線娘又撤轉頭來一望,只見羅成又縱馬前來。線娘只得又兜轉馬頭問道:“郎君既去,為何又來?”羅成道:“雖承公主真心見許,還須付我一件信物,以便日后相逢記驗。”線娘道:“不必他求,君家一矢,妾當謹藏;妾之金丸,君當藏好,便可驗矣。”羅成只顧把馬近前,猶依依不舍。線娘道:“羅郎你去罷,妾不能顧你了。”以手掩面,別轉馬頭而去,隨戒女兵,不許漏泄風聲。行不多幾步,原來竇建德因線娘不回,放心不下,又差曹旦領兵來接應,大家合兵一處回去了。羅成也望見前面有兵馬到來,只得長嘆一聲,奔回冀州。正是: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際難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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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34:46 |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回 借寇兵義臣滅叛臣 設宮宴曹后辱蕭后

  隋唐演義--第五十回 借寇兵義臣滅叛臣 設宮宴曹后辱蕭后詞曰:

  時危豺虎勢縱橫,福兮禍所因。惟有功成志遂,甘心退守漁

  綸。 前宵歡愛,今日魂飛,淚滴金樽。堪嘆煮豆燃箕,同儕嘲

  笑傷心。

  調(diào)寄“朝中措”

  禍福盛衰,如同一夢。往往有人夢平常落寞之境,還認得自己本來面目是在夢中;及夢到得意榮顯之境,不但本來面目盡忘,連自己的性靈智巧,多換做貪殘狠毒的心腸。直到蹇驢一鳴,荒雞三號,方才知覺。多少英雄好漢,無有不坐此病。如今再說夏主竇建德,見線娘回來,只道他殺敗了羅成,心中甚喜,檢點兵馬,不覺傷了大半,只得暫回樂壽,整頓兵甲,再議征伐。曹后接見了夏主與線娘,問起行兵之事,勇安公主備細述了一遍。建德道:“勝敗何足定論;然前日之敗,原因孤欺敵之故,以致喪師。但可惜鄧文信忠義之臣,死于非命,若早依了曹旦、文信之言,決無此失。”曹后問道:“他兩人怎樣說法?”線娘答道:“前日兵圍羅藝州城之時,母舅密告父皇道:大軍久駐城下,恐敵軍窺見我軍懶怠,黑夜開城劫寨,一時無備,定遭毒手,宜多防之。鄧文信也諫道:戰(zhàn)勝而將驕卒情者必敗。今士卒久已懈惰,況兼羅藝善能用兵,雖被我們圍困在城,城中將士,皆精銳勁敵,勿以旦言為非。父皇總諫不聽。”曹后道:“陛下嘗能以弱制強,稍得一勝,便起驕矜之意,以致三軍損折,不以為戒,妾等無所托矣!”夏主道:“御妻之言甚善,今后孤當謹之。”曹后道:“據(jù)妾之見,陛下當下詔罪己,去尊號,減御膳,素袍白馬,與死者發(fā)喪,周給其家屬,賞功罰罪,以安眾心,蓄養(yǎng)銳氣,再進兵伐許。如此激勵將士,無不勝矣。”夏主從之。次日賞功罰罪,歿于王事者設肴親祭,死者家屬賞賜存問。遠近聞之,無不嘆服。忽報凌敬還朝,夏主喜道:“于肅回來,吾事濟矣。”遂御殿召敬入問之:“卿遠路風塵,不知招賢之事如何?”凌敬道:“臣奉主公嚴命,訪見楊義臣,述主公之意。他始則再三拒卻不從,被臣說先帝慘弒,將軍直志在報仇,他即慨然應允;但要主公從他三事。”夏主問:“何三事?”凌敬一一說出。夏主道:“若從孤征伐,即孤之臣也,果能盡心助孤討賊,何所不容?”凌敬道:“臣別義臣時,更有密囑,叫主公去賺此人相助,不愁化及不滅。”向建德耳上低言數(shù)語。夏主嘆道:“雖戰(zhàn)國孫吳,亦不過此。”

  次日早朝,群臣拜舞已畢,夏主喚劉黑闥道:“昨日唐國秦王書來,借糧二千石,供給軍儲,伐許之后,加利清償。孤今與唐合兵討賊,乃兄弟之國,不可不借。汝同凌敬整點大車二百輛裝,裝貯糧米,率領士卒,護送前去,中途交納,勿使有失。”二人領命起行。凌敬吩咐軍士“路上盜賊生發(fā),汝等俱扮作民夫,務須遮護糧草,軍裝器械隨身,小心謹密,違者治罪。”一行人趲護糧車起行,不數(shù)日已至曹濮州地界。

  且說太行山有賊首范愿,自號飛虎大王,手下有三千嘍羅,皆勇敢之夫,在曹濮界上,依山為寨,劫掠客商。兩日正慮糧草不數(shù),忽見嘍羅報說,北路上有夏王裝載二百輛糧車,助唐軍切,無人護送,取之甚易。范愿以手加額道:“來得卻好,我正乏糧。”忙領二干賊眾,一齊下山,搶劫糧車。時黃昏在側,前哨來報道:“糧車插成營壘,民夫盡皆衣服氈衫,并不打更喝號,安眠穩(wěn)睡。”范愿聽說大喜,直奔車營,只見四下寂靜,并無一人言語。一聲炮響,眾車夫執(zhí)起,都嚇散了。眾賊揭去蓋車蘆席,卻是空車,并無粒米在內(nèi)。范愿知是中計,撥馬就走,只聽四下里炮聲振天,夏兵四五千密層層齊裹圍來,把范愿人馬,困在核心。倏忽間明燈火把,照耀如同白晝,夏陣里閃出一將,明盔亮甲,手持巨斧,喊聲如雷,叫道:“范愿草賊,快快下馬投降!”范愿道:“你是何人?”劉黑闥道:“吾乃夏國大將劉黑闥便是。”范愿道:“我只道是誰,原來是你。吾想你當初也曾在綠林中做過這個道路兒的,如今何苦替夏家出這樣寡力?料想盜寇的,沒有倒帖出買路錢來的理。還不快快放我們出去!倘然你日后被人殺敗了,仍歸舊業(yè),也好見面酬情。”劉黑闥聽了大怒道:“強賊敢來觸污我!”舉起巨斧直砍進來,范愿接住,戰(zhàn)了三十余合,不分勝負。忽見夏陣中一騎飛來,口中喊道:“二位將軍,且請住馬,吾與汝二人講和何如?”范愿道:“你又是何人?”凌敬道:“吾乃夏國祭酒凌敬便是。”范愿道:“祭酒如何講和?”凌敬道:“足下今日如虎陷阱,雖有雙翅,亦難飛去,何不棄邪歸正,從降夏主,同討化及,與煬帝報仇,官封極品,受享爵祿,豈不強如在這里為寇?”范愿道:“祭酒之言雖是,但恐夏主未肯相容。”凌敬道:“夏主招賢納士,忘怨封仇,有何不容?”范愿聽了大喜,即棄戈下馬投降。賊眾二千,亦皆解甲羅拜。范愿欲請二人到山寨里去敘禮,然后領眾起行。凌敬道:“劉將軍與足下且在寨中歇馬,我去雷夏澤中,邀請楊太仆來,一同起行。”說了,即別二人,帶領從者去了。

  卻說楊義臣自別凌敬之后,每夜仰觀天像,忽見西北上太乙纏于陬宿之間,其星晦暗欲滅,心中大喜,對楊芳道:“化及死期至矣!汝速收拾軍器,候凌大夫到來,即去殺賊,與主報仇。”楊芳應諾。次早,忽報凌敬到,義臣接入。凌敬道:“奉夏主之命,特來邀請。太仆所言三事,俱已應允,范愿亦已遵計收降,在山寨奉候。”義臣大喜,即設酒款待,咐咐家人,勤事農(nóng)桑,我去一月之間便回。隨同凌敬起身,離了雷夏,到了太行山,早見劉黑闥同范愿一支人馬,接入寨中。范愿已知楊義臣用計取他,忙下拜道:“愿本魯夫,蒙老將軍題挈,敢不執(zhí)鞭,以效犬馬之力,同老將軍征討?”義臣道:“足下肯改邪歸正,不失老夫企慕之心;但寨中所擄子女,宜贈其路費,釋放回家,將來建功立業(yè),何愁不有?”范愿允從。隨將女子放回,燒了山寨。同楊義臣等共有六七千人馬,離曹州徑投樂壽。凌敬安頓楊義臣于驛中,隨同劉黑闥、范愿拜見夏主。范愿將寶物獻上,以為進見之禮。夏主道:“卿肯來附孤,盡力王事,便是國家之寶了,孤安用此無益之寶?卿還收去,后日頒賜將士。”范愿深敬夏主之賢。夏主問凌敬道:“義臣曾邀來否”?凌敬道:“現(xiàn)在城外驛中。臣意此人,昔年曾與陛下對敵,多不相讓,今日若不圣駕出迎,加以隆禮,恐彼猶不自安,焉得盡其才能?”夏主道:“卿所見甚明。”遂備車駕,率領百官出城迎接。到了驛中,義臣下拜,夏主見義臣濃眉白發(fā),鶴氅星冠,是扶宇宙的班頭,安邦國的領袖,忙簽以半禮。義臣道:“亡國之臣,深感大王來召,安敢受答拜之禮?”夏主道:“孤敬太仆,乃忠義之士,故特屈來,共討弒君之賊。”義臣道:“賊臣化及,臣恨不能立刻誅之,以謝天下。然祭酒代奏之事,事畢之后,望大王仁慈,放臣歸隱田里。”夏主道:“孤出語欲取信于天下,安忍食言也?”隨同進城,送義臣至公館,設宴以賓禮待之。君臣議論,直飲至日已沉西,方才回朝進宮。擇吉出師,命劉黑闥為大將軍,掛元帥印,范愿為先鋒,高雅賢為前軍,孫安祖、齊善行為后軍,曹旦為參軍納言,裴矩、宋正本為運糧納言,勇安公主為監(jiān)軍正使;凌敬同孔德紹留守樂壽,與曹后監(jiān)國;楊義臣從夏主帷幄,晝策定計。大兵十萬,浩浩蕩蕩,向魏縣殺來。

  時秦王世民與淮安王神通,先引兵到魏縣。劉文靜赍書各國回來,說:“魏公李密,領兵來會。王世充無心北伐。夏主建德,拜覆大王,不必遠勞龍體,只消遣一二副將,領兵來同誅逆賊足矣。”秦王道:“正合吾意。昨日父皇有旨意來,說定陽可汗劉武周,引兵攻并州,洛陽王世充侵犯伊州,梁蕭銑剽掠峽州,三路鋒勢甚銳,要吾去征討。卿與淮安王。李靖,齊心并力,同誅化及。”秦王就將兵印交與神通,自己徑回長安。原來李靖當年攜張出塵,游至太原,訪著了張仲堅、徐洪客,投見劉文靜。時秦王正開招賢館,文靜引他三人來見秦王。秦王見三人氣宇,知非常人,便優(yōu)禮結納。洪客見秦王龍顏鳳姿,知是當今真主;又見秦王與仲堅手局,仲堅第二局將敗,急收拾東南一角,秦王猶欲點睛攻擊。仲堅道:“君何并吞若此彈丸一角,猶不讓我稍竟其局?”秦王微曬住手。因此洪客對仲堅道:“天下大事已定,兄何心強求?”仲堅等別了秦王,遂把家資贈與出塵一妹,自同洪客飄然往海外扶余國去,別做一番事業(yè)了。李靖在秦王幕中,情投意合,故令助夏伐許。把軍機大事,托付他與淮安王同事。

  卻說宇文化及,知三路兵業(yè),鋒銳難敵,便將府庫珍寶金珠緞帛,招募海賊,以拒諸侯之兵。徐懋功探知化及募兵,密使心腹將王簿,帶領三千人馬,暗藏毒藥三百余斤,授以密計,假名殷大用,投入化及城中。化及大喜,封為前殿都虞候。淮安王李神通得了秦王兵符將印,進兵攻討化及,離城四十里下寨。化及探知秦王已去救西北之兵,欺神通等無謀,忙統(tǒng)眾出城迎敵。豈知李靖足智多謀,暗出奇兵,伺化及方立寨觀陣,令劉**斜刺里飛騎來取化及。化及手下大將杜榮、馬華兩枝畫戟,如飛招架隔住,被劉**一口刀,左右一并,兩戟齊斷。杜榮、馬華只得將戟桿向**馬頭上亂打,化及疾忙逃回,**亦撥馬回陣。杜榮掣軍士手中槍趕來,李靖搭上箭,望杜榮心窩便射,應弦落馬,許兵大敗。幸虧長子丞基接應救回。因此化及棄卻魏縣,連夜同蕭后逃奔聊城。唐兵探知,李靖道:“賊兵雖敗走聊城,聲勢尚大,一時難滅,吾欲觀其動靜,探其虛實,用奇計然后進兵。”李神通道:“正合吾意。”帶領數(shù)騎,離營二十里外,放馬于高阜之處,遙望氣色。李靖道:“化及逆賊,敗在旦夕矣。”諸將道:“賊勢正熾,何能便敗?”李靖道:“聊城上氣色已絕,安得不死;但觀唐魏二營,亦非得勝之兆,不知此賊死于何人之手?”言未絕,只見正北上一陣殺氣橫沖斗牛之間,直與天連,風送南來,猶如煙火之狀,李靖欣然道:“原來擒獲此賊,乃屬正北之兵。”時已抵暮,鴉鵲歸噪,成群進城投巢。李靖道:“吾得計矣。”遂帶馬回營。淮安王問李靖:“所得何計?”李靖向神通附耳數(shù)句,神通點頭稱善,密差一將屈突通,帶領能捕獵者五百人,各帶兵器羅網(wǎng)之屬,游行郊外,看聊城內(nèi)飛出禽鳥,隨往捕之,活者照數(shù)給賞。屈突通領命而去。

  卻說夏主請義臣商議破城之策。義臣道:“初臨敵境,未知虛實,且命范愿領三千人馬,前往挑戰(zhàn),探賊動靜,然后定計,可保萬全。”夏主從之。義臣即喚范愿領兵迎敵:“但令汝敗,不令汝勝。”范愿領命,統(tǒng)兵聊城。化及差長子宇文丞基出戰(zhàn),兩人斗了五十余合,范愿詐敗,退去二十余里,丞基亦不來追,各自嗚金收軍。義臣吩咐黑闥全軍,亦退下二十里。惟李靖知楊義臣用誘敵之計,便將屈突通所捕獵的烏鴉、燕雀。鷂鴿等鳥,不計其數(shù),將胡桃李杏之核,打開去仁,俱裝艾火于內(nèi),用線拴系飛禽之尾,叫軍士齊放入聊城。當日宇文丞基敗了范愿,領兵回城,面奏化及,以為夏兵不足憂,兒明日領精兵五萬,再與決戰(zhàn),務使北擒建德,西破唐兵。宇文智及道:“三路之兵甚銳,豈可只以一面拒之?”莫若遣諸將分頭埋伏,四路接應截殺,可保無虞。”化及稱善,便遣大將楊士覽、鄭善果、司馬雄、寧虎受計,埋伏四方。太子丞基為前軍,御弟智及為中軍,化及自己為后軍。分撥已定,俱于聊城六十里外扎營,以號炮為信出兵,留殷大用與丞址守城保駕。各將領計出城,只有化及尚未動身。是夜正與蕭后酣寢宮中,忽報滿城發(fā)火,化及忙出營巡視,只見煙沖霄漢,烈焰通天,瞬息之間,被李靖用暗火燒得城內(nèi)一派通紅,倉庫糧儲,城樓殿宇,惟留赤地。殷大用又假救火為名,叫軍士汲存三日之水,命將毒藥分投滿城井內(nèi)。

  化及見軍士焦頭爛額者,后忽然又上吐下瀉,一齊病倒,便放聲大哭,以為天譴災殃,來奪朕命。晝夜驚惶。夏兵細作報知夏主,義臣知是魏國徐懋功與唐李靖用計,速召范愿領步兵一萬,扮作許兵,各存記號,乘夜偷過智及大營二十里外埋伏。又命劉黑闥、曹旦、王琮引兵五萬,與智及對敵。又撥精兵二萬,義臣親自劫奪智及營壘。高雅賢、孫安祖、宋正本領兵四萬,埋伏中道,以截丞基救應。留兵二萬,與裴矩留守大營,勇安公主護駕。分派已定,軍士飲食戰(zhàn)飯,三聲大炮,夏主統(tǒng)兵直逼聊城。唐魏二營探知夏主攻城,也放炮助威,四門攻打。化及催督將士同殷大用出城迎敵。夏主認得化及,更不打話,忙將偃月刀,直砍進來。化及挺槍來戰(zhàn)。戰(zhàn)了二十余合,指望殷大有來接戰(zhàn),豈知大用反退進城,將城門大開。化及因有智及途中伏軍,且戰(zhàn)且走。只見楊義臣劫了智及大營,縱馬前來,向夏主道:“主公快進城去撫安百姓,收拾國寶國籍,待老臣來斬此賊。”夏主兜轉馬頭領兵進城去了。楊義臣挺槍來刺化及,兩個戰(zhàn)了三四合。勇安公主恐怕義臣有失,忙向錦囊內(nèi),取出彈丸來,拽滿弓看準彈去,正中化及面門。三四個蠻婆,手持團牌砍刀,直滾到馬前,把化及的馬亂砍。楊義臣加上一槍,化及直撞下馬來。義臣叫手下捆了,上了囚車。只見曹旦已斬了楊士覽;劉黑闥與諸將,尚與智及三四將一堆兒戀戰(zhàn)。楊義臣分開眾兵,將化及囚車推出軍前,向許兵大聲說道:“汝等俱是隋國軍民,為逆賊所逼。汝之家屬,盡在關中。今逆賊已擒,汝等若欲西歸關中,愿歸夏者,錄官升賞,如若不降,吾盡坑之。”許兵聞言,皆去兵器甲胄而降。智及見兄囚在陷車,心膽已碎,又見眾軍倒戈棄甲而去,忙欲領數(shù)騎,逃入丞基營中;不意孫安祖一騎飛來,一槍正中腰間,直跌下馬來。義臣忙喝眾軍士,將智及釘上枷扭,囚于陷車。麾兵去合剿丞基。

  卻說夏主統(tǒng)兵來到聊城,見城門大開,一將手題一顆酋級,向夏主馬前稟道:“臣乃魏公部下,左詡衛(wèi)大將軍徐世勣首將王簿,奉主將之令,改名殷大用,領兵三千,詐為海賊,投入化及城中,化及拜為都虞候之職。前日毒藥投井,病倒軍士,今日開門迎大王之師。此是化及次子丞址首級,臣謹獻上,請大王入內(nèi),臣于此辭別矣。”夏主道:“卿有破城之功,且款留數(shù)日,待孤犒賞軍士,回去未遲。”王簿道:“徐將軍號令嚴肅,不敢貪功邀賞,有誤軍期。”說了,辭別下去。夏主嘆道:“王簿真大丈夫也,只此便知徐世勣之為主帥嚴明矣!”夏主擁兵入城,到宮中請蕭后御正殿,建德行臣禮朝見,立煬帝少主神位,率百官具素服發(fā)哀。時勇安公主帶領諸將陸續(xù)進宮,將化及、智及推到面前;曹旦題了楊士覽首級,范愿題了宇文丞基首級,劉黑闥、孫安祖等押綁擒獲許將報功。夏主吩咐武士,將化及、智及,綁于柱上,以刀剮之,獻祭煬帝。又將許將跪對神座,愿降者赦之,不服者殺之。一面收拾國寶圖籍,叫手下排宴在龍飛殿慶賞功臣。時唐魏兩家,已拔寨起身去了,忙命孫安祖請楊義臣。只見留守大營裴矩,差一將來稟:“楊老將軍有一稟帖,差官來奉上王爺。”夏主拆開一看,書上說賊臣化及已擒,臣志已完,惟望大王所允前言,仁慈放歸田里。后有絕句一首:

  掛冠玄武早歸休,志樂林泉莫幸求。

  獨泛扁舟無限景,波濤西接洞庭秋。

  夏主看罷道:“義臣去了,孤失股肱矣!”劉黑闥、曹旦欲領兵追趕,夏主道:“孤曾許之,今若去追,是背約也,孤當成其名可耳!”于是將隋宮珍寶,悉分賜功臣將士軍卒,將國寶圖籍付與勇安公主收藏,因問蕭后:“今欲何歸”?蕭后道:“妾身國破家亡,今日生死榮辱,悉聽大王之命。”夏主笑而不言。勇安公主在旁,恐父亦蹈化及之轍,忙接口道:“既如此,何不待孩兒先同娘娘到樂壽,一則可尉母親懸念,二則大軍慢慢里可以起行。”夏主見說喜道:“公主所言甚是有理,明日先點二萬人馬同你母舅先回樂壽去便了。”那夜蕭后就留公主在寢宮歇了。次日清早,曹里已點兵伺候,蕭后帶了韓俊娥、雅娘、羅羅、小喜兒四個得意的宮人,上了寶輦。勇安公主又在宮中選了二三十名精壯的宮人,五六個俊俏的美女,然后起行。正是:

  士馬崢嶸塵蔽日,軍士齊唱凱歌回。

  不一日到了樂壽,哨馬報知公主回朝。曹后差凌敬出城迎接,凌敬請蕭后暫停驛館。勇安公主同曹旦進城,朝見曹后。公主將隋氏國寶圖籍奇珍呈上,又叫帶來宮奴美女來叩見。曹后大喜。公主又說:“蕭后現(xiàn)停驛館中,請母親懿旨定奪。”曹后道:“此老狐把一個隋家天下斷送了,亡國的人要他來做什么?”凌敬道:“主公斷不作化及之事,既到這里,娘娘還當以禮待之。主公回來,臣自有所在送他去。”曹旦道:“凌大夫說得是。”曹后道:“既如此,擺宴宮中,只說我有足疾未愈,不便迎迓,待他進宮來便了。”凌敬見說,便到驛中稟蕭后道:“國母本當出來迎接娘娘,因足疾未痊,著臣致意,乞鸞輿進城,入宮相會。”

  蕭后上了駕輦,念當初煬帝時,許多扈從百官隨駕,何等風光;今日人情冷淡,殊覺傷心慘目。不一時已到宮門,勇安公主代曹后出來迎接進宮。只見曹后鳳冠龍髻,鶴佩袞裳,相貌堂堂,端莊凝重,毫無一些窈窕輕盈之態(tài),四個宮奴扶著下階,來接蕭后進殿。曹后要請蕭后上坐拜見,蕭后那里肯,推讓再三,只得以賓主之禮拜見了。禮畢,左右就請上席。蕭后、曹后、勇安公主齊進龍安宮來,只見豐盛華筵,擺設停當。曹后即舉杯對蕭后說道:“草創(chuàng)茅茨,殊非鸞輦駐蹕之地,暫爾屈駕,實為褻尊。”蕭后答道:“流離瑣尾之人,蒙上國題攜,已屬萬幸,又蒙盛款,實為赧顏。”大家坐定,酒過三巡,曹后問蕭后道:“東京與西京,那一處好?”蕭后答道:“西京不過規(guī)模宏敞,無甚幽致;東京不但創(chuàng)造得宮室富麗,兼之西苑湖海山林,十六院幽房曲室,四時有無限佳景。”曹后道:“聞得賭歌題句,剪彩成花,想娘娘必多佳詠。”蕭后道:“這是十六院夫人做來呈覽,妾與先皇,不過評閱而已。”曹后道:“又聞清夜游,馬上奏章;演雜劇,月階試騎,真千古帝王未有如此暢快極樂。”韓俊娥在后代答道:“這夜因娘娘有興,故壘爺選許多御馬進苑,以作清夜游,通宵勝會。”曹后問蕭后道:“他居何職?”蕭后指道:“他叫韓俊娥,那個叫做雅娘,這兩個原是承幸美人,那個叫羅羅,那個叫小喜兒,是從幼在我身邊的。”曹后對韓俊娥問道:“你們當初共有幾個美人?”韓俊娥答道:“朱貴兒、袁寶兒、薛冶兒、杳娘、妥娘、賤妾與雅娘,后又增吳絳仙、月賓。”曹后道:“杳娘是為拆字死的,朱、袁是罵賊殉難的了,那妥娘呢?”雅娘答道:“是宇文智及要逼他,他跳入池中而死。”曹后笑道:“那人與朱、袁與妥娘好不癡么,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何不也像你們兩個,隨著娘娘,落得快活,何苦枉自輕生?”蕭后只道曹后也與己同調(diào)的,尚不介意。勇安公主問道:“還有個會舞劍的美人在那里?”韓俊娥答道:“就是薛冶兒,他同五位夫人與趙玉,先一日逃遁,不知去向。”曹后點頭道:“這五六個女子,擁戴了一個小主兒,畢竟是個有見識的。”又問蕭后道:“當初先帝在苑中,聞得雖與十六院夫人綢緞,畢竟夜夜要回宮的,這也可算夫婦之情甚篤。”蕭后道:“一月之內(nèi),原有四五夜住在苑中。”曹后又問:“娘娘為了綾錦與皇爺惹氣,逼先皇將吳絳仙貶入月觀,袁寶兒貶入迷樓,此事可真么。”蕭后肚里想道:“此是當年宮闈之事,如何得知這般詳細;不如且說個謊。”便道:“妾御下甚寬,那有此事?”曹后笑道:“現(xiàn)有對證的在此,待妾喚他出來。便難諱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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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35:00 |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回 真命主南牢身陷 奇女子巧計龍飛

  隋唐演義--第五十一回 真命主南牢身陷 奇女子巧計龍飛詞曰:

  何事雄心自逞,無端囗里羈國。君臣瞥見淚交流,甚日放眉

  頭。 幸遇佳人夢,感群英盡吐良謀。玉鞭驕馬贈長游,三疊唱

  離愁。

  調(diào)寄“錦堂春”

  哲人雖有前知之術,能趨吉避兇,究竟莫逃乎數(shù)。當初郭璞與卜詡,皆精通易理。一日郭璞見詡嘆道:“吾弗如也,但汝終不免兵厄!”卜瑚道:“吾年四十一,為卿相,當受禍耳;但子亦未見能令終。”郭璞道:“吾禍在江南,素營之未見免兆。”卜詡道:“子勿為公吏可免。”郭璞道:“吾不能免公吏,猶子不能免卿相也。”后卜詡為劉聰軍將,敗死晉陽;而郭璞亦以公吏,為三郭所殺。故知數(shù)之既定,不但古帝王不能免,即精于易者,亦難免耳。

  如今再說夏王竇建德,來到樂壽。曹后接入宮中,拜見了,便道:“陛下軍旅勞神,喜逆臣已誅,名分已正,從此聲名高于唐、魏多矣。但隋皇泰主,尚在東都,未知陛下可曾遣臣奉表去奏聞否?”夏王道:“孤已差楊世雄赍表去了。宮中彩幣綾錦,宮娥彩女,均作四分,以二分賜與功臣將士,以二分酬唐、魏兩家同謀滅賊之功。孤但存其國寶珍器圖籍而已。”曹后道:“陛下處分甚當,還有一個活寶在此,未知陛下貯之何地?”夏王道:“御妻勿認孤為化及之流。孤自起兵以來,東征西討,宇宙至廣,未有一隅可為止足之地,何暇計及歡樂之事?孤所以帶蕭后來者,恐留在中原,又為他人所辱,故與女兒同來,自有所在安放他去。”曹后道:“妾非妒婦,上不過為國家計耳;若如此,則是宗廟之福也。”

  過了一宵,夏王即差凌敬送蕭后等,到突厥義成公主國中去。蕭后原是好動不好靜的人,宵來受了曹后許多譏辱,已知他不能容物,今聽見要送到義成公主那邊去,心中甚喜。想道:“倒是外國去混他幾年好,強如在這里受別人的氣。”催促凌敬起身,下了海船,一帆風直到突厥國中。凌敬遣人赍書幣去報知義成公主。啟民可汗因往賀高昌王囗伯雅壽,不在國中。義成公主即命王義發(fā)駝馬去接蕭后;又差文臣去請凌敬,到驛館中款待。

  蕭后在舟中,見王義下船來叩見,正是他鄉(xiāng)遇故知,不覺滿眼流淚,問道:“王義,你為何在此?”王義道:“臣是外國人,受先帝深恩,何忍再事新主?故護持趙王同沙夫人在此。先帝不聽臣諫,把一座江山輕輕的弄擲。今娘娘到這里來,原是至親骨肉,盡可安身過日。公主差臣來接娘娘,快到宮中去相見。”蕭后起岸,上了一匹絕好的逍遙駿馬,來到宮中。義成公主同沙夫人出來,接了進去。行過禮,大家抱頭大哭。蕭后對沙夫人道:“你們卻一窩兒的到了這里,止丟了我受盡苦惱!”沙夫人道:“妾等又聞娘娘仍舊正位昭陽,還指望計除逆賊,異日來宣召我們,復歸故土;不想又有變中之變。”

  正議時,只見薛冶兒與姜亭亭出來朝見。蕭后問沙夫人道:“還有幾位夫人,想多在這里?”薛冶兒答道:“那同出來的狄、秦、李、夏四位夫人,已削發(fā)空門,作比丘尼矣!”蕭后見說,長嘆了一聲,又對沙夫人道:“夫人既在這里,趙王怎么不見?”沙夫人道:“他剛才同孩子們打圍去了。”蕭后道:“我倒時常想念他。”沙夫人道:“少刻回來,見了母后,是必分外歡喜。”一回兒擺上宴來,止不過山禽野獸,鹿脯駝珍。其時王義已為彼國侍郎,姜亭亭已封夫人,薛冶兒做了趙王保母,大家坐定,各訴衷腸。

  日色已暮,只見小內(nèi)侍進來報道:“小王爺回來了。”蕭后兩年不見趙王,今見長得一表人材,身軀高偉,打了許多野獸,喊進來道:“母親,孩兒回來了。”望見里邊擺了酒席,忙要退出去。沙夫人道:“你大母后在這里,快過來拜見。”趙王站定了腳,薛冶兒與姜亭亭忙下來對趙王說道:“此是你父皇的正宮蕭娘娘,他是你的大母,自然該去拜見。”趙王見說,只得走上去,朝上兩揖。蕭后正開言說道:“兒兩年不見,不覺這等長成了。”只見趙王兩揖后,如飛往外就走。沙夫人道:“這該行大禮才是,怎么就走了去?”薛冶兒重新要去攙他轉來。趙王道:“保母,你不知當年在隋宮中,他是我的嫡母,自然該行大禮。今聞他又歸許氏,母出與廟絕,母子的恩情已斷;況他又是失節(jié)之婦,連這兩揖,在沙氏母親面上不好違逆,算來已過分了。”說完,灑脫了薛保母的手,往外就走。蕭后聽見,不覺良心發(fā)現(xiàn),放聲大慟,回思煬帝舊時,何等恩情,后逢宇文化及,何等疼熱。今日弄得東飄西蕩,子不認母,節(jié)不成節(jié),樂不成樂,自貽伊戚如此。越想越哭,越哭越想,好像華周杞梁之妻,要哭倒長城的一般。幸得義成公主與沙夫人等,百般勸慰。自此蕭后倒息心住在義成公主處,按下不題。

  再說秦王回到長安,朝見唐主。唐主說三處兵鋒利害。秦王道:“利害何足為懼?但劉武周與蕭銑居于西北,王世充居于中央。臣竟欲差人致書,先結好世充,使不致瞻前顧后,然后進兵專攻劉、蕭二處,無有不克之理。未知父皇以為是否?”唐主稱善。即修書一封,著楊通、張千,到洛陽王世充處。二人領命即行。豈知王世充看了來書大怒,扯碎了書,將楊通斬于階下,將張千割去兩耳放回。張千抱頭鼠竄,逃回長安,哭訴唐主。唐主大怒。自欲題兵去剿世充。秦王道:“不必父皇動怒,臣兒自有調(diào)度在此:差李靖為行軍大元帥,領兵十萬去扼住劉武周。臣兒領一旅之師,誓必掃滅世充,回來見駕。”唐主大喜,即命秦王領兵十萬,前往洛陽進發(fā)。時秦王每一出師,西府賓僚如杜如晦、袁天罡、李淳風、侯君集、姚思廉、皇甫無逸等,秦王平昔以師禮事之,故凡出兵,無不從侍帷幄,籌漠謀畫。秦王命殷開山為先鋒,史岳、王常為左右護衛(wèi),劉弘基為中軍正使,段志玄。白顯道為左右護衛(wèi)。自領一軍居后。長孫無忌、馬三保等保衛(wèi)船騎。水陸并進,來到洛陽。王世充探知,亦領軍于睢水,列陣相迎。秦王屯兵于睢水之北,兩軍相接,當不起唐家兵精將勇,殺得世充大敗進城,堅閉不出。

  次日唐營排宴,犒賞三軍已畢。秦王乘著酒興,問土人:“此地何處好景,可以游玩?”土人答道:“城北十里外,有一北邙山,周圍百里,古帝王之陵,忠臣烈士之墓,如星羅棋布,其中珍禽怪獸,蒼松古柏,無限佳景。”秦王見說,喜道:‘吾正欲到彼處射獵。”李淳風道:‘咂晨起演先天一數(shù),殿下該有百日之災,不可開弓走馬玩景;況面帶青色,還是不走的是。”秦王道:“吾日夕馳騁于弓馬之間,覺得氣爽神怡,有何利害?”即同馬三保軟甲輕衣,雕弓利箭,十余騎徑往北邙山來。

  到了山內(nèi),秦王四顧了一回,喟然長嘆道:“吾想前代之君,坐鎮(zhèn)中華,擁百萬之師,有多少英雄豪氣,今止得幾個石人石馬相隨。況荊棘叢生,狐兔為侶,寧不可嘆。日后唐家天子,亦如此而已。”正嗟嘆間,忽見西北上,趕出一只白鹿,沖面而來。秦王扣滿弓,一箭射去,正中鹿背。那鹿帶箭望西而走,秦王縱馬追之,緊趕數(shù)里,轉過山坡,其鹿杳然不見。秦王四下追尋,不覺驟至一處,坦然平川曠野,但見旌旗耀日,戈戟森羅,一座新城門,匾上“金墉城”三字,日光耀目。秦王道:“此非李密所居之城乎?”馬三保道:“正是,殿下可急回,若彼知之,便難脫身。”不題防守城軍卒看見,忙去報知魏主,李密道:“此必是李世民誘敵之計,不可追之。”程知節(jié)踴躍向前道:“主公,此時不擒,更待何時?”說了,手題大斧,跨青鬃馬,如飛出城。秦叔寶恐知節(jié)有失,隨即趕來。

  時秦王正欲回騎,只見一人飛馬來追,大叫道:“李世民體走!”秦王橫槍立馬問道:“你是何人?”知節(jié)道:“我便是程咬金,特來捉你。”秦王笑道:“諒你這賊夫,何足為懼?”知節(jié)舉起雙斧,直取秦王。秦王挺槍來迎。斗了三十余合,因馬三保被秦叔寶接住,秦王只得敗走,三保也抵敵不住,亦自逃去。知節(jié)追趕秦王,看看較近;秦王搭上箭,曳滿弓,颼的一聲,正射中知節(jié)盔纓。秦王見射不中,心中甚慌,縱馬加鞭復走,恰值面前一座古廟,牌書“老君堂”三字。秦王心下想道:“既有此廟,何不進去躲過片時?”忙進廟門,把門關了,取一條大石條來頂撞了,把馬拴在廟廊下。向著老君神像,也不及細禱,作一揖道:“神圣在上,若能救吾李世民脫得此難,當重修廟宇,再塑金身。”祝告了,即往神座內(nèi)躲避。那老君原是靈感的,故受一方香火。今見一個真命之主,紫微有難,豈不顯圣?便刮起一陣旋風,把秦王行來的馬蹄蹤跡,都滅沒了。又把蜘蛛絮塵,同定廟門。

  程知節(jié)追趕秦王,到三岔路口,倏忽不見,四下一望,只見前面一個大樹深林,叢叢茂密,便縱馬加鞭,趕進林中。上了山崗,見山背后一座古廟。知節(jié)慌忙來至廟前,把門亂推,卻推不開;蜘蛛網(wǎng)面,四下里塵灰飛絮,像久無人進來的。只得兜轉馬頭,復上山崗。向廟中細看,吃了一驚。只見屋脊中間,一條大黃蟒蛇,盤踞其上。知節(jié)看了想道:“吾間得人說,漢劉邦斬了芒碭山的大蟒蛇,后來做了皇帝,我也是一個漢子,難道除不得此孽畜!”忙下崗,到廟前下了坐騎,將一塊大石,撞開了廟門,往屋脊上看,卻又不見。想道:“孽畜必游進殿內(nèi)去了。”走到殿前,只見一馬系在柱上。知節(jié)道:“原來李世民躲在這里!”又看梁柱上的蟒蛇,蹤跡全無,瞥見神柜上簾幕搖動,恍如蛇尾現(xiàn)出在外。

  原來秦王見有人進殿細看,如飛在柜里輕輕拔出劍來。時叔寶亦追趕進殿,見知節(jié)把神幕揭起,喝道:“賊子,卻躲在這里!”舉起巨斧,照著秦王頭上砍來。秦叔寶忽見五爪金龍現(xiàn)出來,抓住巨斧。叔寶知是真命之主,如飛搶上前,把雙锏架住巨斧道:“兄弟,你好莽撞,豈不知唐與魏原是同姓,曾有書禮往來?今若把一死的見駕,是無功而反有罪矣!”知節(jié)道:“大哥,你不知吾剛才見他,是一條黃蟒蛇精,今不殺他,他會遁去。”秦叔寶微笑了一笑,輕輕扶秦王出了神柜,叫手下寬松剪了,扶出廟門。從人牽了秦王的馬,程知節(jié)、秦叔寶各上了馬押后,一行人帶進金墉城來。那些市井小民,不知好歹,口中嘖嘖贊道:“好一個漢子,生得秀眼濃眉,方面大耳,不知犯著何事,被兩位將軍解進城來。”有幾個跟進城的百姓,便道:“你們不要小覷他,這是一位唐家的太子,因偶然在這里過,被我兩位將軍獲住。”眾百姓道:“怪道相貌迥出尋常,原來是金技玉葉,可惜,可惜!”秦叔寶在馬上聽得,卻要放脫他,因眾耳眾目,又不便行,只得解至府門。

  魏公令群刀手拿秦王至階前,責之道:“你這個猾賊,卻自來送死。汝父鎮(zhèn)守長安,坐承大統(tǒng)。吾居墉城,管理萬民。前已明取河南,今又想暗襲金墉,是何道理?”秦王道:“叔父暫息虎威,侄有言稟上。因洛陽王世充,殺我使臣,故侄領兵征討,敗其三軍。世充堅閉不出,是以退兵千秋嶺下。偶團承醉捕獵,來金墉探望叔父,不意叔父反致見疑。”魏公怒道:“你這個猾賊,吾與汝何親,假稱吾叔父!汝本恃勇輕敵而來,探吾虛實,于中取事,卻以甜言哄我。”喝令武士,推出斬之。魏征道:“主公若斬世民,非安社稷之計,金墉速于受禍矣。”密問:“何故?”魏征道:“此人東征西蕩,爭入長安,與其父坐承大統(tǒng),兵精糧足,手下猛將如云,謀臣如雨。彼若知我主殺其愛子,必起傾國之兵,前來復仇,忿死相拼,有何了日?”李密道:“如此說,難道競放了他去?”魏征道:“莫若將他監(jiān)禁在此,使李淵知之,若有降書朝貢之物,放他回還,如若不從,使其子執(zhí)質在此,終身不敢來侵犯,豈不是好?”魏公道:“此論甚通。”即令獄卒帶入南牢。時唐主在長安,因馬三保來報知此信,自要親題人馬來討李密,以救秦王。因劉文靜與李密有郎霧之親,勸唐主修書具禮,來見李密。不意李密絕不認親,反要把劉文靜斬首,幸虧徐世勣勸免,也送入南牢去了。可憐:

  青龍白虎同囚室,難免英雄相對泣。

  時魏公發(fā)放已完,忽見流星馬報到,奏說:“開州凱公校尉,殺了刺史博鈔,奪其印緩。會合參軍徐云,結連寧陵刺史顧守雍造反。大起人馬,犯我境界。說誘滿洲刺史何定,獻了城池。二郡人馬,與凱公攻打愜師、孟津地方,諸郡百姓無守,甚是緊急。”魏公聞報大驚道:“僵師乃吾咽喉之地,屯糧之所;倘有亡失,魏之大患。孤當自率大軍討之。”即命程知節(jié)為先鋒,單雄信、王伯當為左右護衛(wèi),羅士信、王當仁趲運糧草,留徐世勣、魏征、秦瓊,總護國事。親自領兵,往開州進發(fā)。

  卻說秦王與劉文靜,監(jiān)鎖南牢,雖虧秦叔寶時常饋送,不致受苦。更喜那獄官姓徐名立本,字義扶,妻亡,止攜一女,名喚惠英,年已二九,尚未適人。那個徐義扶,雖是小官,卻是見識高廣,眼力頗精。他道刑名過犯,冤抑者多,所以不嫌前程渺小,志愿力行善事,利物濟人。秦王初發(fā)監(jiān)禁之日,那夜女兒惠英,夢見一條黃龍,盤踞國室之內(nèi)。惠英驚駭,走去偷覷,只見那龍飛來,纏繞其身,遂爾驚醒。述與義扶知道。義扶曉得秦王是個真命之主,遂要放他兩人還鄉(xiāng),急切間未得其便。惟每日三餐,請秦王與文靜到里邊精室中去款待。兩人甚感他恩德。

  一日,秦叔寶與魏玄成在徐懋功府中小飲。說起秦王之事,叔寶大笑起來。徐、魏兩人問道:“秦兄有何好笑?”叔寶道:“吾想我們程兄弟,真是個蠢才。”懋功道:“那見他蠢處?”叔寶道:“當日在老君堂,要舉斧殺死秦王之時,忽現(xiàn)出五爪金龍,向斧抓住,因此弟見了,忙把雙锏架住,不好私放他,只得解將進京。程兄弟竟認秦王是黃蟒蛇精,必要除他,豈不是可笑?”玄成道:“吾見秦王,龍姿鳳眼,真命世之主。前日主公要殺他,所以力勸監(jiān)禁南牢。將來數(shù)盡歸后,必至玉石俱焚,如何是好?”懋功道:“吾們這幾個心腹兄弟,如今趁他被難之時,先結識他,日后相逢,也好做一番事業(yè)。”叔寶不好說昔日有恩于唐主,今又救了秦王之命,只得點頭道:“徐大哥說得是。”玄成道:“據(jù)我之見,還該趁主公未歸,大家攜一尊到那里去,與秦王、文靜敘一敘,也見我們這幾個不是盲目之人。未知二兄以為何如?”叔寶應聲道:“魏兄說得極是,弟正有此心。明日二兄早來同去。”

  過了一宵,秦叔寶家中整治二席酒,悄悄叫人抬進南牢。比及玄成、懋功來時,日已晌午了。三人俱換了便服,大家跟了一個小廝,各坐小轎,來到南牢門首。先是小廝去報知,獄官徐立本如飛開門,接了進去。魏玄成三人叫小廝打發(fā)轎人回去,義扶引到四室與秦王、文靜相見了。秦王、文靜各各拜謝深恩。懋功道:“非弟輩俱屬蒙瞽,不識殿下英明,有屈囹圄;這也是殿下與劉兄,數(shù)該有這幾日災厄。今因主公題師時凱公去了,因此我們進來一候,冀聆教益。”魏玄成道:“只是此地怎好坐?”秦叔寶道:“酒席已擺設在里邊。”劉文靜對徐懋功道:“獄官徐立本,雖官卑職小,卻非尋常之人。承他朝暮殷勤奉侍,實出意外;況他才智識見,另有一種與人不同處。”一頭說,眾人已到里邊,卻是三間精室,滿壁圖書,盡是格言善行。三人請秦王上坐,劉文靜次之,玄成、叔寶、懋功各各坐了。秦王道:“承三位先生盛意,世民有何德能,敢勞如此青盼。那獄官徐義扶,雖居擊析之職,定不久于人下者。承他日夕周旋,愚意欲借花獻佛,邀來一坐,未知三位先生肯屑與他同坐否?”徐世勣道:“他原是隋朝科甲出身,當日主公原教他為司馬,不知甚意,自愿居刑曹監(jiān)守。”魏征道:“吾也聞他是個樂善好道有意思的人,這樣世界的官兒論甚大小,快請出來。”小廝請了徐立本出來,謙讓了一回,只得于末席坐下。

  酒過三巡,只見徐家一小僮進來,向家主稟道:“有懿旨在外。”徐立本如飛起身出去。玄成等眾人盡加驚異,俱在那里揣度。只見徐立本走來坐定,魏玄成忙問道:“宮中怎有甚懿旨到這里來?”徐義扶笑道:“不敢隱瞞,正官王娘娘實與小女有緣,曉得小女頗識幾字,素知音律,幸得禁林清賞,故此常差內(nèi)侍接進宮去陪侍。前因分娩太子,進去問候,是今日彌月,叫他進去,不知還有甚事。”徐懋功道:“令媛想是有才貌的了,今年多少貴庚?”徐義扶道:“小女名喚惠英,年一十九歲了。”徐懋功見秦叔寶、魏玄成與秦王說起襲取河南一段,也就住口,不與義扶講。大家訴說戰(zhàn)陣功業(yè)之事。

  正說得熱鬧,只見一個小廝,向魏玄成稟道:“走役來報王爺差人赍赦詔快到了。”玄成向叔寶、懋功道:“二兄陪殿下寬飲一杯,弟去了就來。”說了起身而去。文靜與懋功是舊交,秦王與叔寶彼此有恩心交,四人更說得投機。忽小廝報道:“魏老爺來了。”大家起身。懋功道:“想必主公威降了凱公,復平土地,故有赦詔,為何吾兄反有憂色?”玄成就在抽中,取出詔書來道:“請二兄看便知。”前面不過凱公肉袒投降,后又喜生太子,故降赦文,除人命強盜重情外,不放南牢李世民、劉文靜二人,其余成赦除之。懋功與叔寶讀了一遍,雙眉頻蹙,默然不語。只聽見外邊人聲嘈雜。魏玄成問道:“為何喧鬧?”徐義扶道:“想必宮侍送小女回來。”又見那小廝出來,請義扶進去。徐懋功道:“前日秦大哥要打帳在赦內(nèi)邀恩,吾度量必不能夠,為什么呢?昔日魏公待人,還有情義,近日所為,一味矜驕,恃才自用。目下赦內(nèi)若肯赦二公,則前日先認了親,不至如此相待。”叔寶道:‘除此之外,卻怎么商量?”秦王聽見他們計議,不好意思,只得說道:“承三位先生高誼,或者吾兩人災星未退,且耐心再住在此幾時,亦無不可。只是有費三位先生照拂周旋。”魏玄成道:‘否有個道理在此。”

  正要說時,只見徐義扶走將出來,便縮住了口。劉文靜對眾人道:“義扶兄已屬心交,眾兄有話不妨直說。”魏玄成對劉文靜道:“劉兄來看赦書上,那一條不赦南牢的‘不’字,只消添上一豎一畫,改為‘本’字,主公歸來,料必無疑。就有他事,這血海干系,總是我三人擔待了。”秦叔寶喜道:“這卻甚妙,須要就煩魏兄大筆,方寫得像他親筆一般。”時眾人站在一堆兒,也有說妙的,也有不開口的。徐義扶道:“卑職倒有一計在此,不知三位大人可容卑職略參末議否?”徐懋功道:“兄有良策,快些說出來。”義扶道:“以不改本,恐文義念去,有些勉強;況主公非昏暗庸愚囗眼糊涂之主,看他另寫一行,下筆之時,何等慎重,今若改了本字,主公回家,必然看出,有許多不妙。莫若竟讓卑職,把秦殿下與劉大夫放去。主公回來,三位大人盡推在卑職身上,雖尚可飾辭,猶難免守國防范之愆,然不至有大害了。若明改赦詔,不幾視朝廷之敕書,如同兒戲乎?”眾人都道:“此論不差。”魏玄成道:“義扶持論甚暢,但不知怎樣個放法?”徐義扶道:“方才王娘娘宣小女進去,因太子彌月,欲草疏到主公處,奈因身子尚憚勞頓,故叫小女代為草就,要差人到孟津去。小女有心乘機奏過王娘娘,即討此差與卑職,明日四鼓就要起身,豈不好是改敕的機會?現(xiàn)有懿旨,叫卑職到徐大人處撥差官兵守護獄四的,內(nèi)票在此,表章是用黃絹封固的,小女藏在里邊。”抽中取內(nèi)票出來。徐懋功取來一看,只見上寫道:“仰兵部掌印大堂徐,速撥吏卒二十名,去守南牢監(jiān)禁,待獄官徐立本公干歸,即使交卸,勿得有誤施行。”玄成、叔寶大喜道:“這是唐主之福,該使殿下還朝,父子重逢,君臣會合。”徐義扶道:“只是要五匹有鞍轡的好馬,方才濟事。”魏玄成道:“連兄只須三騎,多此二騎何用?”徐義扶道:“小女與一個小價,亦少不得。”徐懋功道:“既如此,也該請令媛出來見了殿下,好少刻同行。”

  徐義扶忙進去,同女兒惠英出來。眾人見時,乃是一個才要改妝不脂不粉的美秀女子。徐義扶道:“匆忙之際,總朝上三叩首就是。”眾人皆要還禮,義扶再三不容,只得答以三揖。惠英如飛進去了。徐懋功道:“我前者會征化及,得二匹駿馬,馴良之至,一匹贈與殿下,一匹贈與令媛惠英。”秦叔寶道:“殿下的追風馬,我養(yǎng)好在廄下,并挑選二匹送來,后會有期,我們該大家別過罷!”徐懋功道:“諸公該作速收拾,同我發(fā)兵衛(wèi)下來,就到我署中來是了。”魏、徐、秦又叮嚀了一番。義扶送了三人出門,如飛進去,收拾了細軟,把兩套青衣小帽與秦王、文靜換了。義扶又添些果菜,叫小廝扛了一壇酒,放在客座里。秦王問義扶道:“添酒增肴,是何緣故?”劉文靜道:“我曉得這是義扶的作用,少刻便見。”

  正說間,聽得啊一聲響。義扶如飛叫小廝去開門看來,卻是一個老隊長同十來個小兵,到義扶面前叩見了。義扶對眾人道:“里邊禁門,剛才徐大老爺差人到來巡察,已封好在那里了。恰好我們兩個舅子,要同到孟津單將軍處公干,故有現(xiàn)成酒肴在此,天氣寒冷,酒在壇里,你們吃了罷,只要收拾好了家伙。”說完了,徐惠英提了燈籠,秦王與文靜負了奏章與報箱,小廝青奴挑了行李,叫一個士兵出來,關好了門進去了。徐義扶等五人,忙忙走的不多幾步,只見秦叔寶家小廝迎上前來,說道:“家老爺坐在堂中,候徐爺去會。”義扶等走進叔寶署中,只見院子里系著五匹馬。秦叔寶忙出來接見了,對秦王道:“我曉得殿下歸心甚急,此刻也不敢盡情了。”將手指著院子里的馬道:“這兩匹馬,是才間徐大哥叫人牽來的;這匹金串銀鑲的,贈與殿下,那匹繡串雕鞍的,贈與惠英小姐。殿下的馬,文靜兄坐去。那二匹是我贈與義扶及管家的,多是馴良善走的腳力。”又在袖中取出書札來,對文靜道:“此三件煩兄帶去,一道表章是叩謝唐王的。兩封書啟,候李藥師與柴嗣昌兩兄的。代弟一一致意。”文靜如飛打開包裹藏好。叔寶叫小廝快牽自己的坐騎來,要送秦王出城。秦王上住道:“承將軍等許多情義,我李世民鏤之心版,再不敢勞尊駕送出城,恐惹嫌疑。”叔寶灑淚道:“士為知己死,大丈夫若慮嫌疑,何事可為?”即便先上了馬,眾人也只得上了馬,急趕出城,又叮嚀了一番,然后舉手相別。這叫做:

  惺惺自古惜惺惺,說與庸愚總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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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35:15 |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回 李世民感恩劫友母 寧夫人惑計走他鄉(xiāng)

  隋唐演義--第五十二回 李世民感恩劫友母 寧夫人惑計走他鄉(xiāng)詞曰:

  深鎖的窗,遍青山,愁腸滿目。甚來由,風風雨雨,亂人心曲。

  說到情中心無主,行看江上春生谷。正空梁斷影泛牙檣,成何局?

  畫虎處,人觳觫。笑鷹揚,螳臂促。怎與人無競,高飛黃鵠。

  眼底羊腸逢九坂,天邊鱷浪愁千斛。甚張羅?叫得子規(guī)來,人生

  足。

  調(diào)寄“滿江紅”

  流光易過,天地間的事業(yè),那有做得完的日子?游子有方,父母愛子之心,總有思不了的念頭。功名到易處之地,正是富貴逼人來,取之如拾芥。若是到難處之地,事齊事楚,流離顛沛,急切間總難收煞。卻說秦王與劉文靜、徐義扶、女兒惠英,四五騎馬,離脫了金墉城,與秦叔寶別了,連夜趲行。秦王在路上,念叔寶的為人,因對劉文靜道:“叔寶恩情備至,何等周匝。所云:‘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此之謂也。怎得他早歸于我,以慰衷懷?”劉文靜道:“叔寶也巴不能要歸唐,無奈魏勢方熾,二則幾個弟兄,多是從瓦崗寨起手,干這番事業(yè)。三則單雄信是義盟之首,誓同生死,安忍輕拋。如今彼三人,皆有他意者,因前日翟讓一誅,故眾人咸起離心耳,散則猶未也。”秦王見說,不勝浩嘆道:“若然,則叔寶終不能為我用矣!”徐義扶道:“殿下不必掛念,臣有一計,可使叔寶棄魏歸唐。”秦王忙問道:“足下有何良策?”徐義扶道:“叔寶雖是個武弁,然天性至孝。其母太夫人,年逼桑榆,與媳張氏,俱安頓瓦崗。”秦王道:“魏家將帥俱集金墉,難道各將家眷尚在山寨里?”徐義扶道:“金墉止有魏公家眷,余皆在寨中。一個叫尤俊達,一個叫連巨真,二將管攝在那里。莫若將秦母先賺來歸唐,好好供奉著,叔寶一知信息,必為徐庶之奔曹矣。”秦王道:“好便好,作何計賺來?”徐義扶道:“臣當年曾仕幽州,知總管羅藝,與秦叔寶中表之親,極相親愛。今年恰值秦母七十壽誕,莫若假設是羅夫人,因往泰安州進香,路經(jīng)此地,接秦母到舟中去相會,一敘闊蹤。秦母見說,定必欣然就道。若離了山寨,何愁他不到長安?”劉文靜道:“要做,事不宜遲,回去就行。”

  三人正說得入港,趕到了千秋嶺來。只見后面小廝青奴,在馬上喊道:“姑娘的靴子掉去了一只了!”秦王聽見,如飛兜轉馬頭,只見徐惠姨一只窄窄金蓮,早已露出。徐惠英雖是個倜儻女子,此時不覺面紅耳赤。徐義扶道:“既掉了一只,何不連那只也除了去?”只見秦王把馬加鞭聳上一轡頭,向舊路尋去。未及片時,秦王提著一只靴子,向徐惠英笑道:“這不是卿的靴子?”徐惠英如飛下馬來向秦王接了,穿札停當,然后上馬。自此一路上,秦王與惠英雖不能雨覓云蹤,然侍奉宵征,早已兩情繾綣,魂消默會矣。一行人曉行夜宿,不覺早到了霸陵川。秦王對劉文靜道:“孤偶然出獵閑游,不意遭此大難,若非惠英、義扶與秦、魏。徐三位同心救援,幾乎老死囹圄。”劉文靜道:“這也是殿下與臣數(shù)該有這百日之災,幸遇義扶,朝夕周全。令媛棄恩施計,殿下不特得一明哲之士,兼得一閨中良佐,豈非禍兮福所倚乎?”

  正說時,只見塵頭起處,望見一隊人馬前來,乃是大唐旗號。秦王道:“難道父皇就知孤歸國,預差人來迎接?”話未說完,只見袁天罡、李淳風、李靖三騎馬早已飛到面前,口稱:“殿下,臣等齊來接駕。”秦王道:“孤當初不聽先生們之諫,致有此難,將來后車之戒,孤當謹之。”那時西府賓僚陸續(xù)來到,大家擁入潼關。秦王對徐義扶道:“賢卿與令媛,乞暫停驛館,待孤見過父皇,然后備車駕來接令媛,方成體統(tǒng)。”義扶點首,忙進驛館中安歇。秦王同眾公卿進朝,見了唐帝,到宮中拜見了竇太后,骨肉相敘,如同再生,不覺涕泗橫流。秦王細把被難前情,一一奏明。唐帝道:“秦叔寶、徐懋功、魏玄成這三位恩人,目下雖不能歸唐,朕當鏤之心版,兒亦當佩帶書紳。至于義士徐立本與其女惠英,該速給二品冠帶,并其小女鳳冠霞佩,速宣來見朕。”秦王吩咐左右,在西府內(nèi)點宮女四名,整頓香車,迎請徐惠英與其父義扶進朝。唐帝見了,甚加優(yōu)禮,用義扶為上大夫之職,其女徐惠英,賜名徐惠妃,加一品夫人,與秦王為妃,參贊西府軍機事務。

  秦王又將叔寶寄來的謝表呈上。唐帝看了說道:“叔寶先年與朕陌路相逢,全家虧他救護。今吾兒又賴他保全性命,父子受恩,未知何日得他來少報萬一?”秦王道:“不必父皇留念,兒自有良策,使他即日歸唐。”說了,大家謝恩出朝。未及數(shù)日,秦王即差李靖、徐義扶帶領雄兵二千并宮娥數(shù)名,擁護徐惠妃夫人,前往瓦崗,計賺秦母出寨。今且按下慢題。

  再說魏公李密,在僵師收降了凱公,大獲全勝,頒赦軍民。正該班師回來,復不自諒,徇行河北部,被夏王竇建德首將王綜,拒戰(zhàn)于甘泉山下。被王綜以流矢射中李密左臂,大敗喪氣。又接徐世日報,說獄官徐立本,私放秦王、劉文靜歸國,自謀宮中差使,不知去向。魏公看報大怒,連夜趕回金墉。魏征、徐世勃、秦瓊接見。魏公將三人大肆唾罵,道他們不行黨察,通同徇私,受賄賣放,藐視紀綱。將三人即欲斬首。虧得祖君彥、賈潤甫等再三告免,權禁南牢,將來以功贖之。

  再說秦母與媳張氏孫懷玉,住在瓦崗。雖叔寶時常差人來詢候,然秦母年將七十,反比不得在齊州城外,為子者朝夕定省,依依膝下,尋歡快活。奈兒子功名事大,只好付之浩嘆而已。一日,只見一個小廝,進來報道:“幽州羅老將軍,差人到寨,專候秦夫人起居,要面見的。”秦母見說,對媳張氏道:“羅姑爺處,還是我六十歲時差人來拜壽,后數(shù)年以來,音信懸隔,今什么又差人來,莫非又念及我七十歲的生辰么?”張氏夫人道:“是與不是,還該出去見他,就知分曉。”秦母只得同著懷玉,到堂中來見。兩個差官,齊跪下去說道:“差官尉遲南、尉遲北,叩見太夫人。先有家太太私禮一副,奉上的壽儀,俟太夫人到舟中去,家太太面致。”秦母連忙叫懷玉,拖了兩個差官起來。隨后又是四個女使,齊整打扮,上前叩頭。那差官說道:“這是羅太太差來,迎請?zhí)蛉说摹!鼻啬傅溃骸靶呵丨偅诮疖晒Γ辉谡校鹾糜袆谂_從枉顧?請尊官外廂坐。懷玉,你去煩連伯伯來奉陪。”懷玉應聲去了。

  秦母同四位女使,到里邊來,見了張氏夫人,叫手下把羅夫人私禮抬了進來,多是奇珍異玩,足值二三千金。寨中這些兵卒,多是強盜出身,何曾看見如此禮物,見了個個目呆口咂。連尤俊達與連巨真,亦嘖嘖稱羨道:“不是羅家?guī)浉铮厕k不出這副禮來。私禮如此,不知壽儀還怎樣個盛哩?”那四個女使,見過了張氏夫人的禮,又致意道:“家太太多拜上,因進香經(jīng)過,要請?zhí)蛉伺c少爺,同到舟中去一會,方見故舊不遺,叫妾們多多致意。”張氏夫人忙叫手下安排酒筵,款待來使。婆媳兩個,私相計議。秦母道:“若說推卻兒子不在,禮多不收,也不去會羅姑太太,這門親就要斷了。若說去,瓊兒又在金墉,急切間不能去報知。”其時恰好程知節(jié)的母親,也在房中,插口道:“這樣好親戚,我們巴不能個扳圖一個來往,他們卻幾千里路,備著厚禮來相認,卻有許多疑慮?”張氏夫人道:“當年懷玉父親,犯事到幽州,虧得在姑爺手下認親,解救回來。那十年前婆婆正六十壽誕,我記得姑太太,曾差兩員銀帶前程的官兒,前來上壽。如此親誼,可謂不薄矣。今若遽爾回他,只道是我們薄情,不知大體的了。”秦母道:“便是事出兩難。”程母道:“據(jù)我見識,既是老親,你們婆媳兩個,還該同了孫兒去會一會。人生在世,千里相逢,原不是容易得的事,難道你還有七十歲活么?你們?nèi)舨环拍懀抑凰隳愕睦习椋シ钆阕咦吆稳纾俊鼻啬敢娝麄冏h論,已有五六分肯去相會的意思了。及見連巨真進來說道:“那兩個姓尉遲的差官,多是十年前在歷城縣來拜過壽的,說起來我還有些認得,怎么伯母就不認得了?”秦母道:“當時堂中擠著許多人,我那里就認得清?既是恁說,今日天色已晚,留他們在寨中歇了,明早一同起身去就是,少不得連伯伯也要煩你護送去的。”連巨真道:“這個自然。”

  過了一宿,明早大家用過了朝餐,秦母、程母、張氏夫人,多是鳳冠補服。跟了五六個丫鬟媳婦,連他們四個女使,共是十二三肩山轎。秦懷玉金冠扎額,紅錦繡袍,腰懸寶劍,騎了一匹銀鬃馬。連巨真也換了大服,跨上馬,帶領了三四十個兵卒,護送下山。一行人走了十來里,頭里先有人去報知。只聽得三聲大炮,金鼓齊鳴,遠望河下,泊著坐船兩只,小船不計其數(shù)。秦母眾人到了船旁,只見艙內(nèi)四五個宮奴,擁出一個少年宮妝的美婦人出來。你道是誰?就是徐惠英假裝的。秦母與眾人停住了轎,便道:“這不是羅老太太,又是誰?”那差來的女使答道:“這是家老爺?shù)亩蛉恕!鼻啬敢娬f,也不便再問。大家遜進官艙,艙口一將白顯道,搶將出來觀看,被秦懷玉雙眉朝豎,牙眥迸裂,大喝一聲。白顯道一驚,自進艙里去了。李靖在船樓上望見,駭問來人道:“此非叔寶之兒乎?”來人道:“正是。”李靖道:“年紀不大,英氣足以驚人,真虎子也。”快叫人請過船來。

  秦母等進艙,一個女使對著稟明道:“這個是秦太太,那個是程太太,這是秦夫人張氏。”徐惠妃一一拜見過,便向秦母道:“家老太太尚在前船,囑妾先以小舟奉迎。承太太夫人們不棄降臨,足見親誼。”吩咐打發(fā)了轎馬兵卒回去,后日來接。秦母道:“瓊兒公干金墉,多蒙太太頒賜厚儀,致承尊從枉顧,實為惶恐。”舟中酒席已擺設停當,即便敬酒安席。李靖請過秦懷玉來,與徐義扶相見了。李靖與秦懷玉說起他父親前日寄書札來,取出來與懷玉看了。懷玉方知他是李藥師,父執(zhí)相逢,不勝起敬。忽聽見又是三聲大炮,點鼓開船。秦母在那邊舟中,不見了懷玉,放心不下,忙叫人請了過來,坐在身旁。船頭上鼓樂齊鳴,一帆風掛起,齊齊整隊而行。連巨真見這許多光景,也覺心上疑惑,虧得夜間宿在徐義扶舟中,義扶向他備細說明,連巨真心中雖放寬了些,但嫌身心兩地,只好付之無可如何。

  徐惠妃那夜見秦夫人們,多是端莊樸實的人,已在舟中,料難插翅飛去,只得將直情備細說與張氏夫人知道。張氏夫人,忙去述與婆婆得知。秦母止曉得先前植樹崗秦瓊救了李淵之事,后邊南牢設計放走李世民一段,全然不知,虧得徐惠妃將前事一一題明:“因秦殿下念念不忘令郎將軍之德,故此叫妾與父親陛見后即定計來請?zhí)蛉恕!贝藭r秦母與張氏夫人曉得相對說話的,不是羅二夫人,乃是秦王一位妃子,重新又見起禮來,幸喜程母因多用了幾杯酒,瞌睡在桌上。秦母道:“小兒愚劣,有辱殿下垂青。但是那里知我家與羅總管是中表之親?”徐惠妃道:“家父先朝曾任幽州別駕數(shù)年,羅帥府衙門中事并走差之人,無不熟識。”秦母道:“怪道尉遲南兄弟,扮得這般廝像。只是如今魏邦事勢未衰,吾家兒子急切間怎能個就得歸唐?夫人先須差人送一個信去方好。”徐惠妃道:“這個自然。但程太太跟前,萬萬不可說明。”

  秦母眾人在舟中住了兩天,那日早起,只聽得前哨報道:“頭里有賊船三四十只,相近前來。”秦懷玉正睡在那邊船樓上,聽見,如飛披衣起來窺探。只見李靖在艙中,喚一將進來,那將是前日扮尉遲北的。李靖在案上取一面令旗,付與中軍官,遞將下來。那將跪下接著,李靖坐在上面吩咐道:“前哨報有賊船相近,你領兵去看來,不可殺害,好歹捆來見我。”那將應聲去了。不一時,只聞得大炮震天,吶喊之聲不絕。小船上兵卒,個個弓上弦刀出鞘,把甲胄收束停當。未及兩個時辰,鳴金三響,早見那員武將跪下道:“稟元帥爺繳令,賊船已獲,頭目現(xiàn)捆綁在船,囗候元帥爺?shù)闹级▕Z。”李靖收了令箭,便問道:“賊船是何旗號?”那將答道:“打著是魏家旗號。”李靖雙眉一蹙道:“既是魏家的人,解進來。”那將應聲而去。其時大小船,俱停住不行。船頭上眾將,排列刀斧手、捆綁手,明晃晃執(zhí)著站立,好不威武。只見戰(zhàn)船里,拖出一個長大漢子來。連巨真在后邊船上望見,吃了一驚道:“這是我家賈潤甫,為什么撞在這里,卻被他們拿住?”忙要去報知秦懷玉,無奈船擠人多,急切間難到那邊船上去。徐義扶又不見了,只得趴在船舷上,聽他們發(fā)落。

  只聽見李靖問道:“你是那一處人,叫甚名字?”賈潤甫答道:“我是魏邦人,叫做賈和。”李靖道:“既是魏邦人,豈不見我大唐旗號出師在此,擅敢闖入隊來!我且問你:你奉李密使令,差往那里去,今從何處來?”賈潤甫道:“實因王世充去秋曾向我處借糧二萬斛,不意我處今秋歉收,魏公著我去索取。”李靖道:“王世充殘忍褊隘之人,刻刻在那里覬覦非望,以收漁人之利。你家李密,卻去濟應他的糧草,何異虞之假道于晉,因以自敝乎?可知李密真一庸碌之夫矣!”賈潤甫道:“天下擾攘,未知鹿死誰手,明公何出此言?”李靖拍案喝道:“李密手下多是一班愚庸之夫,所以前日秦王被囚于南牢,文靜因辱于殿陛。我正要來問罪,你卻撞來亂我軍律。左右的與我拿去斬訖報來!”眾軍校吆喝一聲,把賈潤甫擁綁出來。連巨真唬得魂飛魄散,如飛要去尋秦懷玉。何知秦懷玉被徐義扶說明,反不著忙。只見中軍官又叫劊子手推賈潤甫轉來。李靖起身親解其縛,喝左右取冠帶過來,替賈爺穿好上前相見。賈潤甫拜謝道:“不才偶犯元帥虎威,重蒙格外寬宥,是見海涵。”李靖道:“適才不過試君之器量耳,弟輩仰體秦王求賢之心,何敢妄戮一人。且叫足下相會幾個朋友。”

  話未說完,只見徐義扶、連巨真、秦懷玉,多走到面前。賈潤甫大駭,對徐義扶道:“你是放走了秦王與劉文靜,該在這里的了。”對連巨真、秦懷玉道:“你們是住在瓦崗,為何卻在此處?”徐義扶把始末備細說了一遍。賈潤南對徐義扶道:“你卻同了秦王高飛遠舉來了。累及徐軍師、秦大哥、魏記室,坐禁南牢。”秦懷玉聽見說他父親囚禁南牢,放聲大哭,忙問李靖說道:“乞老伯借二千兵與小侄,待小侄打進金墉,救取父親。”秦母在此船,聞知這個消息,亦差人來盤問。賈潤甫道:“既是秦伯母在此,何不請過船來相見,聽我說完,省得停回重新再說。”李靖便向懷玉道:“正是,賢侄去請令祖母過來,聽賈兄說完。”不一時秦母走過船來,眾人一一拜見了。秦母向賈潤甫道:“小兒為何事逮罪南牢?”賈潤甫道:“魏公降服凱公回來,聞報徐兄放去了秦王、劉文靜,又遷怒于秦大哥、魏玄成、徐懋功,將他三人監(jiān)禁南牢。我與羅士信再三苦諫不從,即差我往王世充處討糧。因去秋王世充差官來要借糧四萬斛。彼時我聽見,如飛向魏公力止,極言不可借。世充乏食,天絕之也,何反與之?況我家雖有預備,積儲幾倉,亦當未雨綢纓,要防自己饑懂。況軍因糧足,今著借與彼,是著寇兵以資盜糧也,智者恐不為此。無如魏公總不肯聽,竟許其請,開倉斛付二萬斛。那開倉之日,適值甲申日,有犯甲不開倉之禁忌。嗣后鞏洛各倉,倉官呈報鼠蟲作耗,背生兩翼,遍體魚鱗,緣壁飛走,蜂擁而出,倉中之粟,十食八九。魏公拜程知節(jié)為征貓都尉,下令國中每一戶納貓一只,赴倉交納,無貓罰米十石。究竟鼠多于貓,未能撲滅,貓與鼠不過同眠逐隊而已,鼠患終不能息。魏公正在悔恨,近又蕭銑缺餉,亦統(tǒng)兵來要借糧五萬斜,如若不允,便要盡力廝拼。因此魏公著了急,將他三人在南牢赦出,即差了秦大哥與羅士信,領兵去征蕭銑,徐懋功差往黎陽,魏玄成看守洛倉。目下又值禾稼湮沒,秋收絕望,因此差我向王世充處,取償前日之粟。如今伯母既是秦王命李元帥屈駕長安,定必勝似瓦崗,待我報與秦大哥曉得了,他畢竟也就來歸唐。”又對連巨真道:“巨真兄,你還該回瓦崗去,眾弟兄家眷尚多在寨,獨剩一個尤員外在那里,倘有疏虞,是誰之咎?我因公干急迫,伯母請便。”即向眾人告辭。李靖見賈潤甫人才議論,大是可人,托徐義扶說他歸唐。賈潤甫道:“弟因愚劣,不能擇主于始,今雖時勢可知,還當善事于終。若以盛衰為去留,恐非吾輩所宜,后會有期。”即便別去。李靖深加嘆服,連巨真因與秦叔寶義氣深重,只得同到長安,看了下落,再回瓦崗。正是:

  滿地霜華連自草,不易離人義氣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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