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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醫(yī)科大學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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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文學] 飛走的是樹 留下的是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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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表于 2006-3-16 23:00:51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第一章 大一(上)
我還沒上大學的時候,把大學想像得跟天堂差不多,覺得上了大學就什么都好了。從重點小學讀到重點高中,就是為了能繼續(xù)照著這個勢頭發(fā)展,上個重點大學。可惜偏偏趕上3+X,文科生又加了地理。我這個地理盲,跟黃繼光差不多,正撞在了高考的槍口上,不同的是他是自愿的舍身成仁,而我很無奈死不瞑目。每次模擬考試看著自己慘不忍睹的綜合成績,我都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離夢想中的大學越來越遠了。姜還是老的辣,在我滿臉慘雨愁云一味咒罵教育制度朝令夕改的時候,我媽已經開始絞盡腦汁地規(guī)劃我的未來了。此時,我的怨天尤人和我媽的樂觀積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想像力想出了三個毫無新意的答案:一,出國;二,上二表;三,上藝術類學校。我這樣拈輕怕重的人,當然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答案三。仔細一想:我考美術,不會畫畫;考音樂,不識譜;考表演,放不開。無奈之下,決定考播音。其實這里邊還有個不方便對家長說的原因,是我男朋友也有考播音的打算。然后就莫名其妙地通過了A大播音系的面試,帶著我不高不低的高考成績進了A大。而我男朋友卻考到了孫山之外,當然這是后話了。
       讓我這么一說,好像A大的播音系是很好考的樣子,其實不然。專業(yè)面試大概是一百個取一個,然后再通過文化課的考試來淘汰。也算得上是層層篩選,百里挑一了。到底也是被叫做“播音員主持人搖籃”的地方啊,一打開電視,凡是臉熟的,十有八九是這個專業(yè)畢業(yè)的。臉生的也都花著錢、費著勁到這兒來進修、學習過。好像這里有什么藥,吃了就能麻雀變鳳凰似的。據說好像也有些人考了好幾年都沒考上。當然,我并不是像許多名人一樣,喜歡把自己塑造成“無心插柳柳成陰”的樣子,好像一切都是誤打誤撞的。我只能說,我在考前也是仔細研究過招生簡章做了充分準備的,或者說,我這個人也不是總在考試中走背字,面試的時候一重視還真表現得思維敏捷伶牙俐齒的,被老師當可造之材給收進來了。
       無論如何能上A大對我來說也是個大便宜。雖然這不是個有多少年悠久歷史、多么了不起的大學,但至少也差不到哪去,還因為出了不少名人而可以嚇唬嚇唬人。關鍵是,這學校在北京。我們那種窮鄉(xiāng)僻壤,都是以能到北京念大學為榮耀的。說到誰到北京讀書了,就跟過去古代誰讓皇上殿試了差不多。別管是什么學校,只要在首都,就是一種驕傲。而且我本人也十分喜歡北京,覺得這是個寬容的城市,能讓各色人等找到自己的位置,自由生長,像我這樣的小人,備不住也能有得志的一天。
       然后,我經過一個假期游手好閑的幸福生活,跟著我媽我爸,帶著一堆東西雄赳赳氣昂昂報到去了。許多同學到車站送我,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也不知是為什么,弄得比江姐當年上刑場時還悲壯。
       其實我也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有志青年。我多年以前就幻想著考上北大中文系,一讀讀到博士,然后像大富翁游戲中的阿土仔一樣,兢兢業(yè)業(yè)后再衣錦還鄉(xiāng)。現在看來,我也只能先到A大混一陣,再走一步看一步了。
       到北京待了兩天,就是報到的日子了,我一大早就動身,擺出笨鳥先飛的架勢。坐了很長時間的車,才來到位于北京東郊的學校。沒想到的是,進了學校大門,發(fā)現里面已經排起了大隊。看到一隊隊的家長、學生,我覺得這學校實在是太小了。雖然在當初來面試的時候已經覺得這學校不夠氣派,但這次看到它人滿為患的樣子,覺得它很像一個貪食者腫脹的胃,雜亂而無秩序。一幢幢火柴盒一樣規(guī)整卻玲瓏過度的小樓,很難符合頭腦中對大學的幻想,甚至是玷污了我的幻想。周圍的環(huán)境也十分有創(chuàng)意,雖也算是北京,卻不見有一點能讓人聯系到首都二字的蛛絲馬跡。學校四周基本全是低矮民房和進城務工的農民,很像電影《小武》的拍攝現場。
       不管它是否符合我的幻想,這都將是我今后四年生活的地方了,懷著自己也說不清的復雜心情,我沖進了報到的隊伍。報到有很復雜的程序,要交學費、雜費、檔案、團關系等等無數,交一項,蓋一個戳,蓋滿了所有的戳才能領到飯卡和宿舍的鑰匙,也就是說少一個戳,吃住就解決不了。每一個交費處都排滿了人,并且前赴后繼,只見人多不見人少。幾乎所有排隊的人都在埋怨這種效率低下的方式,但又不得不邊抱怨邊往前擠。
       終于筋疲力盡走進宿舍的時候,已是下午了。進屋的時候,發(fā)現里邊一屋子人,仔細一看,跟我差不多大的就倆。原來,送孩子上學的家長占了大多數。一間不大的屋子,三張上下鋪,三張桌子,再擠上這么多亢奮的家長,看上去實在是憋悶。我看著床上藍白格的床單和不知道里邊塞了什么的枕頭,忽然覺得很像精神病院。
       經過了一陣失望,我再冷靜下來看,宿舍條件還是不錯的。地方雖不寬敞,但至少每個宿舍都帶獨立的衛(wèi)生間和淋浴器,不至于像以前電視劇里看的那樣,要拎著桶拿著盆跋山涉水到浴池洗澡了。比我想像的要好的是,每間屋子都帶陽臺。
       我住下鋪,靠窗,這讓我著實高興了一把。以我的協調性,每天上下床還要爬梯子是種不小的折磨。
       屋里已經先來的兩個都是南方的。一個叫沈眉,一個叫丁小悠。沈眉長著大眼睛、大鼻子、大嘴,線條粗重、五官突出,打扮得很成熟。丁小悠有高高的個子、眉骨和顴骨,目光凌厲哀婉,像只生病的天鵝。我與她們互相微笑后就各自開始收拾東西了,倒是我爸我媽和他們的家長喋喋不休地聊了起來,好像馬上要成為同學的是他們。這時我才發(fā)現,原來屋里大部分人是丁小悠帶來的,她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都來了。
       在我收拾床鋪的時間里,屋里另外三個也陸續(xù)到來了。分別是羅米、程夕平和陳睿。基本都是長得不錯的女孩。住在我上鋪的程夕平格外有意思。我問她叫什么名的時候,她竟一臉抱歉地回答說,“我名字挺難記的,你就叫我夕平吧!”好像她的名字給我添了很多麻煩一樣。
       “那你姓什么啊?”(我沒有說“您貴姓”,是因為我們這代人一般在罵人的時候才那么說。)
       “我姓程。”
       “哦。”當時我心想,不就多個“程”字嘛,我要是連“夕平”都記住了,我還就差那一個字啊!
       大家互報家門后也沒什么更多的往來,因為這時家長都還沒走,大家都各自沉浸在告別父母的情緒中。我爸媽走的時候,我就硬忍住眼淚沒讓它掉下來,倒是我媽眼淚劈里啪啦掉,哭得挺豪放的。
       我們的大學生活以家長們的離開為標志,就這樣正式開始了。
       報到的當天晚上,在宿舍開班會。四十多個女生擠在一間宿舍里,等待班主任的到來。說到班主任還有必要交代一下我和他初次見面的情景。早晨,當我和爸爸媽媽趕到學校的時候,看見播音系的報到處坐了一個年齡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估計是學生干部。我走過去問:“請問播音系在這報到嗎?”
       那學生干部頭也沒抬地反問我:“叫什么名?”
       “何碧碧。”
       “噢,有這個人。我是你的班主任。拿著這張表把所有手續(xù)都辦了。晚上六點在宿舍開班會。”那人聲音洪亮、面無表情,更像在說“我是你的夙敵,今晚六點,決戰(zhàn)光明頂!”
       我猜我當時一定呆了一陣,對面這個娃娃臉居然是我的班主任,說話還跟新聞播音似的,極其嚴肅認真。虧了我初來乍到收斂了一下自己的個性,要依著我在家的性格,還不得上去拍拍他說:“大哥,這是播音系的地盤吧?”估計我要是真那樣,他能把我胳膊掰折,那簡直是一定的。后來跟宿舍里的人一交流,他那天對所有人的態(tài)度都是那樣的。
       時間六點,班主任準時到來。他走到最里邊的位置,武林盟主一樣地坐下,看了看表說“現在時間是六點。我點一下名,遲到的下樓跑一圈四百米。這是我的規(guī)矩,以后都這樣。做播音員主持人就要守時,任何節(jié)目都要準時準點,按點播報。”
       這個娃娃臉的班主任也太厲害了,第一天就這樣,以后還不知道要怎么大開殺戒呢。“我叫李雷,本科、研究生都是在播音系念的。今后的四年,我是你們的班主任,你們可以隨便稱呼我,李老師、李雷老師、雷雷老師都行。不過,稱呼可以隨便,平時要守我的規(guī)矩。我知道諸位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帶著明星夢來的,我不得不先給你們潑點冷水,要成為明星要付出艱苦的努力,還要有好的機遇。總之,你們要努力學習,聽老師的話,才有可能有個輝煌的前程!”
       然后他交代了一些開學、軍訓的具體事宜就離開了。他剛走的三十秒沒有人說話,估計是被他嚇到了。三十秒過后,大家才緩過來。然后忽然有個很瘦的女孩抓住我的手大喊:“你是烏魯木齊的吧?我復試的時候見過你!”我只能抱歉地笑笑,“我是東北的,呵呵。”這一
       天,真是驚喜不斷啊!
       晚上,躺在宿舍床上,我們的集體生活拉開了序幕。
       
       反正都住在一個屋了,今后的四年都要在一起,大家早晚要熟悉起來。互報了生日,發(fā)現沈眉是老大,我是老二,丁小悠最小。所以理所當然,沈眉成了宿舍長,誰讓她大呢!丁小悠長得高高大大的,竟然比我小了一歲多,真是人不可貌相。
       再往深里一聊,發(fā)現竟然六個中有四個已經有男朋友了。尤其沈眉和丁小悠都已經和男朋友好了兩年多,我也和柯辰好了快兩年了。最神氣的還要數羅米,她和他男朋友竟然是幼兒班、小學、初中的同學,雖然是初中快畢業(yè)才好上的,但到現在也四年多了。程夕平和陳睿都是純情小女孩,沒談過戀愛。不過,現在這么大還沒談過戀愛的孩子是少之又少,我猜測或許是她們談過又分了,不愿意說而已。
       沈眉的男朋友學習無比好,高二時參加高考竟然就打了六百多分,考上了南京大學。我估計我高中念五年也考不上。沈眉說她的高考志愿從一表到大專全填了南京的大學,希望能和他在一個城市,可惜還是來了北京。
       丁小悠的男朋友剛剛到英國去讀書。她眼睛里的哀婉是因為前兩天剛送走了他。他們青梅竹馬,她忽略掉所有注視的目光,選擇在我們看來其貌不揚的他。她拿出他倆的照片給我們看,美麗的她和普通的他,能看出來丁小悠是很喜歡那男孩的。我想,一個男孩能讓丁小悠這么漂亮的女孩死心塌地,一定有他獨到的魅力。依據我的審美,我覺得丁小悠是我們班最漂亮的女孩。
       說到這些的時候羅米忽然說,“睡吧,我困了。”然后翻身睡覺。
       安靜的屋子里聽到隱約的哭聲。或許是有人想媽媽了吧,可那聲音好像來自羅米的床,她一個北京的,想什么媽媽啊!我覺得羅米似乎有心事,可她剛剛說到和她男朋友的事時還是神采飛揚的。說到他一米八六的身高時,她露出得意的神色,然后又一下子難過起來,有點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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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3-16 23:03:21 | 只看該作者
每個大學都有自己獨特的地方,自然也會有一些外人不懂的規(guī)矩。說到A大,不得不提的便是迎新會。聽起來好像很溫暖,是高年級同學對新生的歡迎,實際上在一團和氣下則暗藏殺機。
       關于A大迎新的恐怖是我來之前聞所未聞的,直到第一晚臥談時才聽沈眉提起。她當然也只是道聽途說,具體有多可怕只有經歷了才知道。
       A大的學生是分階級的,年級越高資歷就越高。大一的自然是生活在底層的黎民百姓,大三大四的都面臨著就業(yè)、分配、戀愛,大二的精力最旺盛也最有閑工夫,是A大的中流砥柱,更是迎新的主力。作為新生,見到本系的比自己年級高的學生一定要叫師哥師姐,當然具體是師哥還是師姐要依對方的性別而定。
       很多其他系的新生都說,播音系的迎新是最狠的,一般人都招架不住。見了師哥師姐一定要畢恭畢敬,讓他們找不到什么理由發(fā)脾氣,否則連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們對這種令人發(fā)指的“整新”風氣都很反感,覺得謠傳出的一些“整新”的手段簡直就是對新生人格的侮辱。弄不清那些剛剛從大一升到大二的學生怎么那么不懂得將心比心,剛從媳婦熬成婆,就對新媳婦橫挑鼻子豎挑眼起來。
       陳睿想著想著眼圈都紅了。“我可受不了這委屈。等咱們大二了就改改這規(guī)矩。”
       “廢話,誰是受委屈長大的啊!到時候你就瞇著,讓他們看你可憐都懶得整你就得了。”羅米嚷嚷著。
       一看羅米那樣就知道她肯定沒受過什么委屈,估計還讓別人受了不少。她那一臉不管不顧,不用說,肯定是欺負別人長大的。估計見了師哥師姐她也不能老實到哪去。
       真正迎新的日子是報到后的第二天,班主任通知開迎新會,不準遲到。
       主持迎新會的是大三的一男一女,按A大的規(guī)矩說,就是大三的師哥師姐。好像在哪見過那個師姐,挺眼熟的。正左思右想的時候,丁小悠忽然拍拍我問:“她是不是拍洗衣粉廣告那女的?”我才恍然大悟,連忙點頭,心想也算看見了個小名人啊!
       接下去就是介紹了播音系的悠久歷史和取得的輝煌成就,院長、系主任講話。還來了個當紅的主持人,對大家說了一堆勉勵的話。然后是師哥師姐表演節(jié)目,幾個朗誦、幾個配音。兩個節(jié)目過后,屋子里安靜得像墳場,因為節(jié)目的質量實在太高了。看起來都是和我們年齡差不多的學生,一開口竟然有那么專業(yè)的聲音。尤其是配音,跟我在電視里看的完全沒區(qū)別,一個人配好幾個角色,聲音變化轉換的自如讓人難以想像。我身邊一個女生推了我一下說,“太震撼了,我一身都是雞皮疙瘩。”她說完,我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站立的汗毛旁全是比雞皮疙瘩還大的疙瘩。
       看來這個地方真是藏龍臥虎啊!我忽然覺得自己學四年也肯定趕不上他們,頓時覺得自己像打入人民內部的特務一樣的灰溜溜的,好像魚目混珠這個詞就是為了諷刺我而造的一樣。
       官方的迎新會給我們帶來難以形容的震懾,覺得師哥師姐著實讓人琢磨不透。而真正的迎新在當天的傍晚才剛剛開始。傍晚,當我們吃完飯?zhí)稍诖采虾兜臅r候,忽然有人敲門。進來的是兩個漂亮又嚴肅的女生。“我們是大二的,你們師姐,十分鐘以后,到五樓,我們宿舍集合!”說完倆人就公事公辦地走了。如此看來,A大風格的迎新活動是要閃亮登場了。
       A大把這樣的活動叫拜師姐,跟祭祖宗好像差不多。具體來說,就是新生被分成若干組到各位師姐住的宿舍去拜訪。排列組合一遍,以保證每一個新生進了每一個宿舍、看到了每一個師姐。
       進屋的時候,看見長得各有特色的師姐都有著同樣的表情——不耐煩。好像是我們非要來見她們一樣。有幾個好像長得很漂亮,只是我當時心情緊張也沒怎么敢抬頭看。
       大部分師姐都不是很兇,有的干脆不搭理我們自己忙自己的事。但也有幾個比幼兒園沒耐心的阿姨還厲害,橫眉立目地就跟我們真做錯了什么事似的。有一個說話顛三倒四的,說得我想笑還不敢笑。她當時好像是這么說的:“你們這些孩子啊,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還得師姐找你們來你們才來。那我們不找你們還不來了啊?不管怎么說,我們比你們早來學校一年,知道的了解的就肯定比你們多,能幫助你們的地方肯定多的是!你們叫我們師姐能表現出你們對我們的尊重。在學校里見到我們,一定要主動打招呼,叫師姐。聽到沒有?”
       我們連忙點頭,以表示尊重。如果當時有面鏡子在我面前的話,我想我肯定會看到一張諂媚的臉。
       “你們這些孩子啊,性格可強了,別以為我不知道。表面上點頭,心里想法多著呢。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人就應該有點個性。我大一的時候,就跟師姐對著干,她們老找我麻煩,那我也不買她們賬,看她們到底能把我怎么樣!”
       旁邊一個師姐聽到她由給新生訓話變成了血淚控訴,覺得是跑題了,連忙打斷了那位越說越有情緒的。“你說什么呢?亂七八糟的!”
       那位似乎也回過神來了,知道自己發(fā)表了反動言論,急忙語無倫次地補充:“反正得叫師姐!”跟“文革”時候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啊,就是好!”差不多。
       過了一會她又忽然問:“有沒有重慶的?我就喜歡重慶人,我男朋友就是重慶的。”還真是個愛屋及烏的性情中人,不過我覺得她腦袋好像有問題,說話似乎是不思考,絕對的意識流。
       經過三個多小時的拜訪,我們陸續(xù)被師姐放回宿舍。有些在她們面前表現出個性的被多留了一陣。她們說:“留下來,我們再玩會兒。”好像我們是個寵物似的。她們把我們放回來無異于放虎歸山,我們睡前的時間都在對師姐進行諷刺、反擊。當然,這都是我們?yōu)榱藢で笮睦砥胶馑降紫抡f的了,當著她們的時候,都裝作心甘情愿被罵得灰頭土臉的樣子。
       我們聲討師姐的時候并沒有注意到陳睿一直沒回來,直到第二天早晨五點她拖著疲憊的身軀回來把我們吵醒時,我們才意識到她昨晚是不在的。陳睿長得細眉細眼的,一看就知道不是犯上作亂的人。難不成師姐們還吃柿子揀軟的捏,挑個最老實的整治啊!陳睿的眼淚傾瀉而出,跟卡通片里的小孩哭似的,眼淚源源不斷。
       “怎么了?師姐留你到這么晚?”沈眉問。
       “簡直毫無道理。就因為我和其中一個同名,她們就不愿意了,讓我在那表演節(jié)目。
       “表演節(jié)目?什么節(jié)目啊?”羅米原來的一臉同情立刻轉化成了滿面好奇。
       “她們說陳睿師姐專業(yè)很好,要看看我的專業(yè)怎么樣,讓我朗誦《再別康橋》。我讀完了,她們挑出一堆毛病,讓我再讀一遍。我又讀,然后,她們說我沒改,讓我自己練。還讓我加手勢,我不好意思,沒做。她們還挺不高興的。后來又來了些師姐,她們說沒看到我表演就又讓我讀了好幾遍。反正一晚上沒少折騰我。”
       “她們把你留那么長時間,她們不困啊?”夕平說。
       “你操那么多心不累呀,這時候還替她們操心啊!”羅米說。
       “我算是倒大霉了,重個名,被折騰了一晚上。”陳睿繼續(xù)憤憤不平。
       “那又能怎么樣呢,這地方就這樣。我以前聽說的比這些狠多了。讓兩個人比賽吃蘋果,誰吃得慢就要表演節(jié)目。還有吹磁帶、拍癟皮球,多了,一個著比一個著損。”沈眉大概是在安慰陳睿。我理解她的意思基本是說,“你好歹還留個全尸呢,死得比你慘的有的是。”
       
       第二天陳睿被留了一夜的消息就被添油加醋傳了出去,最后的版本大概好像是說她被罰站了一夜還寫了檢查。沒說師姐用燒紅的烙鐵在她身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大概是因為那些傳話的人想像力還不夠豐富。晚上,我們的李雷老師就又來宿舍開班會了。他安撫了大家,說拜師哥師姐是A大多年的習慣了。他上學的時候也這樣,慢慢就會覺得沒什么了。師哥師姐都沒有惡意,只是溝通交流而已。但是,他強調,陳睿的事應該算是惡性事件了,學校會嚴肅處理。然后他要我們尊重師哥師姐,但不要怕他們。如果他們欺負我們,他不會輕易罷休,學校也會出面干涉的。還公布了手機號碼,說自己會二十四小時開機,要我們遇到這樣的情況第一時間通知他,不要忍氣吞聲。最后,他揮舞著手機說了句“有事打電話,我就是你們的110”。這幾句話讓我們立馬找到了被保護的感覺,立刻從被侮辱被損害的情緒中跑了出來。
       后來聽說那個把陳睿留了一夜的師姐被處分了,陳睿還多少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好像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讓那個人招來了處分。后來時間長了,我們經常會拿這件事調侃,跟陳睿說:“瞧你那個大俗名,剛開學就險些招來殺身之禍。”
       后來跟其他專業(yè)的同學交流,發(fā)現播音系的師哥師姐還是很溫和的,除了要求我們主動打招呼,基本沒有什么非分的要求。有的專業(yè)“整新”的花樣翻新是聞所未聞的,整到最后都形成了良好的互動,據說一些新生險些變成受虐狂,不挨師哥師姐罵就渾身不自在。
       開學并不意味著開始上課,學校首先要安排新生軍訓。每人發(fā)一身迷彩服,軍帽、肩章、領章也一應俱全。還有背包帶、馬扎和軍事理論教材,簡直就是“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弄得真跟出征似的。一想到我高中的軍訓,估計大學的也就那么回事。不過是走走步,跑跑步,再和教官拉拉關系。看到發(fā)的這些裝備,不禁慨嘆大學的煞有介事。校領導在操場上做軍訓動員的時候,我們在底下一個個都嬉皮笑臉,沒覺得軍訓也算個事。
       我被分在了八連二排六班,聽起來跟南京路上好八連差不多。
       播音系的全被分在了八連的各個班,我們宿舍在六班的只有我和丁小悠。
       當天晚上,不少師姐結伴到我們宿舍來探訪,很是友好的樣子。大概是因為陳睿的事受了批評,她們也收斂了起來。
       據她們自己說,她們是來告訴我們注意事項的。一個師姐說:“軍訓的條件簡直是非人的,半個月每天都汗流浹背,但只讓洗兩次澡,一次就十五分鐘。吃的也不好,睡的床也硬。各種高強度訓練,累得直想死。”
       “不光這樣,那地方白天熱,晚上冷。得帶毛衣,也得帶短袖。”另一個師姐補充道
       我聽她那意思,學校可能是要把我們送到九寨溝去,我一個地理盲,就知道那地方早晚溫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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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3-16 23:04:27 | 只看該作者
聽了師姐的話,再想起白天班主任說那里沒手機信號,讓我們別帶手機,我頭腦中的軍訓目的地是一片窮山惡水,要是再弄幾個刁民訓練我們就更精彩了。
       師姐強調那里吃的極其不好,要我們多帶些牛肉干、巧克力、火腿腸之類可以充饑的食品。
       我們感恩戴德地跑到宿舍樓下的超市搶購食品,心中充滿了對軍訓的恐懼。
       第二天,幾輛大客把我們送到了位于北京郊區(qū)的軍事基地。整理內務后,當天下午就開始了訓練。傍晚時分,女生就哭了一半了。說實話,條件確實比較艱苦,八個人一個屋,沒褥子、枕頭,鋪上自己帶的床單就是床了。被子要疊成豆腐塊,牙刷、毛巾、拖鞋都要按規(guī)定擺好。六點出操,十點熄燈,一切都和我想像中的監(jiān)獄十分相似,井然有序卻毫無意義。白天在烈日下不停地訓練,晚上還要自帶馬扎聽軍事理論講座,一切都嚴格得難以置信。頭三天大家都難過得哭爹喊娘,過了三天大部分人繼續(xù)哭爹喊娘,像我和丁小悠這樣沒心沒肺的少部分人就適應了。羅米、陳睿、夕平相繼發(fā)燒、浮腫,沈眉雖沒病卻基本已經快瘋了。
       
       我們是播音系,按照A大的傳統(tǒng)要承擔軍訓期間播音的任務。每天中午一男一女,晚上一男一女,播新聞和編導專業(yè)送來的稿件。每天的中午和傍晚,喇叭都會傳來“A大廣播臺,這里是軍訓之聲廣播”,弄得跟戰(zhàn)場播音似的。其實,這兩個時段大家正在吃飯,根本沒有工夫聽這些。大家關心的是什么時候能改善伙食。這里的伙食實在不好,所有的菜都拿醋炒,酸氣撲鼻地裝在大盆里,讓人一點食欲都沒有。羅米和陳睿基本不吃,靠那里惟一的小賣鋪出售的高價方便面維持生活。我和丁小悠則一副“既來之,則安之”的樣子,我甚至覺得非讓我在那里待一輩子,我也不會絕望。軍訓過半的時候,竟然吃了一次雞腿。中午唱完那些軍旅歌曲,跑步進食堂的時候,大部分人眼睛都放光,因為看見了久違了的雞腿。沒多一會兒,桌子上就只剩下骨頭,沒一個人還能保持住淑女的樣子,都狼吞虎咽起來。我抹著滿嘴油的時候,看見夕平愁眉苦臉地過來。原來她轉身整理了一下軍帽,再回頭就發(fā)現應該是她的那個雞腿已經不見了。不知道誰這么迅速吃完了自己的,連她那個也給包辦了。按說,這雞腿一人一個,不該有人拿別人的啊,可誰又知道是不是有人餓蒙了呢?
       “誰讓你整理軍帽呢,這時候你裝什么斯文呢?”我看著夕平委屈的臉,竟幸災樂禍地說。
       估計再餓上一陣子,我也能干出偷雞摸狗的事來了。
       對我來說,最痛苦的不是吃不好,而是太曬了。我每天往臉上抹一兩防曬霜,還是眼見著臉變得跟鍋底似的。一笑一嘴白牙,看起來特樸實。再加上后來的拉練、打靶、匍匐,把我折騰得跟個女游擊隊長差不多,能吃能睡,精力過剩,做好了爬冰臥雪的準備。十一公里的山路拉練我沒覺得累,連蹦帶跳地背著七斤重的被回來了;七天不能洗澡也虱子多了,不怕癢不覺得臟;打靶、匍匐,讓干什么干什么,跟上了弦差不多。我覺得我再練練可以留下當教官了。有規(guī)律而勞累的生活是多么讓人變得心如止水、與世無爭啊,我頭腦中以前常常出現的那些怪念頭最近也很少光顧,我已經接受了這樣周而復始的生活。丁小悠也和我差不多,樂呵呵地看著羅米她們叫苦。用沈眉的話說是:看起來覺得最嬌氣的倆人竟然有人猿泰山的血統(tǒng),真是想不到。
       時間在大家的期盼中慢慢地行走,半個月終于快結束了。要是軍訓有一年,羅米非得像電影《肖申克的救贖》中那樣,挖個地道,逃回北京市區(qū)。臨走前一天有兩項活動:白天是軍事理論考試,晚上是與教官聯歡。上午,我們坐在馬扎上,把卷子放在腿上,每人間隔一米地答著考卷。我非常想在此列舉一兩道題,但我大概在那天下午就把頭一天還滾瓜爛熟的題目忘得一干二凈了。晚上的聯歡會場面很火暴。我發(fā)現我們班教官竟然唱張信哲的歌接近原唱。當時我們高舉著馬扎像歌迷一樣,呼喊著教官的名字。旁邊有個女孩淚流滿面,我忽然也有很想哭的感覺。
       第二天,不少人為了輕裝回校,把發(fā)的作為早飯的雞蛋、面包,帶來的臉盆、水壺全扔了,顯然學校通過軍訓培養(yǎng)我們嚴謹生活作風的初衷并未實現。在我看來,眼前達到的效果是讓陌生的同學們在同病相憐中緊緊地團結在一起,做到互相關心,互相幫助。離別的汽車駛出軍營的時候,所有的教官都站在門口招手,我們從車窗中爭搶地探出腦袋,不停地揮手,說再見。我想,我們還是學到了些東西的,只是具體是什么,我們不知道。
       回到市區(qū)的第一件事是洗澡,我洗下來的污垢足以讓一個普通的民工汗顏。第二件事就是重新接上與外界割斷半個月的聯系。我的第一反應是給柯辰打電話。其實在撥號碼的時候,我想到了是不是該先給我媽打個電話,但還是按了柯辰的號碼。電話的盲音轉成他聲音的時候,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對他的想念像北京春天的柳絮一樣飄滿了我的天空。半天半天,只冒出一句:“我回來了。”
       柯辰是我第二個男朋友,高中同學。我的初戀完全沒有一般初戀的美好感覺,它滑稽荒唐到讓我不好意思回憶的程度。現在想起來,我和那個男孩根本就不喜歡對方,只是我覺得他學習好,他覺得我漂亮就開始所謂戀愛了。一般的初戀都是青澀、珍貴的。一對小男女,迷惑地看著對方,總是不能彼此了解卻堅信自己愛對方。而我,竟然和一個男孩“好”了兩年,只說過幾句話,拉過一次手,最長的一次交談是分手的時候。高中不在一個學校,一學期也不見面,從不想念他,卻固執(zhí)地把他當成我男朋友。然后,我遇到柯辰,我們彼此了解、彼此欣賞,卻只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放學的時候,我們一起回家,我和他談起我男朋友,我成績出色的初戀男朋友。柯辰嚴肅地看著我,說:“你并不喜歡他,你們那不是感情!”“誰說不是,你懂什么!”我勃然大怒,執(zhí)拗地捍衛(wèi)我的“愛情”。類似這樣的爭執(zhí)有很多,我認為柯辰不懂感情,因為他沒談過戀愛,而我跟他比起來自然是成熟得很。但是,我并沒有因為柯辰不了解我的感情世界而疏遠他,因為從沒有一個人可以和我溝通得這么好。我們之間的默契像一種能快速生長的植物,瘋狂地蔓延著。
       我說不清對柯辰是什么時候開始喜歡的。大概是高二的夏天又或許是高一的秋天。高一秋天的一次班會,無厘頭的班長找一堆最淘氣的男生來扮演愛國文人逗大家開心。我那個最會耍寶的同桌搖身一變成了辛棄疾。柯辰演的是岳飛,要朗誦《滿江紅》。他走上講臺的時候大家一陣狂笑。這個頭發(fā)柔軟并不高大的柯辰,要是一定要演文人,或許柳永更合適。他說了兩句的時候,下邊就安靜得像無人的荒島了,真是出奇的好。這個愛起哄、愛打架的柯辰竟然有這么好的嗓音和感受力。我對他的欣賞大概從那時候起一發(fā)不可收拾起來。他表演完,我就一直不停地看著他,他發(fā)現后竟有些不好意思地躲閃起來。那時,我們都剛進高中不久,大家彼此并不了解,他或許沒見過我這樣喜歡直視人的女孩。沒辦法,我總是這樣,直接,不會掩飾。如果那時我的目光就已經流露出了我自己都沒法察覺的什么,恐怕也只有柯辰知道了。
       我們兩家住得很近,被一個中學的操場分隔著。放學以后,他常常在既是他家樓下也是我家樓下的中學操場上打籃球。他不經常走門,總是穿一雙很耀眼的NIKE鞋翻過中學的圍墻。我站在陽臺上,邊啃西瓜邊看他打球。他偶爾抬起頭看我,隔著不近的距離,我可以看到他臉上隱約的笑容。記憶中,那些傍晚的陽光很好,他臉上凝結的汗水和我滴在身上的西瓜汁有同樣的青澀味道。高中畢業(yè),我們兩家不約而同地搬離了那個地方,柯辰說那個中學的操場是傳奇開始的地方。
       高二的夏天,我們去游樂場玩。柯辰逼我玩那種被我認為是驚險得慘絕人寰的游戲。我覺得那已經不能算一個游戲了,讓人大頭朝下地轉悠好幾圈,簡直是虐待。我在上邊大喊大叫、又哭又鬧,下來的時候還不走正道。“我恨死你了!”我對他叫。
       “好啊!恨也可以,只要你記得我!”
       “什么意思啊?你要死了?”
       “我要走了。”
       “去哪?”
       “出國。”
       “真的?”我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已經開始哭了。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受了太多的驚嚇。現在想來,要是當時是我初戀男朋友對我說這些話,我肯定會說“到那好好讀書”之類祝福的話。
       “哭什么?舍不得啊!”
       “廢話,我自己回家多沒意思啊!”
       “我學習也不好,再這樣肯定考不上大學的。還不如現在就出去,拿個外國的學位呢。”我不接他的話,只顧掉我的眼淚。為什么那么憂傷我已經記不得了,他是怎么把我哄好的我也記不得了。好像后來吃飯的時候,我照舊吃了很多,他還諷刺我的哭是假的,因為我的食欲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
       再后來他沒走,輕描淡寫地說不想去了,還是在國內待著好。我聽到這些還稍微有點失望,很心疼自己流了那么多眼淚。
       然后學校就開始風傳柯辰為了何碧碧把簽證撕了之類的話。
       然后老師找我談話了,說讓我注意影響。
       然后柯辰說反正都這樣了干脆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說,不行,我都有男朋友了。
       他氣得把手里的本子扔在地下轉身走了。
       過一會兒又回來了。
       我想了想說,好吧。我得先跟他分手啊!
       我和初戀男朋友就分手了,當時他還挺不愿意的,說我背叛了他。我說了一堆對不起,然后和柯辰好了。
       然后她媽媽竟然跑到學校來看我,回去給出的評價是“怎么瘋瘋癲癲的”。
       我當然是不會把這些事告訴我爸爸媽媽的。他們雖然總是對外鼓吹平等、民主、給孩子自由,但還是很封建很頑固的。他們認為高中談戀愛就是自毀前程。他們喜歡裝作無意的跟我說一些因為早戀而抱憾終身的事情,還喜歡趁我不在家的時候偷翻我的抽屜。我知道這出自他們對我的愛,就裝作不知道。但我堅信的事不會因為他們而改變。說實話,我覺得他們雖然看起來挺有文化,但其實挺愚昧的。
       和柯辰在一塊以后,終于明白我的所謂初戀是多么怪異,跟包辦婚姻有不少相似之處,而惟一的不同是,包辦婚姻的犧牲者常常是迫不得已,我卻是自愿的。柯辰偶爾會學我常說的那句“我有男朋友”來嘲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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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3-16 23:05:08 | 只看該作者
我們開始公然地出雙入對,用我好朋友的話說是“攪和得想學習的好少年都春心蕩漾了”。但我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好,我已經十八歲了,算不上是早戀。況且,我對柯辰的愛已經像我的呼吸一樣,無止無休。
       老師自然不會饒了我,把這些事都告訴了我爸我媽。結果弄得他倆苦口婆心地勸我改“斜”歸正。而我的態(tài)度是死不承認。我說老師是無理取鬧,我和柯辰是好朋友,純潔無比的好朋友。現在回想起來,我也挺無賴的。
       我以為我和柯辰都通過了播音系的面試就能一起進A大,結果他高考成績差了將近一百分,也基本算沒什么遺憾了。我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他媽已經決定讓他復讀了。他倒是興高采烈跑到我們家樓下,告訴我在A大等他,明年他一定來。
       放下柯辰的電話,我撥通了家里的號碼。一聽到我媽的聲,我又一次重復了剛才的情況,再一次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我覺得我這個人就是自己特拿自己當回事,明明軍訓過得挺好的還弄得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賺了柯辰一頓安慰又賺了我媽一頓,好像聽點這樣的話就舒服似的。
       宿舍里另外那幾個也都這樣,拿起電話就哭。不過我覺得她們這樣還可以理解,畢竟除了我和小悠其他人真快崩潰了。尤其是夕平,我一想起她錯過雞腿時永失我愛的表情就萬分同情。夕平開玩笑說她對A大的總體印象就是魔窟。不茍言笑的班主任,喪心病狂的師哥師姐,艱苦異常的軍訓,這一切簡直是一場噩夢。大家聽了都樂得前仰后合。
       樂了沒一會兒,壞消息就又來了。有人通知休息一天后正式上課,第一堂課就是專業(yè)課的朗誦會。要求大家自備稿件,發(fā)揮出自己水平。老師會以這次朗誦為依據進行小課分組。小課的意思就是把大家分成小組來上課。一個班七十多個人一起上課不便于學習,分成七個小組,一組十多個人,一個老師,就好針對每個學生不同的特點教學了。這是我上A大前從沒接觸過的教學方式,覺得很新鮮。
       我們手頭也沒什么適合朗誦的材料,都在想那些以前朗誦過的陳芝麻爛谷子。后來還是沈眉找了一本《讀者》的合訂本,把我們全宿舍的朗誦稿都解決了。晚上,躺在有褥子枕頭的床上,我們又開始臥談了。
       女生之間話題肯定離不開男生,就像男生的話題總是圍繞著女生一樣。臥談開始說的好像是沈眉的男朋友,最后扯來扯去就扯到羅米身上了。羅米是北京的,那天回家住的,不在宿舍。陳睿說羅米的男朋友是運動員,是羅米軍訓時候告訴她的。她還說羅米軍訓的時候總偷著哭,可能是想男朋友吧。我想起入學第一天晚上羅米忽然的難過和隱忍的哭聲,覺得她的感情或許正在經受波瀾。
       正想著這些的時候,電話響了,是丁小悠的男朋友。丁小悠接起電話就開始用她們那的方言談情說愛了。后來的日子里,小悠的男朋友總是在每晚的十一點打來電話,聽小悠訓話。小悠可是個厲害的姑娘,常常聽到她在電話這邊對那邊的他百般刁難。而那邊自然是老實巴交地接受批評了。我身邊的女孩大部分都是這樣的,嬌縱、刁蠻但是可愛、真實,只是除了沈眉。她的性格很不像這個時代的人,她的耐心和溫柔更像是八十年代電影里的女主角。她男朋友從不給她打電話,倒是她幾天買一張電話卡給他去電話問寒問暖。從她說話的語氣中,根本聽不出是跟男朋友通電話,倒更像是兒子。
       朗誦會的時候,發(fā)現班里有幾個聲音條件非常不錯,但也有幾個實在乏善可陳。大部分男生的聲音都很好,只是還真沒發(fā)現有誰有柯辰那樣的感染力,或許是我感情代替政策吧。另一個發(fā)現是班里男生著實是少,只有二十個。放眼全班整體的感覺就一個:陰盛陽衰。來之前我就聽說過,不光播音系,整個A大都是如此。如果做一盤菜的話,女生都是菜,而男生就是稀少的蔥花。
       朗誦會后就分了小課組。我們宿舍六個人只有我和陳睿被分在了一組,其他幾人散落各組。
       第一堂小課各組都是自我介紹,互相熟悉。聽了大家的介紹才知道我的同學們在高中時都是學校的風云人物,好像是小門派的掌門人,到這里來增進武功來了,像我這樣不學無術的實在占少數。專業(yè)課最特別的地方不是小課,而是練聲。用非專業(yè)語言來說,就是老師要求我們每天早晨到操場上目中無人地喊“啊……”“一……”“阿——毛,阿——毛”“山——河——美——麗”“高——原——廣——闊”和一些繞口令、古詩詞。據說,這是A大播音系自創(chuàng)的秘方,經過多年教學實踐屢試不爽,懂得了其中奧妙,內力就會日益精進,那些臉熟的名人多半是喊著喊著就喊進中央臺的。學校里還流傳著一個跟練聲有關的,不知是真是假的的小故事。說是以前,在A大宿舍在操場邊的時候,每天早晨其他專業(yè)的同學都會被播音系的給吵醒。一天,一播音系男生正自我陶醉地練四聲發(fā)音,高聲練習“八——拔——把——爸”時,旁邊宿舍忽然探出一腦袋,聲音混沌地大喊“濤——淘——討——厭”,以解心頭之恨。
       在堅持了幾天的練聲之后,國慶節(jié)終于到了。雖說是剛離開家沒幾天,但大部分人經歷了迎新、軍訓之后都瘋狂地想家,很多人又大包小裹地回家了。我們宿舍只有我和沈眉沒走。我不走是因為我爸爸媽媽來看我,她不走是因為她男朋友來看她。
       初次見到她男朋友受了不小的震撼,主要是因為事先沒做好心理準備。其實我應該想到,這樣高二就能考上南京大學的人,應該長得挺別出心裁的。那男孩個子不高,五官混沌,臉上最突出的地方就是一個大鼻子。沈眉雖不是傾國傾城,但怎么看也算是漂亮女孩,和這種長相匪夷所思的男孩站在一塊著實是不般配。那男孩甚至算不上長相普通,準確地說是比較難看。另一方面,他對沈眉也的確不夠好。他來北京,住在他舅舅家。每天他們出去玩完了,他只把沈眉送到車站,就放心回舅舅家了。經常是晚上十點多了,沈眉自己回宿舍。柯辰要是敢這么對我,我早把他封殺出局了。而沈眉不這樣想,他能來看她,她就已經很滿足。這個別人看不出什么好的男孩,在她心里是不同凡響的,他那張并不好看的臉已經成了照亮她生活的溫暖陽光。每當我說她男朋友實在難看時,丁小悠和羅米就會跟著一起說。沈眉好像也不生氣,她只是說“我就是喜歡”,用執(zhí)拗又忠誠的口吻。這是個執(zhí)著又好脾氣的女孩。我覺得她就像一朵愛上花瓶的鮮花,注定要在枯萎中嘆息。她愛了個并不可愛的人。
       “十一”過完,爸爸媽媽走了,柯辰來了。我的生活好像一直就這樣充滿著陽光。他來之前并沒有告訴我,他撥通我的電話問我在做什么。我的回答是待在我陰冷的被窩。他說那你下樓吧,我來了。
       我咧著大嘴沖下樓去,看見柯辰拎著個破包站在下午的陽光里。
       “你怎么又黑又胖的?”他驚詫地看我。
       我不好意思回答,軍訓的陽光和我適應能力超強的胃讓我在短暫的軍訓后的確變得又黑又胖。
       “不在家復讀,跑這兒來干什么?”
       “我怕有人追你,先到這兒跟大家聲明一下,你是我的。”
       我相信這句玩笑一定有真實的成分。柯辰是聰明的,他牽著我的手在學校里繞了幾圈后,認識我的人就都知道我有男朋友了。
       “什么時候走?”我問。
       “你什么意思啊?攆我啊!我還就不走了!”他露出一臉蠻橫的表情。
       其實我倒是挺希望他不走的,但一想到他還沒上大學就不得不一臉認真地勸他好好學習。回想我倆的高三歲月,根本不像別人那樣充滿了升學的壓力和奮斗的快感。我倆基本是上課傳紙條,下課就瞎聊,實在沒意思還逃課出去瞎逛。我們總是背著書包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好像牛津哈佛在等著我們似的。這給我?guī)淼奈┮缓锰幘褪俏页壓玫囊暳Γ覀兯奚崞渌鍌都帶隱形眼鏡,而我可以整天驕傲地睜著一雙雪亮的眼睛。
       那時我們覺得上了大學就一切都好了,大學老師才不會像中學老師那樣事無巨細地管你談不談戀愛寫不寫作業(yè)呢。誰知道,這個我也想錯了。遇到李雷這么負責的老師,我的大學生活注定要在條條框框中度過了。
       軍訓后的第一次班會,李雷老師就問了大家一個很敏感的問題。他說,“大家年紀都不大,正是追求知識的時候。我相信大家都沒有男女朋友吧。我做一個統(tǒng)計,已經有男女朋友的請舉手。”
       話音落下,屋子里異常安靜,沒有一個人舉手。老師到底是老師,什么時候學生也不可能對老師完全誠實。誰會在這種問題之后舉手呢,那不是自討苦吃嗎?李雷老師問這樣的問題跟說“沒來的請舉手”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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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3-16 23:05:46 | 只看該作者
“那好,既然大家都沒談戀愛,我就說一下我的態(tài)度。我不允許大家大一大二談戀愛。強調一下,不是不贊成,是不允許!談戀愛不要讓我看見,否則,什么好事都沒你!”
       一陣威脅恫嚇之后,才開始說其他事情。在我看來,這個李雷老師是個貌似可愛、實則鐵腕的人物。回到宿舍一說,發(fā)現大家的想法跟我都比較相似,對這位年輕的班主任都心懷敬畏。
       其實A大并不是個校風保守的學校,這里的學生大多成雙成對,師生戀情也算不上新鮮,而我們的班風之嚴謹實屬少見。夜晚的宿舍樓下凈是一對對親熱的情侶。有次北京某報紙上登了一篇關于大學生親密行為的文章,還附了一張照片。仔細一看,雖辨認不出那上邊摟在一起的情侶到底是誰,但輕易就可以辨認出那是我們學校的公寓,可見我們學校學生的多情還是很出名的。
       這個年齡的年輕人不談戀愛又能做什么呢,這是個該戀愛的年齡。所以就算李雷老師管得再嚴,大家也不會放棄自己愛的權利。開學沒兩個月,就有男生蠢蠢欲動,開始盤算追哪個女生了。丁小悠自然是男生關注的焦點,那種外表顯眼的女孩總是最先吸引男生的注意。一般電話響起,我們就會叫囂著讓小悠去接,因為多半是找她的,而且基本都是男的。我覺得那些喜歡小悠的男孩很是幸運,因為小悠的品質與她的外表相得益彰,好到了很好的程度,難得的秀外慧中。我認識的漂亮女孩多半自負又攻于心計,而小悠的天真和城府都恰到好處。
       
       開學的這段日子,我和小悠、羅米關系尤其親密,成了不錯的朋友。沈眉、程夕平和陳睿也比較要好。總的來說,六個人都能和睦相處,只是因為性格接近的緣故才又分成了兩個小團伙。我和小悠、羅米都是那種性格外向,喜歡呼朋引伴、逛街、買衣服的現代女孩。她們三個性格比較內向,更喜歡在宿舍里待著,沒事聊點瑣碎的小話題。很多時候,我覺得她們的生活無聊極了。聽說,隔壁幾個宿舍已經開始鬧矛盾了,有的已經鬧得不可開交,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女生多的地方,矛盾自然也多。我們六個還能經常結伴而行已經是很不容易了。也不知道當時分宿舍的人是怎么分的,我覺得我們宿舍的人都挺有意思的。比如,夕平,她走路總是被絆倒,進屋時不是踩進水盆就是碰到拖布。開始有人笑她協調性太差,她氣急敗壞地解釋了有二十分鐘,后來誰也不多事了。現在我們已經習慣了在她進屋后聽到一系列聲響。
       通過一段的接觸,我覺得羅米是個很有意思的人物。她穿著前衛(wèi)大膽,說話辦事也潑辣爽利,乍一看就是一個個性張揚的女憤青。我第一次看見她,還覺得她有點眉目輕佻呢。接觸一段時間后,就會發(fā)現她不僅很單純、率真,從不裝腔作勢,還有很脆弱、柔軟的內心。軍訓回來,我常常看見她在陽臺打手機,很久很久都不說話,放下電話就會克制地掉眼淚。我從沒問過,有時候過分的安慰會讓人心里更難過。一次,我倆一起吃午飯,說到了情感,她的眼淚忽然雨水一樣掉在了湯里。她抬起頭說,“我和他已經快四個月沒聯系了!”
       “不會吧?你們不是很好嗎?”我問。
       “高考之前,我們打了一架,在大街上。當時我很生氣,說了好多難聽的話,好像也提了分手。”
       “這很正常啊,我和柯辰有時候也賭氣說分手。”
       “是啊,我也覺得沒什么。我們以前也老打,倆人個性都這么強,打也是正常的啊!然后我就一個禮拜沒搭理他,等我想起來搭理他了,再打他手機,就總是關機。”
       “那可能他是真生氣了吧。”我心想這男生著實過分,嘴上卻只能說得無關痛癢。
       “我以為慢慢他就不生氣了,可沒想到上個禮拜再打他電話都成空號了。”
       “啊?”
       “真的,他換號了,沒告訴我。”
       “難不成就這么分了?”
       “那可不行,我喜歡他!”羅米的眼中有委屈的淚水,但顯然心里是沒有絕望的。
       我想他倆的感情應該是兇多吉少了,但我還是勸她再找找他,什么事都要有個結局啊。
       時間就一直不緊不慢地流逝著,我們輕松自如地生活,根本不必為未來擔憂。我們是剛剛擺脫了高中的孩子,四年的大學路還長,至于我們的前途到底是一片光明還是荊棘叢生,還不必擔憂得太早。大一,似乎是一段可以理所當然忘乎所以的日子。
       大學的課程比高中輕松得多,老師也不較真地非讓你聽他的
       口羅唆,只要你上課出席,人到了就行。一個講臺似乎可以把教室分成兩個世界,老師在上邊胡說,學生在下邊各自為戰(zhàn),互相也有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當然,我說的是一些基礎課。對于專業(yè)課大家還是很看重的,那畢竟和我們今后的飯碗聯系在一起。專業(yè)課時,大家都聚精會神,基礎課就都養(yǎng)精蓄銳為課后的瘋玩做準備了。在我眼里,A大基礎課老師的水平的確有限。他們多半知識淵博而才氣蕭索,自己研究個什么東西還行,讓他們講課就是難為他們了。講課的內容上,他們多半照本宣科,形式也毫無新意,根本不具備吸引學生的可能性。大部分同學都安然自在地忙自己的事,也有少部分每堂課都坐在最前邊按部就班記筆記。平時,我們對這些認真的同學不能理解,期末卻還是厚顏無恥地跑去復印他們的筆記,以求抓住老師講課的要害。好在,每個班都會有幾個這樣的好同學,到期末的時候大家才不至于在驚悸和慌亂中抱不到佛腳。
       
       有天晚上臥談的時候,我們說到基礎課老師水平的問題。大家一致的觀點是:他們的教學毫無魅力卻也確實不容易。夕平說,她覺得北大的基礎課老師一定很好。這一句把大家又帶入了對少年夢想的回憶。
       原來我們幾個在高中時候都曾經想過到北大去上學,除了羅米。她聽說我們都要去北大,流露出鄙夷的神色。“北大有什么好,我壓根就沒想去!你們都那么想去,等你們死了我都給你們埋北大去,了卻你們的心愿。”
       然后,話題走著走著就又走到了男生身上。羅米說,她覺得我們班林也不錯,高大、健康、愛運動,有男孩樣。
       “要不你把你那位甩了,跟林也發(fā)展發(fā)展?”小悠隨便說了句。
       羅米卻忽然嗚咽起來。“不用我甩他,我看他是想把我甩了。”
       接著她講了最近一段時間的進展。原來,她最終還是忍不住給她男朋友家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男孩的媽媽。他媽媽驚異地問羅米,“難道你不知道他出國培訓去了嗎?都走了倆月了。”
       羅米覺得他們之間已經希望渺茫了。他出國前都沒想到告訴她一聲,他心里可能已經沒有她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開始聲討那個男孩。羅米也跟著說了幾句,不過我覺得她應該有些難過,畢竟是那么長時間的一段感情啊!
       每每看到其他女孩被情所困的時候,我都暗自慶幸自己遇到了柯辰。我和他之間似乎永遠也不會出什么大的問題。任何一個人生的關口,我們都會為了對方左右斟酌自己的決定,以免傷害了我們的愛情。現在,我上了我們倆原來打算相聚的大學,他在高中里重復去年的生活。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他還是考不上怎么辦?我們的未來是不是也會困難重重?人生那么漫長,我真的會在十八歲就遇到與自己廝守一生的人嗎?如若我們終究會擦肩而過,我的人生又會與誰糾纏交織在一起呢?多年以后,我們還敢回憶那個中學的操場嗎?如果柯辰都成了我的過往,我還有能力和勇氣去愛別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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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3-16 23:07:52 | 只看該作者
這些多少有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憂傷常常霧氣一樣彌散在我的頭腦中。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會生出這么些杞人憂天的困擾,或許這個年齡的女孩就是這樣吧,對愛情的思緒總會擾亂頭腦的交通。一些遲暮女人覺得無趣甚至荒唐的小事,在我們這兒卻已是百思不得其解的難題。
       我從來沒有在柯辰面前提起過這些念頭,我知道男孩都不喜歡自己的女朋友常有脆弱又憂傷的怪念頭。而且,我見到柯辰的時候就想不起這些了,見到他我就只會忘乎所以地傻笑,好像世界都是依照我的念頭在變動。對我來說,柯辰是這世界上最珍貴的糖果,能給我?guī)碜顒尤恕⒆铍y以割舍的香甜。我愛得很珍惜、很小心,不敢有絲毫的偷工減料。想到我的愛情觀,就會想起喬治桑對繆塞說的那句:“把你的心給我一小部分,把我的全拿去。”
       讓我覺得幸福的是,柯辰并不是只給了我一小部分,他也一樣地珍惜我。我咳嗽一聲他都會滿懷歉疚地看著我,好像他是導致我咳嗽的病毒。他常常往返在我們的城市和北京之間,心血來潮就出現在我宿舍樓下,帶著各種各樣哄我開心的小玩意。我想,他的媽媽會多討厭我這個能把他兒子“招之即來”的女孩啊,她該多么希望我能對他“揮之即去”啊!可是我不能如她所愿,即使面對高考這猛獸,即使面對現實這包袱。無論怎樣,我都愿意柯辰陪在我身邊,即使這是目光短淺,我也舍不得眼前的朝朝暮暮。
       A大是課余文化生活豐富的大學。學校有一些年頭久遠的演出、比賽,各二級學院也都有自己的招牌比賽和活動。藝術節(jié)是學校每年都要舉行的。具體分幾個部分只有學生干部能說清,最被大家關注,或者說最被新生關注的是那場文藝演出。據說大二大三的對這些活動挺不以為意的,只有大一的新生會奔走相告地看熱鬧。
       藝術節(jié)晚會的票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我們班是一個宿舍一張。班長把票送過來的時候,沈眉說:“這次的票就先給夕平吧。”好像是隨便一說,用的卻是毋庸置疑的口吻。好像宿舍長就真能決定這里的一切似的。我和羅米、小悠交換了一下眼色,誰也沒說什么。有時候我覺得沈眉她們三個挺小家子氣的。
       羅米對這樣的活動沒什么興趣,小悠在學校的熟人比較多,打算去找找關系弄到票。最后,弄到了兩張,讓我倆順利進入了演出的禮堂。看到夕平坐在比我們靠后的位置,我倆有些得意地笑了。后來回想起來,自己是多么幼稚又好勝啊!我和柯辰說起這些的時候,他總是淡淡地笑,不做任何評價。我猜想他是對女孩間這種微不足道的小矛盾無從評價吧。
       那天的晚會跟我們高中的藝術節(jié)完全不同,它專業(yè)得讓外行看不出它與電視臺的晚會有什么區(qū)別。燈光、音響、嘉賓和節(jié)目的質量都是絕對上乘的。站在那種流光溢彩的舞臺上,或許還真能找到一星半點當明星的感覺吧。進場的時候,發(fā)了熒光棒,遇到好看的節(jié)目,我們就有節(jié)奏地揮舞著,情緒高漲。請來了幾個比較有名的歌星,跟表演節(jié)目的學生比起來好像也沒什么優(yōu)勢。很多學生唱歌都是足夠專業(yè)的水平,臺風也不比那些扭捏作態(tài)的歌星差。我們還有個女生上去表演了舞蹈,曼妙的舞姿加上好看的服裝,我險些把她當成自己最新的人生偶像。
       走出禮堂的時候,我和小悠還意猶未盡地慨嘆著周圍的人才濟濟。遇到也正出門的夕平,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回了宿舍。
       
       接下去的日子也有各種活動穿插著,朗誦節(jié)、戲劇節(jié)、歌手大賽。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找個由頭歌舞升平起來,校園里常常彌散著年輕人特有的活力。我們對學校的印象也逐漸好了起來。
       我們班很多人參加了朗誦節(jié),有個說話很有感染力的男孩還拿到了名次。也有不少人參加了歌手大賽,陳睿報了名,最終因為沒選到合適的歌曲沒有參加。新生對這些新鮮的活動總是懷有興趣的。最令人高興的是羅米參加了戲劇節(jié),她在一出先鋒話劇中演女一號,一尊雕塑。她穿著一身白色的衣服站在舞臺上,用肢體和語言訴說著對另一尊雕塑的愛戀,很是感人。我想她一定是融進了許多對她男朋友的感情,那人悄無聲息的離開一定給她帶來了不小的悲哀。
       半學期的新鮮過后,我們也逐漸開始對這樣那樣的活動缺乏興趣,什么都是這樣,多了就覺得索然無味了。不過,A大有一批人是每場演出必到的。他們不是去看節(jié)目,而是去起哄的。任何一個節(jié)目他們都能挑出毛病。要是有長得稍微不盡如人意的女孩上臺,他們就大喊“美女”,有眼睛小的,他們就喊“把眼睛睜開”,名人來了也照哄不誤。朗誦他們接話,唱歌他們搭茬,節(jié)目好不好都往上扔紙飛機。總之,是挖苦、諷刺、打擊、搗亂,無所不用其極。只要他們一挑頭,其他觀眾也都跟著嚷嚷,常常形成臺下聲比臺上還大的壯觀場面。所以學校里流傳著一句話:“能在A大舞臺上站三分鐘,就能在人民大會堂上站半小時。”據說,幾年以前有個女孩盤著高高的發(fā)髻上臺唱歌,底下人往上扔紙飛機,竟然有一個扎在了她的發(fā)髻上,于是底下就齊聲大喊:“草船借箭!草船借箭!”女孩也不生氣,摘下紙飛機繼續(xù)唱歌。一般的A大人都是這樣的,因為哄臺是A大的傳統(tǒng),誰也沒有惡意。只是外校人看了覺得挺震驚的,還有我們這些初次見到大場面的新生容易產生道德上的憤怒,后來回想,真是多此一舉。
       除了這些各色演出,還有些名人講座之類的活動。知名的主持人、演員、音樂人都會定期在學校出現。開始的時候大家會對這些人心懷景仰,見得多了也就不覺得怎么樣了,況且他們中的一部分人,一說話是真沒水平!
       學期末的時候,有個很著名的音樂人來講座。我提前了二十分鐘到禮堂還是沒搶占到最好的坐位。這是我很喜歡的音樂人,雖然他拍了一部我很厭惡的電影,但我不得不承認他的校園民謠幾乎是貫穿我成長的線索。高中的時候,校園民謠的低吟淺唱,把我每一根敏感的神經刺激得意亂情迷,我常常在屬于自己的角落幻想歌中的朝霞、月亮,我以為它們比生活里更紅些,更白些。我覺得他的歌可以用來緬懷我許多支離破碎的夢想。聽到他的歌,我會想到當年與柯辰每天一起上學放學的身影和朦朧中對彼此的牽掛,想到大學校園卿卿我我的情侶和生活里樸素平凡的夫妻,想到多年以后我的高中校園會變成的樣子,想到我和柯辰“走后依舊的街,總有青春依舊的歌,總是有人不斷重演,我們的事……”
       這個人的講座很有個人特色,風趣,有鋒芒,又言之有物,只是隱約能感到這些都是經過講座者刻意顯露所表現出來。但這樣已經很好了,比起以前有些人拙劣的講座簡直是強了千萬倍。至少這種刻意的顯露也毫無疑問來自他自己的思想,至少很多靈光一閃的即興回答足以顯現他的智慧。
       臺下有個學生問到他青春時的夢想。
       “騎著一輛二八的鳳凰自行車,后邊帶著一長頭發(fā)的姑娘。回家后,桌子上放著一個肘子。這就是我很長一段時間的夢想。”這是他的回答。
       多好的回答啊,跟我的如此相像。我很長一段時間的夢想就是坐在柯辰的自行車后邊,風花雪月,兒女情長。只是我比他幸福,我的夢想已經實現了。高考以后的日子,柯辰騎著自行車帶我逛遍了我們的城市。許多下午,空氣銜著灰塵被我吸進了肺葉,我毫不在意地貪婪呼吸,因為我的五臟都和我一樣開心,能抵擋任何灰塵的侵襲。
       期末考試像《紅樓夢》中王熙鳳的出場一樣,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期末還沒到來,關于哪個老師出題難、哪個老師人善良的傳聞就像大風天被刮起的塑料袋一樣滿天飛了。平時同學見面相互打招呼都說“上哪兒玩去啊”,到了期末就依照時局地改成“有沒有什么新消息”了。這的確是一個信息的時代,考試之前有一個精準的范圍可比沒日沒夜的復習有效多了。這個時候就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對各路消息要采取“寧可錯殺一萬,也不放過一個”的態(tài)度。把各個渠道得來的消息匯總、分析,再各個擊破,考試就差不多過了。用我們李雷老師的話說是:“A大的考試,考的不是一學期的學習狀況,檢驗的是你最后兩個禮拜學沒學,用沒用心。最后兩個禮拜用了心,想不過都難!”
       專業(yè)課考試分口試和筆試兩部分,就是既要讀文章,又要答理論。但這也是最不用擔心的,因為自己系里的老師不會在這個時候為難學生,肯定會及格。但專業(yè)是大家最重視的,及格可不是我們的目標,大家都想盡可能地拿高分。這個時候,最行之有效的辦法就是練聲,于是,操場上練聲的隊伍又逐漸壯大起來。其實,經歷了剛開學的一段狂熱之后,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堅持練聲了。這陣子,每天早晨操場上“阿毛,阿毛”之聲回響于耳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祥林嫂大聯歡呢。
       等到專業(yè)口試的時候,七個專業(yè)老師坐在錄音間外,輪到誰誰就進去讀。考試的順序都是抽簽決定的,越是這樣公平公正就越是讓人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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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3-16 23:10:24 | 只看該作者
輪到我的時候,我分明能聽得到自己緊張的心跳。我對著話筒,滿腦子怪念頭的讀完了文章,還好沒出什么錯誤。出來和大家一說,他們都說我已經不錯了,有很多人讀得連滾帶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么。后來成績出來,我的分的確還可以,至少對我這么不努力的人來說已經不錯了。
       筆試的時候,大家就不那么緊張了,一頓狂背之后,我們都能記住一些重點,到底也是認真學過的內容啊!
       其他各科的考試也都接踵而至,可謂一科塵埃落定,一科狼煙再起。甭管多無聊的課,最終都變成一張張的卷子放在我們面前,不答也得答。大一年級的許多基礎課都是相同的,好多考試之前都有其他專業(yè)的人來打探消息。他們說播音系的消息是最靈通的,而我們也只好面面相覷地思考這種謠言從何而來。
       每科考試之前的前夜都是興奮而疲憊的,最后的消息從四處傳來,咖啡的氣息彌漫著宿舍,一個個學生睜著警覺的雙眼,生怕錯過任何一個重要的信息。這時候的宿舍大廳像集市一樣熱鬧,男生女生穿著拖鞋、拿著復習資料反復交流交換著,各系的信息在水乳交融中重新匯聚成新的信息。這一些都是A大所特有的。
       聽外校的同學說,每個學校都有自己考試的特點。有的學校是大部分開卷,有的是劃出很精要的重點,有的是監(jiān)堂不嚴。最精彩的是傳說中有一個學校,十年沒有更換過某一科的考題了,哪一年都是那幾道題,真是以不變應萬變!
       最后一科的考試是毛澤東思想概論(簡稱“毛概”),考完了就可以收拾東西回家了。可關于這科的消息卻少得可憐。我們幾經周折打聽到的消息還是:播音系有題。真是哭笑不得。A大的事情就是這樣,基本不是捕風捉影而都是無中生有。最有意思的是:午夜過后,有好幾個外系的同學向我要題,還有兩個人十分肯定地告訴我,他們聽說播音系的丁小悠手里有題。我看著小悠無辜的臉,心想真是樹大招風,美女也不好當啊!
       “丁小悠,你趕緊把題交出來,要不我就不客氣了!”這時候只有羅米還活蹦亂跳地說話呢。
       小悠只能拿著電話不停地解釋她確實沒有題,那都是謠傳。那情真意切勁兒跟電視里為自己脫罪的犯人很是相像。
       我們以為熬過了最后的“毛概”就可以回家了,卻又聽到了考完試開班會的消息。我們的李雷老師,不放過任何一個教育我們的機會,在學期的最后還是有話要說啊。
       李雷老師進屋的時候,臉色很是難看。如果不了解他,并不會被那種表情嚇倒,因為他那張娃娃臉就是再怎么發(fā)狠,也就是像個被搶了玩具的孩子。而我們則不同,我們知道他對恩威并施中的“威”字更擅長。他手里拿著一把卷子,滿目怒氣地走上了講臺。
       “怎么回事?專業(yè)筆試還敢不及格?播音系四十年從來沒有你們這樣素質低的學生。讓我顏面掃地啊!下邊,我念一下分數……”
       然后他從高到低地念分,我在中等位置,我們宿舍那幾個也大都集中在我的附近,只有羅米遲遲沒被點到。最后快念完的時候,終于出現了羅米的名字,剛剛及格。只見羅米臉上緊張的表情立刻轉化成了釋然甚至是喜形于色。估計她心里正在為自己的及格慶祝勝利呢!這個女孩就這樣,心情的變化全顯現在臉上。
       最后,李雷老師把那幾個不及格的臭罵了一頓,還讓他們自己假期回去反省。又囑咐了一些假期要注意的安全事項,班會就結束了。
       后來,我聽說李雷老師大發(fā)雷霆后還是把那幾個不及格分給提到了六十,用他自己的話說是:“我是護犢子的。”
       假期一開始,學校的招生也開始了,也就是我去年考的那種專業(yè)面試。考藝術類專業(yè)的學生要首先通過面試,才能有報考的資格。面試的時候,學校在全國設了幾個考點,組織老師去招生。我們這些大一的學生可以自愿去做服務。正趕上我的城市有考點,我自然要去幫忙了。這幾年,隨著電視業(yè)的發(fā)展,A大逐漸成了炙手可熱的學校,報名的人可算是前呼后擁,哭著喊著要來的很多很多。在這些報考者虔誠的目光里,我們這些服務的學生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他們總是局促地投來崇拜的目光,這中間有一個人除外,他總是大膽而曖昧地看我,他就是柯辰。去年過了的專業(yè)考試今年還要再考一回,誰讓他的文化課成績那么有個性呢。
       他大搖大擺地走進來,也不排隊,也不客氣,朝我示意了一下,我就拿出了已經替他填好的報名表。誰讓他是我男朋友呢,這點后門還是要開的!
       我并不擔心柯辰的面試,選一個也應該是他。
       報名結束時,我們這個考點播音系的報考人數就超過了兩千。看著那些滿懷憧憬的考生,我的心情十分復雜。那中間有許多不用看就知道考不上的,他們有的甚至不住在這個城市,坐火車、飛機趕到這里實現夢想。我看見一個足有二百斤的小女孩樂呵呵地交錢報名,看見一個滿口方言的男孩拿著稿件自我陶醉。我不明白他們臉上的志在必得依據何在。聽到一個相貌平常的女孩對她媽媽說“哪個女孩不想上播音系啊”的時候,心里又涌出陣陣辛酸。有時候,夢想與現實的差距是多么大啊!這是我當時能發(fā)出的惟一慨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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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3-17 18:54:20 |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大一(下)
經過了一個假期的休整,新的學期和春天一起來了。
       不知道別人是怎樣的心情,我是戀戀不舍地離開家的。上了大學以后,和家長的關系越發(fā)融洽起來。高中時的矛盾和互相的不解隨著成長在逐漸地淡化。很多時候我都覺得,中國的家長最不容易。他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想給孩子最好的一切,于是盲目地好,盲目地給予,最后還往往要面對失望的結局,有幾個孩子真正長成了父母喜歡的樣子呢?
       經過了一個學期自己的生活,忽然覺得以前渴望的大學生活也不過如此。漫長人生的大半都要我們自己經營生活,何苦急著掙脫父母的懷抱!新鮮了一段以后,覺得原來的生活也挺好。食堂的菜總不如媽媽做的好吃,宿舍的床總不如家里的柔軟舒適,六個人的屋總不如自己的屋可以無法無天,有個關心自己的人在耳朵邊嘮叨總比在人群中孤獨要好。人生可能就是這樣,這山望著那山高。
       我推開宿舍的門,看見小悠、沈眉、夕平、陳睿都已經在了,只差我和羅米了。大家好像都沒什么變化,只是沈眉越發(fā)成熟了些,她的笑容竟帶了些風韻猶存的意味。小悠燙了卷發(fā),更加洋氣起來,估計這學期又要有男生在她的魅力中臣服了。
       按理說都相處一學期了,一個假期不見應該彼此想念。可我一回來就聽說有的宿舍出現了同室操戈、友朋相殘的場面。高中時,我有位同學說,讓幾個本來不認識的人住在一間屋子里是不人道的。記得當時,我嘲笑她無病呻吟。因為我覺得,如果能考上同一個大學,學同一個專業(yè),又能分到同一間宿舍,應該是多么志同道合而又深有緣分啊!如今,經歷了半年的大學生活,我覺得那位高中同學真是太有先見之明了,那么多宿舍血淋淋的事實證實了我的無知和簡單。但好在我的想法在我們宿舍里還是適用的,我們六個之間還沒出現什么明顯的摩擦,并且因為對吃喝玩樂的共同愛好而越來越親密。甚至上學期那種三個三個分兩伙的情況也在逐漸改善。在我們屋隨便揪出兩個,就都是好朋友。按丁小悠的意思是:都奸懶饞滑,沒一個正經東西!
       很多時候聽到別的宿舍傳來不和的消息,我們就幸災樂禍地議論一番。
       “人都是有個性的。把六個原本生活環(huán)境、生活習慣都存在差異的人放在一起,就好像讓貓、狗、馬、驢、雞、豬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盡管它們同屬家畜家禽,卻很難共同生存,何況我們是人,有思想、有獨立思維的人,又處在人生個性最張揚的時期……”羅米躺在床上一本正經地說。
       “行了吧你,顯你有文化啊?”我打斷她的長篇大論。
       “我說的多好啊!還打了比方呢。太睿智了!”
       “得了吧,看你說得跟初中《健康教育》課本似的,‘我們是人,有思想、有獨立思維的人,又處在人生個性最張揚的時期’,惡心死我了!”小悠接了一句。
       有時候我覺得,我們三個成為好朋友就是從互相攻擊開始的。
       “我還沒說完呢。我的意思就是誰和誰在一塊相處都不容易。任賢齊不是唱了嗎,‘相愛總是簡單,相處太難’,戀人都這樣呢,何況一堆女的呢!”羅米不依不饒。
       “惡心人沒夠啊?還打比方!”小悠也不甘示弱。
       “那你說,咱們幾個怎么相處得挺好呢?”沈眉問羅米。
       “就是啊!比貓、狗、馬、驢、雞、豬處得好多了!”小悠說。
       沒等羅米回答,夕平做了總結性發(fā)言:“因為咱們幾個都是豬唄!”她是一般不開腔,開腔就這么精辟。
       一般在我們進行這種交談的時候,陳睿很少出聲。她多半是一言不發(fā)地躺在床上,只在最后象征性地笑幾聲,以表示她的參與。或許是性格實在內向吧。像我們這樣一屋子人,有個內向的也不錯。
       聽了一些其他宿舍的事,也著實覺得挺新鮮。隔壁宿舍有個女生喜歡在半夜吃東西,而且常常是堅果。據說,好多個夜晚,安靜的屋里只有她啃核桃、嗑瓜子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開始有人以為是老鼠呢,后來才知道是她的咀嚼聲。順便說一下,她的牙長得挺長的。我聽到她這個愛好以后,一見她就不自覺地想起《聊齋》里的女鬼。對面宿舍一個女生喜歡在天已黑,人已稀時出去。然后半夜回來,從不帶鑰匙,理所當然地把大家敲醒給她開門,進屋后還要弄出很大的響動,真是威風八面!還有人弄丟了別人的東西不承認,還有人一學期也不換床單。雖然說都是一些個人的習慣,但真要讓我和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我也受不了。
       我們屋就沒有這么不拘小節(jié)的人,并且值得慶幸的是,還有小悠這樣一個里里外外一把手的人物。她身兼外聯、宣傳、勞動數職,在我們的宿舍生活中扮演著不可缺少的重要角色。小悠擅長交際,考試之前別人都走投無路時,她通常可以弄到范圍比較準確的復習資料。校園里即將流行的八卦新聞風吹草動前,她就總能提前知道。最難得的是,她還愛干凈,宿舍衛(wèi)生被她一手包辦了。很多個黃昏,別的宿舍因為誰做值日而爭執(zhí)不休時,我們幾個卻可以東倒西歪地閑話家常,只有年紀最小的小悠一人戴著她自備的膠皮手套勤勤懇懇地擦地、掃地,直到把屋里收拾得井井有條。我們這些無恥之徒把這叫做能者多勞。
       偶爾,我們這些眼里沒活的也裝模作樣地陪小悠去西街采購些勞動用品。我們屋里的拖布、水桶等等物品都來自西街。說到西街還真得介紹一下這條和A大人生活息息相關的街道,如果說黃河是中國人的母親河的話,西街就應該是A大人的母親街。這里可以買到蔬菜水果、生活勞動用品,還有小飯店、音像店、彩擴店,生活的基本要求都可以在西街得到滿足。這里賣東西的大多來自外地,他們常操著各地不同的口音來推銷自己物美價廉的商品。同學們經常會交流一些多次出入西街而總結出的經驗,諸如“第三家的炒餅便宜又好吃”“第二家水果攤床常短斤少兩”之類的話在A大是比“祝你快樂”更實用的關切。
       可是這西街除了方便了我們的生活外,也給一些人帶來了難以撫平的傷痛。比較讓人深惡痛絕的是,這里小偷非常猖獗。很多同學在討價還價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把錢包、手機之類的值錢東西丟了。有的剛為自己砍下了兩塊錢得意了一分鐘,就發(fā)現自己價值兩千的手機已不見蹤影了。夕平在上學期的期末就在這兒丟了手機,而我也在這學期剛開學沒幾天的時候遭遇了同樣的事情。
       我和羅米去西街買水果,有說有笑地挑了點橘子,回屋才發(fā)現手機不見了。羅米還說:“是不是根本沒帶啊?在屋里呢吧。”
       “不可能,我出宿舍之前還打電話呢。帶了!”
       “我給你打一個,備不住就在屋里響呢。”說著,她撥了我的電話,聽到的是“您撥的電話已關機”的聲音。
       我一想到在我們傻兮兮挑橘子的時候,有一只黑手偷走了我的手機,就感到萬分的懊惱。不過也只能認了,誰讓我自己不小心呢。
       我們宿舍這幫家伙,只假模假式地安慰了我一會兒就開始嘲弄了,她們把我和夕平譽為“丟手機上下鋪”。這是繼沈眉和羅米“說夢話上下鋪”后,又一出自我們宿舍的原創(chuàng)上下鋪定位。
       假期總是比學期短,但我覺得這個假期發(fā)生的事比上學期的事還多。比較典型的兩件是:羅米和沈眉分別和男朋友的正式分手。這雖是兩件我意料中之事,但真正發(fā)生時還是讓我覺得多少有點突然。就像有了地動儀,人們也經常對地震措手不及一樣。
       開學在宿舍住的第一天,羅米就講述她假期的感情經歷。
       剛放假的時候,她總是感到無所事事,回想著與男朋友在一起的好日子。過年的時候,他給她打了電話,祝她新年快樂。她忍不住問他為什么這么長時間音信皆無。他對她的提問感到非常吃驚,反問了一句:“我們不是已經分手了嗎?”
       聽到這話,羅米很是吃驚,眼淚的流淌像他當時的離開一樣悄無聲息。
       半天,她說:“那為什么還給我來電話?”
       “過年嘛,總得問候一下。雖然你狠心和我分手,但我們還可以是好朋友啊!正好今天我還忽然想起你了。”那邊的聲音輕松又自在。
       羅米還是心存僥幸地想或許他依然在賭氣,或許事情還會有轉機。他后邊的話,徹底粉碎了她的幻想。
       “最近過得怎么樣啊?有沒有男生追啊?”
       “呵呵,我還不就那樣。”
       “我還行。新交了個女朋友,長得不比你差。跳舞的,身材特好。”
       “是嗎?你倒想得挺開啊!”
       “那還能怎么樣?被你甩了就跳樓啊!”
       “呵呵,也是。我當你是真想我了呢,鬧了半天你不過是想起我了。只是記得地球上還有個你認識的人叫羅米而已!”
       “那么較真干嗎!想和想起不都一樣嘛……”
       羅米放下電話的時候發(fā)現衣服濕了一片,自己都沒意識到掉了那么多眼淚。不知道是專業(yè)練得太好,掩飾了哭的聲音,還是他根本就并不在意她是不是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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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3-17 18:54:46 | 只看該作者
羅米講述這些的時候,語氣倒是十分平靜的,有點像在說別人的事情。我心里覺得那是個挺不堪的男孩,抓住羅米生氣時說的一句分手不放,自己離開了愛情還說成自己被甩。分了也好,和這樣自私又精明的男孩在一塊,不會有多少美好的感覺。
       “單身了,也不錯。看看有合適的,我要發(fā)展一下。”羅米還算是瀟灑。
       遇到這樣的男孩,不瀟灑又能怎么樣呢,難道還徒勞地多費唇舌嗎?
       “林也啊,你不是早就盯上他了嗎?”我說。
       “嘿!姐姐,你倒是真了解我。我正琢磨這事呢。他好像對我也挺有那意思的,假期上網老和我聊天。我再考察考察,合適的話,就發(fā)展發(fā)展。”
       “說得跟正事似的,還‘考察考察,發(fā)展發(fā)展’,夠逗的!”小悠說。
       “戀愛不是大事,什么是大事啊!”羅米倒是挺開心的樣子,跟林也的事看來是有眉目了。
       
       如果說羅米的事挺讓人心疼的,那沈眉的事就更觸目驚心了。她的遭遇都可以拍成一部電視劇了,遇到個會煽情的導演,鼓搗出四十集來也不成問題。她遇到的那些事比任何一出莎士比亞戲劇都更具矛盾沖突,真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啊!
       沈眉提起的時候先說了一句:“我他媽真希望彭其現在就死了!”
       我們都目瞪口呆。因為沈眉是宿舍里性格最溫順的女孩,她總說的一句話是“我就不知道恨是什么滋味,長這么大,別人對我怎么樣,我都恨不起來!”
       聽了她忽然毫無顧忌地大放厥詞,我們都反應了半天,才想起來問:“彭其是誰啊?”
       “一個得了癌的壞蛋!”沈眉咬牙切齒地說。
       “趕緊說,到底怎么回事啊?”說這話時,羅米顯然已經把自己的事忘得一干二凈了。
       “彭其是我初中同學,當時我對他印象不是很深,就是個白而沉默的男生。后來高中的時候,他和我男朋友在一個班,我在另一個班,也沒什么來往。寒假一放,他忽然給我打了電話,說他要死了。我很震驚。雖然不是很熟,可到底也是人呢,怎么一下子就要死了!所以我還是挺同情他的。”
       “啊?你剛才不是還想讓他死呢嗎?”羅米說。
       “你聽我說完啊,故事長著呢!他說他得了癌癥,可能很快就要死了。然后,我們就見面了。他瘦得嚇人,確實帶點不久于人世的樣子。見了面,他說他一直喜歡我,從初中開始。現在他要死了,希望在臨死前讓我知道他對我的感情。接下去的一段時間,我們經常見面,我覺得他挺可憐的。”
       “那你到底為什么想讓他死啊?”羅米著急地問。
       “我和他老在一塊,我男朋友就知道了……”
       “那就是你男朋友不對了。他跟一個要死的人爭什么啊!”我說。
       “我當時也這么覺得。我覺得我們倆好了兩年多了,彼此間應該是互相信任的。他應該知道我對彭其沒有感情,我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同情。”沈眉說話的時候滿臉無奈。
       “他不會是因為這些提出的分手吧?還跟個要死的人爭風吃醋的?”夕平問。
       “是啊,就是因為這個分的。他說,他不能忍受他的女朋友總和別的男生在一起。而且他還強調說這個男的是別人備不住還可以,竟然是彭其。他和彭其高中時候就互相看不上,基本是不共戴天吧。”
       “還挺復雜的。你凈愛干這種兩邊不討好的事。我要是你男朋友我也覺得挺窩囊的,讓一個快死的仇人給帶了個大綠帽子。”羅米那張嘴就是這么快人快語。
       “你不知道。當時彭其跟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可憐兮兮的,他說沒有我他生不如死,真跟沒我不能活一樣!他經常在自己頭上輕輕一碰,就有大把大把的頭發(fā)掉下來。他就拿著那些掉下來的頭發(fā)說,完了,他要死了。”
       “也是挺感人的。要是有個男的快死了,心里還只有我,我也扛不住啊!”夕平滿臉向往。
       “是那樣我也就認了。我男朋友提出了分手,我覺得等開學我回到北京就一切都會好的。到時候彭其找不到我,或者已經死了。我們的生活就又會像以前一樣了。我男朋友說我讓他很失望,我也可以重新讓他對我有信心啊!”
       “男生啊,哄哄就能好!”沒談過戀愛的夕平擺出很有經驗的樣子。
       “我就跟彭其說了我男朋友不理解我的事。結果,我和我男朋友分手以后,他就不怎么找我了。”
       “什么意思?”我問。
       “開始我也不知道。后來,有的同學說彭其根本不喜歡我,就是得了癌以后報復世界,目的就是讓我和我男朋友分手。”
       “不能吧?”我說。
       “絕對能。過了一個禮拜,我在街上看見他和一個女孩手拉手。他也看見了我,卻一句話都沒說就從我身邊過去了。我覺得我就是一個大傻子!”
       “真是個孫子!”羅米義憤填膺地說。
       “那你怎么沒想辦法和你男朋友和好啊?解釋解釋不就得了。”小悠說。
       “我打電話給他了。他說他雖然還愛著我,卻已經有了新的女朋友。”
       “不會吧?這么快就另覓良枝了!”我覺得不可思議。
       “比特種部隊還快啊!”羅米表情夸張。
       “新女朋友是他們班花。我去他們學校的時候他給我指過。長得一般,只能算過得去吧。”沈眉的表情耐人尋味。
       “這么快!不會是早好上了吧?”羅米總是這么直接。
       “我也懷疑。我過生日他忘了,我要去他們學校他說他忙。半年了,他一直這樣。可能是早就喜歡上別人了吧。”沈眉的臉上是復雜的表情,遇到兩個這樣的男生,她的頭腦已經混亂不清。
       沈眉的感情經歷了一段這樣的混亂后,異常地平靜。她溫婉的性格沒有改變,卻添了個新的習慣——酗酒,吸煙。
       開學沒幾天,她就弄來一大瓶白酒。晚上沒事坐那自斟自飲的,跟古代那些酸腐文人似的。
       酒和煙總是聯系在一起的。沈眉也是照著這個路子來的。很多個晚上,她獨自坐在陽臺,手里燃著一根煙。她不像許多做作的女孩那樣,在大庭廣眾之下抽那種細長的女士煙。她抽煙時,躲在無人的角落。她抽了幾種男士煙后,對“駱駝”這個牌子情有獨鐘。她說“駱駝”有勁兒。
       在此之前,我對抽煙的女孩一貫沒什么好印象。在我接受的傳統(tǒng)教育中,女人一旦抽煙,就離墮落不遠了。看見沈眉拿煙的樣子,我的想法有了些微的改變。她拿煙時總有看不懂的表情,像哭,也像笑。
       臥談是大學宿舍生活的一種標志。很多白天不愿意說、想不起說的事,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會自己從嘴里冒出來。A大的宿舍不熄燈,我們夜晚多半是夜深人不靜的。
       羅米、沈眉的情變就都是在午夜以后聊出來的。當然,在沒什么事情發(fā)生的時候我們也并不缺少話題,女孩多的地方永遠不會安靜。我聽說,男生那邊的臥談和民工之間的話題很是相近,充滿了色情和暴力。關乎女生的最后也被他們聊得惡心至極。他們會饒有興趣地討論誰的眼睛大,誰有小肚子。還私下里給女生起一些只有他們明白其中奧妙的外號。一個跟我關系不錯的男生說,他們每天都是在葷段子中睡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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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3-17 18:55:38 | 只看該作者
大一剛開始的時候,我們宿舍的臥談是十分純情的。說來說去就是以前的情史和戀愛中難忘的細節(jié),偶爾會講究講究班級同學。聊到男生的時候,也不過是對他們的人品和相貌稍做評價。現在,雖然主要的話題還離不開這些,但也會加上一些黃色的內容。偶爾說幾個葷段子,大家也都放肆地笑笑。不過,在人前,我們聽到這樣的笑話是會面無表情無動于衷的。雖然我們幾個都不裝淑女,但也不想給人留下過于離譜的印象。在家里,自然也不會流露出一點懂得這些的意思,我們的爸爸媽媽都非常忌諱這樣的話題。
       說起來也奇怪,似乎從來沒人給我們講過這方面的知識,老師和家長還會在平時的語言中刻意躲避這方面的話題。我們也并沒有自己去查閱什么書,到了一定的年齡就自然而然地懂了。或許這是人的天性吧,隨著成長,自然會懂得一些原本很正常卻被老師家長認為很敏感的問題。
       我覺得,中國在這方面的教育是很變態(tài)的。口號上喊得很高,落到實處卻連蜻蜓點水都做不到。小學、初中的所謂“健康教育”課基本沒老師愿意上,有的老師寧肯在勞動課上教我們蒸包子、做褲子,也不愿意出現在“健康教育”的課堂上。到期末一考試還出一張非常搞笑的卷子。上邊的試題多半是“男女同學該如何相處”之類的難題。初中時,我們班一個男生在這道題下寫出的答案是:親親我的寶貝。同學都覺得挺經典的,那個男生卻因此被老師扣上了思想骯臟的帽子。
       后來,老師還跟狗仔隊一樣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有故事的細節(jié),仔細分析了他產生這種骯臟思想的深層次原因,她得出的結論是:他肯定早戀了。然后老師把那男生找到辦公室很正式地談心,問他心中那個所謂寶貝到底是誰。那男生說沒有,老師還窮兇極惡地嚴刑逼供。最后實在沒挖出什么有價值的內幕,老師也只好放棄。她當著我們全班同學發(fā)表慷慨激昂的演說,話說得百轉千回的,大意就是讓我們和不良思想做斗爭,不要被某些拿自己前途開玩笑、小小年紀亂搞男女關系的人毒化。
       這學期的課比上學期多了一些,文學、藝術、電視各個方面都有涉及。課多了就意味著課余時間少了,大家自然不愿意。我們尤其反感的是,這學期講課的老師都酷愛點名。有課前點的,有課后點的,還有隨時抽查的,總之是防不勝防。這些倒也還能對付,一個宿舍六個人,去三個也就能代點了,反正那些基礎課老師也根本不知道誰是誰。在我們班,冒名頂替的事就時常發(fā)生。一次,羅米沒來上課,又碰巧趕上老師點她回答問題。我站起來替她答完老師卻又點了我。我不能再站起來,只能讓小悠當我。小悠剛坐下沒一會兒,老師又叫了小悠。在眾目睽睽之下沈眉變成了小悠。虧了老師沒繼續(xù)點沈眉的名字,要不我都懷疑他有特異功能了。我們幾個手忙腳亂地蒙混過關后,全班同學都向我們投來會意的目光。
       雖然好應付的老師在大多數,但也有幾個老到的老師在與學生的斗智斗勇中總結出了豐富的斗爭經驗。比如,計算機老師就經常在下課的時候點名,點一個出去一個。文藝理論老師經常在下課之前出些小問題,讓大家寫在紙上交上去。他拿回去再按著交上去的名字記考勤。
       馬克思主義哲學課的老師更是夸張。她在學期之初就聲明,她會不定期地點名,一次不到就在期末成績中扣五分,四次不到就不允許參加期末考試。這些老師的方法雖然陰損了些,但的確有效。學生都是欺軟怕硬的,他們的課出勤率會格外地高。我覺得,做老師的不把心思用在如何改進教學上,卻挖空心思地鉆研考勤技巧,也算是不務正業(yè)了。好的老師,根本不需要靠點名把學生留在課堂。我們的古漢語老師就是很好的例子。他從不點名,卻以酷似王志文的長相和淵博的知識保證了課堂的出勤率。
       有愛較真的,自然也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比如我們的文學老師。他總是穿樣式接近的圓領衣服,低著頭走進教室,看都不看下邊的學生,翻開講義就開始上課。講幾分鐘之后,他的頭就會像左扭去,直到下課,一直盯著那個方向。時間長了大家都注意到了他特殊的習慣。他的課,右前排的位置就總是空著,誰都不愿意坐在那被他一邊講課,一邊凝視,這位老師也因此被叫做“向左看齊”。
       “向左看齊”講課的聲音非常微小,以至于很像在自己咕噥。他歪著頭自言自語的樣子雖然可愛卻沒什么吸引力。他總是自我陶醉似的講著,偶爾能隱約聽到他叨咕的是沈叢文、《雷雨》什么的。仔細聽起來,他講得很連貫也很有層次,顯然這老師的文學知識是非常扎實的。只是他并不厲害的樣子和細小的聲音,把他的課弄得曲高和寡。開學之初,他就從不點名。但大家都不敢放心大膽地逃課。總覺得這樣有怪異習慣的人肯定是有些乖張的,他越是少言寡語就越顯得高深莫測,萬一哪天脾氣上來取消我們的考試資格,就哭都沒地方哭了。 后來,我們逐漸發(fā)現他還真不是什么厲害人。有一次,整個教室都沒人聽他講課,滿屋子我們聊天的嗡嗡聲,他也不過是近乎懇求地說了句“安靜點,別說話了”,那聲音比他講課的咕噥大不了多少。
       學生們總是得寸進尺的,發(fā)現了“向左看齊”的溫和后就把他的課當選修上了,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有一次竟然出現了滿教室就十五個人的尷尬場面。“向左看齊”也沒說什么,一如既往地朝左講他的課。很多個傍晚,我們可以看見他領著個長得很像SNOOPY的小男孩走在校園里。那孩子大概三四歲,脖子也總是向左伸著。不用說,那一定是他兒子了。
       基礎課程的無聊倒映襯得李雷老師的班會有意思起來。他除了反復強調不是不贊成而是不允許談戀愛外,還會針對各種問題來教育我們。這學期開始,他經常引用《流星花園》里的句子來教育我們。他常常說“衫菜曾經說過……”,那口氣就好像他說的是“魯迅曾經說過……”一樣。對于我們嚴肅的班主任如何會喜歡上惡俗的《流星花園》我感到十分地不解。還是一個曾在假期和他一起招生的同學道出了其中原委——
       原來李雷老師對《流星花園》也是十分反感的。他看了《流星花園》的介紹就判斷出那是一出浪費人精力的肥皂劇,絲毫沒有看的必要。寒假招生的時候,《流星花園》已經在學生中流行起來。那些參加面試的考生總是湊在一起聊其中的內容。李雷老師聽到以后非常反感。他走過去,苦口婆心地勸說那些被電視劇毒害的青少年珍惜時光,不要看那些反映紈绔子弟生活的東西蹉跎了歲月。其中一個男孩仔細看了他一眼,非說他長得像《流星花園》里的西門。雖然這在我們看來簡直是打岔,但李雷老師似乎是信了。他將信將疑地找來了一套《流星花園》的碟片看了起來,雖然覺得自己和里邊的西門完全無相似之處,卻發(fā)現電視劇還是不錯的。從此以后,便喜歡在其中找一些他認為是警句的語言來鞭策我們的生活。
       不僅如此,據系里一些老師說,他還在教師范圍內大肆推銷《流星花園》,引起了一些老年教師的反感。
       很多個班會,李雷老師以衫菜的話開頭,以道名寺的話結尾,把原本嚴肅的氣氛搞得亂七八糟。
       于李雷老師而言,很多事可以通融,而惟獨學生談戀愛不能姑息。“我告訴你們,我就是播音系畢業(yè)的,分分合合見得多了。現在多好,將來也得分開。你們懂什么啊,這么小,完全沒有能力負責任就敢戀愛了,笑話!父母花錢供著你們就讓你們在這兒找男女朋友啊!一個個家長面前裝得多愛學習的,一天就忙乎沒用的,當面是人,背后是鬼。”這是他經常批評我們的話。
       經過一學期的相處,班級里已經成長出好幾對小情人了。他們雖不敢當著李雷老師明目張膽地在一起,但私底下當著同學還是不避諱的。羅米和林也也開始曖昧起來,估計會在不長的一段時間內正式牽手。林也和羅米以前的男朋友外形上有些相似,都是高大黝黑的運動型,但品格上比以前那個強很多。他眉宇間顯露出的坦蕩,一看就知道不會像那個人那樣不仗義。我們宿舍的人都挺贊成羅米和他好的,羅米自己也已經在感情上完全向他靠攏,只是想多享受一陣被人追的感覺。她受的傷害已經被新的感情慢慢沖淡,勁猛的悲傷過后,是迅速的平靜。我覺得羅米是個愛的時候死去活來,一旦不愛也很容易抽身的人。這跟沈眉可很不同,沈眉自從被那個癌癥患者整得“家破人亡”之后就很少露出笑臉,常失魂落魄地一手拿煙一手拿酒站在陽臺上。我們常常把陽臺說成是她的家,而廁所被劃給了夕平,因為她腸胃不好,總拉肚子。
       屬于沈眉的新轉機是一個韓國人的出現。
       有一天,無聊的沈眉從網吧上網歸來,正低頭走路,忽然被一陌生人攔住去路。那人禮貌地用怪異的發(fā)音問她:“小且(姐),我要問雞(幾)點?”
       慌亂的沈眉反應了半天才把表遞給他看。那人看了表,又很有禮貌地說了聲“賽賽(謝謝)”,轉身離去了。
       按說這只是個普通的邂逅,特別之處只不過是對方是個漢語一般的外國人,其實跟遇到個不懂普通話的云南人、廣東人沒什么分別。只不過是中國人多少都有點崇洋媚外,就覺得這也是個事了。但接下去發(fā)生的事就有點不尋常了。第二天,難得起來練聲的沈眉竟然中邪一般到操場去練聲,然后發(fā)現那個外國人在操場跑步。當時正是并不很暖和的三月末,那人穿著薄薄的短褲,露出了他彎曲的小腿和茂密的腿毛。沈眉這個色女,忽略了他的彎腿,看中了他的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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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3-17 18:56:06 | 只看該作者
那人發(fā)現沈眉后就朝她跑了過去。用韓國電視劇的拍攝方法可以解釋成,晨光初現的清晨,操場上跑步的留學生發(fā)現了勤奮的中國女孩竟是曾告訴過他時間的人,他迎著朝霞,慢慢朝她跑去。鏡頭一轉,是她驚喜又羞澀的臉。配上纏綿的音樂,一段浪漫的異國之戀就此展開了。而當時的事實是,他跑過去以后,倆人交談了半天發(fā)現很難用語言溝通,手勢起的作用倒是不容忽視,而且,最要命的是,沈眉發(fā)現那人臉上全是青春痘,比草莓更草莓。在我看來,那人完全是居心叵測,他發(fā)現倆人語言不通后沒有垂頭喪氣地離開,而是順水推舟地以一小時十五塊錢的價格聘請了沈眉做他的中文老師。
       后來的接觸中,沈眉知道這個人叫何勇浩,已經二十八歲了,喜歡中國的文化,來A大學習語言。我對此人印象不好,原因有二:一是他和我同姓,名字極無創(chuàng)意,二是他年近三十,青春將逝,卻固執(zhí)地長著一臉象征青春的痘痘。
       據沈眉說,他在陸續(xù)接觸了我們宿舍的人后也用他毫無章法的中文對我們做了一些評價。他問沈眉陳睿是不是和他差不多大,問我是不是提前上的學,還說羅米的暴脾氣在韓國可能難以出嫁。他雖然夸了我年輕,但我覺得,我這個歲數還并不是對自己是否顯得比實際年齡小十分在意,所以對他依然沒什么好印象。
       沈眉和他的課總是上得如火如荼,陽臺上少了一個憂傷的身影,操場上多了兩個語無倫次的家伙。這倆人一個不懂韓語,一個就會一點中文,只能用英語溝通。可沈眉那點英語水平我實在是不敢恭維,所以很長的一段時間她總是拿著一本英文詞典作用心銘記狀。仔細一想,通過幫那個韓國佬學點中文順便鞏固一下自己的英語水平,也不失為一個一箭雙雕的好辦法。不過,我們大家都覺得沈眉的刻苦程度足以證明她的動機不純,每每我們就此對她進行拷問,她都面紅耳赤地說:“什么啊,我就是覺得跟他在一起挺舒服,像我哥哥。”而羅米給她的還擊是:“都是獨生子女,誰知道哥哥什么樣啊!別裝了,承認得了。嫁到韓國也不錯。”一般這時沈眉都會擺出清者自清的姿態(tài),好像“腳正不怕鞋歪”似的,我看她的鞋要一直這么歪下去,離她腳歪也不遠了。
       這個何勇浩的出現給沈眉一度陷入灰暗的生活帶來了不少亮色,單是他那錯誤百出的漢語就足以讓沈眉樂一陣子了。他曾經很遺憾地告訴沈眉他看見了一張小狗。沈眉糾正他說應該是一只小狗時,他卻振振有辭。他說他看見的是一只被汽車軋死的小狗,已經壓扁了,是一張。
       對我們來說,除了愿意看見沈眉開心一點以外,還比較喜歡和何勇浩一起出去玩。我們平時更愿意在商場購物,鮮有閑情逸致去什么風景名勝文化古跡。這個何勇浩出于對中華文化的好奇常常央求我們陪他同去,各種門票、車費全由他來承擔。沒什么事的時候,跟一個漢語拙劣的大齡外國青年逛逛北京,也是件好玩兒的事。天壇的回音壁前回蕩著他夢囈般含混不清的“沈眉,沈眉”,雍和宮的佛像前留下了他用韓語許愿的身影。這一切或許都會在許多年后成為難以忘卻的回憶。
       “說實話,你是不是有點喜歡何勇浩?”我問。
       “沒有,真的沒有。”沈眉的表情就像我問她能不能借我一百萬一樣,否定得神色無奈又斬釘截鐵。
       可這話音還繞梁三日未出屋,她脖子上就帶回了何勇浩的吻痕。那粗重的印子肯定來自那個腿毛茂密的家伙。她回來時屋里只有我和羅米。眼尖的羅米一眼就看見了她脖子上的紫印子。
       “脖子上是什么啊?摔的還是碰的啊?”羅米明知故問。
       “……我也不知道。”沈眉支支吾吾。
       “那我問問何勇浩去,怎么去給他上課回來還受傷了呢?”羅米做出要出門的樣子。
       “哎呀,姐姐,饒了我吧!我招,我招還不行嗎!”
       “老實說,是不是讓何勇浩那個禽獸給強暴了?”我說。
       “瞧你說的那個難聽。其實他也挺好的。”
       “嘿,這么快就就范了,還替他說話了!瞧他那一米七的小個吧!”羅米故意氣沈眉。 “我忽然覺得對他挺有感覺的。”沈眉臉上露出許久未見的溫情。
       晚上,小悠、夕平她們回來,我和羅米把這事宣傳了一下,屋子里又熱鬧了起來。沈眉只好無奈又羞澀地接受了一次審問。
       接下去的幾天,她都不得不脖子上綁著紗巾裝得十分淑女的樣子,誰讓她的脖子被何勇浩打上了烙印呢!
       羅米剛嘲笑完沈眉沒幾天,就遭遇了同樣的情形。她的脖子也被林也弄上了同樣的痕跡。這個沒皮沒臉的家伙還諂媚地借走了沈眉的紗巾。我要是沈眉就故意不借她,好好報復她一番,可這個熱戀中的沈眉已經根本沒心情搭理羅米了。她繼苦讀英語之后又開始練習韓語,時刻沉溺在嫁雞隨雞的情緒中。
       我就不能理解為什么兩個人好就一定要親脖子。按說我和柯辰好的時間也不短了,但也從沒親過脖子啊。也不是故意不親,是根本不知道為什么要親。
       我正這么想的時候陳睿忽然問:“碧碧,怎么從來沒看見你脖子上有吻痕啊?”
       “我為什么要有?”我反問。
       “咱們班談戀愛的都有啊!”
       “我不喜歡,怪惡心的。”
       “哦,這樣啊!”陳睿作恍然大悟狀。
       年輕人的情感就是容易自我康復,前陣子沈眉還愁眉苦臉地沉浸在被癌癥欺凌的情緒中呢,如今就柳暗花明地遇到了何勇浩這個讓她喜歡的角色。要是個四五十歲的老女人,經歷這么多難以想像的刺激,估計早瘋了,遇到何勇浩也發(fā)生不了什么故事了。
       這個何勇浩對沈眉比她原來的男朋友強多了,但多少有點大男子主義的傾向,據說韓國的男人都這樣。
       就在沈眉、羅米的感情都漸入佳境的時候,我和柯辰之間爆發(fā)了一場場面宏大的戰(zhàn)爭。五月的末尾,春天的最后時光,柯辰來北京看我。我們買了當天的話劇票打算到首都劇場看戲,我逃了下午的課和他牽手在國貿逛街。我們語言很少,用默契的呼吸感受著彼此的快樂。很多時候,我們沒有言語,拉著他的手,我心里就有踏實的感覺,像一只天鵝游在它最熟悉的水域,平靜,安逸。
       我的手機鈴響打破了這片寧靜。不是電話,是短消息。我回了,對方再發(fā)來,我再回,對方再發(fā)來。柯辰不耐煩地問我:“誰的信息?”
       我吐出一個名字。柯辰憤怒地看我,因為那名字屬于我的初戀男朋友。
       我本可以撒謊,我可以說是小悠、是夕平,可以說是我們高中任何一個同學。我沒有,是因為我不想騙他。我愿意透明地對他,沒有任何秘密和謊言。
       “和我在一起為什么還要和他聯系?”柯辰滿臉憤怒。
       “我又不喜歡他。你沒必要這么狹隘!”
       “不喜歡還聯系什么,一條一條的哪有那么多話說?再說你們分手的時候不是就翻臉了嗎?還是這么多年你一直騙我,你們一直藕斷絲連?”
       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甚至懷疑我的聽覺出了問題。我的柯辰,我的從沒跟我大聲說過話的柯辰,居然說我騙他,說我和別人藕斷絲連!記憶中,從前他只和我這樣喊過一次,是因為我生病又不吃藥。可是那次,他喊完就哭了。他哭完,很難過地問我:“你為什么不愛護自己呢?”
       “為什么不回答,難道我說對了?”他繼續(xù)叫嚷,動作夸張,面目猙獰。
       “怎么可能,我們之間什么也沒有。我們很多年沒有聯系過了,就是前幾天他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我的號碼發(fā)了幾條短信。”我近乎哀求地解釋著,像一個被丈夫捉奸在床的妻子一樣低眉順眼。并不是我真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只是我不愿意在交通樞紐的國貿橋下展覽我們的爭執(zhí)。
       “這么湊巧,前幾天。我要是明年知道你是不是也說前幾天啊?”柯辰的嘴臉像極了電視里那些小心眼兒的男人,刻薄又不近情理。
       “你不要歇斯底里好不好!明年?什么明年。你這樣,我和你還有什么明年!”我也開始大嚷。
       他一把搶過我的手機去檢驗信息的內容。然后大叫著:“什么?‘我把頭發(fā)剪了’,他跟你說這些干什么?他剪頭跟你有什么關系!”
       “我怎么知道,他愿意這么發(fā)!”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們毫無控制地叫喊,那聲嘶力竭的程度像一出表演過分的話劇。有人放慢了腳步想觀看更多的情節(jié),有人不屑一顧把我們當做一對無聊的男女。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和柯辰在大街上吵得不可開交,還是因為我所謂的初戀情人,看來男人都是不希望自己的女朋友有過去的,哪怕那個過去只是名義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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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3-17 19:08:24 | 只看該作者
我看著柯辰緊攥的雙手和憤怒的眼神,忽然覺得一切是這么的沒意思。我轉身離開,離開我們剛剛有拙劣表演的舞臺。
       我想我當時要是忽然鉆到車輪下邊變成血肉模糊的樣子,柯辰一定會后悔一輩子,但我素來不是個想不開的人。我甚至在轉身的瞬間就知道我們會很快和好的。但是我也清楚地知道,我和柯辰終于開始有了電視里一樣庸俗的糾紛。
       結局自然是所有人都能猜到的。柯辰追上我道了歉。他說他實在討厭那個曾經對我并不好的家伙,他說他發(fā)脾氣是因為他太在乎我了,他說情侶間的爭吵有時可以促進感情,他說他被高考折磨得喜怒無常了。前幾個理由都令我討厭,最后一個卻讓我難過。我的柯辰,他正經歷著第二次高考,正為了和我團聚受盡煎熬。我拉起他的手說,我們走吧,心里還是有說不出的滋味。
       雖然我的心情已經大大地變壞,但還是不愿浪費那兩張戲票。演的是《俗世奇人》,里邊有那個并不漂亮卻被我深深喜歡的演員楊青。她演的酒婆在車禍中倒地的時候,我的眼淚打濕了柯辰緊握著我的手。這就是為愛而醉的女人的下場嗎?
       “要什么飲料?”這是學校附近小飯館服務員的問話。
       “不要。先來兩瓶啤酒。燕京普裝。”這是沈眉的回答。
       服務員轉身離開,我和沈眉、小悠、羅米各懷心事地笑笑。四個在談戀愛的女生,相約一起喝酒。除了沈眉,我們都不是擅長喝酒的人,我更因爸媽都滴酒不沾而從小對酒有抗拒。沈眉提議來喝的時候,我是本想拒絕的,可看到羅米的雀躍和小悠的默許,還是想來湊湊熱鬧。
       沈眉覺得越來越愛何勇浩,而在一起的機會卻十分渺茫;羅米覺得自己該喜歡林也,卻總擺脫不掉原來男朋友的影子;小悠身邊有大把的追求者,而真正被她牽掛的他卻在大洋彼岸;我自從和柯辰爭吵后就一直覺得心情低落,佯裝開心地把他送上回家的火車后,心中更是有莫名的窒悶。我們四個,就在那個并不干凈的小飯館里,就著酒,說我們干凈的心事……
       好像兩瓶之后又叫了兩瓶,然后又叫了兩瓶。對于有酒量的人來說,或許六瓶酒四個人喝簡直是喝酒要用嘴一樣平常,而對于我們已經足夠喝高的了。
       沈眉喝得最多,到最后總是不停地傻笑,還想再要。
       我說:“你喝大了吧?別要了。”
       “沒有,這才哪到哪啊!我喝多了,就愛笑,我現在哪笑了啊!”她邊說邊笑地看著我。 羅米說我的臉紅得像要噴血了,我說她的像熟的豬肝。
       小悠看起來好像什么變化也沒有,只是安靜地坐在那。
       我們結賬出去的時候是晚上十一點多,我們搖晃地往宿舍走去。然后,小悠蹲在一棵大樹下吐了。她還沒吐完,天上忽然下雨了。
       我和羅米扶著小悠往公寓大門走,沈眉卻堅持要停下來被雨水澆澆。
       我看見林也迎面走過來,后來的事情就有些恍惚了。
       第二天的前兩堂課我們四個都沒上,又恰巧趕上認真負責的李雷老師去查課。中午,我們被無情地請進了他的辦公室。
       “什么理由啊,你們九個?”(還有其他五個沒去的)李雷老師問。
       我們略去了集體買醉的事實,說了什么牙疼、頭疼、肚子疼之類明知是假卻無法戳穿的理由。李雷老師無奈地搖搖頭,一揮手,放我們走了。
       回到宿舍,聽夕平和陳睿說我們幾個昨晚完全失控,露出瘋子本色。
       她們說,小悠一直不停地哭怎么勸都勸不住,羅米勸了一會看勸不住就自己也跟著哭了起來;而我根本不往她倆那看,一直看著窗外念叨著“秋雨洗天,秋雨洗天”。
       “我還比較正常啊,只是念叨了幾句啊!”我說。
       “哪正常啊?大夏天的,秋雨洗個屁天啊?”羅米又來精神了,好像昨晚哭的不是她似的。
        “嘿嘿,夏天都來了,秋天還會遠嗎?我這叫超前!”我為自己辯解。
       “那沈眉什么樣啊?”羅米一改她咬住不放的作風,沒和我繼續(xù)貧。
       “她比你們都正常。淋得渾身濕透回來了,擦兩把自己老實睡了。”夕平說。
       “何以解憂,惟有杜康”看來還真有道理,我們的心事似乎在那次的集體醉酒之后得到了不小的釋放,接下去的幾天過得很是歡暢。
       
       沒幾天之后是羅米的生日,林也在學校附近一個不錯的飯店訂了房間,請我們宿舍的人吃飯。沈眉極力要求帶上何勇浩。羅米十分大方地說:“來!愛帶誰帶誰!”豪爽之氣簡直就是一財產無數的富婆。
       席間,林也對羅米呵護備至,跟土財主看護金子似的,而羅米倒是安之若素的樣子。吃飯的時候,我發(fā)現沈眉還是改不了愛把男朋友當兒子的本性,滿臉慈祥地給何勇浩夾菜。上來一道菜,她就放慢了速度給何勇浩報告一下菜名,還字正腔圓的,然后還仔細地介紹菜的配料、菜系,跟老廚師教徒弟做菜似的。那何勇浩倒是配合得不錯,一直點頭,整個一個快三十的癡呆。
       沈眉在那兒報菜名的時候,我們根本就沒怎么說話,一個個悶頭吃。要是旁邊有人看著,還備不住以為我們互相都不認識呢。這是我們屋的風格,有東西吃的時候不說話,就一張嘴,能吃就不說。等菜都吃得差不多了,才慢慢開始說話,一個個才假惺惺地想起祝羅米生日快樂。這些祝福中尤其以何勇浩的最讓羅米開心,主要是因為表達稚拙,像啞巴開口一樣難得。沈眉見她親手調教出的學生兼男友漢語水平如此突飛猛進,喜形之色溢于言表。不過,我還是覺得她的樣子更像個慈母。
       對于我們來說,這是個愉快的夜晚,對飯店的人來說是個麻煩的日子。因為我們在一頓飯的工夫弄碎了三個盤子,一個花瓶。準確地說是兩個盤子,因為有一個是他們來收碎盤子的時候不小心弄碎的。開始的時候服務生還很有修養(yǎng)地說“歲歲平安”。到第三個盤子碎掉的時候,他們只是默默地收走,投出怨恨的目光。只有何勇浩那個看不出中國人眉眼高低的傻子還在那現學現賣他的“歲歲平安”。那個看起來肯定比盤子值錢的花瓶是我們最后合影留念的時候碰倒的,它粉碎的聲音和快門聲同時響起,弄得給我們照相的服務生表情很是難看。
       可他還是強壓著怒火收拾了瓶子的碎片,估計是覺得我們這一票人看起來就不是什么好招惹的良民。
       戀愛的人是需要在一起的,即使打架也是一種幸福。這是小悠常常說的一句話。說完這句她一般還會自我憐愛地說一句:“我是個缺愛又缺鈣的女人!”
       每到這時,羅米就說:“得了吧,那么多人追還缺愛?看你那智力,缺鈣倒是真的。”
       
       我一直覺得,那些喜歡小悠的男生雖然沒什么希望,但還應該算是幸福的,因為并不是每個人的記憶里都會有這么美好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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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3-17 19:09:00 | 只看該作者
有一天,只有我和陳睿在屋。連續(xù)三個電話都是男生打來找小悠的。
       “小悠漂亮,真是招人喜歡!”我放下電話慨嘆。
       “你覺得她好看嗎?”陳睿問。
       “當然。我上大學之前沒見過這么漂亮的,我們家那兒的女孩沒有長這樣的。”
       “我覺得她一般,不秀氣,太粗糙!”陳睿用蓋棺定論的口氣說。
       “你要求倒是真高啊!”
       我猜測我的口氣有些陰陽怪氣,因為后邊的十分鐘陳睿都沒有再說話。而我,也對她居然說小悠不好看感到有些吃驚。依我的看法,我們宿舍長得最不好看的就是陳睿了。她雖然話少卻長著一雙東張西望的眼睛,審視的目光常常從雙眼中射出。她那張過于理性的臉還曾讓人誤以為她是工學院的。她很聰明也很努力,是我們宿舍總成績最好的,雖然專業(yè)一般,但看得出還是很要強。她的個性不顯山不露水,長相也默默無聞,卻還是能讓人覺得她處在蓄勢待發(fā)的狀態(tài)中。有時候,我覺得她的沉默不是來自自卑,反而是出于一種堅定的自信。她常常說的一句話是“那些不如咱們的人……”,而我們,并沒有覺得誰真的那么不如自己。她可以覺得自己挺漂亮的,但完全沒有必要經常用不屑的口氣來譏諷那確實比她漂亮多了的女生。平時,她流露出對班里女生長相的鄙夷我倒不覺得什么,只是今天她對小悠的評價讓我對她忽然生出一些反感。
       我們的宿舍關系融洽到了難得的程度,班里別的女生都很是羨慕。在我們屋,有什么話大家都會拿出來說,互相譏諷也是每天的必修課。而陳睿總是在大家都說話的時候靜靜地聽,從不提自己的心事。她沒談過戀愛,她也從不說她的其他事,好像一個沒有過往的人,相處多就都讓人覺得神秘而陌生。
       夕平也沒談過戀愛,大一剛開學時還裝做什么也不懂的樣子。后來大家慢慢熟了,她才吐露了自己的心事。原來,她喜歡一個和她初中、高中都是同學的男生,已經好多年了,而那人卻根本不知道,用個簡單的詞來概括就是她在暗戀。夕平曾在他們的畢業(yè)照中給我們指過那個男生,黑,瘦,外加一對突出的招風耳,像個長工。而夕平堅持認為他像貝克漢姆。我們大笑了一陣后,她掩飾地說:“貝克漢姆多丑啊!我覺得他倆的丑勁兒挺像的。”
       “一邊待著去吧!貝克漢姆被硫酸潑了也比他好看。”我說完這句無情的話,有些后悔,看了看夕平的臉色,發(fā)現她正沉浸在對那個長工的遐想中,根本沒注意我的話。
       “你們倆是不是有特別多特純的回憶啊?”我問。
       “Nothing!就是初中同桌,高中同班。”夕平好像在說別人的事。
       “那喜歡他什么啊?”我不解。
       “我也是后知后覺。高三快畢業(yè)的時候忽然不想和他分開。”
       “那怎么不追隨他啊?”
       “追隨什么啊?在一個可破的大學了!”
       “鬧半天還是個差生!”我更加不解。
       “不是,學習特別好。就是一考試就失常!考高中就失常了,我倆才又到一個高中的。考大學又失常了。他家挺窮的,也沒什么門路,最后就上那個破學校了。”
       “廢物點心!”
       “別這么說!我們家丁丁還是不錯的。”
       “誰?”
       “他呀!你不知道啊?他叫劉丁。”她那口氣就跟她喜歡的真和貝克漢姆那么出名似的,我不知道名字好像是一種不可理喻的無知。
       “我怎么能知道啊!長得跟民工似的,還真是個壯丁!”
       我說完也覺得不該這樣一句一句地和夕平對著說。到底那也是她暗戀了幾年的人了,而且那男的雖然有點土氣,但一看就是個本分人,應該有很淳樸的性格。我有點看不上他是因為覺得他配不上夕平。夕平長著一張圓圓的娃娃臉,有牛奶樣的皮膚和花朵般的笑容,不是小悠那樣炫目的漂亮,卻帶著種親近的氣息。我媽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還說她是難得的福相呢!
       雖然我媽不是什么職業(yè)看相的,但我也不愿意這么可愛的夕平為了一個苦大愁深的壯丁守身如玉。
       “要不你跟她表白得了!”我勸道。
       “表白什么呀!人家有女朋友了!”
       “你發(fā)瘋啊!那你還喜歡什么啊!”
       “我這不最近才聽說嘛,剛有的。”
       “是他大學同學吧?”我估計十有八九。
       “可不!還大城市的呢,找了個保定的!”
       正說到這兒,電話響了。我倆都在床上躺著誰也不想接。
       “你去接,萬一是你家柯辰呢。我一個暗戀的人,沒電話!”夕平在床上裝可憐。
       我晃悠到電話前,一接,還真是找我的。不是柯辰,是豬八戒。
       我對著電話高喊:“豬八戒,豬八戒,你在哪呢?”弄得夕平在床上大喊:“我是至尊寶,我在這里。”吵得我都聽不清電話那邊豬八戒在說什么了。不過考慮到她剛剛跟我回憶完她的暗戀歲月,我就沒沖她吼叫“閉嘴”。
       豬八戒當然不是電話那頭那人的本名。不過,我這樣喊他他也不會生氣,因為這個外號是他自己賺來的,沒辦法。
       豬八戒與我和柯辰都性情投合,是我們的高中同學。他成績突出到我們都懶得嫉妒他的程度。此人學習心無旁騖,以至經常穿得跟搞行為藝術似的來上學。比如,花格子襯衫、紫外套、藍書包、紅褲子、黃鞋,外加隱約顯露出的咖啡色襪子邊。知道的是他不在意穿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心狠手毒,自己學習好不算,還打扮成這樣影響別人學習來了呢。難能可貴的是,此人心地善良,胸懷寬廣,還深深懂得“共同富裕”的道理。他經常主動要求為別人補習,遭到拒絕還窮追不舍死纏攔打,并為別人學習上不來而痛心疾首。在有“豬八戒”這個外號前,我們稱他為“全班同學的父親”。因此,被老師和同學深深喜愛著,簡直就是我們的吉祥物。
       當年高考前的誓師大會,理所當然地由他作為學生代表發(fā)言。作為學生代表,該說的其實就是如何刻苦,為學校爭光之類的廢話。他居然把發(fā)言當成了一件很大的事情,非讓我?guī)退麑懓l(fā)言稿。改來改去,他終于滿意了才把我饒了。我以為,他一定會照著已經商量好的發(fā)言稿念一遍就得了,結果他倒是不放過每一個表現的機會,在發(fā)言的最后給了大家一句很真誠的祝福。而他說完祝福的結果是,原本嚴肅緊張的誓師大會被他搞得像一鍋粥,學生老師都笑作一團。他當時的原話是:“我知道大家都會努力的,祝大家高考完有一個春光燦爛的九月!”說這話時,他還采取了高亢而缺乏控制的發(fā)聲,跟樣板戲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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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3-17 19:09:28 | 只看該作者
當時《春光燦爛豬八戒》正在播映,他的聲音還沒落地,底下就大喊起了“豬八戒,豬八戒”。從此,他就從“父親”變成“豬”了。
       豬八戒后來高考分數異常高,跑到清華過他春光燦爛的九月去了。
       這次忽然給我來電話是要到我們A大來參觀。
       “碧碧,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們這兒美女資源太少,就那么幾個好的,還得和大家搶,沒意思!我明天沒課,到你們那轉轉,看看你吧?”
       “是要來我們這兒看美女,順便看看我吧?”
       “哪啊!我是看你,順便看看美女。你們那都有什么樣的美女啊?”豬八戒難以掩飾心中的好奇。
       “嘿嘿,應有盡有啊!”我不無得意。
       “有牙有縫兒的嗎?”
       “什么?”
       “就是,每顆牙和每顆牙之間有一定距離。一笑挺傻的。”豬八戒解釋道。
       “你有毛病吧?那也叫美女?你們清華不會連那樣的都找不到吧?”我聽這話的時候,覺得他腦袋肯定是被驢踢了,不然不應該怪僻到這樣令人發(fā)指的地步。
       “我就喜歡那樣的。有沒有吧?”
       “估計沒有。你要喜歡沒牙的,我倒可以給你找個骷髏!”
       “行啊,別的樣的我也將就了。我明天去啊,到了給你電話。”
       我還沒等說話,這個豬八戒就雷厲風行地掛了電話。
       第二天,豬八戒的到來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雖然沒有找到他喜歡的牙縫兒美女,但他在各路美女面前得到了不少關注。他竟然穿了一身類似睡衣的格子衣服出現了,腳下還是一雙無比臟的白鞋。看到我親熱地大喊“老何啊,你怎么還是那樣啊”,就跟我倆幾十年沒見了似的,其實我上個月還去了他們學校。難道他覺得我一個月就會發(fā)生很大的變化嗎,我又不是月亮!我簡直想轉身離開不讓別人知道我認識他。
       “領我去哪個食堂吃飯啊?”他倒是不外。
       “哪個食堂?一共就一個大食堂,一個風味餐廳,一個快餐廳。都不怎么樣,我請你到旁邊飯店吃吧!”
       “不行。一定要去食堂,美女都在食堂呢!哪人多去哪!”
       他說話還真不含糊,就好像他那身裝束適合往人多地方去似的,我都懷疑他來的時候汽車售票員為什么讓他上車。
       我們直奔大食堂,滿足他吃飯、看美女的愿望。頭腦中想起一句話:“食色性也。”
       吃飯的時候,我很怕這個穿著另類的豬八戒為尋找牙縫兒美女一直盯著別人的嘴看,為我招來殺身之禍。結果發(fā)現,他倒是很害羞地低頭吃飯,為美女看他的目光感到很不自在。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太多,連旁邊平時只顧埋頭炒年糕的老阿姨都抬頭望了他幾眼。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看了一下老阿姨的嘴,唇紅齒不白,可惜,沒縫兒。
       其實,豬八戒不愿意抬頭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美女旁邊多半有男生在。他肆無忌憚地看兩眼很可能被那些男的瞪幾眼,的確不值得。
       出了食堂,我們輕松把校園溜達了一圈。他很疑惑地看著我說:“完了?”
       我回答:“是啊,就這么大!”
       “天啊,我到現在都轉不明白我們學校。”
       “沒辦法,旱的旱死,澇的澇死!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啊!我兩天就全把這地方摸清了,我還方向感不好呢!”
       他看著周圍花枝招展走過的女生說,“你們學校挺好玩,一個個都挺閑的,地方還這么小,跟個度假村似的。”
       我雖然有點不滿,但還覺得這個形容挺到位。以前很多人說像療養(yǎng)院,我覺得度假村更準。
       豬八戒的到來在幾天以后被蒙上了一層傳奇色彩:他極力要求去的大食堂很快被夷為平地,他嘲笑的小校園也即將擴大。他在變故之前的到來似乎有不小的紀念意義。
       我們學校和旁邊一所風馬牛不相及的學校合并了,聽起來就像口腔研究所和足底按摩院合并一樣不合邏輯。而這事恰恰是真的!一般來說,A大,被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事情往往是謠傳,而這樣亂七八糟的往往是真的。這陣子,大學之間很時興合并,就好像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A大在這里邊也就算是個比較有個性的小魚,所以我們精明的小魚頭們,未雨綢繆地開始吃蝦米了,以求早日長成一條大魚。
       兩校的學生本無什么往來,據說合并之后那邊的人會逐漸遷走,A大的學生聽到這個消息產生了難得的優(yōu)越感。升旗儀式上宣布這件事的時候,學生都沒什么反應,主要是因為這對大家的生活基本沒什么改變。只是一下子多了幾位校長,上課多了幾間教室。而對于我們的生活影響比較大的兩件事是食堂的搬遷,校園的擴大。并校后校園分為南北兩院,原來的A大稱做南院,而新占領的地盤稱做北院。我們那在南院巍然屹立了多年的大食堂就要與時俱進地遷往北院了。雖然,我們沒有理由說這是件壞事,但已經適應了的事情突然改變總是讓人覺得別扭,就像一個一直苦苦追求自己多年的男生忽然公開宣布自己是同性戀一樣讓人難受。我們不是每頓飯都在食堂吃,應該是早飯經常,午飯次之,晚飯偶爾。因為練聲的特殊緣故和大食堂的早飯結下了深厚的情誼。與其他食堂比起來,它公道的價格和算得上鮮美的味道讓大食堂在早飯上占盡了優(yōu)勢。六毛錢一個的肉餅和五毛倆的小包子作為標志產品在北京的大學內廣為流傳,被稱做A大肉餅和A大包子,與A大女生幾乎齊名,成為傳說中的三大拳頭產品。但大食堂的環(huán)境實在是不敢恭維。長條的桌子能坐八九個人,常常是不認不識的幾伙人分頭就餐,還總是因為坐位不夠而弄得跟幼兒園小飯桌似的。有時候覺得全A大的人好像也不該有這么多。此外,它最令女生們討厭的便是侵入性很強的氣味,一頓飯的工夫,身上必定沾染上混合著各種食物的說不清的氣味,還久久不能散去。要是有誰剛在大食堂吃完飯,想撒謊說自己去了圖書館,那一定會被有A大就餐經驗的人一鼻子識破,誰讓他已心甘情愿地沾染了大食堂的氣息呢。
       很有戲劇性的是,大食堂拆遷幾天后,一幢外形怪異的小樓在原地拔地而起,正式開放后,才知道是新建的機房。我們得知這一消息后都感慨于領導者的跳躍性思維和大食堂美好時光的一去不返。就連每次從食堂出來都滿臉不愿意,邊聞衣服邊嗔怪“又一股食堂味”的小悠都滿目憧憬地回想著我們大嚼肉餅的好日子。我想起曾經看過的一篇極惡俗的文章,說人生最難忘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此時,曾經被我們百般挑剔的大食堂,如今已成為難以忘卻的“已失去”,神話般飄搖在我們的記憶中了。我們班一個擅長寫作的男生更是在一篇關于A大美食的文章中這樣寫道:
        就在那個秋天——A大豎起了一座從一號樓前看像good,從廣告欄看像fuck的雕塑的那個秋天——大食堂正式改機房。離得遠了,就再也沒去過,也再也沒吃到過肉餅了。是故欲求肉餅而不可得,但是有了可以方便上網的地方,失去了形而下的餅,得到了形而上的計算機知識和網絡,似乎是進步了。是幸福,還是不幸?各位心中自有自己的秤。
       
       食堂遷移是并校后學生最關注的事情,過去一段時間后也就逐漸風平浪靜了,而并校給老師帶來的影響卻持續(xù)了更長一段時間。A大擴大這個鼓舞人心的消息,著實讓他們水漲船高地跟著揚眉吐氣了些,上課的熱情也有不小的提高,尤其是我們的專業(yè)課老師,在小課上常苦口婆心地勸導我們要認真學習了,好像沒合并之前我們沒有學習的必要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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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3-17 19:09:57 | 只看該作者
學期末的小課,按說大家在專業(yè)上已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可老師卻氣憤地發(fā)現除了不學無術沒有什么其他詞更能準確地形容出我們現在的狀態(tài)。我們組的小課老師滿目憂愁地說:“你們并不是朽木不可雕,你們就是自甘墮落!”全組十一個人坐在那兒蔫頭耷腦聽老師教誨。一般說,專業(yè)課老師都是自己系里的,和學生們有很融洽的關系,多半是亦師亦友的。上課大家各盡各的本分,下課常常一起到附近的飯店吃飯,甚至在食堂,學生飯卡沒錢,抓起老師的飯卡買飯,也是平常的事。“以吃飯促專業(yè)”是播音系盛行的教育方針。再加上我們學的內容靈活生動,課堂的氣氛也時常是笑語歡聲。如果專業(yè)老師真的在課堂上生氣,說明我們的確是過分到一定境界了。小課老師里比較特殊的是我們的班主任李雷,此人一貫要求嚴格,出了丁點小的錯誤他都會狠狠地要求改正。剛開始分小課組的時候,大家都很怕分到他那組,公布小課組名單的時候大家都像等待申奧結果一樣緊張,結果一出來,那些分到李雷老師麾下的都表情復雜。很多時候,從他們小課組門口經過,都可以聽到李雷老師聲如洪鐘的高聲叫喊。據他們組的人說,上他的課也挺有意思的。他的手勢極其豐富,對文章的理解非常細致,一句話至少要打斷你八次,把每個字都摳到他滿意為止。惟一的不好是上完他的課會筋疲力盡,總頭疼。
       我們的小課老師脾氣很是溫和,這次稍微發(fā)一點脾氣,看來是忍無可忍了,主要是因為我們把一篇十分感人的文章讀得假惺惺毫無內在情感的運動。無奈之下,老師想出一辦法,寧可浪費半堂課的時間,也要調動出大家的真情實感。她要我們每個人講一件自己最悲傷或者是對自己觸動最大的事。
       開始的時候,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或者是一時想不起最難受的事情。尤其是三個男生,扭扭捏捏的,好像他們就從沒難過過一樣。后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瘋了一樣說著自己的難過。有人說起了因為貧困而受小朋友欺負的童年,有人說起了被女朋友騙的苦澀經歷,還有人說到父母離異自己的憂傷時哽咽得說不下去。一時間,小課組內哭聲四起,學生老師哭成一片。開始還是克制的抽泣,然后轉化成細小的哭聲,最后竟有個男生失聲痛哭起來。待到擦干眼淚時,大家的眼睛都紅腫得像新鮮的楊梅了。
       雖然哭過之后,大家讀那個文章并沒有提高太多,但好像都學會了很多東西。對苦難的回憶,常讓人懂得抓緊手中的幸福。中午吃飯的時候,全小組人的食欲都受到了不小的影響,尤其是那三個男生,打破“男兒有淚不輕彈”的桎梏后竟夸張地多愁善感起來,飯桌上又幾次紅了眼圈,好像捅破那一層窗戶紙,風就呼呼往屋里吹一樣,控制都控制不住。
       這個期末是我們大學四年最痛苦的日子,數不勝數的考試課像泥石流一樣不由分說地向我們滾來。對于我,這一段更是難耐的煎熬,柯辰也要高考了。和他通電話時,我會格外小心生怕說錯了什么,成為我們繼續(xù)兩地相隔的不幸預言。
       那些平時不發(fā)威的基礎課老師都在這個時候神勇起來,對于范圍閉口不談,好像看著我們急得團團轉他們會很舒服一樣。這個時候,我們已經在A大待了快一年,也和師哥師姐一樣,學得世故起來。我們班長和生活委員為各科老師準備了投其所好的小禮物。女老師送玉蘭油,男老師送派克筆。可大學到底是大學,老師們大多不吃這套,有一些雖然課講得一般,但還保持著知識分子的風骨。高數老師滿面怒容地讓班長把禮物拿回去。班長解釋說沒有任何別的意思,只是感謝老師一學期的辛苦教學。那老師只撂下一句話就轉身走了,剩班長自己愣愣地站在原地。老師說的是:“教書是我的職業(yè),沒什么可感謝的!東西不拿走我就給你們送到教務處!”計算機老師看到派克筆還沒等班長說明來意就開口了,他說:“學習不認真的該掛照掛,把東西拿回去,好好復習,我不會刻意為難大家!”其他的那些并不像這兩位這樣剛正不阿,卻也都委婉地拒絕了大家。只有幾個勉強收下了禮物,還都是被班長軟磨硬泡的。
       班長把這些學給大家的時候,神色無奈。我聽了倒覺得有些高興,畢竟這樣的老師更符合我心中老師的樣子。考試后,大家發(fā)現老師真的沒有為難我們,尤其是“向左看齊”,他的試卷和流傳中的復習資料最為吻合。
       就這樣,我們就在昏天黑地的復習中結束了我們的大一。這中間還值得我高興的兩件事是:一,沒費吹灰之力通過了英語四級,雖然是六十多分,但我已心滿意足;二,專業(yè)考試取得了很高的成績,于我而言很是意外。
       我們宿舍,和我一樣通過四級的還有小悠。但這時候,這事對她來說卻是微不足道的,因為她日思夜想的男朋友莫亞要放假回來了。她從知道消息后就連失眠帶亢奮、又哭又笑的,讓人懷疑她的神經是不是已經徹底毀了。
       莫亞回來的當天,請我們吃了頓烤鴨。吃飯的時候,我覺得他比照片上好看不少,雖談不上英俊,但氣質很好。高高的個子,黃黃的頭發(fā),謙和、斯文,身上有自然流露出的文明氣息。他很注意照顧小悠,對我們也十分周到,說了很多感謝的話,好像平時真是我們照顧小悠一樣。他要是知道我們這些懶蛋讓小悠打掃了一年的衛(wèi)生,不知道會有怎樣的表情。
       莫亞當時用了一款國內還沒上市的手機,沈眉和夕平拿到手中把玩了好一陣。羅米詢問那手機什么時候會在國內上市。莫亞很有禮貌地說了句:“可能很快吧,不清楚。”夕平肯定是想到了自己手機被偷的慘痛教訓,很誠懇地說:“這么好的手機,一定要看好啊!丟了就太可惜!”那表情好像這手機已經丟了。
       吃完飯,小悠要帶莫亞到校園里轉轉。我們幾個就回宿舍了。
       我們這么八婆的宿舍,回屋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對莫亞評頭論足。說實話,還真是從頭和足開始的,我們先討論了他淺黃的頭發(fā)和好看的運動鞋。
       “我覺得莫亞的頭發(fā)特好看!”夕平說。
       “我同意,挺洋氣的。”我很快跟上。
       “我覺得我染個那樣顏色能挺好看的,我白!”一向話少的陳睿說。
       “我覺得能,皮膚白染什么顏色都好看。”沈眉接著說。
       “你看你們一個個崇洋媚外的。一個黃頭發(fā),還沒完沒了了!”羅米邊脫襪子邊嚷嚷。 “崇洋媚外怎么了?你愛國,你怎么不把冥王星叫閻王星啊?”
       夕平這話一說完,我們幾個都沒反應過來,不知道她怎么一下子從莫亞扯到銀河系去了。她一貫這樣,思維跳躍得自己都跟不上。
       “你說的都什么呀?哪跟哪啊?”羅米翻著白眼說。
       夕平好像也不太清楚她到底在說什么,睜著雙懵懂的眼睛沒有再說話。
       “我倒覺得他的運動鞋不錯!”半天,夕平忽然又冒出一句。看來,她已經又想起新問題了。
       “我也覺得挺好看的。好像國內買不到。”沈眉說話時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腳,好像莫亞的鞋已經在她腳上了似的。
       “瞧你們一幫農民,見個海歸,就覺得人家什么都好。”我說。
       “我覺得還真不錯。配小悠,我接受。”沈眉說。
       “我倒是覺得一般。這人好像做什么都恰到好處,讓人覺得不親切。而且,他好像做什么都在思考,希望把自己塑造得特別好。”羅米在床上說。她就是喜歡床,回到屋里就一個姿勢——躺著。
       我覺得她的話,似乎還真有些道理。這個莫亞,帶著種年輕人中難得的成熟,真有點運籌帷幄的風度。
       我們的大一就這樣,以莫亞的歸來為標志結束了。經歷一個假期后,我們將正式成為大二的師哥師姐,變成A大的中流砥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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