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走的是樹 留下的是鳥

李迪

“別可憐小孩！小孩應(yīng)該純潔，不應(yīng)該總挑剔。跟他分是他咎由自取！”羅米的觀點總是夠女權(quán)主義。��
       “也沒你說的那么一無是處。”沈眉還是喜歡替別人開脫。��
       “現(xiàn)在這個呢？”我問。��
       “挺好的，長得還不錯。對我也挺好的，比我大一歲。跟何勇浩感覺不一樣，應(yīng)該不是愛吧。他會對我好的。”沈眉的話更像說給自己聽的。��
       “那個癌癥呢？不要告訴我還好好的！”我又想起以前的種種。��
       “彭其啊，別提了。活得不僅好，還又把我整了！我和我這個新男朋友去打保齡球，居然碰到他了。他還大大方方過來跟我打招呼，說話的態(tài)度特別奇怪，好像想讓我男朋友覺得我和他之間有什么。我男朋友問我穿多大的鞋，他居然脫口而出了三十七。我男朋友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真特想跳到黃河里去洗洗。”沈眉咬牙切齒地說這些，顯然是被彭其氣得夠戧。��
       “那你呢？說了什么？”夕平問。��
       “我，還不是挺尷尬的。我說：”還是三十六吧，保齡要穿小一點兒的。‘“��
       “那人腦袋有問題吧！”我覺得那人一定有心理疾病。��
       “我看他離死不遠了。”夕平惡狠狠地說。��
       我們說這些的時候，小悠正和羅米說她的事，應(yīng)該是關(guān)于莫亞的，他好像在七月的時候回來了。等屋里安靜下來，我坐到小悠床邊問，“你呢？不會是還不死心吧？”��
       “心是死了。喜歡卻還是喜歡的。”小悠笑著說，現(xiàn)在的女孩都已經(jīng)學(xué)會了用玩笑的口氣說自己的憂傷。��
       “他回頭你還會同意嗎？”我覺得小悠有些執(zhí)迷不悔。��
       “毫不猶豫。”��
       “就那么愛他？”��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愛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吧。”��
       是啊，一個女孩的十七歲到二十歲，是怎樣的一段時光啊！��
       “我見了那女的。她說她對不起我。”小悠說。��
       “你原諒她了？”��
       “我告訴她，感情的事不要說抱歉。愛情都沒了，我不能失風(fēng)度，但我心里不會輕易不恨她。”��
       在一個又溫柔又善于說抱歉的精明女孩面前，除了風(fēng)度，小悠又能表現(xiàn)出什么呢？男朋友已經(jīng)給了她，何苦還和她作戰(zhàn)。��
       “我回北京的前一天，打著車滿城市的找他，希望制造一場巧遇。我把他可能出現(xiàn)的每一個地方都找遍了，還是沒找到。我忍不住給他打了電話。他說他正在那女的家。我跑到她家樓下，求他下來。我讓他抱我一下，我說抱我一下我就走。他向后推了我一把，說不行，這里是他女朋友家樓下……”小悠說這些時表情平靜，看起來比滿眼淚水更讓人心疼。�ノ蚁胂癫怀瞿鞘窃鯓拥膱鼍埃�漆目朱唇的小悠，錦心繡口的小悠，向一個負心的男人要求一個擁抱。她打著車，找到那個女人的地盤上，只要求一個小小的擁抱，卻沒有得到。這個她堅定不移愛著的莫亞，這個她曾經(jīng)為他拒絕了無數(shù)男孩的莫亞，為了對別人的忠誠推了她一下。而他和小悠在一起的時候并未如此忠誠，并未如此有原則地吝惜過自己的臂膀。這世界上為什么有那么多事情這樣沒有道理，這樣超乎想像！��
       上完兩周的課，進入考試階段。很多課都是開卷或者交論文，覺得也沒什么壓力。有一件讓人發(fā)笑的事，關(guān)乎我們的計算機二級。��
       班長來發(fā)二級證書。我發(fā)現(xiàn)我們五個的證書上寫的都是通過，而羅米的證書上卻寫著優(yōu)秀，顯然她打了八十五分以上。我想到她當(dāng)時對那個九十分的人的評價，控制不了我想笑的嘴巴。��
       “不知道哪個傻冒打那么高分，估計是腦袋有病。”我對著羅米喊。��
       她看了自己的優(yōu)秀證書，便也沒脾氣跟我針鋒相對，解嘲地說：“我就是那個傻帽，行了吧，姐姐！”�オ�
       比較讓人難忘的兩門考試是“馬政經(jīng)”（馬克思主義政治經(jīng)濟學(xué)的簡稱）和寫作。��
       “馬政經(jīng)”這門課非典之前就沒怎么進入正題，要是補兩次課就閉卷考試大家肯定要脫一層皮。這老師倒是比較體恤我們，讓大家每人交一份三千字的論文，算期末成績。但比較另類的要求的是一定要手寫。比起很多老師一定要打印件的要求，這種倒退的方法我是實在不能理解。陳睿說，她一定是知道我們總是上網(wǎng)下載論文，心里不舒服才要我們手寫，即使是下載的也讓我們抄一遍。��
       當(dāng)我們拿著不同途徑找來的論文孜孜不倦地抄寫時，我對那老師的不平衡心理和露骨的較勁辦法有很大的不滿。��
       而寫作課的老師講得倒是十分不錯，在Ａ大的基礎(chǔ)課老師中很是難得，屬于有水平又能講出來的。她的課內(nèi)容涵蓋了很多語法知識一類的內(nèi)容，和我們的專業(yè)也多少可以算是沾親帶故的。比較難對付的是，這門課要閉卷考試。我們這些利用非典在家休息了三個月的人，顯然已經(jīng)有點忘記了該如何復(fù)習(xí)。��
       “什么叫頂真啊？”羅米躺在床上睜著一雙無知的大眼睛問。��
       “就是后句的句頭是前句的句尾。”我回答。��
       “沒明白。”羅米似乎更加迷惑了。��
       “就是羅米是豬，豬是夕平。這就是頂真的修辭。”小悠不屑地說。��
       “懂了。”羅米張著大嘴，作恍然大悟狀。��
       沒安靜兩分鐘，她忽然又問：“那連珠呢？”��
       “就是頂真的一種特殊形式。前句句頭是后句尾，前句句尾是后句句頭。比如：羅米是豬，豬是羅米。”這回我學(xué)聰明了，也舉了例子。��
       “哦。”羅米又張大了嘴巴，似乎是明白，竟沒對我精辟的例子做任何不滿的評價。�ゾ瓦@樣，我們在松弛玩鬧的氣氛中考了試，升了年級，變成大三的同志了。

李迪

第五章 大三（上）
考完試就開學(xué)了，感覺像沒放過假一樣，毫無過渡地升入大三，多少有點措手不及的感覺。我們一直覺得大三預(yù)示著一種衰老，常一相情愿地想永遠晃悠在大二的好時光。現(xiàn)在猛地升入大三，雖然在師弟師妹面前裝得踏實穩(wěn)重人模狗樣的，心里卻會底氣不足地嘀咕“時間怎么就過這么快呢”，外強中干到了紙老虎的境界。剛開學(xué)的日子，大家總會互相安慰地說：“沒事，人老心不老。”“咱們終于不用再欺軟怕硬了，咱們現(xiàn)在是Ａ大最硬的。”（大四的基本都在外邊實習(xí)呢）李雷老師此時已經(jīng)不在班會上糾纏到底誰在談戀愛的問題了，對于會不會有很多人逃課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關(guān)心的問題集中在了我們的專業(yè)上。而我們似乎正好相反，不像大一那樣把專業(yè)看得無比神圣，倒更想一門心思把戀愛談出水平。��
       沈眉和她那個老家男朋友在熱戀期，倆人天天拿著電話念咒似的說一些像歌詞一樣的廢話。小悠依然對莫亞一往情深，我對死心眼的仙女非要嫁給蛤蟆不太理解，但是一想到蘿卜白菜各有所愛也就懶得去想蛤蟆何德何能。羅米和林也絲毫沒有老夫老妻的默契，整天因為雞毛蒜皮的事大吵大鬧。陳睿這個似乎與愛絕緣的人，自從在穿著上翻天覆地地變了后，好像也流露出了對愛情的些微興趣。我和柯辰進入了一段平靜得該不知如何形容的階段，每天一起吃飯、聊天，日子循環(huán)往復(fù)，似乎是幸福，似乎又太平淡。最撓頭的是夕平，她暗戀的那位還對她的情感一無所知，而瘋狂迷戀她的那個宋思卻不放過任何一個在她面前表現(xiàn)的機會。��
       夕平的生日，在開學(xué)不久的九月初。那個宋思顯然是提前很長時間就開始籌備了，要不不可能想出那么瓊瑤式的慶祝方式。這位老兄自己繡了十米長的一個橫幅，寫著“夕平生日快樂”；疊了三百六十五只紙鶴，表示他一年中每一天的想念；還買了三百六十五根蠟燭，也不知要拼出什么感人的圖案。這家伙雖然塊頭看起來比較兇悍，內(nèi)心還真是溫柔。��
       他拿著一箱蠟燭，拎著一袋紙鶴，包里裝著一條橫幅來找沈眉和我。��
       “我想給夕平過生日，想求你們幫我。”表情誠懇又幸福，好像求我們給他和夕平開結(jié)婚介紹信似的。��
       “你這些小鳥是在哪兒買的啊？”沈眉指著那袋狗都能看出來是紙鶴的東西說。��
       “嘿嘿，真能開玩笑。這些是我給夕平疊的。”宋思一定是高估了沈眉的智商，從她的表情我能推測出她真以為那應(yīng)該叫“小鳥”呢。��
       “你倆到底怎么回事呢？不是沒好嗎？”沈眉問。��
       “是沒好啊。沒好也可以給她過個生日啊！”宋思一臉通紅，也不知道是拿那些東西累的，還是被沈眉給羞的。��
       “你只是想給她過個生日？”我問。��
       宋思像脖子安了彈簧一樣不住地點頭，眼神很像希望工程宣傳海報上那些虔誠的孩子。�ァ　拔矣X得你倆可能性比較小。”我還是希望他有心理準(zhǔn)備。��
       “我知道，我只是希望夕平高興。”��
       我和沈眉對視了一下，在對方的眼睛里都看見了感動。��
       “說說你的想法吧。”雖然是被感動了，但沈眉說話的口氣還是有點像審案子。我們到底是夕平的家屬，不能對他太好，要站穩(wěn)自己的立場。��
       “我想在學(xué)校附近包個小酒吧，請你們宿舍的人過去，給夕平過生日。最好事先不要告訴夕平，想給她一個驚喜。”宋思回答。��
       “你不會表白吧？”我問。��
       “放心，我不會。”��
       “那好吧。”我們同意了。讓人家給過生日還不讓表白，也真是欺負人欺負到家了。��
       宋思顯然是真的高興，好像得到了很大的好處一樣。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想起柯辰說過的一句話。他說，當(dāng)男孩真正喜歡一個女孩的時候，他會有層出不窮的靈感來取悅女孩。我想宋思是一定要傷心的，他幾乎沒有任何希望。��
       答應(yīng)了宋思后，我們的密謀就開始了。僅靠我和沈眉兩個人的力量是完不成這件事的，我們需要除夕平以外全宿舍人的幫忙。我們總是趁夕平不在的時候在屋里密謀，有時候夕平在屋，我們發(fā)現(xiàn)有什么漏洞還會用短信聯(lián)系，簡直和解放前的地下黨一樣，為了斗爭想出了各種各樣的辦法。��
       首先，我們派能說會道的羅米陪宋思去酒吧談價錢。就宋思那長相的，肯定磨破了嘴皮也講不下來價。酒吧老板肯定一看見他就開始磨刀，不狠宰一把不會罷休。有羅米這么個長得伶俐些的跟著，估計他們會收斂一點。然后，小悠幫著宋思選花。這個宋思堅持要送花，好像要把能想到的著都使出來一樣。讓小悠陪著去，原因有二：一是怕宋思被賣花人欺詐，弄回一些快死的花；二是怕他整一堆紅玫瑰，不表白也跟表白一樣。沒想到這個宋思還真是感人至深，去了直奔白玫瑰，說只是想表達自己純潔的期待。最后，就是我和沈眉去布置現(xiàn)場了。當(dāng)然，還需要陳睿把夕平騙出來。��
       夕平生日那天，早晨我們就把準(zhǔn)備好的禮物拿了出來，因為晚上已經(jīng)留給宋思了。我們的禮物和宋思比起來簡直就是九牛一毛。��
       然后大家沒事人似的上課，吃午飯，不透露給夕平絲毫的內(nèi)容。下午我和沈眉就裝作逛街地出去了。走到定好的酒吧，宋思已經(jīng)滿頭大汗地站在那兒了。那天的確不涼快。��
       “我要把這些蠟燭擺成一個心，里邊套著夕平的名字，在她來之前點上。”宋思說，“然后，剩下的在門口擺成兩排，讓她沿著這些蠟燭走進來。”��
       “那橫幅呢？干什么用啊？”我問。��
       “等她快來時，讓你們宿舍的人給發(fā)個信息，我把它掛在酒吧的牌匾上，讓她看一眼就摘了，我不好意思。”說這話時，他的臉又不自覺地紅了。��
       然后，我和沈眉就開始幫忙擺蠟燭了。宋思非常認真，擺幾根就退后邊看位置是不是正好，有沒有擺歪的，像個苛刻的設(shè)計師在觀察自己的作品。��
       擺那些蠟燭，用了將近一個小時，因為總是蹲著，弄得我頭昏眼花的。��
       “你不覺得太費事了？”終于擺完的時候，我問。��
       “不啊，我覺得很幸福。只是辛苦你們倆了。”他的話說得我挺不好意思的。��
       “如果夕平現(xiàn)在不能接受你，別灰心。或許以后還是有機會的。”我想安慰這個老實的男孩。��
       “以后應(yīng)該也沒什么機會。她不喜歡我。我做這些沒任何別的意思，只是想表達我的感情。以后，她有男朋友，我會為她高興的。”��
       聽了那話的時候，我的眼淚差點都出來了，虧了羅米來了電話，把我的眼淚又給刺激回去了。她在電話里說，她們騙夕平說，陳睿在外邊配音賺了錢，要請大家吃飯，一會兒就出門，可能將在二十分鐘左右到，問我這邊是否妥當(dāng)了。我告訴她一切安好。��
       接下去，我們就開始點蠟燭了。在這個過程中，我簡直是痛不欲生。九月初的北京還沒有褪去夏天的炎熱，再加上滿屋燃燒的蠟燭，那真叫人無法忍耐，而且那個笨手笨腳的沈眉竟然在我后邊點蠟，差一點燒著我的屁股。��
       三百多根蠟燭還真不好點，眼見著夕平她們都走過來了，還剩下幾十根呢。宋思見情況不妙，使出渾身了力氣，瘋狂地在她們走過來的前十秒把蠟點完了，又急了我一身汗。不過比起他來，我出的汗還差一點，他跟剛洗完頭似的，一腦袋水。��

李迪

夕平走近了，我的呼吸急促起來，好像這個驚喜是我準(zhǔn)備的一樣。結(jié)果夕平那個傻子竟然只顧著低頭走路，看都沒看一眼那個繡著她名字的醒目橫幅。��
       我沉不住氣了，迎了上去。��
       “哎呀，碧碧，你都來了。一吃飯可真積極，還走了一頭汗。”夕平說。��
       我想到為這個人忙了半天，她竟然還諷刺我！簡直想上去一把捏死她，不過我想我肯定剛有這個動作就得被宋思捏死，就只好換成一臉堆笑了。��
       “你在這兒等我們哪？”夕平問。��
       “本來我是想直接去吃飯的。可突然看見這里有個橫幅挺醒目的，我就過來看看。”我邊說邊指著那橫幅。��
       “哎呀媽呀！怎么回事啊？怎么有你名呢？”小悠夸張地問夕平。��
       夕平看著那橫幅嘴巴張成Ｏ型，基本傻了。��
       “肯……肯定你們給我慶祝生日。”顯然她是被感動了，竟然結(jié)巴了。��
       “哪兒呀？你以為你是誰啊？我們可沒工夫。”羅米不屑地說。��
       “進去看看吧。我還真挺好奇的。”我說。��
       夕平將信將疑地推門進去。兩邊蠟燭圍成的狹窄甬道仿佛通向仙境。昏暗的酒吧里蠟燭閃爍，似乎與人間已割斷聯(lián)系。宋思站在最里邊，雖然長得并不像王子，但至少是個良民。惟一比較難忍受的是，這里實在太熱了。我們每個人都是在進去的瞬間濕透的，我脖子上的汗水都滴了下來。我邊擦汗邊想，這是個自制桑拿的好方法。��
       “夕平，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祝你快樂！看見我，不要有那么奇怪的表情。我和她們一樣，是你的朋友。我們都希望你快樂！不要有負擔(dān)，我做這些，只是因為我欣賞你，我沒有任何的要求。”宋思說著走過來，“這玫瑰花送給你，女孩的生日該有鮮花。”��
       “謝謝。”夕平懵懂地接過鮮花，不知該再說些什么好。��
       “你很可愛，很可愛。我承認我一直很喜歡你，可我并不非要你做我女朋友。我做你朋友就很滿足了。我給你唱個歌，沒你的好聽，但我已經(jīng)練了好幾遍了。”��
       接著他唱起《月亮代表我的心》。��
       我的眼淚劈里啪啦地砸下來，我都懷疑我邊出汗邊哭會脫水而死，我可不想夕平的生日變成我的忌日。我看看兩邊，所有人都在流淚……��
       宋思唱完歌走過來給我們倒酒，大家碰了一下杯，一人抿了一口。只有沈眉這個貪酒的家伙把一杯紅酒給干了。干了沒幾杯后，她就不省人事了。��
       我們雖然感動，卻還覺得有點尷尬。小悠只顧低頭吃盤子里的西瓜和香蕉片，陳睿又左顧右盼地顯然在想其他的什么，我和羅米還沉浸在對宋思感人講話的無限欷●中。��
       宋思一再要求夕平唱歌。夕平想了想，看了半天歌本，發(fā)現(xiàn)歌都很老，然后唱了一首《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估計是她當(dāng)時的心情吧。��
       我們覺得他倆還是應(yīng)該好好談?wù)劦模�于是我們先行離開。推開酒吧的門，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的世界遠不像里邊那樣熾熱啊！��
       兩個小時以后，夕平帶著那些禮物回來的時候，帶著復(fù)雜的神色，像散亂的拼圖一樣摸不著頭緒。��
       “不會是生氣我們騙你吧？”我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啊。我很感謝你們，為了我……”話沒說完，夕平哭了。��
       “怎么了？”小悠問。��
       “我覺得欠了宋思啊！我總是做一個夢，夢見我媽媽給我介紹男朋友，我看都不看就跑去找劉丁。我跑啊跑，鞋都跑丟了，卻總是找不到他……誰對我多好，我都只喜歡他……他就不是人，就是不知道。”夕平的情緒有些失控。��
       “不要這樣了。喜歡他就告訴他。也別對宋思有什么負擔(dān)。他不會計較的。”小悠安慰道。
       “他不計較，我也知道他難受。我剛才還是說了，我說不可能。但是，他的感覺我懂，像劉丁忽視我一樣。我要是像沈眉就好了，什么都想得開。”夕平說話時眼睛看著已經(jīng)昏睡的沈眉。��
       我看著沈眉昏睡中沒有表情的臉，心想，我們這么年輕，為什么已經(jīng)有了那么多需要逃避的問題呢？��
       生日過后的幾天，夕平的心情逐漸恢復(fù)平靜。我勸她給劉丁打個電話，她想了想說，還是算了吧。她總是這樣，耐力優(yōu)秀卻缺乏爆發(fā)力。體育課上，夕平的短跑總是很慢，簡直是磨磨蹭蹭。而每到長跑她就會揚眉吐氣，我們都累得茍延殘喘的時候，她還一圈一圈鐘表一樣有規(guī)律地箭步如飛，我都想驗驗她的尿，看她是不是偷吃了興奮劑。在愛情上，相處需要耐力，而剛開始關(guān)系明朗之前，需要的卻是爆發(fā)力。夕平和劉丁要是能好上，夕平的優(yōu)勢就會起到作用，可現(xiàn)在關(guān)鍵的問題是：他倆總是好不上。��
       我們還是處心積慮地想讓她給劉丁打電話。她思想斗爭了很久，才決心寫一封信。一個下午，她沒動地方地坐在桌子前，神色凝重，看起來更像給布什或者安南寫信，商量什么憂國憂民的大事。晚飯時間，她反復(fù)查了幾遍，發(fā)現(xiàn)是四千五百多字。簡直是一篇小論文。��
       “你寫了多少遍你愛他啊？”羅米問。��
       “我沒提這事兒。我也不知道我寫的是什么！”夕平回答。��
       “那你寫什么信啊？什么正經(jīng)問題都沒觸及到。”羅米覺得奇怪。��
       “心里堵著也難受。隨便寫點吧，至少他看到我給他寫信會覺得我還惦記他。”夕平就是這樣，用最委婉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感情，還總在擔(dān)心是否太露骨。��
       信寄出后，就石沉大海了，沒有回音。��
       夕平懷疑是否丟了，就給劉丁打了個電話。放下電話，一向溫文爾雅的她竟然破口大罵起來：“他媽的。告訴我信收到了。寫得挺深奧的，沒怎么看懂。我問他為什么不回信，他說他學(xué)習(xí)太忙，也不覺得有什么可回的，就沒回。”��
       “或許真的太深奧了？”我說。��
       “得了吧。全他媽是借口。我這不就是多此一舉嗎？他肯定是不喜歡我，要不不可能這么對我！一天到晚也不說一句話！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出了問題，喜歡這么個玩意兒！人不都是賤嘛，天天跟著你屁股后邊說話的，你嫌浮躁膚淺。就這樣一天沒話的，你就不知道他有多深！捅三下捅不出個屁來，別人就不捅了，我還捅上癮了呢！一捅捅了三年。這回好了，終于，捅出個屁來，還把我熏死了。我這輩子完了！”她說這話時，表情特別豐富，要是不知道她這幾年暗戀的苦楚，還以為她在那演小品呢。��
       本以為這回夕平大徹大悟了，沒想到，頓悟幾天以后就又好了傷疤忘了疼，又開始把“丁丁”這個名字掛在嘴上了。反正她也不表白，沒事念叨念叨人家名字，算是畫餅充饑了。這樣的夕平遇見這樣的劉丁也算是棋逢對手了。��

李迪

我開始懷疑人到這個世界上是不是真的來還債的，夕平欠了劉丁，小悠欠了莫亞，沈眉欠了何勇浩，宋思又欠了夕平，簡直是一筆算不明白的糊涂賬。那么我呢？我欠了誰？誰欠了我呢？是柯辰嗎？�オ�
       這陣子，夕平的情緒似乎有些消沉，但還是有一件事讓她重新振奮了起來。她最喜歡的周杰倫要來北京開演唱會了。夕平對周杰倫的迷戀程度絲毫不亞于她對劉丁的癡迷。大學(xué)兩年，夕平只和我生過一次氣，就是因為這個周杰倫。那次她拿著周杰倫ＣＤ的封套，說自己和周杰倫長得像。我說不像，她比周杰倫長得好多了。她竟然還不愿意了，斜著眼睛看我，說我不實事求是。“至少我倆的嘴是一模一樣的吧？”她沖我大喊。“好吧。你倆共用一個嘴行了吧？”我對這種瘋子只能采取惹不起躲得起的態(tài)度。��
       其實我一貫對這個周杰倫沒什么好感，我覺得他長得挺難看的，還總唱些聽不懂的歌。他怎么會一下子那么紅讓我很難理解。夕平不在的時候，我常常大放厥詞，只要夕平在，我就不會說什么不該說的話以免自找麻煩、惹火燒身。��
       夕平覺得她們家倫倫的演唱會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無論如何都要去看。她總是親切地叫他倫倫，好像周杰倫是他幼兒園小伙伴，或者是她的狗似的。��
       我沒上大學(xué)的時候，一直覺得能看明星的演唱會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一是，在我們的城市，很少有明星賞臉光顧，偶爾一來，大家都擠破頭地搶著去一睹風(fēng)采。二是，對于我們這樣的窮學(xué)生來說，演唱會的票價就像姚明的身高—樣——高，實在是高。到了北京以后，才慢慢發(fā)現(xiàn)，看演唱會也可以變成稀松平常的事。各路明星為了爭取歌迷，都要抓住北京的市場，工體、首體常常是一片繁榮景象。最關(guān)鍵的是，有很多的黃牛票把高高在上的票價轉(zhuǎn)化得平易近人了。由于北京演出市場的繁榮，倒賣黃牛票似乎成了個比較穩(wěn)妥的職業(yè)。每當(dāng)有演唱會，都會有一些拿著票的人在門口販賣。演出開始十分鐘后，那些票就開始以跳樓價甩賣。要是等半個小時，五十塊錢以內(nèi)，什么都能搞定。政府好像對這些倒票的挺反感，而我們卻對這些人很是歡迎。從他們手里拿票，少聽一兩首歌，卻可以不必理會那些原本飛揚跋扈的票價，算是互惠互利吧。��
       演唱會的當(dāng)天，夕平拽著羅米去了工體。一路上，夕平的雙眼就發(fā)出非比尋常的光芒。到那兒的時候演唱會還沒開始。夕平站在門口雙腿不停抖動，目光游移不定，跟得了什么疑難雜癥似的。倆人終于等到了演出開始，眼看著那黃牛票價往下掉。羅米打算等再便宜點再出手，夕平卻難以遏制心中的激情，餓虎撲食似的沖向了賣票的大叔。��
       估計那些賣票的也有很強的眼力，一看就知道夕平已經(jīng)被偶像的力量迷糊得七葷八素了，就吃柿子揀軟的捏地賣給她一張假票。據(jù)羅米說，倆人跑到剪票口，剪票的說有一張是假票，夕平卻趁著人多不管不顧地沖了進去。進入以后，她似乎忘記了還有羅米這么個人，自己一路狂奔地朝舞臺跑去。羅米都不明白，這一貫奔跑速度不行的夕平哪來的實力，穿過層層人海，跑到了離周杰倫不到三十米的地方。等羅米追上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滿臉淚水地高喊周杰倫的名字了，當(dāng)然那時候她沒喊“倫倫”，顯然還是有點理智的。��
       整場演唱會，夕平一直跟著唱，一點都沒偷懶。演出結(jié)束時，周杰倫都唱完了，她還自己重復(fù)精彩片段。出了工體，還花大價錢買了兩張海報，才意猶未盡地坐上回宿舍的車。回來的時候，倆人嗓子都有不同程度的沙啞，夕平的自不必說，羅米是在進場時追夕平喊啞的，實在有些委屈。��
       從羅米那兒聽到夕平的精彩表現(xiàn)，我們都樂得前仰后合。或許，這也是一種發(fā)泄吧。��
       “程夕平，再不和你看演出了。我太緊張了，就怕你激動得暈倒，我可背不動！”這是當(dāng)天羅米用啞嗓子說的最后一句話，說完就倒頭睡了。她實在太累了！��
       上學(xué)期飽受了社教節(jié)目的折磨，這學(xué)期終于換了學(xué)習(xí)的內(nèi)容。這一階段，我們學(xué)的是播音系的拳頭產(chǎn)品。現(xiàn)在，主持人是個被很多人喜歡的職業(yè)，全國一百多個高校開設(shè)了這個專業(yè)。很多時候，這些人，還有那些根本不是這個專業(yè)畢業(yè)的人都會來和我們爭飯碗。哪里有好吃的，哪里就有人來分一杯羹。李雷老師的一句話很有道理，他說：“我們不能高枕無憂。全國一百多所院校全開設(shè)了這個專業(yè)。有些地方的師資、設(shè)備是不行，可是人家要集中精力培養(yǎng)尖子呢，人家一個學(xué)校，不用多，就培養(yǎng)出一個，還一百多個呢！到時候，不都來和你們競爭嗎？”這說明，這一行是越來越難干了。可有一個角落例外，那就是——新聞播音。在中央電視臺，哪怕是省級衛(wèi)視的主播臺上，坐的都是Ａ大播音系的學(xué)生。只有Ａ大的學(xué)生的業(yè)務(wù)能力，才能讓領(lǐng)導(dǎo)放心。不是不讓其他學(xué)校的學(xué)生干，而是他們沒能力干。Ａ大播音系，別的至尊稱不上，培養(yǎng)新聞播音員，那簡直是再擅長不過了。雖不至于是批量生產(chǎn)，但絕對的保質(zhì)保量。武林盟主位子坐得那么穩(wěn)，跟新聞這個鎮(zhèn)山之寶可是大有關(guān)系啊！�ミ@個時候，大家自然不會像學(xué)社教那樣松懈，甚至抵觸。我們都懷著神圣的心情來領(lǐng)會其中的精髓。按正常，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進入電視新聞播音階段了，可讓非典這么一折騰，我們的廣播新聞播音才剛剛開始。��
       以前學(xué)社教的時候，老師總說我話筒前狀態(tài)不積極，讓聽眾提不起興趣。這學(xué)期，下了決心要解決這個問題。第一堂廣播新聞播音小課，老師講了很多播音要領(lǐng)，讓我們自己體會，融會到稿件中。練習(xí)的時候，我自我感覺還挺良好的，覺得自己一貫的快語速在這兒應(yīng)該算是個優(yōu)勢。錄音的時候，我提高了精神，擺出一副很積極熱情的樣子，以擺脫我不積極的毛病。聽回放的時候，我覺得基本是還挺積極的，就是讓我自己特別不適應(yīng)。��
       “大家覺得怎么樣？”聽完我的錄音，老師還是堅持她一貫的作風(fēng)讓大家先評議。��
       “我覺得好像一記記重錘砸在我心上。每一個字都平均受力，沒有重音。聲音還特別沖！”
       一個男生說。��
       “我覺得倒是比以前積極多了。”陳睿說。��
       “有點過。聽起來狀態(tài)挺好的，但是不親切，顯得很厲害。”一個女生說。��
       “我覺得也是。”老師說，“很多地方讓我想起了‘文革’時候的播音，吊著嗓子說話，離群眾特別遠。很多地方的重音都沒有突出出來，是因為所有的語氣都太重了。語勢的一樣，把內(nèi)容顯得不清楚，只覺得播音員很憤怒。”��
       我聽了這樣的評價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不過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大家在聽作業(yè)的時候都是毫不留情面的，幾乎所有人都要被批個體無完膚，偶爾遇到真的不錯的，老師會替他平反。現(xiàn)在學(xué)生都比老師刁。��
       下邊的幾個人也都有各種各樣的毛病，剛剛還斗志昂揚的我們，一下子被自己的錄音打擊了。看來，新聞播音不是那么好掌握的。��
       課下，大家都對自己信心不足，以為自己會變成播音系的例外，學(xué)不好新聞。基本沒在其他課上下過工夫的我們，這回倒真是奮不顧身起來了。早晨，會為了專業(yè)跑去操場喊幾嗓子，晚上也會在宿舍里讀讀報紙。或許，這可以叫做“知恥而后勇”吧。這樣的日子里，播好新聞似乎已不是真正的目的，榮譽和尊嚴是更高的目標(biāo)。一段時間以后，大家都有了不小的收獲，至少我已經(jīng)從“文革”時的播音變成了八十年代水平，雖然還是比較土，但至少跨越了二十年的距離啊。我就搞不懂，為什么多生動的新聞都能在我嘴里變得死板起來，這也不像我的個性啊！連小課老師都不明白，平時活蹦亂跳的何碧碧為什么總喜歡在話筒前裝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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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去新聞播音，我們這學(xué)期還開設(shè)了一門新專業(yè)課——文藝作品演播，學(xué)一些詩歌、散文、廣播劇、配音之類的朗誦播講技巧。這課每周就一次，還由系里最嚴格的老師來講授。據(jù)說這老師專業(yè)上很有作為，對學(xué)生要求也非常嚴格，誰在她的課上都要打起精神，注意力集中，否則極有可能被這位嚴厲教師嚴厲批評。當(dāng)然，這都是師哥師姐的傳聞，這老師究竟有沒有那么厲害，還要我們自己去觀察。��
       第一堂課，我們都老老實實地端坐在課桌旁，對于老師要求嚴格的傳聞是要寧可信其有，不能信其無的。上了幾堂課，發(fā)現(xiàn)這老師挺和藹、挺單純的，還經(jīng)常夸我們，根本就不是什么魔鬼教師。大家相處時間長了，哪個男生在課堂上開個玩笑，她也能和我們一起樂樂，顯然這又是Ａ大一個失實的傳聞。��
       一次上課的最后，她要我們每個人回去準(zhǔn)備一個兩分鐘左右的文學(xué)作品，說下次會有個很有水平的專家來給我們講課。那專家還說要給我們現(xiàn)場輔導(dǎo)，所以，每個人都要準(zhǔn)備作品。上了大三，挺煩再準(zhǔn)備什么朗誦稿的，覺得朗誦會都是大一大二的小孩開的，我們早就應(yīng)該從中超脫出來了。可雖然有這樣的想法，我們對專業(yè)老師的要求多半是言聽計從的，至少表面上是這樣，就是想干點陽奉陰違的事，也要事先想好露出破綻后的解釋方法。��
       回到宿舍，我們翻了半天找了一些短小的文章，或者是以前朗誦過的，以應(yīng)付那個多事的專家。讓他來講課，他不好好準(zhǔn)備講義，還裝接近群眾，要給我們輔導(dǎo)。我們專業(yè)老師個個身懷絕技，還用他來輔導(dǎo)，給他輔導(dǎo)輔導(dǎo)還差不多！他倒是好意思，跑我們這兒來班門弄斧來了。再說，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專家，連名字都沒聽說過，大家都在頭腦中搜索了半天，也不知道這所謂的專家到底是誰。我心想或許是那種名字沒紅起來，作品卻很叫得響的人物，或許一看他臉就想起來了。據(jù)說這人經(jīng)常到各地演出，歲數(shù)也不小了，備不住是個過氣的播音明星也說不準(zhǔn)。��

李迪

到上課那天，一張蒼老而蠻橫的臉映襯著專家的頭銜，再配上油光锃亮的大腦門和慘淡堅持著的幾根白發(fā)，我覺得他像是個屠宰專家。��
       上課鈴響起之前，同學(xué)們陸續(xù)到達，看見他那副兇神惡煞的樣子，一律挑后邊的位置坐，而且Ａ大的學(xué)生都愿意坐后邊。上課時的占座就是指占后邊的安全位置。��
       那專家顯然不是省油的燈，一看大家都在后邊，情緒十分地失控。��
       “怎么回事？前邊這么多空座都沒人坐嗎？”他惡狼一樣的嚎叫雖然讓人厭惡，倒似乎可以從另一個側(cè)面證明他聲音的穿透力不錯。��
       我們依然坐在底下對他的吶喊沒有回應(yīng)。��
       “趕緊的，十秒中之內(nèi)坐到前面來。不然我走了。”說完還拿起剛脫下的西裝要穿上。我就想不通，這么大歲數(shù)的人，居然這么喜歡耍！年輕時候就沒人挫過他的銳氣？��
       “同學(xué)們，趕快到前邊坐。請專家給大家講一次課不容易，大家要珍惜機會。”我們一向和藹的老師說。��
       “就是，我平時很忙。要不是你們老師幾次三番地求我，我不會到這里來的。我前天剛從香港回來。還沒有休息好就來給你們上課。你們怎么還不珍惜這個難得的機會呢？”所謂專家轉(zhuǎn)得很。��
       我真服了這老頭，這么大歲數(shù)還拿自己當(dāng)小霸王呢！我們老師叫我們挪到前邊坐，是怕我們不動，他又沒走，給他留面子。他不就坡下驢，還在這兒裝上搶手了。好像全世界人都喜歡聽他講課似的。我懷疑他是極度自卑，要不不可能大言不慚到這樣的地步。��
       開始上課，發(fā)現(xiàn)老頭還是有一個優(yōu)點的——與時俱進。自己帶來了電子版的簡歷和一些作品，以便上課時觀看。他好像知道科技是第一生產(chǎn)力，對科技含量比較高的電腦似乎也有點了解。比起我那個怎么都學(xué)不會開機的爺爺，算是有能耐多了。我這么想了沒兩分鐘，就知道自己錯了。這老先生有這個優(yōu)點還是來源于他那種喜歡炫耀的品性。他的簡歷相當(dāng)于一個本科學(xué)生的畢業(yè)論文。生日、愛好一應(yīng)俱全，好像誰會投其所好地給他送生日禮物似的。后邊，幾乎他所有朗誦過的作品，得過的獎項，參加過的演出，密密麻麻的，看得都眼花。他竟然把Ａ大的外請講課老師這一項都寫上了，其實，他只是每年給大三的學(xué)生講這么一次課。我是實在沒耐心把那絮絮叨叨的簡歷看完，也不知道，他寫沒寫在居民委員會當(dāng)過樓長，或者家庭朗誦比賽冠軍。��
       老頭先放了一段自己演出的錄像，說實話，業(yè)務(wù)還行，但絕對沒像他自己以為的那么登峰造極。整個屋里，看節(jié)目看得最虔誠的就是他自己，好像屏幕上那人他第一次見似的。��
       “怎么樣？好吧！很多細節(jié)都是我自己設(shè)計的，包括服裝，包括走位。我根本沒按導(dǎo)演的來。演出成功以后，導(dǎo)演說我自己改得非常好！”��
       我能想像當(dāng)時那導(dǎo)演無奈的心情，誰碰上這么個主兒還敢硬碰硬啊！既然他也沒捅出什么大婁子，就哄著來唄。大不了下次不和他合作，也別把他惹怒了招來滅頂之災(zāi)。這老頭的剛愎自用已經(jīng)到了誰也治不了的地步了。估計要把他扔到我們在北戴河住的那賓館，他能把那賓館炸了。要讓他和老虎搏斗，真難預(yù)料誰能勝出！��
       “下邊給大家放一段我接受采訪的錄像。也讓你們看看我是怎么接受采訪的！”老頭兒惡狠狠地說。那表情，好像說出來的是：我讓你們看看我是怎么吃人的！��
       然后就是一段訪談節(jié)目的錄像。挺土的一個演播室里，他和主持人各說各話。主持人問什么他不答什么，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來。后來主持人基本放棄了，就看著他自己在那說，他情緒挺高漲的，從童年一直說到晚年。有點像犯罪嫌疑人交代經(jīng)過，故意說得亂七八糟，基本達到了混淆視聽的作用。其中最清楚的一句話就是“我是個回民”。這句話在十分鐘左右的節(jié)目中被反復(fù)強調(diào)了三遍。他好像還情緒失控地哭了兩次，也不知道到底為什么。最后，休息了半天的主持人夸了他一頓，又說了很多美好的祝愿，節(jié)目就算結(jié)束了。��
       “看到我是怎么接受采訪的了吧！收獲大吧！”他得意地說。��
       也不知道他讓我們看的目的是什么。反正那主持人是挺可憐的。看了節(jié)目，我倒真生出一些斗志來。當(dāng)主持人的確不容易，遇到這種完全自我為中心的嘉賓，控制現(xiàn)場就需要很強的能力，我一定要好好學(xué)專業(yè)，以防在節(jié)目中被這樣的瘋子反客為主。如果實在還是對付不了這樣人，就要在前期準(zhǔn)備時把好關(guān)，別把這樣的人請到節(jié)目中折磨自己。��
       終于放完了他的節(jié)目。老頭兒要給我們做輔導(dǎo)了。��
       “大家通過節(jié)目應(yīng)該知道我的水平了吧！下邊我可以抽出一些時間給大家做輔導(dǎo)，希望大家珍惜機會。可以舉手了！”他說。��
       底下自然是沒人舉手，別說講課的是這么個自我陶醉的老頭兒，就是我們老師的課也沒人舉手啊！��
       “沒人舉手？簡直難以置信！我走了！”說完，又把手放在了西服上。��
       大家也適應(yīng)了這家伙的脾氣，心想舉手就舉手吧。然后，稀稀拉拉的有人舉起手來。��
       “還這么少，我專找不舉手的！”��
       這話可是有效果，大家全都舉起手來。��
       “舉手都舉那么低。沒有誠意！我最恨別人這樣舉手！都把手伸出來，像納粹見到希特勒那樣！”他邊說邊示范。��
       他可能有幻想癥，一直覺得自己就是希特勒呢。不過，至少他還應(yīng)該意識到我們不是猶太人吧。��
       大家也還真有點怕他，都按他要求的舉起了手。��
       他眼力倒是不錯，挑了個我們班最文靜的女生上去，一頓折磨。開始，咆哮著說那女生聲音小。等人家終于把聲音放得跟他一樣了，他又說表達得不細致。我都怕他把那女生弄哭了，還沒完沒了。好在，他好像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折騰了一會就把那女生放了。然后，又挑了一個專業(yè)特好的男生。那男生的朗誦絕對的聲情并茂，他也沒具體地指導(dǎo)，說了幾句假模假式的空話。我覺得那男生完全可以給他指導(dǎo)了。��
       這一環(huán)節(jié)過去，他又放了他曾經(jīng)配的記錄片。客觀地說，還真是很好，基調(diào)把握得不錯，感覺也很好。那聲音絲毫聽不出來自一個暴虐的人。��
       記錄片展示了他的實力后，他又拿出一個古詩的錄音，跟個愛炫耀的小孩展現(xiàn)他擁有的高級玩具一樣。那古詩實在是有點惡心，從頭到尾都是哭腔，聽得我心都跟著亂顫。��
       “這是我在南方演出的錄音。朗誦的時候，我想到了我的姐姐，那么好的一個人，在公園里上吊自盡了……”他又用了剛剛朗誦時的哭腔說，然后就哭了起來。我想，他姐姐，那么好的一個人，在公園里自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難以忍受自己瘋狂的弟弟。��
       “演出結(jié)束的時候，配樂的樂隊發(fā)出各種各樣叫好的聲音。拉琴的拉琴，吹號的吹號，弄出很大的聲音給我叫好。顯然，我把他們打動了！”老頭兒擦干眼淚，恢復(fù)了他一貫的傲慢語氣。��
       “我覺得那些樂隊是不是諷刺他呢？”羅米在旁邊鬼鬼祟祟地小聲說。��
       “跟我想得一樣，嘿嘿。”我小聲回答。我們都怕他聽見，把我倆拉出去斬了。他的手機忽然響了。��
       “我在上課，下課給你打過去。”還算比較有禮貌，知道上課不能打電話。��
       “我在等一個重要的電話，怕耽誤事兒。這個不是，這個是我兒子，從日本打來的！”老頭兒的話，開始聽像解釋，后邊像廢話，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

李迪

時間過得很慢，平時四個小時的課，一讓他上，好像有四十個小時一樣漫長。終于熬到要下課的時候，他竟然又放了個片子。還是他自己的。好像是在晚會上的朗誦，那時候他還有挺茂盛的頭發(fā)，雖然是白的，但至少比現(xiàn)在看著善良點。��
       “注意我的假發(fā)！”他指著屏幕喊。��
       我剛心想這人倒是沒什么心計，把自己戴假發(fā)的事都抖摟出來了，就聽他又喊了一句：“戴得多好！特寫拍到脖子以上都看不出是假的！”��
       一個戴假發(fā)的技術(shù)，也值得他在這兒這么夸張地自我標(biāo)榜，他怎么不看看我們男生，不用帶假發(fā)，特寫拍到脖子也照樣沒問題！再說，這假發(fā)再好，也配合不了他的個性。假發(fā)再茂盛也不能怒發(fā)沖冠，弄不好，還怒頭沖假發(fā)了，那可就白帶了！我真想給他吃點能失聲的藥，好讓他不在這兒孤芳自賞。然后，我下意識地看了眼他的脖子，失望地發(fā)現(xiàn)他根本沒脖子。頭重重地壓在肩膀上，生硬得毫無過渡，本該是脖子的那一段，短小精悍得可以忽略不計了。��
       整個下午，屋子里回環(huán)的聲音都是“看看我的聲音狀態(tài)”，“我可以不用麥克，我就是天然立體聲，一說話，五個音響全打開”。終于，在這些聲音中等到了下課鈴的打響，而這位專家卻絲毫不為之所動，我估計是他的領(lǐng)袖癮卻還沒過完。��
       “我知道這堂課大家收獲了很多。我敢保證這些東西都是大家一生受用的！有些收獲你們現(xiàn)在還不能感受到。以后，你們會隨著成長感到受益匪淺。下邊我要找一個同學(xué)談?wù)勛约旱氖斋@。”他臉上的得意簡直像剛殺了一百頭豬的屠戶。��
       我心想，收獲還真不少。尤其懂得了別自我感覺良好，謙虛謹慎在那一刻成為了我最珍視的品德。��
       他點了一個男生。��
       那男生想了想說：“我覺得很震撼！”��
       “對，這個感覺就對了！”老頭予以了嚴厲的肯定。��
       然后那男生就說了一堆跟采訪他的那個主持人最后說的很接近的話，終于看見他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笑容……�オ�
       我實在是對這樣極端自負的人尊敬不起來，即使他很刻苦，或許沒什么更大的缺點，我還是覺得這樣的人不適合給學(xué)生講課。在見識這位專家之前，很多外請的老師給我們上過課，每個人都有自己獨到的魅力，尤其是上點年紀(jì)的，差不多都是德藝雙馨。忽然遇到這么個匪首似的人物，我實在是不適應(yīng)。��
       后來，我們把這堂奧斯維辛一樣的專家講座學(xué)給了系里一位年輕老師聽，那老師聽后深表理解。還給我們講了一個關(guān)于他的故事——��
       一次他到寧夏回族自治區(qū)演出。演出結(jié)束后安排一起吃飯。他在飯桌上十分跋扈。對著主辦單位大喊：“給我單獨做飯啊！我是少數(shù)民族！”滿桌子回民看著他驚奇地說：“你是漢族啊？”��
       我一想到這個場景就能幻想出他惱羞成怒的樣子，沒有親眼看到真是不小的遺憾！��
       我們大二的時候，看見大三的同學(xué)獻血都非常羨慕，覺得他們已經(jīng)有了做好事的資格。獻血可以造福社會，還能加學(xué)分，實在是件一石二鳥的好事情。如今，我們終于大三，才得知即使到了大三也不是每個人都能獻血的。名額有限，要經(jīng)過篩選。李雷老師鼓勵大家踴躍報名，但還是有一定的條件，體重不到一百斤的女孩不能參加。��
       班長到我們宿舍統(tǒng)計名單的時候，我看到其他宿舍很多弱不禁風(fēng)的女孩都報上了，一想自己的體重本來就是一百，也算到了標(biāo)準(zhǔn)，就毫不猶豫地報了。小悠也早有獻血的打算，她聽說學(xué)校會給獻血的人發(fā)很多吃的，更是躍躍欲試。然后，我們屋里所有的人都情緒高漲地報了名，一想到又能得學(xué)分又能得到好吃的，好像還要發(fā)錢和放假，我們就忍不住偷笑起來，雖然這些都是不能確定的謠傳，能不能獻上還要經(jīng)過篩選。��
       等李雷老師公布名單的時候，我感到十分地氣憤。從頭到尾找了好幾遍，上邊都沒有我的名字。他肯定對女生的體重和臉型是兩回事根本不了解。他把我刷了，理由是懷疑我體重不夠標(biāo)準(zhǔn)，而卻毫不猶豫地選了一個體重不到九十斤只是臉盤有點大的女孩。他肯定不知道，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
       不僅僅沒有我，還沒有我們宿舍好多人，應(yīng)該說只有小悠、陳睿兩個通過了這次篩選。而這次篩選還不是惟一的，通過的人要填一張表，去檢查一次身體，然后再淘汰一批。小悠和陳睿填表的時候，我和羅米、沈眉都露出羨慕的神色，只有夕平舒心地笑著。��
       “虧了沒選上我。我報完了才想起來，我貧血。”夕平說。��
       “那你報什么呀？裝積極啊！”我搶白她。��
       “哪兒呀！我看你們都報，也沒想清楚是什么事，就跟著報了。后來琢磨明白是獻血了，我也不好意思再退出啊！”夕平說。��
       “缺心眼，自己貧血還要去獻！”羅米樂著奚落她。��
       “可不嘛！我這也吃好幾天熘肝尖了嘛。我想要是萬一選上我，我得先補補！”��
       夕平說完這話，我們都開始笑她的傻。��
       “小悠，這上邊姓名這格寫什么呀？”我們還沒笑完，陳睿居然就問出這么有創(chuàng)意的話。�� “就陳睿唄！那還寫什么啊，軍妓呀？”小悠答道。軍妓是陳睿這學(xué)期的新外號，因她忽然改變著裝風(fēng)格，總是喜歡上穿一件時裝化的軍裝，下穿一件短到極致的熱褲而得名。她雖不喜歡這個外號，卻也不得不承認它的傳神。��
       “我也是有病！姓名還用問嗎！”陳睿自言自語。��
       “說明你潛意識里已經(jīng)懷疑自己到底是陳睿還是軍妓了！”夕平的話一出口，大家又陷入一陣爆笑。小悠和陳睿出去交表的時候，嘴還咧著呢。�オ�
       接下去，比較讓我心理平衡的是，小悠和陳睿也在體檢中落選了。一度熱情高漲的我們宿舍在獻血活動中被剃了個禿頭。還算讓我寬慰的是，大三年級統(tǒng)一放四天假，加上我們周五沒課，和周六周日的法定假日，我們班有七天的假期。��
       我盤算著用這些假期和柯辰一起玩點什么，可他卻每天都要上課。有時候，我甚至自私地想，他沒上大學(xué)的時候時間還挺充裕的，可以總陪著我。現(xiàn)在，我倆在一個大學(xué)，卻因為上課時間不同而總是碰不到面。非典的長時間分離以后，我們見面的時間就越來越少。好像一個人經(jīng)歷了癌癥死里逃生后，就不會太在乎感冒這種小病，經(jīng)歷了長時間的分別，我們覺得不經(jīng)常見面是很正常的。��
       好在我們午休和下課時間是一樣的，我和柯辰還可以在午飯、晚飯時湊在一起，利用吃飯的間歇做親切的交談。他還是像以前一樣，把盤子里的胡蘿卜挑到我盤里，還面帶詫異地說：“真不明白，你怎么會喜歡吃這種東西！”好像胡蘿卜不是人吃的菜一樣。��
       大二的柯辰，話比以前少了。讓我喜歡的是，他對我的感情沒有隨著這種成熟減弱。更多時候，我可以看見他脈脈含情地看著我，還時常像瓊瑤電視劇的男主角一樣，說一些讓人心旌動搖的肉麻話。我真怕他哪天順嘴跟哪個女孩說一句，再鬧得人家非他不嫁。到時候，我肯定又要大鬧一頓。不吃飯容易，不吃醋可難。我可堅決要守住我的陣地，堅決不允許任何人打柯辰的主意。雖然我嘴上常常裝得自己挺厲害的，好像沒了柯辰我也沒事似的，但其實我喜歡他已經(jīng)超過了喜歡胡蘿卜。��
       “放一周假，還說跟你去玩呢！”其實他上課是正常的，他們又沒獻血，可我還是有點不愿意。我在柯辰面前總是這樣驕橫。��
       “你也不是不知道大二課是最多的。”他說。��
       “那我自己多沒意思啊！要不我就去找個網(wǎng)友聊天，約他出來見面。要是長得還不錯，我就叫他陪我玩兒！”我故意氣他。��
       “那你就去。我跟著你，把那小子腿打折！”柯辰抿著嘴，做用力狀。好像他已經(jīng)抓著那人的腿了一樣。��
       “那我出錢給他治傷口。照顧他，陪著他！”我看著他說。��
       “你有病啊！你別氣我了。那我把自己腿打折，也不用上課了。到時候你來照顧我，陪我吧！”柯辰軟下來，表情像受到了什么迫害的樣子。我特喜歡看他這個表情，沒事總想挑點事氣氣他，好看他這個表情。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病態(tài)了。
       “要不我回家怎么樣？”我還是覺得沒意思。��
       “別折騰了。你怎么就一直閑不住呢，天天總跑來跑去的，你就不能老實在宿舍待幾天啊？”��
       “當(dāng)然不能了。”我正色回答。��
       “那要不我逃課，咱倆去外地玩吧！”柯辰想了想說。��
       “不用了。我決定在宿舍自生自滅了。”��
       “又裝可憐，妖精！整天弄得跟我欠了你似的，你就高興了！”柯辰又露出了那種被我喜歡的可憐表情。��
       “嘿嘿，受著吧，兄弟，日子長著呢！”我說。��
       “小的遵命！大王盡管呼來喝去，小的忍氣吞聲就是了！”其實柯辰也挺愛裝可憐的。�� “那去買個冰淇淋來孝敬我！”��
       柯辰買回冰淇淋的時候忽然中了邪一樣看著我說：“碧碧，我會一直愛你的，一直聽你的。”��
       我不知道他腦袋里哪個程序亂了，卻還是沖他點了點頭。畢竟他說的還是對我有好處的話，日后還可以作為鎮(zhèn)壓他犯上作亂的理論依據(jù)。�オ�

李迪

那個獻血的假期，我聽了柯辰的話，沒有回家。但我沒放過北京任何一個商店，花了我好不容易賺的那點錢，買了幾件大家都覺得有點喪心病狂的衣服，還給柯辰買了幾件。他看著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說：“早知道你把錢都花了，還不如讓你回家呢！”��
       獻血的假期過后，我們又回到上課的日子里。廣播新聞播音也終于接近了尾聲，而傳說中比廣播播音還難的電視播音就要現(xiàn)身了。小課老師做最后總結(jié)的時候說，大家都在自己原來的基礎(chǔ)上取得了一定的進步，雖然還沒修煉到很扎實的地步，但至少基本樣態(tài)已經(jīng)把握住了，希望我們今后自己努力。我覺得播音系老師最厲害的地方就是能把理論知識化有形于無形。學(xué)過的文體形式我都能基本準(zhǔn)確地掌握要領(lǐng)，播出來的東西也足以唬外行一陣子，而讓我說，我卻說不出來。理論考試時，大家都拿著書賣力地背，好像那些理論沒學(xué)過一樣，而其實那些東西的精髓已經(jīng)融化在了我們處理稿件的思維中。��
       現(xiàn)在，大家終于覺得我廣播的新聞不像“文革”時期那么激進了，課程也就結(jié)束了。��
       第一次電視新聞播音的小課，換了小課老師。老師問大家：“這組有沒有話癆啊？我知道播音系可是會有不少話癆的！”��
       大家經(jīng)歷了幾秒鐘的沉默，把目光投向我，看來我是話癆還真是眾望所歸。��
       我看著老師嘿嘿笑了兩聲，承認了我就是這組的話癆。��
       新?lián)Q的老師是個年輕的少婦，脖子上系著條很長很飄逸的絲巾，整齊的頭發(fā)好像梳了幾個小時。一張嘴就能聽出來是播音系的，聲音好聽，簡直是過分的好聽。這樣的天籟般聲音好像更適合從某個神秘的地方飄出來，從嘴里這么長驅(qū)直入地出來讓人有種恍惚的感覺。再加上老師神情的靜穆，給人的感覺像是從哪兒被派來微服私訪的高人，不食人間煙火。上課之前，就聽說過這位老師，姓江，文筆出眾，對廣告播音很有研究。這位老師雖然不是很通俗的驚艷，但那種超凡脫俗卻讓人想到精神、詩歌一類的詞語，像一朵開放在傳說中的花，今日終于親見，聞到了一種神秘的芬芳。只是，這樣的感覺總是會讓人自慚形穢，不敢靠近。江老師惟一讓我感到親切的地方是，她和我喜歡的王老師是大學(xué)同班同學(xué)。只是這樣的兩個人好像真不像是同樣一種教育培養(yǎng)出來的，王老師的灑脫自在和江老師的嚴謹端莊，差別真是挺大。��
       剛開始上課時，覺得江老師說話特別像朗誦，比如我們常說“你覺不覺得……”這句話在江老師的語言習(xí)慣里會自動替換成“會不會有這種感覺……”我回答她問題的時候也謹小慎微，怕我過于豪放的說話方式會讓她瞧不起我。她嘴里也經(jīng)常會冒出點古文，大部分我還是能知道什么意思的，小部分不懂的，我為了裝有文化也作配合狀地點頭。時間長了，倒覺得找到以前上私塾的感覺，端方的先生和虔誠的學(xué)生。慢慢地，發(fā)現(xiàn)江老師也有她的可愛之處，不似外表看起來那么不茍言笑，開起玩笑來，那種高級的幽默足以顯示她不凡的智慧。她時常更換的各色絲巾也足以證明她如普通女人一樣，有小小的戀物癖。只是一點，這江老師一路從本科念到博士，然后一直在學(xué)校教書，似乎對社會的險惡全然不知。每每我們說到一些社會上的不良現(xiàn)象，她都愕然地問“是嗎”，一個結(jié)了婚的老師，常常像小女孩一樣被外邊的世界嚇得一臉茫然，在如今的社會還真是少見！��
       不過，在我們的專業(yè)學(xué)習(xí)上，她真是毫不含糊。在每個人表現(xiàn)不好的時候，她睜著大大的眼睛問一句為什么，就會讓我們二十分鐘之內(nèi)不敢和她對視。這種上鏡課不像從前只聽語言，形象、服裝、動作都常常成為破壞整體效果的地方。江老師會很認真地告訴我們誰適合穿什么顏色、樣式的衣服，誰的動作要注意怎樣改正。陳睿有件格子的西服外套看起來挺好看的，一上鏡就讓人眼花繚亂。還沒上鏡，江老師就說她那衣服上去一定不好看。她告訴我們不要買顏色過多的衣服，以免上鏡不端莊。動作上，她更是很有職業(yè)敏感，要求我們活動的幅度不大卻要自如。她示范一下，我們都覺得那動作是那么協(xié)調(diào)，而我們依葫蘆畫出來的卻連個瓢也不是。一個簡單的抬頭、低頭都讓我覺得萬分地難學(xué)。江老師說，播完一條稿子的抬頭，既代表著一件事情結(jié)束，另一件事開始，又是和觀眾的交流。有些同學(xué)賊眉鼠眼地瞄一眼鏡頭，實在是讓人覺得別扭。而我，倒是能堅毅地看住鏡頭，就是目光過于冷峻。同學(xué)說像黑社會。江老師說：“滿眼睛飛小刀子。”為了這簡單的一個抬頭，我摸索了足足好幾次小課才勉強過關(guān)。江老師的審美能力很強，所以她不允許她的學(xué)生穿著低俗地來上課。一次一男生穿著緊身的花毛衣來上課，還自我欣賞地說自己身材勻稱矯健，天生的衣服架子。江老師推門進來，看見那男生后，表情立即像見到了江面上飄著的破塑料袋。那男生還沒來得及收起他得意的笑容，就遭遇了江老師一臉迷惑的問話：“為什么穿成這樣？”那男生顯然還沒聽出江老師的意思，回答：“不為什么啊！”“以后不為什么時不要穿成這樣。”那剛才還得意洋洋的男生，登時變成了電腦關(guān)機后的顯示器——被滅了。我們一幫女生在旁邊笑得嘻嘻哈哈，那男生也只能齜牙咧嘴幾下以表示他對我們的憤慨了。其實這男生人挺好的，就是審美有點問題，總穿得跟八十年代香港明星似的，夸張又過時。江老師教了我們一段時間之后，他有了不小的改善，只是看起來跟一般人還有細微的不同。畢竟飯要一口一口吃，要看到他翻天覆地還需要時間，這樣已經(jīng)不容易了。��
       當(dāng)然，上鏡雖然需要主持人有良好的狀態(tài)和妝容，但最重要的還是新聞本身的內(nèi)容。如何突出我們播講的內(nèi)容，對我們是最重要的。由于時間不十分充分，我們練習(xí)的多半是對播，就是兩個人一組的播音。我和陳睿的組合常常把大家累得目瞪口呆。我們倆播音的速度都很快，經(jīng)常是上去還沒坐穩(wěn)就開始，終于坐穩(wěn)就結(jié)束了。我倆表情輕松，覺得自己播得挺清楚，旁邊坐的同學(xué)都累得直喘也沒聽明白我們趕火車一樣說的到底是什么。用江老師的話來講是“推進感很好，但清晰度稍弱”。她提議我和陳睿分開，另找搭檔，她覺得我們倆在一起完全會不自覺地越來越快。我倆都懶得去換新搭檔，就一臉真誠地說，我們一定改，一定改，像小時候不做作業(yè)被媽媽發(fā)現(xiàn)一樣，絕對的認罪不伏法。��
       我們和江老師越來越熟悉了，她對我們的要求，也逐漸多起來，比如寫讀書筆記，比如一些額外的小論文。但我們都樂于完成，因為她會認真讀我們每一篇讀書筆記，在后邊寫很真摯的評語，她會看我們每一個論文，鼓勵鋒利些的思想，還把其中一些有爭議的內(nèi)容拿給大家討論。這些作業(yè)中，我們覺得彼此溝通的感覺很好，雖然嘴上總會說“在我們小課組最累了”，但這種貌似抱怨的聲音其實含著些隱晦的得意。

李迪

�サ诹�章  大三（下）
整個假期過得很是散漫，基本上整天都是在網(wǎng)上灌水，不愿意出門。因為這個冬天北方格外冷，一出門頭腦中就只剩下冷這個概念，什么也干不了。我和柯辰常常跟網(wǎng)友似的，在網(wǎng)上聊天。我媽看我天天在家待著就想著法把我往外攆，讓我去見同學(xué)，可我把同學(xué)都招呼到家里來，她也沒辦法。她聽說許多同學(xué)都在實習(xí)，就讓我也到市里電視臺去當(dāng)廉價勞動力。我一想，老師也沒安排，就得過且過地在家耍賴。倒是柯辰這個大二的師弟裝得挺上進的，跑去給電視臺記者當(dāng)跟班去了。��
過年的時候，大家互相打電話問候。沈眉說她和他男朋友過了熱戀的階段，開始天天爭吵了。��
“有什么可吵的？你不是很喜歡把男朋友當(dāng)孩子嗎？”我笑著說。��
“那是何勇浩，我就是那么喜歡他。他做什么我都能原諒他。這個不同，我和他好就是因為他對我好，把我感動了。現(xiàn)在他心胸特別狹隘，每天就是鬼鬼祟祟地審查我和哪個男的有來往。偷看我的信箱，開我的ＱＱ，還上我們班校友錄。這已經(jīng)變成了他的愛好，簡直是樂此不疲！”沈眉在那邊苦不堪言地說。我能想像她的表情，一定是眼睛睜得很大，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我怎么覺得跟你好的男的都不怎么正常呢！”這還真是我真實的想法。��
“我也覺得差不多，我真是遇人不淑啊！”沈眉慨嘆。��
“還喜歡何勇浩？”��
“是啊。估計這一生改不了了。可是，我覺得生活還是很現(xiàn)實的，我不能等他一輩子啊。給他發(fā)電子郵件，他也只是偶爾回，他不喝醉就不會給我打電話。女生太主動了，男生就疲塌了。反正也不會有什么結(jié)局，我就隨便找個好的嫁了！”沈眉百感交集地說。��
我忽然覺得沈眉像個看破紅塵的女子，一個用中文海誓山盟都困難的何勇浩竟然把沈眉的心給徹底帶走了。電視里很多人老珠黃的女人喜歡說隨便找個人嫁了，如今，沈眉也會用這樣感懷往事的語氣說話了，忽然有種年華欲催的感覺，看來我們是真不小了。��
“打不打算和他分手呢？”我指的是那個小心眼兒男朋友。��
“分？分得了嗎？我一說跟這有關(guān)系的，馬上要追究我到底是喜歡上誰了！上次我說分，他在我家樓下站了一夜，還送了九十九朵紅玫瑰，就跟他真能改似的！”��
“這人挺怪異啊！看這意思好像非你不娶啊！”我笑。��
“我也真沒辦法，我現(xiàn)在特想他趕緊喜歡上別人。我整天忙著在他面前展示我的缺點，抽煙喝酒他都不在乎，只要我不和別的男的在一起，我殺人他都能幫我埋尸。我是一點著都沒有了。反正我也沒什么新人選，就先這么拖著吧。不然大家都會死得很慘！”沈眉說起這些的時候有點聲嘶力竭，聲音完全沒有播音系的風(fēng)采。��
“呵呵，盼著開學(xué)吧。你瞧你遇到這些人，南大天才、癌癥、韓國兒子、老楊，還有這個偏執(zhí)狂。你的故事就是一部血淚史，應(yīng)該賣給哪個導(dǎo)演當(dāng)電影素材。”我說。��
“得了吧！誰買呀？這些事跟編的似的，誰信啊！”沈眉說的也有道理，她大學(xué)以來的情感經(jīng)歷比我看的任何一部小說都有戲劇性。她也算是最樂觀的一個女主角了。�オ�
開學(xué)的第一天，李雷老師組織了班會。��
“同學(xué)們啊，我這些日子常常失眠，我一想到你們已經(jīng)是大三的下半學(xué)期了，我就睡不著覺啊！我目睹了你們上一屆同學(xué)的分配情況，不理想，很不理想。我們的學(xué)生一個個心高氣傲，非大臺不去。播音系的學(xué)生常常是這樣。我不想現(xiàn)在就勸大家不要想去大臺的事情。我要說的是，既然你們想要好的前程，就要付出堅實的努力。現(xiàn)在是大三下了，各位大四就要去實習(xí)了，真正可以學(xué)習(xí)的機會不多了，希望各位珍惜。我不會像以前那樣在屁股后邊跟著你，讓你背單詞，查你們上不上課。今后的日子，我從大處著眼。希望大家為自己的將來多做打算，各自為戰(zhàn)。散會！”��
李雷老師一口氣說完這些話，手一揮，轉(zhuǎn)身走了。那雷厲風(fēng)行的樣子簡直像個準(zhǔn)時的秒表。
�� 這是我們大一以來最短的一次班會，卻帶來最緊張的氣氛。��
剛剛開學(xué)，忽然感覺到這學(xué)期與往日有很大的不同。課程不多，大家卻很忙，從前宿舍里人丁興旺家長里短的情形比往昔少了很多。每個人的步速都比以往加快了，生怕因為自己的緩慢而趕不上別人。剛開學(xué)，江老師就介紹我去一個公司試鏡。如今的電視圈競爭太激烈，想到電視臺打工，機會真是少之又少。想鍛煉，最好的方法就是到公司里錄節(jié)目。在北京，這些制作節(jié)目的小文化公司遍地都是。他們做好了節(jié)目賣給電臺、電視臺，主持人也都是他們自己找的。據(jù)說，這是今后電視發(fā)展的趨勢，一個聽起來挺專業(yè)的詞是——制播分離。��
江老師介紹的公司在城西邊，我坐著八通線也得一個多小時才能到。江老師給了我那導(dǎo)演的電話，囑咐我到那兒要不卑不亢，問什么說什么，不要讓人覺得傲氣，也不要讓人覺得膽怯。末了，江老師還欲言又止地說：“我和那個導(dǎo)演也不是很熟絡(luò)，是通過一些旁的事情認識的，我不了解他的為人。有些事情，自己要小心，如果……”��
我知道江老師惦記的是什么事情，雖然周圍好像也沒誰有什么親身經(jīng)歷，卻對那些傳聞也略知一二。��
“江老師，您放心。我見勢不妙就撤！”��
“你明白就好！要注意保護自己。”江老師的聲音里透著些許的無奈。Ａ大的老師或許都是如此吧，他們想盡了辦法教我們專業(yè)技能，教我們職業(yè)道德，希望我們能憑借能力走上工作崗位展示自己。而在這個魚龍混雜藏污納垢的電視圈，憑他們的力量根本無法做到激濁揚清，所以他們只能無奈地提醒學(xué)生注意保護自己。江老師對我的操心倒是大可不必，我何碧碧當(dāng)然不會傻到俯首帖耳地任人擺布，我的觀念和李白的一樣：“安能摧眉折腰侍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誰要是敢仗勢欺人犯了我的禁忌，管他是什么編導(dǎo)，照樣飛起一腳！�オ�
我費了半天的勁兒，才找到那個地處荒涼的公司。那導(dǎo)演說的離地鐵站很近，竟然是下了地鐵再打十二塊錢的出租車，真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北京離赤道不遠。��
走近那個九曲回腸的院子，又上了七拐八拐的樓梯才終于到達了目的地。我當(dāng)時腦袋里忽然浮現(xiàn)出一句話：酒香不怕巷子深。對于為什么會忽然想起它，我始終無法解釋，或者惟一似乎可以充當(dāng)解釋的是，我腦袋有問題。��
“請問馮導(dǎo)在嗎？”我露出一個介于微笑和齜牙之間的表情，沒辦法，我不想笑的時候一笑就這樣，我爸說像要吐痰。��
“我就是。”一個矮胖矮胖的人說。禿禿的腦袋，大大的眼睛，腦滿腸肥的樣子，長相讓人想起一些內(nèi)臟，具體是什么我也不確定。我跟他通電話的時候，還真沒想到手機那邊是這樣一張在諸多內(nèi)臟間張弛有度的臉。��
“我是江老師介紹來的，Ａ大本科的，我叫何碧碧。”��
“叫什么？”馮導(dǎo)似乎對我的名字很好奇。��
“何碧碧。”��
“挺有意思啊！”他居高臨下又有點鄙夷地說，好像我跟他說我叫腌咸菜似的。��
“呵呵。”我壓制住對他的反感，繼續(xù)皮笑肉不笑。��
“是這樣的，”這家伙轉(zhuǎn)換得倒也挺快，丟開我的名字開始談?wù)�事了，“我們要做的是一個飲食類的節(jié)目。形式非常靈活，就是一男一女兩個主持人分別帶領(lǐng)兩個隊，按照健康食譜買菜做菜之類的。買菜要比時間，做菜要比時間和質(zhì)量。兩個主持人可以互相搗亂，以活躍氣氛。嚴格地說這個節(jié)目的主要目的是娛樂，拿飲食來做個幌子。需要非常聰明的主持人，而我們現(xiàn)在還沒找到合適的人。前陣子認識了你們江老師，讓她介紹一個女孩，她說你非常不錯。但是老師說你不錯，并不能證明你真的不錯。到時候，誰都說你行，事實上你不行，你不還是不行嗎？得證明你行，你才是真行！”��

李迪

這馮導(dǎo)說話還真夠磨叨的，當(dāng)年《大話西游》要是找他當(dāng)編劇，肯定比現(xiàn)在賣得還火。說了半天，還不是一句話：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
“你覺得這個創(chuàng)意怎么樣？”他得意地問我。��
“挺好的，挺符合觀眾口味的。現(xiàn)在大家生活比較累，喜歡看一些娛樂的節(jié)目。”好聽的誰不會說啊！我倒是想直接告訴他這個創(chuàng)意簡直無聊到了極點，觀眾再傻也不愿意看一男一女領(lǐng)著一堆閑人做飯。多少人還掙扎在溫飽線以下呢，這居然還有人站著說話不腰疼地拿做菜取樂。不過，一想到有很多低俗的節(jié)目也有人看，就裝得跟馮導(dǎo)一個欣賞水平了。��
“那你說個自我介紹吧，我錄下來。不要你們播音系那種照本宣科的東西，甩開播音腔，活潑大膽一點。準(zhǔn)備幾分鐘，好了叫我。”說完他轉(zhuǎn)身進屋了。��
我當(dāng)時特想像外國電影里的女干探一樣，掏出手槍朝他后背連開三槍，然后走過去，對著他肥碩的尸體喊：“誰說我們播音系照本宣科了！不用播音腔用什么呀？賣菜的吆喝聲啊？”
�� 我們在學(xué)校也總說Ａ大不好，播音系不好，但一出校門我們就是Ａ大、播音系的忠實捍衛(wèi)者。誰說Ａ大一個不字，我們都覺得特不自在。曾經(jīng)有個老師說，母校就是學(xué)生精神上的母親。現(xiàn)在我覺得這話很有道理，我們常常會和自己的母親鬧些小矛盾，卻無論何時都不會允許別人攻擊我們的母親。我尤其討厭“播音腔”這個說法，什么叫“播音腔”啊，字正腔圓、聲音集中這不對嗎？電視里有幾個舌頭打卷了的主持人受了歡迎就全世界都喜歡港臺腔了？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就成了“播音腔”了？真是亂扣帽子！哪天拿個熨斗把那些不會說普通話的主持人舌頭都熨直了，就整個電視都說“播音腔”了，到時候這些導(dǎo)演就不敢裝模作樣提要求了。��
當(dāng)然這些全部都只是我的心理活動，我看著那個胖墩墩的人自以為很了不起的樣子，也只能老老實實地準(zhǔn)備自我介紹了。��
說完了自我介紹，顯然那個馮導(dǎo)不太滿意。��
“我覺得，你這個自我介紹還是有點死板。沒有什么新鮮的東西。你可能比較適合播新聞。”��
他想要的那種聲色犬馬的主持方式恐怕在Ａ大播音系里很難找到。再說一個自我介紹能怎么新鮮呢，我總不能為大家高興說我是生在委內(nèi)瑞拉，長在津巴布韋，經(jīng)歷了殖民地的解放輾轉(zhuǎn)回到中國的吧。我一個普普通通小姑娘，他指望我能說出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東西來啊！��
他讓我回去等消息，我笑著告辭，知道他不會給我任何消息，這應(yīng)該是我們惟一的見面。
其實，在他介紹了那個節(jié)目的時候，我就知道這次算是白來了。我實在是沒有在鏡頭前神經(jīng)失常的能力，我的極限也就是在宿舍跟小悠她們失常失常。要是讓我對著電視輸出豐沛的瘋狂語言，我還真有顧忌，萬一被哪個以前的同學(xué)看到，人家還以為Ａ大能把人培養(yǎng)瘋了呢！我當(dāng)時沒走，一是覺得這馮導(dǎo)只是小黠大癡還不至于道德敗壞，二是想多積累點經(jīng)驗，也想看看自己最瘋能瘋到什么樣。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我還真挺矜持的，基本屬于在家里挺能耍，出來就瞇著了那種窩里橫。��
不過，我還真不后悔這次來。雖然路遠了點，看見的人也長得慘了點，但至少這讓我清醒了很多。我一下子從我的臆想里醒了過來，我看清楚了在做著電視的不全是想懲惡揚善、弘揚正氣的人，不是像我以前想的那么神圣。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的道理這一刻被我深深地理解了，而且我還忽然開始思考，這個圈子里到底是好鳥多還是壞鳥多呢。我不知道。��
一路上，我哼著趙傳的《我是一只小小鳥》，竟有點難以理解的高興。��
整個那一陣子，我們?nèi)ピ囩R的機會特別多，好像天上掉下特別多餡餅。可那些導(dǎo)演總是讓我們回去等消息就音信皆無了，好像餡餅都停在了離地三米高的地方，一般身高都夠不著。開始，我們還大張旗鼓地化了妝去，慢慢我們也瀟灑起來，一副愛誰誰的樣子了。每次有人要去試鏡的時候，小悠都會說：“又有人要被涮了！”��
除了遭遇一些各有特色的導(dǎo)演，生活還是如常進行，基本是“時間永是流駛，街市依舊太平”，一段時間內(nèi)最讓我們宿舍人關(guān)注的是陳睿的戀情。��
開學(xué)沒幾天，陳睿就把自己有了男朋友的消息告訴了我們。��
說起來，那還真是個好萊塢式的邂逅，充滿了戲劇性。上學(xué)期期末，我們就要放假的時候，陳睿坐出租車出去。平時，我們是很少坐出租車的。北京這么大，又愛堵車，常常是一個紅燈，那計價器就劈里啪啦地跳，跳得我們心都要碎了。節(jié)儉的陳睿不知道是抽什么風(fēng)，竟奢侈地坐了出租車。坐上沒兩公里，出租車就被后邊一寶馬給追尾了，陳睿也夠倒霉的。出租司機和寶馬司機都下了車開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爭執(zhí)。陳睿下車打算換一輛車卻一不留神和那寶馬司機一見鐘情了。后邊的事情就是三流編劇的套路了，寶馬司機看見清高少女，不再和出租司機糾纏，轉(zhuǎn)而開始像陳睿獻殷勤，陳睿自然也半推半就，情理之中倆人就交換了電話號碼。放假前那人請陳睿吃了一次飯，倆人肯定也是都裝得挺正派，挺矜持的，然后假期通通電話，訴說一下對彼此的想念，再開學(xué)一見面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一對了。沒想到，平素少言寡語的陳睿一下子在沉默中爆發(fā)了，成了我們宿舍第一個跟社會人員談戀愛的人。那人今年三十歲，家境富裕，開了個規(guī)模不大不小的燒烤店。陳睿說，從前沒對誰產(chǎn)生過哪怕是朦朧的感情，看見他第一眼，就對他有了感覺，雖然他長得并不帥。��
陳睿男朋友請我們吃飯，自然是在他自己開的燒烤店。又顯得親切，又省得他費心。初次見面前，我猜測他一定有良好的外形，不然不可能打動高傲的陳睿。可他的樣子著實讓我懷疑他是不是會武俠小說里常出現(xiàn)的易容術(shù)。那人長著一張智勇雙缺、作奸犯科的臉，也不知是否像呂洞賓一樣，貌丑心靈美。就算他十分善良，也只能算是獸面人心。他那身西服倒是不錯，從樣式到裁剪都很精致。只是穿在他身上，好像一個前期素材不足的片子，只能在后期制作上做文章。他招呼我們倒實在是熱情，對陳睿也十分順從，可無論如何我也不能把那樣一個人和“一見鐘情”這個詞聯(lián)系在一起，他簡直是對這個詞的侮辱。��
吃了人家的飯，總不能太沒良心的說人家不好。所以當(dāng)陳睿問起我們對他的印象時，我們不是顧左右而言它就是挑能說的說。��
“哎呀，何必管我們的想法呢！是你和他好，又不是我們和他好，自己喜歡就行！”沈眉基本就不會說假話。她這言外之意一聽就聽得出來。��
“嘿嘿，我覺得還行。西服挺好看的。”還是羅米聰明。��
“我同意。那衣服肯定不便宜。”我說。��
眼見著我們把話題岔到衣服上，陳睿也不再多說什么，她本來話就不多，對大家的避諱自然也是不動聲色。��
第二天她和那男的出去約會的時候，我們才終于開始大膽地交流了些看法。��
“你們覺得陳睿男朋友怎么樣？”夕平先說了第一句。��
“我覺得他那臉都裝不下那些肉，那么胖，一看就沒文化。”我說。��
“我也覺得長得太俗了。你說陳睿能不能被騙啊？”沈眉一臉擔(dān)憂，她總是姐姐一樣關(guān)心我們。��
“老跟著瞎操什么心啊！這屋里除了你，還沒誰有被騙的經(jīng)歷呢！”羅米就是快人快語。�� “我不是擔(dān)心她頭一次談戀愛嘛，還碰到一個這么大歲數(shù)的，萬一被那男的欺騙了感情，吃了虧，那受傷多大啊！”沈眉繼續(xù)語重心長。��
“是啊，我們都沒經(jīng)驗。哪像你啊，光壞蛋遇到一打了，灑向人間都是愛啊！”羅米毫不示弱。��
“行，行。我不和你們說了！”沈眉總是在這種聊天中被我們嘲諷一番，主要是大家太熟了，把互相攻擊已經(jīng)當(dāng)成了一種樂趣，而沈眉最老實，所以常常成為受害者。��

李迪

“陳睿還真挺想得開。初戀就跟這么成熟的人好了。要是我可不行，我可不想第一次戀愛就跟個大叔！”小悠說。��
“我也是，我初戀就一定得跟我們家丁丁。”夕平又開始了。��
“閉嘴！”我們幾個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自從宋思上次給她過了那個感人的生日，我們就越發(fā)不喜歡那個狼心狗肺、反應(yīng)遲鈍的劉丁了。��
“怎么了？我不就提了一下丁丁嗎！”夕平還說。��
“閉嘴！”我們再次大喊。��
寡不敵眾的夕平只能氣哼哼地收起了自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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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睿回來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把他男朋友說得一無是處了，不過她進門的瞬間，我們都識趣地不提那些。我們雖然是無話不說的朋友，但是在某個人剛開始熱戀的時候，我們都不會說太多的反面意見。因為說了也沒用，這個時候的女人總是神魂顛倒的，素來冷靜的陳睿也不例外。��
“你們是不是不太喜歡我男朋友？”陳睿忽然說，她好像感受到了屋里的殘余氣氛。��
“沒啊，沒不喜歡啊！”我們多少有點心虛地回答。��
“別裝了，昨天你們都挺尷尬的。連羅米和碧碧都沒說幾句話。”��
“我們喜歡你男朋友干嗎？你嫌不夠刺激想讓我們追他啊！”我說。��
“呵呵，我也挺奇怪，我怎么會忽然那么喜歡他呢？可能是因為他胖吧！”陳睿自己念叨了一句。��
“你喜歡胖子啊？跟我一個高中同學(xué)一樣。”夕平就這樣，那思維發(fā)散的程度超過網(wǎng)絡(luò)的容量。��
“我小時候特別胖，小學(xué)四年級就一百三十多斤了，特別嚇人！”陳睿的話讓我們很是吃驚。��
“真的假的啊？”我問。��
陳睿從抽屜翻出幾張照片遞給我們。��
照片上，一個肥胖的女孩穿著個花連衣裙，帶著厚厚的眼鏡，沖鏡頭傻笑。說實話，一點也不可愛，還有些愚蠢。女孩的小腿粗而結(jié)實，駭人地露在裙子外，讓人覺得那不像一雙女孩的腿。��
“那是你嗎？”我有些小心地問，如果那不是陳睿，我的話將變成一種侮辱。��
“是。我小學(xué)三年級照的！”陳睿表情嚴肅。��
“真看不出來，你還有這么難看的時候啊！”羅米大呼小叫。這不是她少見多怪，照片上的胖姑娘的確讓人聯(lián)想不到眼前身材適度的陳睿。��
“那你小時候是不是老欺負別的小朋友啊？”夕平眼里竟流露出幾分羨慕。��
“沒有。總是被人欺負！”陳睿說。��
“怎么會？”我覺得不可思議。��
“我那么胖，小女孩本來就不愿意跟我玩，那時候小男孩就已經(jīng)跟在漂亮小姑娘屁股后邊了，基本上就沒人理我。我心里挺自卑的，就只好每天學(xué)習(xí)，以證明我還是有比他們強的地方。我每次考試都第一，可是老師也并不是很喜歡我。有一次，我們班一個男生打我，我就輕輕推了他一下，他就退出去好幾步，撞到墻上了，當(dāng)時他就哭了。從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打小朋友，特別怕我失手把誰弄死。”��
聽了陳睿前邊的話，我們都挺同情的。等她說到后邊，我們都控制不住地笑出聲來。��
“你們這些沒同情心的家伙。我當(dāng)時多可憐啊！”陳睿看見我們笑很憤怒地說。��
“你應(yīng)該去練練大力金剛指，一捏，對方就死了。多狠啊！”我說。��
“你得了吧。我當(dāng)時生活在強烈的負罪感下，我覺得我的胖就是一種罪孽，就是傷天害理。我爸媽還按照傳統(tǒng)觀念覺得有個胖孩子特得意，老讓我吃這吃那的。”陳睿繼續(xù)回想那段不堪回首的時光。��
“我看現(xiàn)在肥胖兒童也挺多的，都活得挺開心的，沒你那么夸張吧！”小悠說。��
“當(dāng)時我們學(xué)校就我一個胖女生，反正我活得特壓抑。惟一的優(yōu)點就是聲音挺好聽的。”
陳睿說。��
“然后你就決定考播音系了？”夕平說。��
       “你又扯哪兒去了！我那時候哪知道有播音系，想這么長遠啊！當(dāng)時學(xué)校有個合唱隊，選上了我，我心里可高興了。演出的時候，我站在第二排，還沒唱完一首歌，我就把那個木板踩壞了，跟我站一排的很多人都從木板上掉了下來。”��
       “然后呢？”我忽然覺得自己的好奇心有點無恥。��
       “然后，大家都沒法唱了。我當(dāng)時就哭了，許多小朋友跑過來掐我，推我，說都怨我。我坐在地上，一直哭。”陳睿說這些的時候非常平靜，可是我可以想像她當(dāng)時在同學(xué)的推搡中流淚的樣子。��
       “你們同學(xué)真夠討厭的，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小悠憤憤地說。��
       “反正都過去那么長時間的事了，估計現(xiàn)在就是走對面他們也認不出我來了！”陳睿說。�� “可不嘛！”夕平表示贊同。��
       “那你是怎么變這么尖嘴猴腮的呀？”我對這個問題很有興趣，興許會得到什么減肥妙法。
       “就是合唱以后覺得胖太惡心了，就偷偷把午飯倒掉，然后運動。假期的時候，我每天在家做仰臥起坐，一個假期瘦了十斤。小學(xué)畢業(yè)的假期，又瘋狂運動了一個假期，瘦到了一百多斤。初中剛開學(xué)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脫胎換骨成一個新人了，只是看起來比別的女孩稍微胖一點，不是大胖子了。”陳睿說到這里，才擺脫了苦大仇深的表情，終于露出了一點得意。�� “沒后遺癥吧？”夕平問。��
       “有。就是不能聽別人說肥字，因為以前他們老管我叫肥賊！我一聽到這個字就心一驚。”陳睿的表情楚楚可憐，似乎又回到了那段被歧視的時光。��
       “所以找個胖子，以顯示你理解胖子的心情？”羅米說。��
       “可能吧，反正我不討厭胖子。有時候還會覺得和他們很親近。”��
       我看著陳睿現(xiàn)在纖弱的樣子，忽然覺得人做出選擇的背后常常有那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少言的陳睿和那個并不被我喜歡的胖子，或許這就是緣分吧！
       在陳睿訴說她曾經(jīng)的肥胖經(jīng)歷后沒有幾天，我們屋居然真有人變成了胖子。而且這種肥胖比當(dāng)年陳睿的體重超標(biāo)還可怕，這種肥胖是局部的、病態(tài)的肥胖，患者是夕平，患病的位置是她的臉。��
       一個有專業(yè)課的早晨，因為這學(xué)期我們還要繼續(xù)學(xué)習(xí)電視新聞播音，所以大家都要起來化妝。夕平起來以后，轉(zhuǎn)了幾下頭，好像不舒服的樣子。��
       “你沒事吧？”我問。��
       “有點不對勁，覺得有點迷糊。”她回答。��
       “迷糊就別轉(zhuǎn)你那腦袋，你當(dāng)那是地球儀呢？”羅米諷刺說。��
       “好，我不轉(zhuǎn)。不礙您眼，行吧？”夕平很是配合。一般在我們這樣的斗嘴中，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

李迪

夕平化了粉紅色的眼影，配上她經(jīng)一夜睡眠浮腫的眼皮，的確驚世駭俗。��
       “我覺得化得挺難看的。”夕平看著我說。��
       “不是挺難看的，是非常難看！”我回答。��
       “行了，你別打擊她了。等過幾天上了化妝課就好了，大家就都會了。”剛剛還諷刺人的羅米，現(xiàn)在又當(dāng)起好人了。��
       互相搶白奚落一陣后，我們一個個紅光滿面的去上課了。��
       整個上午，我都在鏡頭前裝作很有親和力的樣子。江老師夸我很有進步，已經(jīng)從鄙視觀眾變成了討好觀眾，只是還是很不由衷。我倒是也想發(fā)自肺腑地和觀眾交流，可是他們能看見我，我又看不見他們，讓我對著一個黑黑的鏡頭交流恐怕還真有些困難。��
       其他人錄的時候，我們可以自由選擇在里邊看還是在走廊。小紅樓只有兩層，一共就八個教室。推開教室的門就是外邊的世界。這里的走廊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一層?xùn)艡谕馐且恍╅L了很久的老樹。這些不會說話的樹木，在這里默然地立著，聽一屆屆播音系的學(xué)生在這里朗誦、播音。如果真的有樹精，我猜這幾棵樹的樹精或許對播音也會有點了解吧。我們大都喜歡趁別人錄音時站在門外聊與專業(yè)無關(guān)的事情，情感、時裝、未來是我們喜歡的話題。 我和組里一個男生正趴在柵欄上胡說八道的時候，忽然看見一個貌似夕平的人從樓下走過來，那人比夕平略胖一點，尤其是長了一張鼓鼓的豆包臉。可我再一看，那人穿的好像是夕平的衣服。��
       “夕平！”我沖那人大喊。��
       “什么事？”她回頭答應(yīng)著，看來那人真是夕平。��
       我急忙沖她跑去。走到她面前，我覺得她整個臉好像比平時大了一圈，看起來熟悉又陌生的樣子。��
       “你怎么了？”我問。��
       “有點難受，牙有點疼。”她回答。��
       “臉呢？臉不難受嗎？”我問。��
       “不啊！怎么了？”夕平對我的問話很吃驚。��
       “你臉好像腫了，不是化妝品過敏吧？去醫(yī)務(wù)室看看吧！我陪你去吧！”我說。��
       “不用，我什么事都沒有。你回去上你課吧！”她倒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完就轉(zhuǎn)身走了。��
       “那你一定去醫(yī)務(wù)室啊！”我沖她的背影喊。��
       我看到她們小課組的同學(xué)，向他們詢問夕平的情況，她們說應(yīng)該沒什么，只是臉好像腫了不少。��
       中午我和柯辰吃完飯回到宿舍的時候，屋子里很安靜，只有夕平一個人的哭聲。��
       “怎么了？”我問。��
       “我完了。”夕平轉(zhuǎn)過浮腫的臉對我說，我發(fā)現(xiàn)她臉好像比我剛才看到她的時候又大了一圈。��
       “去醫(yī)務(wù)室了嗎？”我問。��
       “去了，他們說治不好。牙神經(jīng)出了問題，把臉都變成豬八戒了！”夕平邊哭邊說。��
       “那你趕緊去醫(yī)院啊！”我著急地喊。��
       “你別跟救護車似的，大呼小叫的！就你知道去醫(yī)院啊！夕平她姨夫一會兒就來接她！”羅米邊說邊給我使眼色，示意我不要把這病說得太嚴重，再給本已脆弱的夕平火上澆油。�ノ倚念I(lǐng)神會地說：“那趕緊收拾收拾等你姨夫來吧，晚上還有課呢！”��
       “還課什么啊？要是我都變豬八戒了還上什么課啊！”夕平顯然是有點情緒失控。��
       我也不知該說什么好，只好不出聲。屋子里恢復(fù)了我進來時的安靜，只有夕平絕望的哭聲。哪個女孩看見自己的臉毫無道理地忽然腫得跟豆包似的，也都會這樣崩潰的。��
       雖然我們都覺得夕平臉的樣子十分可怕，可是一知道是牙神經(jīng)出了問題，都覺得沒什么大事，可沒想到夕平卻住院了。她在醫(yī)院打來電話說醫(yī)生要她住院。聽她電話里的聲音挺平靜的，已經(jīng)不像在屋里時那么害怕了。我們要去看她，她堅決不同意，說不愿意讓別人看到她難看的樣子，還說誰去就跟誰絕交。末了，還囑咐了一句，千萬不能把她生病的消息告訴宋思，就跟明星住院要封鎖消息差不多。我們只能按照她的意思和她發(fā)發(fā)短信，通通電話，等待著她從醫(yī)院回來。大概到第三天的時候，她說她已經(jīng)基本好了，從豬八戒臉型變成了唐僧臉型，正努力朝孫悟空臉型轉(zhuǎn)變呢。她還告訴我們不用惦記，她媽媽已經(jīng)專程趕來照顧她了，現(xiàn)在她正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
       一周以后，夕平順利出院，整個人瘦了一圈，但一點不憔悴。��
       “你小子，借著個病還成功瘦身了！”我拍著她說。��
       “要不你試試，治的時候可疼了。就是整個牙床都疼，吃不下去飯，才瘦的。”她說話的時候表情手勢都十分豐富，好像醫(yī)院給她用了什么酷刑一樣。��
       “行啊，反正都過去了。”沈眉的口氣透著不能讓你理解的沉重，就跟說的是“什么都沒過去”似的。��
       “怎么樣？在醫(yī)院待著想我們了吧？”羅米問。��
       “沒有，你們老打電話騷擾我！倒是我給李雷老師打電話請假時，他說了很多關(guān)心的話讓我挺感動的！”夕平還真夠沒良心的，對群眾的關(guān)心無動于衷，上級領(lǐng)導(dǎo)安撫幾句就銘記終身了。��
       “我是不是應(yīng)該把你踢回醫(yī)院去啊？這么忘恩負義！”羅米說著已經(jīng)抬腿比畫著要踢了。�� “哎呀，你們關(guān)心我正常啊，到底住一個屋三年了，就把幾只狗放一塊都出感情了。李雷老師平時那么不茍言笑的，見咱們就談學(xué)習(xí)，我沒以為他還挺關(guān)心咱們的。”夕平喊叫著，顯然她的牙一點都不疼了。��
       “到底也是咱們班主任啊！”沈眉很善于做這種語重心長的總結(jié)。��
       “你就真一點都沒想我們？”小悠拋著媚眼問。��
       “你這套在我這兒不好使。”夕平做出一副拒腐蝕永不沾的樣子，“我啊，就想我家丁丁來著。我還提心吊膽的，怕我哪天睡覺喊出他名來，再讓我媽聽見！”��
       “聽見能怎么樣啊？你倆本來就沒什么！”陳睿說。��
       “就是沒什么才冤呢！我媽想像力很豐富的，她才不會相信我們之間沒什么呢！再說誰說我們倆沒什么？”��
       “你剛剛還說呢！”陳睿說。��
       “那也是順著你說的，沒反應(yīng)過來。”夕平還狡辯。��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又說：“我想我還是要表示一下，去醫(yī)院的路上我都想了，要是我真死了，那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讓劉丁知道我喜歡他。”夕平目光空洞地說，似乎她的眼睛也和她的心一起去了劉丁生活的遠方。��
       “現(xiàn)在就打。”羅米抓起電話放到夕平手里。��
       “打什么？”剛剛還信誓旦旦的夕平又糊涂起來。��
       “給劉丁打電話啊！”我們叫喊著。��
       “我是說要表示一下，又沒說要這么直接。我還是要含蓄一點。”夕平把電話放回原處，慢條斯理地說。��
       “按你那意思，你是想抱個琴到他們學(xué)校門口彈一段《鳳求凰》啊？”我說。��
       “得了，不用搭理她。她就是狗改不了吃屎。”羅米盯著毫無長進的夕平說。��
       “就讓她等著到劉丁婚禮上哭吧！”小悠也跟著起哄。��
       “姐姐們，別生氣啊！我有我自己的方法，”一向心活面軟的夕平在劉丁的事情上總是不聽勸告，“我打算給他寄本書，畿米的《向左走，向右走》，他一看就能明白！”夕平自以為聰明地說。��
       “明白什么呀？明白你喜歡畿米啊！”羅米顯然被夕平的矜持氣壞了。��
       “你放心，這回他一定能明白。”夕平沉浸在喜悅的情緒中，好像劉丁已經(jīng)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樣。��

李迪

然后的整個下午，她像上次給劉丁寫信一樣，端坐在桌子旁邊，思前想后的。羅米出去跟林也約會時她就在那兒坐著，回來時她還是那姿勢。��
       “你想變望夫石啊！那你先想個著讓他變成你的夫！別在這兒要死要活的連個女朋友的名分都沒有！”羅米進來就開始教育夕平。��
       夕平也不出聲，只是不停地拿手摩挲那書。��
       “不舍得把書給別人啊？”我故意說。��
       “胡扯！我是想了一下午，也不知道寫點什么好。”夕平轉(zhuǎn)身用求救的目光看著我。��
       “就寫：劉丁我愛你，你自己看著辦吧！”我說。��
       “不行。太生硬了，會把他嚇傻的！”說完，夕平把書架上的書拿下來一摞，慢慢地翻著。
       “想在書里找啊？”我問。��
       “是啊。看能不能找到能表達那種意思又比較隱晦的。”��
       “隱晦什么呀！還不如找點淫穢的呢，我保證他一看就明白。”羅米在床上扔下來一句。�� 夕平翻了翻眼皮，臉上露出一絲不悅，意思好像是羅米玷污了她純潔的感情。我們看著她那傻樣，都強忍著沒笑出來。��
       ��
       最后，夕平反復(fù)想了一夜，想出了幾句話，寫了上去。她神秘地拿給我看，我覺得依我看那幾句所表達的意思是驢唇不對馬嘴的。大概表達的意思就是：我有點喜歡你，其實不怎么喜歡，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其實你可以非常喜歡我。比這晦澀一萬倍的就是她的原文。我覺得夕平可以考慮去當(dāng)間諜，她的密電一定沒人能參透其中的奧妙。��
       我看了后只能說很好，不然夕平會難過很久的。我真不希望她和劉丁好，那是個太麻木不仁的男生，會讓夕平備受冷落的。心細如發(fā)的夕平，單純快樂的夕平，應(yīng)該得到最妥帖的呵護，而不是被這種感情折磨得花容凄慘。��
       這次的結(jié)果和上次寄信基本相同，她堅韌而綿長的愛只得到菲薄的回報。夕平醞釀多時的示愛以不了了之告終，一場未遂的表白陡然變回了凄涼的單戀。那個死豬一樣踢都不動的男生，只在ＱＱ里留了一句話：書收到了，謝謝！加上逗號和感嘆號，可以勉強算七個字。他倒真是言簡意賅，也可以當(dāng)間諜，要是不幸被捕，能做到打死也不說。�ハζ娇吹竭@樣的結(jié)局自然又是情緒低落。別人的愛都花團錦簇時，夕平卻總是被那個劉丁弄得滿身傷痕。遇到劉丁或許是夕平的不幸，可當(dāng)這種不幸以愛情的名義降臨時，又有誰能清醒地抗拒呢！癡情的人，總是得到作繭自縛的結(jié)局。��
       這一次，她沒像上次那樣叫嚷著數(shù)落劉丁，她開始瘋狂地擦地，擦桌子，平時小悠干的活一下子全被她包了。她做完了宿舍公共衛(wèi)生就收拾自己的床，上了弦一樣刷盆刷碗洗床單，好像她的專業(yè)不是播音而是清潔。她總是神經(jīng)質(zhì)地忙里忙外，邊干活邊唱著《執(zhí)迷不悔》，仿佛在體力勞動和歌聲中才能找到安慰，忘掉心靈的苦楚。我聽著夕平循環(huán)往復(fù)的那句“你并不是我，又怎能了解，就算是執(zhí)迷，讓我執(zhí)迷不悔”，忽然覺得她一貫很好聽的歌聲一下子變得讓人耳朵生疼。��
       我們見她這樣，也只能裝作若無其事。一時間，平時被夕平掛在嘴邊的劉丁，忽然成了我們屋言語的禁區(qū)。��
       有一天，我做夢夢見夕平忽然死了，劉丁跪在她墳前失聲痛哭。醒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枕巾也濕了。��
       李雷老師經(jīng)常在班會上說：“不要總是把基礎(chǔ)課不當(dāng)回事，學(xué)點知識早晚都用得到。在你們之前很多學(xué)生就是這樣啊，就在專業(yè)課上用心，上基礎(chǔ)課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除了專業(yè)就對化妝課感興趣，把心思都放在描眉畫眼上了，畢業(yè)了就后悔荒廢了那么多時光。讓自己在鏡頭前漂亮固然重要，但我奉勸諸位，還是多積累點知識。不要外表雕琢得很好，卻忽略了修養(yǎng)和氣質(zhì)。”��
       這段話從大二就經(jīng)常聽到，直到現(xiàn)在也是李雷老師在班會上必說的話。聽著這些我覺得從幼兒園到大學(xué)老師說的話都差不多，只是大學(xué)老師比幼兒園阿姨有文化，詞匯量豐富，所以說了這么多。李雷老師的諄諄教誨轉(zhuǎn)換成幼兒園阿姨的話就是，要德智體全面發(fā)展。��
       有些事情總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李雷老師的教導(dǎo)沒能讓我們更加重視基礎(chǔ)課，但卻讓大家從中分析出了一個信息：化妝課一定要好好學(xué)。��
       我一直覺得播音系的化妝課有點晚。我們從大三上學(xué)期開始的專業(yè)課就已經(jīng)都是上鏡課了，可到了大三下學(xué)期開始才有化妝課。大一的時候就聽說人上鏡會和本人有差距，有人會變漂亮，有人會變丑，但基本不變的是所有人上鏡以后都會顯得比在下邊看著胖。大三經(jīng)歷了實踐，發(fā)現(xiàn)鏡頭這東西實在是明察秋毫，任何一點小缺陷都會在它的注視下被夸大。哪個人要是長個方臉、塌鼻梁又不化妝去上鏡簡直是找死。��
       鑒于愛美之心人人有，我們都期盼著化妝課的早日到來，希望能改變我們被鏡頭欺負的現(xiàn)狀。��
       終于這化妝課伴隨著開學(xué)一起到來了。化妝老師是外請的，播音系的化妝課一直由她來上。這老師一進屋就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勁兒，反正一看就覺得這人的工作跟化妝、服裝之類的沾邊。她穿得不時髦，但很特別，一看就知道是精心修飾過的。第一堂課，她給我們講概論，從此以后的每一堂課都是化妝實踐。她要求我們班分成兩個部分上課，以便于她有的放矢地逐個指導(dǎo)，還提出了需要準(zhǔn)備的化妝品。記著那一大串的化妝品清單，我覺得自己就要變美了。��
       光粉底就要買三種顏色，分別用來做底色、高光和陰影，據(jù)說電視里的主持人就是依賴這三樣來展示自己輪廓分明的臉的，不管他本來是否真的有那么清晰的輪廓。剩下的一些看似平常的口紅、腮紅、眼線筆也在顏色和樣式上有特殊的要求。末了，老師告訴了我們幾個有賣這些化妝品的地方，還預(yù)算了一下價錢。她說我們可以幾個人一起買，或許會多打點折扣。��
       我們宿舍買化妝品的任務(wù)落在了我和夕平身上。我倆一路坐地鐵倒公車又走了不近的一段路才找到那個攝影器材城，化妝品就作為攝影化妝的專業(yè)用具在這里出售。器材城里人不多，顯得破敗冷清。夕平小聲說：“我怎么覺得這地方像黑店呢！”其實我心里也有同感，只是不能說出來加劇我倆的恐慌。找了幾家，終于找到了老師指定的那個牌子的粉底。賣東西的老板娘說最低打八折，買一百個也那個價。我們要了六套就一千多塊錢。旁邊有個進貨的女的看我們毫不猶豫地買了這么多，問老板娘：“這個牌子好啊？”老板娘回答：“還行吧！就電視臺的人愛用這個！”聽不出她的語氣是夸獎還是不屑，反正我和夕平是因為自己已經(jīng)在化妝品上靠近了電視臺而有點小小的興奮。我倆買了粉底又在里邊轉(zhuǎn)了一圈，把剩下的零零碎碎都買齊了。��
       回去的路上，拎著一堆專業(yè)的化妝品，我倆好像也覺得自己跟著專業(yè)了起來。��
       等上課需要用那些化妝品的時候，才真正體會到那是何等專業(yè)的東西。底色要均勻地涂在臉上，不能過薄也不能過厚，要有粉潤通透的感覺。等打完底色，一堂課結(jié)束了。高光因每個人長相的不同而打在不同的位置，大家都要打的地方是鼻梁，但具體的長短也因鼻子的形狀而各異。然后，老師會依據(jù)每個人不同的臉形指出需要高光提亮的位置。我是四處，沈眉是五處，本來以為長得挺好的臉在老師的眼睛下充滿了需要改進的地方。如何打陰影是我們都十分想學(xué)的，因為我們都不喜歡自己的臉在鏡頭里變大，顯得肥頭大耳的。老師教了方法后，在每個人臉上指出需要打陰影的位置。她在我臉上比畫了一大片，讓我懷疑我畫完陰影就沒臉了。我一直覺得自己臉挺小的，好像不用打太多陰影，沒想到在專業(yè)人士的眼里，我需要隱藏的部分竟然有那么多，簡直是個浪費皮膚的殘次品。我再看看前后左右的同學(xué)，也都畫了一大片的陰影，生活里看著一張張這樣的臉還真挺怪誕的。后來，我把這化妝方法使用在了上鏡小課上，果然改觀不小。如果說我的腦袋原來有橙子那么大，經(jīng)過陰影的調(diào)節(jié)，它已經(jīng)成功幻化成一個乒乓球了。��
       接下去的課程也都是按專題講解的，眼形、眉形、嘴和整體，一個階段一個階段按部就班地進行著。這種上鏡的妝容雖然在生活里有點過，但一上了挑剔的鏡頭確實能改善不少。比較讓我們遺憾的是，時間有限，這老師只教上鏡妝，不教生活妝，讓我們對生活中的自己還是無從下手。��
       不過，任何東西都是要依賴基礎(chǔ)的。化妝雖然能調(diào)整一個人的相貌、淡化缺陷，卻不能從根本上修整。雖然我們每個人都學(xué)會了點小技巧，但因為掌握得不熟練還常常弄巧成拙。有一次，我就把倆眼線畫得不一般粗，底下看區(qū)別不大，上鏡跟陰陽眼似的，兩個眼睛形狀不一樣，大小也不一樣，根本不像長在一個人身上的東西，弄得我極其沒有自信，把那天的新聞播得跟悼詞似的。��

李迪

春天是一年的開始，人們想起春天的時候總會想起“欣欣向榮”這個詞。這個春天，我們小課組在策劃一次春游。��
       大一下學(xué)期以后，就沒有重新分過小課組了，除了宿舍里的同屋，最經(jīng)常在一起的就應(yīng)該是小課的同學(xué)。我始終不知道當(dāng)初老師是以什么為依據(jù)分的組，我簡直懷疑那分組的老師是否天賦異稟有什么特異功能，不然怎把最能玩的人全都分我們組了呢！��
       這次春游起源于一個課間。當(dāng)時，一個女生說想要到公園去玩。另一個女生推薦她去玉淵潭公園，說那里有櫻花節(jié)。然后好多人都說想去，我們就決定都去了。定下周六的時候，告訴了江老師，可是她周末要出差，所以只能祝我們玩得開心了。��
       后邊的幾天，我們組的人上什么課都坐在一塊商量出去玩的路線和具體事宜，一個個滿臉興奮還神神秘秘的，好像要去找寶藏一樣。最后商議了好幾天定下的不過是一個極無創(chuàng)意的計劃：先去玉淵潭公園看櫻花，中午野餐，然后去唱歌，最后吃晚飯。��
       周日早八點，宿舍大廳樓下，女生個個花枝招展，男生都拿著照相機、ＤＶ、三角架，跟去工作一樣。然后我們每人交二百塊錢，由一個男生保管當(dāng)活動經(jīng)費。這男生平時上小課時就負責(zé)收磁帶，拿錄音機，被我們稱做組長，一個官銜不高的體力勞動者。今天他終于可以管賬，進行進行腦力勞動了。��
       我們一行人呼呼啦啦先去了離車站最近的超市，去采購野餐的食品。女生拿的都是華而不實的小食品，男生拿的都是會頂餓又增肥的熟食。要不是細心的陳睿提醒，我們險些忘了買濕紙巾和鋪在地下的塑料布。然后我們一改平時的節(jié)約，上了人比較少的空調(diào)車，一路上互相推搡打鬧挖苦諷刺，跟第一次坐車差不多。我們終于下車的時候，售票員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車上其他人的表情也有微妙的變化。��
       按說到公園了，我們應(yīng)該直接買門票進去，卻忽然發(fā)現(xiàn)好像少了誰。大家互相看了好幾遍，忽然想起還要等一個女生。那女孩家是北京的，不從學(xué)校來，要在門口和我們集合。等她的工夫，發(fā)現(xiàn)公園門口有很熱鬧的早市，我和一女生興沖沖地沖了進去。繞了一圈，發(fā)現(xiàn)好東西不少，買了一個毽子和一兜梨，拎回來等了五分鐘，發(fā)現(xiàn)那北京女孩還沒到，于是我倆再次殺進市場，買了一兜粽子。正好大家都沒吃早飯，就一人發(fā)一個粽子，于是玉淵潭公園門口，出現(xiàn)了十幾個剛才還活蹦亂跳的男女一下子人手一個粽子大嚼大咽的安靜情景。吃完粽子，等的人還沒到，我又和一男生去買了十幾瓶水，聽說公園里的水要漲價，所以還是在門口未雨綢繆一下比較劃算。買完水，當(dāng)我打算第四次沖進市場的時候，管錢的組長拉住我不放。“你老實一會兒行不行？你那智力，再讓人拐騙了！大家一起出來的，回去時候少你一個多不好啊！”我照著他肥碩的胸脯給了一拳，就再次進了市場。也不知他是想報復(fù)還是真怕我被拐騙了，竟然一路跟著我。我倆又買了一個大皮球，一種介于乒乓球和羽毛球之間的可以雙人玩的球和一個風(fēng)箏。正交錢的時候，那北京女生給我打了電話。��
       “你們怎么還不到啊？我等了半個小時了！”她在電話里對我咆哮。��
       “你是不是躲得太隱蔽了？我們也來了半個多小時了，沒看見長得像你的啊！”我也對她咆哮。��
       “大姐，你在哪個門啊？”她喊。��
       “就是寫著玉淵潭公園的那個啊！”我喊。��
       “所有門都寫著呢！”她又喊。��
       “我以為就一個門呢！”我也又喊。��
       “得了，進去見吧！買票進去，再電話聯(lián)系。”她見喊沒效果，就開始想解決的辦法了。
       我們一行，在早市逛了半個多小時以后，終于進公園了。然后的半小時時間，我們所做的就是在人山人海中尋找那個北京同學(xué)的影子。實在找不到，我們決定守株待兔，我們原地不動，在一個小橋旁邊等她。等了又是半個小時，才見那女生滿面怒容地跑來。��
       “弟兄們，這里好幾個橋。我估計我是都跑遍了。”她已經(jīng)不喊了，聲音有點像我們平時給病人配音的狀態(tài)。��
       人員終于湊齊的時候，已經(jīng)接近中午。太陽挺曬，女生們個個掏出墨鏡，三個男生顯然是裝備不足，只能瞇著眼睛，拎著玩具、食品、留念設(shè)備低眉順眼地跟在后邊。走到櫻花林的時候，我一下子想起了《封神演義》里萬惡的肉林，因為櫻花林里全是人，也可是說是全是肉。��
       女生們看著人皺著眉，都為在人這么多的時候出來有些后悔。男生倒是心理承受能力很強，組長已經(jīng)搶占了一棵櫻花樹組織大家合影了。先是全家福，然后是兩個兩個的排列組合。這一圈輪下來，先前有點掃興的女生都興奮了起來，一個個笑顏如花的。虧了那樹照相不用笑，要不這么長時間下來，它臉早麻了。我們這種可著一棵樹照相的做法，比在一棵樹上吊死也強不到哪去。組長選那棵樹長得還真不錯，我們剛開始照的時候還有人在旁邊等著要和它合影。后來，看我們逮著了就不撒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也就只能憤而離去了。��
       折騰完那樹，組長手一揮，“走找地方吃飯去！”��
       “這么快就吃飯啊？”倆女生大喊。��
       “不看櫻花嗎？看完了不吃飯干什么啊？”組長不解地看著她倆。��
       “一棵樹下邊拍幾張照片就結(jié)束了！又不是來取證來了，還拍個照片就吃飯啊？”一女生說。��
       “那你還想怎樣啊？還想把樹搬回學(xué)校去啊？要不，你刻個到此一游！”一男生說。��
       男生的想法都這樣，對櫻花完全沒興趣，照個相，把形式一走，趕緊野餐。我們一幫女生在他們?nèi)齻�的帶領(lǐng)下，來到了公園的制高點——一個頂部較平坦的小山坡。大家把包往附近的樹杈上一掛，就鋪塑料布準(zhǔn)備開席了。食物一擺出來，剛才還不打算吃飯的女生也絲毫沒有客氣，個個生猛地吃了起來。男生買的熟食比女生買的小食品更受歡迎，幾分鐘之內(nèi)開始見底。��
       “你們這幫小丫頭太能裝了！讓你們買吃的，忸忸怩怩地買薯片、西梅。一吃飯就搶肉吃！”一男生說。��
       他說話的工夫，一種最好吃的牛肉火腿已經(jīng)被我們徹底消滅了。仔細一想，他說的話還真有點道理。女生嘛，總是這樣的，有點能裝！��
       東西吃差不多的時候，開始拿ＤＶ亂拍一氣。狼藉一片的食品旁，大家親密地圍坐在一起，瘋瘋癲癲地朗誦起朱自清的《春》，看來播音系“以吃飯促專業(yè)”的說法真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午飯后，我們開始在剛剛還是餐桌的山坡上打球，幼兒園時都不怎么熱衷的簡易游戲被大家玩得熱火朝天。我們的各種爭執(zhí)聲和笑鬧聲引來好多人的注意，我猜他們或許以為有弱智學(xué)校組織春游了呢。��
       下午，我們又找了棵櫻花樹瘋狂合影，擺出各種搞怪或曖昧的表情來展現(xiàn)自己的想像力。我和組長的照片親密程度近乎于情侶，和一女生的親吻照儼然就是一對同性戀。陳睿和組長的合影誰看了都會覺得是一對吵架的夫妻，陳睿表情嚴肅背向組長，而組長則眼神諂媚，馬首是瞻的樣子。兩卷膠卷照完之后，我們打算去劃船。整個公園里四五個可以劃船的地方可供選擇，可我們只想劃那種帶槳的，不想要自動的或者腳蹬的。繞了一圈，腿都走軟了，終于找到了要的那種船。發(fā)現(xiàn)大家的選擇和我們一樣，賣票的窗口排了很長的一隊。大家就不顧形象地坐在地上等，派我和一男生去排隊買票，理由是他精力過剩，可讓他一個人去怕他寂寞，就再加我這個第二精力過剩的陪他。終于排到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個小時以后了，我倆憤懣于比他們多站了半小時就強行把風(fēng)箏帶到了我們船上。我們一共坐了三條船，一小時的限制時間內(nèi)，那兩條一直在瘋狂地過橋洞比賽。兩伙人在水面上不管不顧地呼喊，兩條船在橋洞間穿梭，破壞了不少劃船情侶的閑情逸致。而我們的船，自然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風(fēng)箏上，大半的時間，我們一直眼望天空地收線放線，那風(fēng)箏爭氣地在天上悠閑地飄著。后來忽然沒了風(fēng)，風(fēng)箏軟塌塌地掉下來。我奮力搶救不僅沒得到什么夸獎，他們還說是我把風(fēng)箏給掉水里的。這怎么能怨我呢！風(fēng)一下停了，又趕上線在我手里而已，又不是我把它扔里的，
       真是倒霉！��

李迪

從船上下來時，我覺得胳膊都快折了，連劃船帶放風(fēng)箏，我覺得抬一下胳膊比跑一百米還累。眼見著大家都挺疲憊的，卻都意猶未盡，于是我們按照計劃趕赴錢柜唱歌。開了間大包房開始大吼大叫，虧了隔音效果好，不然肯定能把隔壁人嚇個半死。唱了一陣，發(fā)現(xiàn)身懷絕技的不少。一個平素特寧靜沉默的女生竟輕易間就把《青藏高原》當(dāng)兒歌給唱了，還真從來沒學(xué)過唱歌，用她自己的話說是：“我也不知道嗓子到底有多高！”我們樸實善良的組長雖會的歌不多，卻把不少歌唱得跟磁帶里放的似的。不過最有能力的還是我，我把他們高亢的歌聲當(dāng)做催眠曲，睡著了一陣子。��
       過了午夜，我們吃那些不十分好吃的自助餐吃得興趣索然，歌也唱得筋疲力盡后，終于打算打道回府。最后點了首《朋友》大家一人一句地唱起來。后來回想起來挺傻的，可當(dāng)時心情是真的有些激動，覺得在這樣的小課組實在是快樂。��
       最傻的事情發(fā)生在相片洗出來之后，我們得意地拿給江老師看，她看著照片上那棵粉色花朵繁盛的樹說：“這棵好像不是櫻花樹吧！”��
       “五一”以后，體會最深的一個詞是斗轉(zhuǎn)星移。過了五一，我們大三下學(xué)期就過了一半了，李雷老師開始以一周一次的頻率召開班會了。這些班會不再圍繞著戀愛、查課，而是關(guān)于一個對我們來說無比嚴肅的問題——畢業(yè)分配。大四的時間有大部分將會用來實習(xí)，真正課程結(jié)束的時間不是還有一年，而是近在咫尺，很多東西已經(jīng)迫在眉睫。李雷老師讓我們抓緊時間去照定妝照和生活照，準(zhǔn)備簡歷、畢業(yè)錄像的稿件。大一入學(xué)時所期盼的一切就這樣眨眼間到來了，我們曾經(jīng)一本正經(jīng)琢磨過的遙遠事業(yè)就忽然成了當(dāng)務(wù)之急。��
       據(jù)說，我們大四的時候，會有很多電視臺、節(jié)目組來挑人。他們首先要看的是帶照片的平面簡歷和聲像資料，覺得不錯的才會看人，也就是說如果照片和錄像弄得不好，連面試的機會都沒有。我們?yōu)榱俗约旱那俺蹋�開始用課余的時間搜羅攝影工作室的資料，以比較出最適合自己的地方。有幾個照得成功的就照了一次，還有大部分人要無奈地照兩次、三次才能挑出幾張滿意的照片。我就照了兩次，第一次和夕平一起找了個攝影工作室，覺得那人藝術(shù)感覺還不錯。可照片出來以后都是那種風(fēng)格：頭發(fā)隨風(fēng)飛舞，嘴半張著，眼神迷離朦朧，不能說難看，但就是不像播音員，更接近失足少女。感覺照片里的人自己的事還沒想明白呢，嘴里播的是再嚴肅的事也不像是正經(jīng)事。我好不容易挑了幾張不迷茫的拿給李雷老師看，他的評價是：整體感覺比較憂郁，偶爾幾個不憂郁的像撒嬌的千金，沒有職業(yè)感，不可信任。我無奈，只好借了一堆職業(yè)裝重照了一把。當(dāng)然，比我倒霉的也還有，沈眉就找了一個據(jù)說特專業(yè)的經(jīng)常給劇組拍定妝照的影樓，價錢還不高。可到那兒就發(fā)現(xiàn)上當(dāng)了，一個滿口黃牙的攝影師給她擺了幾個跟八十年代掛歷女郎差不多的姿勢，搔首弄姿還滿臉尷尬，整組照片有難以形容的怪誕風(fēng)格。沈眉看照片的時候從牙縫里擠出的一句話是：“估計他們是給農(nóng)村題材電視劇拍過定妝照！”�オ�
       雖然我們已經(jīng)開始了為畢業(yè)做的準(zhǔn)備，但課還是一定要好好上的，尤其是專業(yè)課，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電視新聞播音，開始進入具體的類型節(jié)目了。“五一”前的最后一堂專業(yè)課，學(xué)的是現(xiàn)場報道，“五一”后的第一節(jié)是現(xiàn)場報道的外拍。系里發(fā)給每小課組兩臺攝像機，讓大家利用一天時間
       拍一個十分鐘以內(nèi)的現(xiàn)場報道。每個組都分成兩個小組，一個小組一臺機器。我們組一共三個男生，只能一邊兩個，一邊一個。我一想到男生體力好，外拍時應(yīng)該跟著他們，就跑到倆男生的小組占了個名額。我們幾個商量了好長一段時間，也沒理出什么頭緒。我覺得最直觀最討巧的現(xiàn)場報道就是災(zāi)難現(xiàn)場，火光沖天或者尸橫遍野都是很有視覺沖擊力的背景，主持人往那一站都不用說什么太精彩的，觀眾就能看下去，可是關(guān)鍵是沒這樣的機會。我倒是挺想上巴格達的，估計學(xué)校不能舍得我?guī)�機器去。最后我們商量了半天打算來點時髦的，也人文關(guān)懷一下弱勢群體，去拍地下通道里談吉他唱歌的那些年輕人。剛覺得自己腦袋挺好使的，遇到其他組的組長。那人很熱情地問：“怎么樣？想好拍什么了？”我們覺得自己的想法特別好，怕告訴他被剽竊了去，互相對視了幾眼后很默契地搖頭。“那你們慢慢想啊！我們都決定了，拍地鐵里賣藝的。”說完，他走了。剩下我們幾個剛剛還自鳴得意的飯桶無奈地坐在那兒。��
       這時，我們小課組的另一組已經(jīng)有了想法。那組是組長帶領(lǐng)的，組長那人老實正派的，想出來的肯定是些傳統(tǒng)的話題。我一打聽還真不出我所料，他們要去拍《道路交通法》的實施情況。��
       我們想了半天也沒什么新思路，最后想出一著兒：到其他大學(xué)去采訪大三學(xué)生面臨畢業(yè)的想法，反正節(jié)目只在班級播，同學(xué)們肯定會關(guān)注這個話題的。最后，嫌一天時間跑幾個大學(xué)太麻煩了，就決定去清華了。我打了豬八戒的電話，他一聽就滿口答應(yīng)，還說要請我們吃飯。
       �� 到清華的時候，豬八戒在上課。他說要中午之前下課了才能出來。好在，我們同學(xué)在清華也有熟人，就先拍了別人。中午，豬八戒氣喘吁吁地跑來時，穿得還是那么大膽。一身綠，遠看跟軍裝似的，近看簡直無法形容。上衣是綠底色帶暗黃斑點的襯衣，下身是深淺綠交織的花紋，跟蟲子的保護色似的，看得我直頭暈。��
       他對我同學(xué)十分熱情，把我們領(lǐng)到一個很高級的可以點小炒的食堂大大破費了一把。吃飯的時候，還跟我同學(xué)聊得特開心，好像故人重逢一樣。他那張大嘴，吃都堵不住，泄露了很多當(dāng)年我和柯辰的事。我一個勁瞪他，他硬裝沒看見，還邊吃邊說的，弄得我特想往他嘴里塞雙襪子，想到他即將成為我們的采訪對象我才放過了他。接受采訪的時候，他倒真不怯場，對著鏡頭滔滔不絕的，談吐特正常，一點不像他平時那么神經(jīng)兮兮的。我們特意讓他出的半身，怕他全身的打扮把我們同學(xué)嚇著，主要是怕我們同學(xué)硬說這是在大街上找的民工，不是清華的學(xué)生。采訪完豬八戒，我們覺得素材基本夠了，結(jié)果他還不依不饒的，非讓我們再采訪個女生。我問她是不是他喜歡的女生。他說不是。我們在他的帶領(lǐng)下來到那女生的宿舍。我忽然覺得他特像臺長，把我們指揮得特聽話。一進門，我就知道豬八戒撒謊，那女生沖我笑時露出的牙縫顯然是豬八戒最喜歡的那種。我回頭沖豬八戒詭異地一笑，他羞澀地笑著回應(yīng)我，我覺得豬八戒一害羞真挺可愛的。��
       回學(xué)校剪輯的時候，發(fā)現(xiàn)豬八戒和他喜歡的女生錄得最好，倆人都比較健談，談得還都挺有水平。��
       正在我們?yōu)槠�子得意的時候，組長心情沉重地回來了。��
       “砸了吧？”我幸災(zāi)樂禍地說。��
       “沒！我跟你說，絕了！”他回答。��
       “那你蔫頭耷腦的干嗎？”我問。��
       “這就說來話長了……”組長講述了他們外拍的遭遇。原來，他們本來打算去拍《道路交通法》的實施和普及情況，也就是采訪幾個路人之類的。他們拍了幾個空鏡頭，把機器架上剛想找人采訪就過來一個人。這人眼神膽怯地看了幾眼組長，問了句：“你們是中央臺的嗎？”組長倒是很有職業(yè)敏感，怕直接回答錯過了一段好新聞，就很狡詐地反問了句：“你有什么事嗎？”這樣雖不是承認，但基本就是默許啊！那人眼睛忽然泛出光芒，“我有事情要曝光！”組長故作深沉地說：“那咱們找個安靜地方聊吧！”其實心里正盤算著能不能得到什么獨家暴料呢。組長帶著他們小組的幾個女生和那個要反映情況的男的來到了一個僻靜處那男的說了自己要曝光的情況。他是一個農(nóng)民。他們村子的中間修了一條高速公路，附近卻沒有過街天橋和人行通道。而村民的生活經(jīng)常需要從公路的這邊到那邊，所以經(jīng)常冒險翻越高速路障。兩個月里，發(fā)生了四十多起惡性交通事件，三十多人死亡。他的母親就死在那條公路上，被撞她的車拖出了一公里。他來北京就是要討個說法，到現(xiàn)在也沒找到地方……�ソM長講完這些的時候大家都沒說話，這種事是很好的新聞素材，但沒有人希望它發(fā)生。��
       “你告訴他你不是中央臺的了嗎？”我問。��
       “沒有。他以為我們是呢，挺高興的。我跟他去了他打工的飯店，我準(zhǔn)備過兩天去看他的時候告訴他。”��
       最后，組長把那個人的話采集下來時，效果并不是很好。設(shè)備有限，那人的普通話說得也不是很好，但看了的人還是會不由自主地難過……我們可以把他的經(jīng)歷做成片子給老師同學(xué)看，或許還可以給他一些經(jīng)濟和精神上的支持，其余的我們什么也幫不了。他眼里的創(chuàng)傷和迷茫，是我們無法抹去的。��
       ��
       展播節(jié)目的時候，大家都把節(jié)目做得很精致，尤其是后期的字幕、片頭都很專業(yè)。老師在總結(jié)的時候說，我們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不拿自己當(dāng)業(yè)余的。��
       組長的節(jié)目播放時，屋子里安靜得幾近真空。那種我們以為離自己很遠的民間疾苦，忽然觸手可及地出現(xiàn)在了大家面前。老師平時總在課堂上說的那種責(zé)任感，一下子自動出現(xiàn)在了我們面前。鏡頭里那個在年齡上可以稱做哥哥的農(nóng)民，讓我們的心一次次揪起，而難過之后，我們似乎能做的只是思考，卻依然沒有力量伸出援手。��

李迪

在這個忙碌的時候，覺得時間像是穿了旱冰鞋一樣，瘋狂地向前滑動。柯辰常常奇怪我到底在忙些什么，他說每次見面我都一副心力交瘁的樣子。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我就是覺得每天都挺累的，還不知道為什么。一想到今后工作的疲于奔命，我就有一陣陣的恐慌，覺得考研是個不錯的緩解方法。復(fù)習(xí)雖然累一點，但考上以后又可以在學(xué)校里待三年，心安理得地花父母給的錢，誰讓我們還在繼續(xù)求學(xué)呢！和我有一樣想法的還有夕平，不過大部分播音系的人是不會考研的，因為據(jù)說研究生沒有本科生好分配。��
       在這個大家都自覺或不自覺地被未來折磨得滿腦袋想法的時候，還有一個人陷在烏煙瘴氣的兒女情長中。不必說，這人必然是沈眉，她命里的桃花可能比黃藥師桃花島上的還多。�� 沈眉開學(xué)之前就已經(jīng)被那個小心眼兒男朋友糾纏得夠戧，分也不是維持也不是。那男生是夠招人討厭的，來電話只要沈眉不在就沒完沒了地刨根問底。沈眉回來以后還要給他打電話做很多重復(fù)的解釋。沈眉一說分手他就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還讓他朋友打電話勸沈眉，還讓他媽媽打電話勸。然后做各種各樣的保證，三天后又原形畢露。我就想不明白，一個工作了的人怎么就這么不成熟！��
       新事物誕生舊事物滅亡，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規(guī)律。政治書上說，新事物否定了舊事物中腐朽過時的東西，吸收并發(fā)展了舊事物中積極的因素，添加了舊事物中不能容納的新的內(nèi)容，具有強大的生命力。這話用在沈眉的感情生活上真是再合適不過了。她自從被各種感情傷害以后，身上不僅沒什么免疫能力，還受虐上癮一樣，不談戀愛就覺得難受。此番在被小心眼兒折騰得寢食難安的空檔中又找到了新的依靠。��
       沈眉給那個小心眼兒寫了封很冷靜的信，坦誠地告訴了他自己已移情別戀。那人可能是始終覺得自己配不上沈眉，總是懷疑沈眉是否一心一意地對他。終于知道沈眉喜歡了別人，他倒也放心了，沒做什么過多的糾纏就放手了。沈眉說要知道他能這樣，早就編個瞎話告訴他喜歡別人了，也不至于拖了這么長時間。��
       沈眉新男朋友是學(xué)新聞的，那人腦袋長得有點扁，像比目魚。我從沒見過比目魚卻覺得比目魚就該是他那個樣子。沈眉只是給我們指了指是哪個，沒介紹我們認識。想來也是沈眉介紹給我們的所謂男朋友太多了，她也煩了，我們也沒興趣了。對比目魚印象還行，只是覺得有點酸腐。沈眉說和他在一起很有安全感，這種感覺從何而來我不得而知。�オ�
       在我們班，不忙正經(jīng)事的不光沈眉一個。就快期末的時候，我們班男生還張羅著要給新生回鍋呢。本來以為他們就是說說，都大三了也不該跟大一大二的計較了，可沒想到他們還真沒含糊，到底抽空把大一的孩子給歸置了一把。��
       好像是系里在搞什么活動，排練大合唱，主力當(dāng)然都是大一大二的。大二的基本負責(zé)監(jiān)督，大一的才負責(zé)真正的演出。柯辰也總是為這事忙活著。一個周日，早晨就要開始排練了，可時間到了人卻來了不到一半，還有不少人打電話請假。忍了很久的大二學(xué)生終于忍無可忍了，就把狀告到了我們班男生那兒。我們班男生一個個正為畢業(yè)的事郁悶，有勁沒地方使呢，就跟大二的一拍即合。當(dāng)晚就籌備了回鍋，平時可真沒看出來他們有這么高的辦事效率。��
       下午五點，播音系大一的學(xué)生在主樓集合，接受師哥師姐的訓(xùn)話。當(dāng)年堅決認為看師哥師姐不對的柯辰也站在中間，作威嚴狀。人都是這樣的，在什么身份就做什么事。��
       訓(xùn)了一陣子，讓幾個自以為很了不起的不敢再公然表現(xiàn)出什么了，回鍋的目的也就基本達到了。據(jù)說把大一的放了，我們班男生和柯辰他們班男生還覺得挺舒服，跑去喝酒了。好些女生因為沒參加到回鍋活動還覺得挺遺憾的。��
       顯然，效果還真挺明顯的。第二天，就有很多我不認識的面孔沖著我叫師姐，估計是大一的女生。我裝得滿臉慈祥地看她們從身邊走過，心里清楚地知道她們的不服。反正她們到了大三就明白了，我們毫無惡意。��
       又一個輕松的期末，進入七月之前所有的課程都會結(jié)束考試，惟獨專業(yè)的筆試要等到七月七號。��
       早就聽說這個期末的專業(yè)考試會很難對付，據(jù)說出題的老師是播音系最為嚴格端方的老師，從來沒給學(xué)生劃過范圍。此前的專業(yè)考試雖然也都要背很多東西，卻從沒像這次這樣包袱沉重，兩本教材，所有的東西都要吃透。我覺得這種考試很讓人頭疼，沒有范圍，就像望著滿天星星卻不知道哪個離自己最近一樣。��
       出題的老師覺得，既然是學(xué)過的內(nèi)容就一定該掌握，不會就是一種過錯。我們覺得，既然要考試，就要有范圍，沒范圍就誰都不可能過。兩種矛盾的想法互相都不能理解。老師覺得學(xué)生太懶，學(xué)生覺得老師觀念太陳舊。不過，就像胳膊擰不過大腿一樣，學(xué)生總是不能跟老師抗衡的。我們也只能私下里互相理解地看看，然后再前赴后繼地背書。偶然還會滿心希望地打聽系里有沒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看是否能搞到哪怕一丁點的消息，可那位永不妥協(xié)的老師似乎是太有原則了。我覺得，他完全可以到海關(guān)、警察局這樣能發(fā)揮其優(yōu)勢的地方兼職，他一定能勝任。��
       考試的前一晚，那些駁雜的理論在我腦袋里熬成了一鍋味道怪異的粥。走進考場的時候，我覺得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把字寫得整齊點，以讓老師不要因為我的胡謅，有太差的印象。卷子發(fā)下來，讓我松了口氣的是，碰巧幾道題都是背過的，哪個稍微記不清楚了，往周圍同學(xué)那兒瞟一眼也就能豁然開朗。想自己為了卷子上的十道題幾乎背了兩本書，有種五內(nèi)俱焚的感覺。再一想到這科考完了就可以休息一個假期了，心情又好了些。終于交了卷子，覺得這個學(xué)期也畫了個說得過去的句號時，想起還是要開班會的。��
       班會不是李雷老師召集的，而是系里主管分配的老師。這老師面容憂郁，聲音蒼涼，是播音系不少女生的夢中情人。可這次，面臨他嚴肅的班會，大家都沒心思想那些心靈深處的小秘密了。整個班會，強調(diào)了假期一定要做的事情——實習(xí)。還說了些很可怕的分配形勢——電視臺都基本飽和。我們這一票人能做的大概就是苦練專業(yè)，等待抓住一個小小的機會脫穎而出，或者修煉心志，甘于貧窮甘于平凡。��
       散會后，我們一個個心情沉重，希望老師的話多少有些危言聳聽，希望我們的未來不會真的有那么兇險。��
       這個假期，很多人會留在北京。有人有實習(xí)的機會，有人在等待實習(xí)的機會。而我已下定決心考研，覺得分配的事情似乎可以不用那么去操心，打算待兩天就回家。沈眉會留在這兒給一個網(wǎng)站做聲訊錄音，夕平要在這里上假期的考研班，小悠抱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態(tài)計劃著去香港瘋狂購物，羅米自然是回到她離學(xué)校不到十公里的老窩里找媽媽。最自在的是陳睿，這個從前最愛杞人憂天地盤算前途的人，竟跟那個燒烤店胖子跑去游名山大川了。她說，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不是爭取就能得到的，還是要先享受一下青春和愛情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