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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醫(yī)科大學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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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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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代文學] 血色浪漫--邊看書邊聽歌--秦嶺的《走西口》與你看書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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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4-25 10:15:46 | 只看該作者
 周曉白說:"你是不是有種失落感?"
  "沒有,我和她相處時間很短,還沒找到感覺就結束了,我好象一開始就喪失了主動權,無論是

合是散,主動權都在羅蕓手里,不過我還是應該感謝她。"
  "為什么?"
  "她無意中把你推到我身邊,你知道嗎?我早就喜歡你,那時礙于你和鐘躍民的關系,我根本不

能流露出來,現(xiàn)在我想咱們之間不該再有障礙了。"
  "袁軍,你要我說真話嗎?"
  "當然。"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最信任的朋友,可是要叫我愛你,恐怕還得再等等,我不想瞞你,鐘

躍民即使把我傷成這樣,我心里還是有他,忘不了他,不過你放心,我也不會等他來可憐我,我有我

的自尊,不屬于我的東西,我不要。"
  袁軍說:"這我理解,我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不愿意做的事就別勉強。"
  周曉白嘆了一口氣:"這次休假回北京,我本想找鐘躍民單獨談談,可一見了他,我又什么也說

不出來了,他又很忙,我實在是找不到機會和他談,袁軍,再給我些時間,行嗎?"
  "沒問題,我可以等。"
  汽笛響起,一列客車進站了。
  周曉白伸出了手:"袁軍,再見吧,我會想你的。"
  袁軍握住她的手:"再見,多保重。"
  列車開動了,周曉白從車窗里探出身子向袁軍招手告別。
  袁軍站在月臺上,望著遠去的列車若有所思……
  熟悉袁軍的人都說,自從那年他排除啞炮負傷后,他整個象換了一個人,仿佛突然就成熟起來。

從連長季長河、指導員吳運國到班長段鐵柱都覺得袁軍不太正常,他們甚至懷疑袁軍這次負傷留下了

后遺癥,怎么一個成天發(fā)牢騷,老實個三五天就要惹事的袁軍突然變成了好兵,他的表現(xiàn)簡直可以報

到政治部樹典型了,這是真的假的?別是這小子在憋什么壞吧?他們密切觀察了袁軍很長時間,沒發(fā)

現(xiàn)什么異常,才放了心。
  其實袁軍還是袁軍,沒有太大的變化,他不過是戀愛了,他愛上了周曉白。他認為和羅蕓那段暫

短的相處不過是瞎起哄,反正他當時就沒有太多的感覺,羅蕓上學以后他也沒有想念過她,羅蕓給他

來過幾封信,袁軍連看都沒看就撕了,袁軍不想再和她來往了,從這個女人的行為來看,和她連做個

普通朋友都不可能,袁軍交朋友的原則是要講義氣,這個羅蕓顯然還不知道義氣為何物。
  至于周曉白,袁軍的感覺就不一樣了,他在整個養(yǎng)傷期間都是周曉白在照顧他,袁軍心里早就生

出了很多想法,但礙于鐘躍民的關系,他只好保持沉默。其實在鐘躍民和周曉白剛開始交往時,他就

料到他們遲早會分手,他和鐘躍民從小一起長大,太了解他了,這是個始亂終棄的家伙,至于結婚成

家他大概連想都沒想過,要是哪天有人強迫他娶個老婆回家過小日子,那你還不如殺了他。袁軍對鐘

躍民的生活方式持寬容態(tài)度,站在男人的立場上,他不覺得鐘躍民有什么值得指責的地方,所以當他

得知鐘躍民和周曉白分手的消息時,袁軍頗感欣慰他慶興的是鐘躍民這家伙終于轉移了興趣,他大概

又想起玩新的游戲了,這就對了,你鐘躍民愿意游戲人生,那是你的事,但你別占著位子瞎起哄,讓

別人也惦記不成,不管從哪方面看,周曉白都是個不錯的姑娘,你鐘躍民若是不想要就早說話,袁軍

認為自己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他愿意娶周曉白為妻,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小日子。
  袁軍認為,一個人真正進入戀愛狀態(tài)時,就應該是個成熟的人了,如果你再三天兩頭惹事,那么

你愛的那個人就會缺少安全感,哪個女人不喜歡有安全感的男人呢?
  應該說是女人使袁軍成熟起來的。他從班長干起,又提干當了排長,兩年以后他又成了副連長,

當年的指導員吳運國成了坦克團的副政委,連長季長河調到了軍司令部主管作訓工作,當年的班長段

鐵柱是現(xiàn)任的連長,仍和袁軍搭擋。袁軍對于自己這一輩子不再有別的想法了,除了在軍隊,他不知

道自己還能干點兒什么。
  袁軍身穿工作服,正和幾個戰(zhàn)士一起在坦克庫里檢修坦克履帶。
  一個戰(zhàn)士匆匆跑來:"副連長,有人找你。"
  袁軍用棉絲擦著沾滿油污的手問:"什么人找我?"
  戰(zhàn)士說:"一個女的,在你宿舍等著呢。"
  "女的?"袁軍怎么也想不起來會有哪個女的來找他。
  戰(zhàn)士們一塊兒起哄道:"副連長的女朋友來了吧?"
  "副連長,你該請客了。"
  袁軍笑道:"去去,起什么哄?我女朋友多了,一天來一個,我天天請客?都給我閉嘴。"
  戰(zhàn)士們哄笑起來。
  袁軍推門走進宿舍大聲問:"誰找我?"他突然愣了。
  羅蕓站在屋子里,正向他微笑,幾年沒見,羅蕓的身材比以前豐滿了些,她穿著一身新?lián)Q發(fā)的女

式裙服,波浪般的長發(fā)從無檐軍帽下披散到肩上,她微笑著說∶"袁軍,沒想到是我吧?"
  袁軍愣了片刻說:"是沒想到,你怎么來了?"
  "畢業(yè)了,當然得回來了。"
  "你找我有事嗎?"
  "袁軍,你這是什么話?你沒忘了咱們的關系吧?"
  袁軍冷淡地說:"對不起,我還真忘了咱們是什么關系了,你能提醒一下嗎?"
  羅蕓走過來撫摸著袁軍的臉輕聲說:"你別這樣,我知道你生我氣了,可你知道嗎?當時我確有

難處,何況我也托周曉白把我的意思轉告了你,我相信你會理解的,你看,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畢業(yè)了,這不

是又來找你了嗎?真的,袁軍,我沒有變心。"
  袁軍沉默不語。
  "我給你寫過信,可你從來不回信,袁軍,你不該這樣對待我,我并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袁軍看著羅蕓輕輕搖搖頭:"羅蕓,咱們恐怕不太合適,我不是心胸狹隘的人,不會為這點小事

計較,我只是覺得你太工于心計,我不是你的對手,和一個女人打交道時,總要防著一手,這感覺太

糟糕了。"
  羅蕓驚訝地說:"你竟這樣看我?我做什么對不起你的事了嗎?"
  "以前的事何必再提,盡管都是些小事,但給了我一個感覺,一到關鍵時刻,你的友誼是靠不住

的。"
  羅蕓被激怒了:"這些看法大概是周曉白灌輸給你的吧?袁軍,我來找你,并不是想向你祈求什

么,我羅蕓也不是找不著男朋友,非要在你這棵樹上吊死,你別自我感覺太好了。"
  袁軍擺出一副無賴的嘴臉:"別這么激動,要是為我可不值得,我是什么人你該知道,當年在什

剎海冰場要是沒碰見你們,我和鐘躍民也得去拍別的小妞兒,關鍵是過程,至于拍上誰并不重要,反

正上當?shù)男℃河械氖恰?quot;
  羅蕓冷笑:"袁軍,你還是當年那副流氓相。"
  "那你該慶幸才是,和我相處了這么長時間,沒讓我占了什么便宜,老實說,我一直有這個企圖

,不過是沒找著機會罷了,今天你自己送上門來,這倒是個機會。"
  袁軍向羅蕓步步逼進。
  羅蕓驚慌地站起來:"你要干什么?我要喊人了。"
  袁軍笑笑:"全連人都知道我女朋友來了,這兒又是我的宿舍,我怕什么?頂多是笑話我急了點

兒……"
  羅蕓猛地推開門,跳出門外:"袁軍,你耍什么流氓?我要找你們政委告你。"
  袁軍做出要追趕的姿態(tài):"咱們先把事兒辦了,你愛到哪兒告到哪兒告……"
  羅蕓嚇得跑起來。
  袁軍大聲喊:"通訊員,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連部通訊員匆匆跑來:"副連長,有事嗎?"
  袁軍笑著擺擺手:"沒事兒,你回去吧。"
  連長段鐵柱推門進來:"袁副連長,我剛才看見你女朋友跑得挺急,就象后面有鬼追她似的,你

小子八成是和人家動手動腳了吧?"
  袁軍大笑∶"何止動手動腳?我邀請她陪我睡一會兒,她就嚇跑了。"
  段鐵柱說:"什么?陪你睡?這象話么?你給我說清楚,你小子是不是已經(jīng)得手啦?你他媽領證

了沒有?就敢這么色膽包天的干……"
  此時在陜北石川村的知青點,知青們都喜氣洋洋地聚在院子里,大家都圍著剛從縣里回來的曹剛

,他們早就聽到傳說,國家要在知青中大規(guī)模招工,知青們都很興奮,這些年來知青們幾乎沒有任何

收入,每年無論怎樣苦干,到年終時還要倒欠村里的口糧錢,日子過得苦不堪言。所以一聽到國家要

招工的消息,知青們興奮得簡直難于言表。
  曹剛大聲喊道:"哥幾個,好消息,我剛從縣里回來,據(jù)可靠情報,這次招工的范圍是下鄉(xiāng)三年

以上的知青,也就是說,咱們知青點的人應該是百分之百有戲。"
  蔣碧云問:"都有些什么單位?"
  曹剛說:"最好的單位是從內地遷到三線的軍工企業(yè),都是全民所有制企業(yè),咱們的首選目標當

然是國營企業(yè),還有的就是縣屬企業(yè)和商業(yè)系統(tǒng),對了,鄭桐呢?"
  蔣碧云說:"他在窯洞里看書呢。"
  "快把他叫出來,這小子怎么對招工無動于衷?"
  蔣碧云喊:"鄭桐,快出來,有好消息。"
  鄭桐拿著一本書懶洋洋地走出窯洞,無所謂地說:"不就是招工嗎?我早聽說了。"
  曹剛奇怪地問:"哥們兒,你好象沒什么興趣?"……[rm=360,300,1]http://www.webjb.org/pub/img/01118/xslm-ql1.mp3[/rm]
  "是興趣不大,反正是干活兒,在哪兒干不一樣?"

[ 本帖最后由 少兵 于 2006-4-25 11:1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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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4-25 10:16:19 | 只看該作者
"太不一樣了,在村里干一年,弄不好還要欠隊里的口糧,一個壯勞力的工值合不到五分錢,要

是成了國營企業(yè)職工,每月三四十元工資,那可富得流油兒啦。"
  鄭桐無動于衷地說:"我無所謂,在村里當知青也沒見餓死我,到工廠去掙幾十元工資也富不到

哪兒去,我隨便,分到哪兒也無所謂。"
  郭潔說:"鄭桐,你丫是看書看傻了吧?這可當不了飯吃,招工是咱們知青一輩子的大事,要是

耽誤了,你得后悔一輩子。"
  鄭桐邊翻書過回答:"我不和你們爭,有好單位你們盡管去,我掃大街都成。"
  曹剛說:"蔣碧云,鄭桐最近是怎么啦,象傻了一樣?是不是得了精神病了?你好象一點兒也不

著急?"
  鄭桐抬起頭來:"你丫才有病呢,我只不過懶得當俗人罷了。"
  蔣碧云笑道:"別看你們平時睡在一個土炕上,其實你們誰也不了解他。"
  曹剛說:"我看你也未必了解他,你知道他成天在想什么?"
  "我當然了解他,要不然我能看上他么?鄭桐,還有個好消息,也許你比較感興趣,縣教育局在

招聘中小學教師,插隊三年以上的知青都可以報名,不過要經(jīng)過統(tǒng)一考試和面試才能錄取。"
  鄭桐的眼睛里突然放出光來:"真的?這倒是個好消息。"
  蔣碧云得意地對知青們:"你們看,這是有病的人么?還是我了解他,他是個有自己想法的人,

和你們這些俗人不一樣。"
  郭潔不以為然地說:"我操,我們是俗人,他是什么?是圣人?"
  蔣碧云大聲說:"離圣人恐怕還有段距離,不過,他肯定是個不同凡響的人……"
  黃昏時,鄭桐和蔣碧云并肩坐在石川村后的山梁上,這是當年鐘躍民和秦嶺見面的地方,鐘躍民

走后,這里成了鄭桐和蔣碧云幽會的地方。
  暮靄中的黃土高原顯得凝重,蒼涼,如血的殘陽斜照在縱橫起伏的山峁上,放眼望去,天地渾然

一體。不遠處的山坡上,放羊的杜老漢扯著嗓子唱起信天游《山丹丹花開紅艷艷》
  山丹丹那個開花喲,
  紅艷艷。
  咱們那個哥哥回家走,
  哥哥回家走。
  ……
  鄭桐和蔣碧云每次幽會話都不太多,兩人相處的大部分時間都是默默無言地坐著。這些年鄭桐在

瘋狂地讀書,在外人看來,鄭桐已經(jīng)成了名符其實的書呆子,這類書呆子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對身

邊發(fā)生的事不聞不問,似乎進入一種癡呆狀態(tài),很容易被人當成精神不正常。有一次過年,知青們包

餃子,鄭桐卻坐在院子里看書,曹剛等人想捉弄一下這個書呆子,就把餃子全部吃掉,根本沒給他留

。鄭桐看書一直看到天黑,忽然覺得餓了,于是走進伙房找飯吃,曹剛說∶"你不是剛吃完餃子嗎?

"鄭桐一愣,馬上說∶"哦,對不起,我忘了。"說完就上了炕睡覺去了。這件事在知青點成了經(jīng)典笑

話。當時蔣碧云去公社辦事不在知青點,回來后聽說了此事,她和曹剛大鬧了一場。
  蔣碧云感覺到,這些年鄭桐的書沒有白看,他在思索著什么,他的思想正在發(fā)生著一種深刻的,

近乎涅式的蛻變,他的腦海中時時閃現(xiàn)著思想的火花,對于人生和命運產生了一種深邃的感悟。面對

鄭桐的這種變化,蔣碧云既欣慰又惶恐,她不知道這對于鄭桐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鄭桐終于打破了沉默:"碧云,我想去縣教育局試試,你同意嗎?"
  蔣碧云溫柔地替他整理著衣領說:"我和你一起去,我想我當個小學教師還是可以勝任的。"
  鄭桐說:"我想教中學,語文、歷史、地理,教這些課我都沒問題。"
  "你自學了這么多年,終于有了用武之地,我真為你高興。"
  鄭桐的眼睛望著遠方,沉思道:"知識……真是個好東西,它能使人清醒,使人大徹大悟,就象

在漫漫長夜中的火把,給你光明,給你溫暖,當你進入一種境界以后,世俗的東西就不太重要了,你

無暇去考慮物質生活的富足與貧困,你獲取知識,是為了進行一種思考,一種自我完善。"
  "那么你在思考什么?完善什么?總之,你想做個什么樣的人?你的終極目標是什么?"
  "當年陳寅恪在悼念王國維先生的悼文中提到,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這真是一種極高的境

界,令人高山仰止啊。"
  "鄭桐,難怪他們說你怪,連我都快不認識你了,你思考的問題中,有什么具體的東西。"
  鄭桐閉上眼睛喃喃自語道∶"以史為鑒,歷史是一面鏡子,現(xiàn)實中的一切都能在歷史中找到參照

,我在想,人類大概是最不長記性的一種動物。那天的傍晚,我就坐在這里看書,我看的是《第三帝

國的興亡》,我看著看著突然猛地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太陽正在下山,西邊的山峁上灑滿了落日的余暉,

天地都是金燦燦的,象是在燃燒,面對如此輝煌的落照,我竟然感到周身寒徹,就象掉進了冰水中,

歷史的畫面何其相似,我想起了六六年的紅八月,那個記憶中的八月,給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一種

鮮紅的色調,這不是紅旗、紅袖章、紅語錄本,而是受難者的鮮血……那個嬌陽似火的八月,映入眼

簾的,到處是鮮血呵,為什么會這樣?這發(fā)生的一切都有些什么理由呢?難道我們這個民族天生就以

殺戮為樂事?在這短短的一個月時間,整個民族的理性都到哪里去了,一個人瘋狂了可以原諒,但一

個民族瘋狂了,失去理性了,這個民族就是不可原諒的……"蔣碧云震驚地摟住鄭桐:"天那,你想

得太出圈兒了,不要再想了,你的胡思亂想太危險,你該不是想故意表達一種深奧吧?"
  鄭桐仿佛沉浸在一種意境中,他目光迷離地凝視著遠方,嘴里在喃喃自語:
  ……我是肉體的詩人也是靈魂的詩人,
  我占有天堂的愉快也占有地獄的苦痛,
  前者我把它嫁接在自己身上使它增殖,
  后者我把它翻譯成一種新的語言……
  蔣碧云聽出來了,這是惠特曼的詩,鄭桐曾說過,他最煩的就是徐志摩、戴望舒這類的詩人,他

們的詩句甜膩膩,哼哼嘰嘰的,很容易使男人陽痿。他喜歡惠特曼的《草葉集》,那才是飽含著理性

的詩,是男子漢的詩。
  鄭桐似乎是在夢囈:
  ……啊,我的靈魂,
  我們在破曉的寧靜的清涼中找到了我們自己的歸宿。
  我的聲音追蹤著我目力所不及的地方,
  我的舌頭一卷就接納了大千世界……
  鄭桐凝視著暮色沉沉的黃土高原,寶藍色的蒼穹上,一勾殘月已經(jīng)升起,信天游的歌聲飄零處,

衰草凄迷……
  蔣碧云迷茫地望著遠方起伏的山巒,耳邊傳來鄭桐低沉的聲音:
  ……我把自己交給穢土,
  讓它在我心愛的草叢中成長,
  如果你又需要我,
  請在你的靴子底下尋找我……

  第十四章

  特遣隊,出擊!鐘躍民的戰(zhàn)前動員,喂!弟兄們,你們知道子彈或彈片擊中人的動脈時會出現(xiàn)什

么情況嗎?我來給大家描述一下……吳滿囤的身體隨著火光騰起……他的身體慢慢落進雷場,又觸發(fā)

了兩顆雷,又是兩聲爆炸

  一九八一年是鐘躍民當兵的第十二個年頭,也是他升任連長的第三個年頭。三年以前,鐘躍民、

張海洋、吳滿囤三人同時由副連級升為正連級,鐘躍民任一連連長,吳滿囤任一連指導員,張海洋調

到軍部偵察處任參謀。
  關于張海洋的調動,鐘躍民和吳滿囤都心知肚明,這肯定是由于他父親的關系,聽說軍里有個首

長是他父親的老部下,張海洋調機關工作是一種不言而喻的善意安排。據(jù)說有個規(guī)定,凡是調入北京

各總部機關工作的軍官,必須要有在軍一級指揮機關工作過的經(jīng)歷,如此看來,張海洋已經(jīng)走出了曲

線調動的第一步,下一步就該往北京總部機關挪了。由于大家都是哥們兒,有些話根本用不著點破,

誰有路子誰走,這不算不仗義,再說,朋友有了更好的前途,大家應該高興才對。
  那天張海洋和吳滿囤都喝得酩酊大醉,張海洋那天喝了八兩"五糧液",早已醉得滿嘴跑舌頭,

他大包大攬地拍胸脯保證,他就是偵察一連派往軍部臥底的探子,軍部那兒有點兒風吹草動,他立馬

兒要和弟兄們通通氣。還有,他到了軍機關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和政治部干部處的人"套磁",干部

處有朋友吃不了虧,將來弟兄們也得往上面挪挪。
  鐘躍民那天沒醉,對張海洋的許愿不感興趣,因為他從來就沒想在部隊長干,他倒巴不得讓自己

轉業(yè),他打算再過兩年就找個理由轉業(yè),因為剛剛提到正連職就提出轉業(yè)要求上級絕不會同意,尤其

是偵察分隊的軍官,培養(yǎng)一個很不容易,不會輕易批準你轉業(yè)。看來只能再熬兩年了,那時大批的軍

校畢業(yè)生會涌進部隊接替他們這茬兒軍官,到那時鐘躍民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這年秋天,鐘躍民回北京休探親假,剛剛到家不到兩個星期,卻突然收到部隊十萬火急的電報,

鐘躍民看了電文一眼,嘆了口氣道∶"得,又來事了,我說老爸,我能在你們部機關訂張臥鋪票嗎?

我得回部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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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4-25 10:16:50 | 只看該作者
鐘山岳深感意外∶"剛回來就要走,能不能不走?"
  鐘躍民朝天花板吹了聲口哨說∶"當然能,您要有本事拿根搟面杖把軍事法庭的人擋在門外,我

就不走了。"
  "你又跟老子我耍貧嘴是不是?滾吧,趕緊滾。"
  鐘躍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想,肯定是有什么大事發(fā)生了,不然領導不會這么不通情理……
  鐘躍民駕駛著一輛披著尼龍偽裝網(wǎng),車身涂成迷彩色的吉普車風馳電掣地開進軍部大門,大門兩

側持槍的哨兵立正敬禮,迎面一塊限速標志牌閃過,吉普車絲毫沒有減速,院內小路上的軍官和士兵

們紛紛閃開。
  吉普車發(fā)出刺耳的剎車聲停在軍部大樓前,鐘躍民敏捷地跳出吉普車,向大樓進口走去。
  吳滿囤從大樓里迎出來和鐘躍民握手說:"躍民,你總算回來了,我還怕你沒收到電報呢。"
  鐘躍民問道:"有緊急任務?"
  吳滿囤點點頭說:"恐怕是件大事,軍區(qū)情報部直接下派的任務,軍長點了你的將,具體任務現(xiàn)

在還保密,軍長在作戰(zhàn)室等你。"
  曹云清軍長正在作戰(zhàn)室里背著手看墻上掛的防區(qū)地圖,軍偵察處參謀張海洋用金屬棒指著地圖向

軍長講解著什么。
  鐘躍民和曹云清軍長是老熟人了,在這個軍當了十幾年兵,偵察營又是軍部直屬單位,象鐘躍民

這樣的"另類"軍官不可能不認識軍長,這些年來,他受過軍長無數(shù)次嘉獎,同時也受過軍長無數(shù)次

的訓斥,記得有一次,鐘躍民又惹了什么事,曹軍長盛怒之下差點兒扇鐘躍民的耳光。這支軍隊從建

軍那天起就有一項鐵的原則,上級絕不許打罵下級,多年來這項原則被始終保持著,惟一例外的是私

人關系極親近的上下級之間,如果是這種關系,打也打得,罵也罵得,雙方誰也不會計較,曹軍長和

鐘躍民就屬于這種關系。這老頭子喜歡鐘躍民,他在不同的場合都說過,在這個軍里,象鐘躍民這樣

的搗蛋軍官再多一些,那么這支部隊的戰(zhàn)斗力會增強若干倍,對于一個基層干部,不怕他搗蛋,就怕

他是杯溫吞水,溫吞水型的干部最靠不住。
  此時鐘躍民站在門口按條令喊道:"報告。"
  曹軍長仍在盯著地圖,頭也不回地冷冷說了句:"進來。"
  鐘躍民和吳滿囤走進作戰(zhàn)室,立正敬禮:"偵察一連連長鐘躍民,指導員吳滿囤奉命來到,請指

示。"
  曹軍長轉過身來上下打量著鐘躍民說:"鐘躍民,咱們可是老熟人了,怎么樣,當連長幾年了?

"
  "三年了,多謝軍長還記得我這個小連長,你不覺得我這個連長當?shù)脮r間長了些?"
  曹軍長笑了:"才三年?不長,我還當過四年的連長呢,你才三年就著急了?想升職好辦,你得

拿出點兒本事讓我看看,這個軍里所有的搗蛋鬼我都記得,屬你鐘躍民的名氣大嘛,連軍區(qū)情報部都

知道你。"
  鐘躍民站得筆直,故做謙虛道:"報告軍長,盛名之下,其實難符,不過是些虛名罷了。"
  "是呀,名氣歸名氣,我還不知道你的本事有多大,所以一概不信,是騾子是馬也該拉出來遛遛

,坦率地說,這次行動,是我點的將,知道為什么嗎?"
  "不知道。"
  曹軍長盯著鐘躍民一字一句地說:"因為你是個具有創(chuàng)造性思維的軍官,可以擔當重任。
  "
  "軍長,請交待任務,我們保證完成任務。"
  "具體任務等會由偵察處張參謀下達,這次軍里為了加強你們這支特遣隊的力量,特地派張參謀

擔任你的副手,任副隊長,聽說張參謀也是你們一連出來的,老戰(zhàn)友了,應該合作得不錯。"
  鐘躍民和吳滿囤立正道:"是!保證完成任務。"
  軍長伸出手和鐘躍民、吳滿囤二人握手:"祝你們成功,我等你們好消息。"
  一聽說張海洋也要和特遣隊一起行動,鐘躍民和吳滿囤表示興災樂禍。因為自從這小子調進軍機

關后,自我感覺不錯,一舉一動總帶點兒首長的派頭,鐘躍民和吳滿囤認為他實在是有些欠揍了。張

海洋帶鐘躍民和吳滿囤走進偵察處辦公室,他請鐘、吳二人坐下,便忙著給他們倒水。
  鐘躍民調侃道:"下面是不是請軍機關派來的張參謀給我們下達作戰(zhàn)任務?"
  張海洋當胸給了鐘躍民一拳:"裝什么孫子?你們一個是特遣隊長,一個是指導員,我這個副隊

長也就是個聽喝的。"
  吳滿囤說:"海洋,你小子到了軍機關以后就沒回過連里,是不是把弟兄們忘啦?"
  鐘躍民大模大樣地坐在張海洋的辦公桌上說:"海洋,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是首長了?懶得

和我們基層連隊打交道?這回好了,老天爺開眼,把你小子又派回來,你要服從命令聽指揮,少擺上

級機關的架子。"
  張海洋笑道:"我說哥們兒,這是干嗎?見我是外來戶,欺負人是怎么著?"
  "沒錯,我們就是欺負外來戶,凡是從上級機關派來的,到了一連這一畝三分地,都得當幾天孫

子,不聽話我就發(fā)動全連修理他,是不是?滿囤。"
  吳滿囤附和道:"對,管他是哪兒來的,就算是軍委機關來的,到了一連,是龍你得盤著,是虎

你得臥著。"
  張海洋不屑地說:"扯淡,老子是虎是龍又怎么樣?"
  鐘躍民說:"那我們一連就是個蝎子洞,就算你是龍是虎,我們一群蝎子一起上,蜇死你這孫子

。"
  吳滿囤催促道:"行啦,別閑扯了,快說正事吧。"
  張海洋打開文件夾,亮出了書面命令說:"好,咱們言歸正傳,情況是這樣,有一架我方的軍用

直升機在邊境的某一地域墜毀,由于某些敏感原因,我們不能再派直升機去了,所以,我們的任務是

組成一支特遣隊進入這一地區(qū),從墜毀的飛機殘骸上找回一個文件包,這個文件包非同小可,是絕密

級的。"張海洋打開地圖指著地圖上一個用紅鉛筆畫出的座標點說∶"這是我們的目的地,你們仔細

看看看。"
  鐘躍民看看地圖測算了一下∶"嗯,穿插的縱深有六十多公里,這還是直線距離,實際上一百公

里也不止,你看這里,等高線密密麻麻的,山岳、叢林、峭壁、沼澤、河流都齊了,夠咱們喝一壺的

,海洋,特遣隊的編制有多大?"
  "根據(jù)任務,這次臨時組建的特遣隊編制為二十人,由偵察一連技戰(zhàn)水平較高的骨干組成,具體

名單由咱們共同擬定。"
  吳滿囤問道:"你說說這個地區(qū)的情況。"
  "典型的亞熱帶山岳叢林地區(qū),地形很復雜,這倒沒什么,關鍵是這一地帶有大量的雷區(qū),是七

九年那場邊境戰(zhàn)爭留下的,我們手里沒有明確的布雷圖,況且這些地雷也不光是我們布的,總之,這

次任務危險性極大,恐怕是九死一生,咱們都要有心理準備。"
  鐘躍民說∶"我當是什么事,不就是取個文件嗎?還至于派偵察兵去?我看派一個排的工兵就夠

了,一邊掃雷一邊就順手把文件包找回來了。"
  張海洋笑道∶"躍民,你還是老毛病,上級一派任務你就發(fā)牢騷,最后是活兒也干了還不落好,

告訴你,這次任務是軍區(qū)情報部下達的,曹軍長親自點了你的將,就是因為你們受過野外生存和叢林

戰(zhàn)訓練,亞熱帶叢林可不是鬧著玩的,沒有受過訓練的人進去就別想出來,你們不去誰去?"
  鐘躍民沉思道:"威脅最大的是地雷,盡管連隊都受過排雷訓練,但畢竟不專業(yè)。"
  張海洋贊同道:"是啊,即使是專業(yè)排雷人員,也難免會失手,上次作戰(zhàn),工兵部隊傷亡也不小

,地雷真是個討厭的東西,不過,這次行動,還有兩個工兵營的軍官加入我們的特遣隊,他們都是排

雷專家。"
  鐘躍民對吳滿囤說:"哦,那太好了,有工兵撐著,剩下的事咱們自己能應付。"

  一九七七年,鄭桐和蔣碧云一起參加了文革后的第一次高考,在填寫報考志愿時,鄭桐在三個志

愿欄里都填寫了北京大學歷史系。他對蔣碧云說,他只有兩個選擇,要么到北大歷史系去讀書;要么

就哪兒也不去,就在陜北扎根了。
  蔣碧云對鄭桐選擇感到心驚肉跳,這家伙從鐘躍民走以后變得沉默寡言,成了典型的書呆子這倒

可以理解,隨著年齡的增長,鄭桐已經(jīng)逐漸成熟起來,知道上進了。可是,曾幾何時,這家伙變成了

"一根兒筋",他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都與常人有異,平時和別人相處,他要么沉默寡言,要么就

一句話把人頂?shù)侥蠅ι希箤Ψ礁械胶茈y堪。為此,蔣碧云曾多次為鄭桐的不近人情向別人道歉。
  對高考,鄭桐的興趣不是很大,他認為大學教育對培養(yǎng)理工科人才是有益的,也是必須的。而文

科,尤其是文史哲類學科則不一定要進大學,聽老師拿著教材照本宣科還不如在家自學,對于學文科

的人來說,上大學不過是為了張文憑,這張文憑充其量相當于廚師的資格證書,以此來證明自己有資

格從事廚師工作,不至于把砒霜當成白糖放進菜里。除此之外,用處就不大了。
  蔣碧云可不這么想,她對上大學的看法要現(xiàn)實得多,如果說要通過個人奮斗才證明自己的價值,

那么能夠考上大學就是一個證明,自己是優(yōu)秀的。她的要求不高,只要能上大學,無所謂什么學校,

什么專業(yè),當務之急是要利用這個機會跳出陜北這塊窮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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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4-25 10:17:17 | 只看該作者
 
  
  
  蔣碧云經(jīng)過仔細考慮得出結論,對于前途問題,不要指望鄭桐這個書呆子,他連自己的主都做不

了,眼下最明智的辦法,就是她替鄭桐做主,一定要上大學,而且一定考上北京的學校至于如何對付

這個書呆子,蔣碧云自有辦法。在一天夜里,蔣碧云走進鄭桐的窯洞,她先是坐在炕沿上久久望著睡

熟的鄭桐,然后慢慢地脫下衣服鉆進鄭桐的被窩……
  在性的方面,蔣碧云是屬于傳統(tǒng)女性,她執(zhí)著地認為性愛活動必須要在婚姻的前提下進行,除此

之外,都是有違道德的。鄭桐與蔣碧云交往了多年,曾多次向她提出過性要求,都被蔣碧云義正詞嚴

地拒絕了,記得有好幾次,鄭桐惱羞成怒地挖苦她可以上《烈女傳》了。
  鄭桐說∶"蔣碧云同志,我要提請你注意,我曾經(jīng)多次摸過閣下的手,按照'烈女'的標準,你該

親自用刀把那只被男性玷污的手剁下來……對了,我還摸過閣下的頭,可它如今還好好地長在閣下的

脖子上,我真為閣下這種忍辱偷生的行為感到羞愧。"
  每到此時,蔣碧云總是笑嘻嘻地提議∶"別這樣,鄭桐同志,你給學生講課時,應該用你現(xiàn)在的

狀態(tài)做為例子,什么叫做氣急敗壞。"
  鄭桐還多次故意當著蔣碧云的面向別的女人獻殷勤,以此來要挾蔣碧云,再不考慮一個男人的正

常生理要求,這個男人就不打算吊死在一棵樹上了。蔣碧云一點兒也不著急,她就不信鄭桐有這個本

事,這個書呆子在別人打交道時,不管對方是男是女,也不管對方文化程度的高低,不談則已,一旦

聊起來就是一些莫測高深的理論問題,經(jīng)常聽得對方一頭霧水。蔣碧云認為,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自

己能容忍這個書呆子,在那些沒有文化的小姑娘眼里,鄭桐簡直是從精神病院里跑出來的傻子,先別

說有沒有魅力,是否把他當做男人都值得考慮。
  蔣碧云溫柔地告訴鄭桐∶"親愛的,我可能是個女權主義者,對尋花問柳的男人深惡痛覺,可是

……親愛的,對你我卻例外,我想告訴你,無論是我嫁給你之前還是以后,你都可以去采集野花,甚

至可以納妾,去吧,親愛的,看上了哪個,就勇敢出擊,我還象以前一樣等著你。"
  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鄭桐后來也習慣了這種精神戀愛。
  鄭桐此時正在做夢,這些年來他讀了不少史籍,思維經(jīng)常在歷史與現(xiàn)實中徘徊,一不留神,思維

就象脫僵的野馬,不是進入了南北朝就是竄到了五代,就連做夢都很專業(yè),此時他正在夢中和李白飲

酒狎妓,恍惚中,鄭桐見李白摟著個小妞兒在淺吟低唱∶
  南國新豐酒,
  東山小妓歌,
  對君君不樂,
  花月奈愁何
  ……
  鄭桐也隨手摟住身邊陪酒的歌妓肆意輕薄,欲行云雨之事……他突然感到一陣劇痛,似乎是有人

在他胳膊上狠狠擰了一把,鄭桐從夢中驚醒,他借透過窗口的月光發(fā)現(xiàn),蔣碧云正目光灼灼地盯著自

己……
  蔣碧云又羞又氣∶"該死的鄭桐,你根本沒睡著,在等我自己上鉤,我還真沒看出來,你這么輕

車熟路……"
  鄭桐呆是呆,但碰上這種事可一點兒不呆,他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身體內沉睡多年的欲

望象顆重磅炸彈一樣轟然爆發(fā)了,他顧不上解釋,一把抱住了蔣碧云,把整個身子壓了上去……蔣碧

云掙扎著喊道∶"等等,鄭桐,你要答應我,我們一起去考大學,一起考回北京去,我不愿意一輩子

留在這里,鄭桐,你答應我,為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只求你答應我……"
  鄭桐在手忙腳亂地忙乎著,他嘴里忙不迭地答應著∶"行,行,考大學,考就考,我同意了還不

行?我說你別亂動好不好?我本來就是個生手……"

  偵察一連的營房內,特遣隊員們在緊張地收拾行裝,檢查裝備。一排的代理排長寧偉正在磨刀石

上專心致志地磨一把叢林砍刀,他時不時用姆指試試刀刃的鋒利程度。
  兩個戰(zhàn)士在往微型沖鋒槍的彈夾里壓子彈,二班長焦玉海在收拾背囊,把繩索,搭勾一類的器材

裝進背囊。
  鐘躍民在逐個檢查戰(zhàn)士們的裝備,他對焦玉海吩咐道∶"二班長,多領一些導爆索、炸藥和雷管

帶上,每個單兵都要攜帶一部分。"
  吳滿囤在一旁不解地問:"咱們的單兵裝備夠重的了,還帶這么多導爆索,有必要嗎?"
  鐘躍民若有所思地說:"有備無患,叢林里什么事都碰上,多帶些器材,有可能用得上。我仔細

研究了地圖,咱們的目的地離最近的公路直線距離也有六十多公里,這么大的縱深,地形又復雜,沼

澤、斷崖、河流,更要命的是雷區(qū),那些地雷埋設了好幾年了,這些年經(jīng)暴雨沖刷,河流改道、漲水

,恐怕很多地雷都已經(jīng)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吳滿囤搖搖頭。
  "就是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什么雷場和非布雷區(qū)之分了,從理論上講,只要踏入這片叢林,隨時都

有可能踩到地雷。"
  吳滿囤打了個寒戰(zhàn),小聲道∶"躍民,有這么嚴重?"
  "當然,我認為這是個摸閻王爺鼻子的游戲,誰能活著回來,要看運氣了,滿囤,你怕么?"
  吳滿囤苦笑一聲∶"怕,怕有什么用?軍人嘛,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俺這個當指導員的總不能只

給別人做思想工作。"
  鐘躍民發(fā)現(xiàn)寧偉正在磨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便拍拍寧偉的肩膀說:"一排長,你好象已經(jīng)超

期服役兩年了吧?"
  寧偉說:"連長,你應該叫代理一排長,我已經(jīng)超期服役三年了。"
  吳滿囤說∶"寧偉呀,你運氣不太好,前幾年提干報上去就批,可現(xiàn)在越來越難了,連里已經(jīng)給

你報了三次,估計這次行動結束后就能把你這代理二字去掉,要是你能立個功就更好了"
  "放心吧指導員,我一定好好干。"
  張海洋走進門說∶"吳指導員,你打算什么時候做戰(zhàn)前動員呀?這可是你份內的活兒。"
  "今天晚上,我已經(jīng)準備好了。"
  鐘躍民說∶"滿囤,今天晚上給弟兄們放放假怎么樣?咱們幾個也該去喝頓壯行酒。"
  "那這戰(zhàn)前動員……"
  鐘躍民說∶"這還不好辦,我現(xiàn)在就幫你把這活兒干了。"他大吼一聲∶"特遣隊,全體集合!"
  特遣隊員們迅速站好隊,聽候隊長的戰(zhàn)前動員。
  鐘躍民從左到右巡視了全體隊員一遍說∶"弟兄們,我不用說你們也知道,咱們馬上要去執(zhí)行特

殊任務了,在出發(fā)之前,我想問問大家,有怕死的沒有?"
  隊員們吼道∶"沒有!"
  "哼,說是這么說,我還不大相信,沒到關鍵時刻,我怎么知道你們是不是怕死?所以我得把話

說在前面,誰要是怕死,現(xiàn)在說還不晚,我頂多是把你送進軍事法庭,但你的命能保下來,要是你現(xiàn)

在不說,到了關鍵時刻又后悔了,那我可就對不起了。所以,我今天越俎帶庖替指導員做個戰(zhàn)前動員

,中心議題是∶對死亡的認識和心理準備。我的問題是,如果一顆地雷在你眼前爆炸,恰巧有一塊破

片擊中你的身體會產生什么樣的后果?"
  寧偉笑道∶"連長,這是小兒科的問題,我來回答,要是彈片大一些,又擊中了我的肚子,很可

能會給我來個開膛……"
  二班長焦玉海很不恰當?shù)匮a充道∶"就好比寧偉要生孩子,怎么生也生不下來,大夫給他來個剖

腹產。"
  一個戰(zhàn)士說∶"要是彈片擊中了老二,這輩子就當太監(jiān)了,連娶媳婦的錢都省了。"
  戰(zhàn)士們哄堂大笑。
  "嗯,說得對,不過太輕描淡寫,有一門學科叫創(chuàng)傷彈道學,專門研究子彈或彈片擊中人體時會

出現(xiàn)什么情況,我來給大家描述一下,首先彈片會以每秒幾百米的速度在正面射入點的皮膚上留下一

個創(chuàng)口,而彈片穿過身體時形成的巨大震波會震傷臟器,然后以極快的速度穿出人體,震波形成的出

口會是進口的好幾倍大,因為彈片會帶走你一部分肌肉組織和碎骨,如果是擊中頭部,創(chuàng)口會更可怕

,它將掀飛你三分之一的頭骨……"
  戰(zhàn)士們靜靜地聽著,但沒有人露出恐懼的神態(tài),吳滿囤倒有些慌了,這是什么戰(zhàn)前動員呀,不但

不能鼓舞士氣,反而會給戰(zhàn)士們造成恐懼感,他想制止鐘躍民再講下去,忙說道∶"連長,咱們是不

是晚上再正式動員?"
  張海洋悄悄拉拉吳滿囤的衣袖示意他聽下去,吳滿囤不吭聲了。
  寧偉又補充道∶"要是彈片擊中了頸動脈,那我的脖子就象打開了自來水籠頭……"
  鐘躍民繼續(xù)說∶"如果子彈或彈片恰好擊中了你的頸動脈,那么在心臟泵血每秒833毫升的強大

壓力下,血液可以噴射到十米以外的地方,在短短幾秒鐘里,出血量會達到1000毫升,一個幾秒鐘

前還活蹦亂跳的人,立即就會瀕臨死亡,這時你的皮膚呈青黃色,渾身肌肉松弛,也包括括約肌--

你的大小便會失禁,體溫迅速變涼,原本健康富有彈性的人體這時摸上去就象案板上的肉類食品……

"
  五班長趙冬生聽著有些煩,他覺得連長這是在嚇唬孩子,可他搞錯了,這里不是幼兒園,弟兄們

也不是學齡前兒童,你嚇唬誰?這個特遣隊可是你鐘躍民親自挑出來的,要是信不過我們你就另找人

。他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連長,他是在和一群漢子打交道,而不是學齡前兒童或者是娘們兒。趙冬生

不耐煩地咳嗽了一聲∶"連長,我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講!"
  "你好象不是幼兒園的保育員,也不是娘子軍連的黨代表,而我們既不是學齡前兒童也不是娘們

兒,你是不是搞錯了對象?連長,我想提請你注意,你是在和一群爺們兒打交道,你應該用對爺們兒

說話的口氣給弟兄們講話。"
  "噢,我是在和一群爺們兒打交道?謝謝你的提醒,我還真沒想起來……"
  "什么話嘛……"五班長趙冬生不滿地嘀咕著。
  鐘躍民笑了∶"好啊,都明白死是怎么回事了,我就不再打預防針了,我想告訴大家的是,我們

都是軍人,當我們穿上這身軍裝時,就應該做好將來有一天死在戰(zhàn)場上的心理準備,我的戰(zhàn)前動員不

講大道理,我只想從另外一個角度提醒大家,這就是契約精神,當我們穿上軍裝時,就等于和國家簽

訂了契約。這就是說,如果天下太平,國家就養(yǎng)著你。如果國家有事,你就要理所當然地去流血犧牲

,這是你的責任和義務,也是你必須要履行的契約,逃避契約的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即使不是騙

子,也是個缺乏信譽的人。一個人可以有很多方法謀生,但決不能把當兵當做謀生的手段,軍人不是

混飯吃的職業(yè),大家明白嗎?"
  "明白!"特遣隊員們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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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4-25 10:17:40 | 只看該作者
  鐘躍民笑了,他話鋒一轉道∶"這倒讓我想起了另外的一個話題,人到底有沒有靈魂,要是有,

這靈魂會不會真象書上寫的,去找閻王爺報到?好,咱們就把他當成是真的,弟兄們,要是我中了頭

彩,我還要成立個特遣隊,有愿報名的一會兒跟我說,我?guī)е苄謧內ラ惲_殿逛逛,咱們用沖鋒槍手

榴彈端了他閻羅殿……"
  特遣隊員們"嗷"地叫了起來,狂熱地鼓掌∶"連長,沒問題,咱們一連怕過誰?端了他……"
  五班長趙冬生說∶"連長,你的戰(zhàn)前動員真***提氣,我要是中了彩,我跟你去,我?guī)Ъ獗M

……"
  張海洋也鼓掌道∶"算我一個,再帶上火箭筒、八二無,鬧不好閻王爺還有坦克呢,這一定很好

玩。"
  寧偉由衷地喊道∶"連長,我佩服你,你才是天下第一號亡命徒。"
  吳滿囤連忙制止道∶"寧偉,這是什么話?什么亡命徒?咱們是革命軍人……"
  本來戰(zhàn)前動員是指導員吳滿囤的事,吳滿囤正在精心準備動員的內容,結果讓鐘躍民幾句話就給

打發(fā)了,這下晚上的時間就空出來了,鐘躍民打算和這兩位戰(zhàn)友一起吃頓飯。
  在一連的連部,鐘躍民在擦拭手槍,張海洋在調試他的指北針,吳滿囤把一身換洗軍裝放進背囊


  鐘躍民說:"你還帶衣服干什么?又不是去度假,我看,咱們三個的背囊里只放導爆索,能帶多

少是多少。"
  吳滿囤又把軍裝拿出來。
  張海洋問:"滿囤,你家里情況怎么樣?"
  "好多了,弟弟妹妹都大了,能幫上家里忙了,俺每月都往家里寄錢,俺家最近剛蓋的房,一磚

到頂?shù)牧g大瓦房,這樣的房子全村也沒幾家。"
  鐘躍民說:"我還有兩身軍裝,軍大衣也暫時用不上,你給家里寄去。"
  "我的大衣也帶來了,你一起寄回去。張海洋把軍大衣扔在吳滿囤的床上。"
  吳滿囤拒絕道:"不行,弟兄們這些年幫俺夠多的啦,俺家能有今天,全仗著弟兄們幫忙,俺全

家都過意不去,俺心領了。"
  鐘躍民不滿地說:"你這個人怎么磨磨嘰嘰的,不拿我們當兄弟了?讓你拿著就拿著,哪兒這么

多廢話?"
  張海洋也說:"滿囤,你怎么象個娘們兒?告訴你啊,我和躍民只跟漢子打交道,最看不上不男

不女的人。"
  鐘躍民笑道:"就是,你要真是個漂亮妞兒也行,我們哥倆兒這一路也不悶得慌,偏偏你又是個

老爺們兒,那就得有點兒老爺們樣子。"
  "操,哥幾個拿俺開心是不是?"
  鐘躍民擦完手槍便從兜里摸煙,摸了半天也沒摸到煙,他向張海洋要煙,張海洋也沒煙了,兩人

決定去軍人服務社買煙,他倆剛一走出連部就發(fā)現(xiàn)吳滿囤在院子里正把一件件剛洗好的軍裝晾在繩子

上。兩人一見吳滿囤又在替他們洗軍裝,臉就變顏色。
  鐘躍民埋怨道:"滿囤,咱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嗎?衣服各人洗各人的,你怎么又洗上了?"
  張海洋也責備說:"是呀,又不是當新兵那會兒?我們早不怕洗衣服了,你這不是打我們的臉么

?"
  吳滿囤的眼圈紅了:"二位兄弟,,你們就讓俺再洗一次吧,替你們洗洗衣服,俺心里還好受一

點兒,俺想起咱當新兵的時候,兄弟們相處的日子,兄弟們對俺吳滿囤的好處,俺這一輩子也還不完

,這輩子俺知足了,有你們這些戰(zhàn)友,咱是過命的交情啊,這次行動,還不知誰能回來,俺怕是以后

想洗也洗不上了。"
  吳滿囤哽住了。
  鐘躍民和張海洋默默地走上前去,三個一起動手洗起衣服。
  鐘躍民滿臉堆笑地對"香滿樓"酒家的服務小姐恭維道∶"小姐,還認識我嗎?不認識?您再仔細

想想……想起來了吧?這就對了,上個月,一群當兵的來吃飯,那里面長得最帥的那個……對,那就

是我。等等……怎么回事?才不到一個月時間,我怎么都不認識您了?真是越長越漂亮,我說'香滿

樓'酒家的買賣怎么越來越火,鬧了半天顧客都是奔您來的,小姐,介紹介紹經(jīng)驗,都吃些什么才能

長成您這樣?"
  張海洋笑著對吳滿囤說∶"這是躍民的老毛病了,見著漂亮姑娘就套磁,小時候是認大姐,等年

紀稍大點兒就變招兒了,這時認妹妹,現(xiàn)在嘛,我看他該毛遂自薦當人家干爹了。"
  吳滿囤說∶"躍民,你別嚇著人家小姑娘。"
  鐘躍民掏出一疊鈔票拍在桌上,對服務員說:兩條'中華'煙,兩瓶茅臺酒,剩下的錢你看著上

吧。"
  吳滿囤火燒屁股似的站起來喊:"躍民,你不過啦?這是你兩個月的工資啊。
  張海洋笑道:"不把這點錢花了心里別扭是不是?"
  鐘躍民說:"不知哪位名人說過,當你咽氣的時候,花完兜里的最后一塊錢,這話說得很有道理

,我是一個熱愛金錢的人,錢這東西總讓人牽腸掛肚,所以,我不想留下讓我牽掛的東西。"
  張海洋贊嘆道:典型的光棍精神,值得世上所有的光棍效法。
  吳滿囤不安地說:"那是你們這些沒負擔的光棍,俺可學不了你們,俺那兒還一大家子呢。"
  張海洋可不管這些,他鼓勵道:"看來我們得成全你,省得你牽腸掛肚,這太痛苦了,我們看著

也不忍心,這個忙我們幫定了。"
  吳滿囤提議說:"我看你們這一天凈瞎忙乎了,連寫點什么的功夫都沒有,晚上回去也該抓緊時

間寫寫。"
  鐘躍民和張海洋都明白,吳滿囤指的是寫遺囑,這是軍人出征前的規(guī)矩。
  鐘躍民不似為然地說:"費那個事干什么?沒什么可寫的,又沒老婆孩子,這就是光棍的好處。

"
  張海洋想了想也同意道:"中國軍人自古就講究馬革裹尸,不寫,我也堅決不寫。"
  吳滿囤神色黯然地說∶"可俺不能不寫,俺下午已經(jīng)寫好了。"
  鐘躍民默默地看著吳滿囤,什么也沒說,他心里卻生出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那個漂亮的服務小姐也真不含糊,她才不管這三人是否吃得了,既然鐘躍民獅子開大口要她緊著

那些錢上菜,她當然不能拒絕這個要求,不一會兒功夫,兩條'中華'煙和兩瓶茅臺酒就擺到了桌子

上,緊接著清蒸鱖魚、油悶大蝦、紅燴海參等昂貴的菜肴便堆了上來,等菜上齊了,三個人已經(jīng)干掉

一瓶茅臺了。
  張海洋端起酒杯提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來干杯。"
  鐘躍民不屑地說:"裝腔做勢,那個荊柯在易水邊倒是一副大英雄的模樣,顯得挺悲壯,就是手

藝潮了點兒,沒干倒秦王倒讓人家反手一劍砍斷了腿,職業(yè)刺客么,就該有點真本事,要不就是賣狗

皮膏藥的。"
  張海洋說:"是啊,咱們可不能學荊柯,活兒得干得漂亮點兒。"
  吳滿囤喝著喝著就高了,他不知哪兒來的一股豪氣,突然站起來口齒不清地宣布:"來,弟兄們

,干……干了這杯,這頓飯俺做……做東,娘的,不……不過啦。"
  張海洋也有點兒喝高了,他一推吳滿囤說:"這頓飯算我的,滿囤,你起什么哄?把錢寄回家去

,少在哥兒幾個這兒充大頭。"
  吳滿囤發(fā)火了:"老子非他娘的做……東不可,看不起老子你就……就直……說,老子揍你個*

**。"
  張海洋大怒:"揍我?你這是***酒壯人膽兒,也不怕閃了舌頭?敢揍我張海洋的人還沒生出

來呢。"
  只有鐘躍民還算清醒,他頓頓酒杯說:"我說弟兄們,我有一事相求。"
  張海洋和吳滿囤安靜下來。
  "萬一我受了重傷,沒能力自我了斷時,希望你們能幫幫忙。"
  張海洋沉默不語。
  吳滿囤哭了:"兄弟,你咋說這話?就算你負了傷,俺背也要把你背回來,咋能扔下你?更不能

干那種事,俺下不了手。"
  鐘躍民不滿地說:"你這個指導員是怎么當?shù)模窟B咱們偵察兵的規(guī)矩都不懂?這次行動比敵后偵

察還要兇險,叢林里空手走路都困難,要是再背上一兩個人,大家都有可能走不出來,你要按規(guī)矩辦

。"
  吳滿囤情緒激動地喊起來:"別和俺講規(guī)矩,規(guī)矩誰不知道?可要真趕上,俺下不去手,咱們是

戰(zhàn)友,是弟兄,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鐘躍民冷冷地望著吳滿囤說:"滿囤,那你就想辦法轉業(yè)吧,去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兒,你不是

當兵的材料。"
  吳滿囤流淚不語。
  張海洋也流下了眼淚,他把手里的酒一飲而盡,毅然道:"躍民,我答應你,到時候只要你需要

,我就是上軍事法庭也幫你,反過來說,如果我需要幫助,你也不能推。"
  鐘躍民微笑著:"好,一言為定,是漢子的,把這杯酒干了。"
  吳滿囤躊躕片刻,也毅然端起酒杯。
  鐘躍民舉杯低吟:"……嘆年光過盡,功名未立,書生老去,機會方來,弟兄們,干杯!"
  三個軍官將手中酒一飲而盡。

  --------
  一九七七年年底,鄭桐以絕對的高分考入了北京大學歷史系。蔣碧云的成績也不錯,她如愿考上

了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
  到了一九八一年,鄭桐和蔣碧云經(jīng)過四年的大學生活順利地畢了業(yè),鄭桐被分配到社會科學院歷

史所,蔣碧云被分配到一所中學當語文教師。
  鄭桐到單位報到后,人事部門按慣例告訴他,新分配來的大學生報到后有一個星期的假期,可以

處理一下個人的私事。鄭桐打算利用這段假期和蔣碧云好好親熱一下,這幾年兩人離多聚少,又不在

一個學校,很難有時間在一起,鄭桐覺得實在難熬,他曾和鐘躍民通過長途電話,鄭桐在電話里發(fā)牢

騷,說自己簡直成了和尚,過著晨鐘暮鼓、清心寡欲的生活。電話那邊的鐘躍民一聽就火了∶"你還

是和尚,那我他媽成什么啦?我***快變成中性人了,軍營里連母豬都看不見,就別提女人了,孫

子,你知足吧。"
  鄭桐告訴妹妹∶"咱們都對對表,現(xiàn)在是上午九點,從現(xiàn)在起,直到晚上二十二點之前,家里就

是出了人命也不許回來,聽見沒有?"
  妹妹鄭嵐挖苦道∶"哥,我看你眼睛里都發(fā)出綠光了,就象一只餓了很久的老狼一樣。"
  鄭桐坦然道∶"沒錯,你哥我餓了十幾年了,眼睛當然就綠了。"
  鄭桐為今天的幽會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可到底也沒能如愿。蔣碧云打來電話∶"鄭桐,有興趣

看看畫展嗎?"
  "那要看看是什么級別的畫展,要是年畫兒剪紙什么的我就算了。"
  "告訴你,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法國羅浮宮藏畫展,再有兩天就結束了,你去不去?"
  "去!"鄭桐立刻從沙發(fā)上蹦了起來∶"本來我打算今天和你好好的親熱一下,,沒想到趕上了羅

浮宮的藏畫展,罷了,罷了,還是去看畫展吧,哪種事以后還可以補,要是錯過了羅浮宮的藏畫展,

可是沒地方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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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4-25 10:18:36 | 只看該作者
羅浮宮的藏畫展不知什么原因沒有辦在美術館,而是辦在北京展覽館,看畫展的人在售票處窗口

排成長隊。鄭桐和蔣碧云到的時候,長隊排出足有一里地,兩人排上隊以后,鄭桐就想起了1968年

他們排隊買芭蕾舞票的往事,回憶起當年的情景,鄭桐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展覽廳里人很多,看來都是些比較懂行的人,他們知道羅浮宮藏畫的藝術價值,也知道機會難得

,也許這輩子只有這一次機會,畢竟能去巴黎參觀羅浮宮的人不多。鄭桐和蔣碧云看得很仔細,鄭桐

看著看著又罵起人來,他認為羅浮宮的管理機構在糊弄中國老百姓,最有名的畫都沒拿來,只展出了

一些二三類作品,比如最有名的《蒙娜麗莎》居然是復制品,還展出了一座米開郎基羅《大衛(wèi)》的復

制品雕塑,說是復制品都高抬它,原作是用花崗石雕成的,你哪怕是用花崗石照原樣再雕一個,也讓

咱沒話說,可這座復制品竟然是石膏澆鑄的。鄭桐大為惱火,這座雕塑的真跡在意大利佛羅倫薩的一

個廣場上豎著呢,又不是你羅浮宮的藏品,你跑到這兒充什么大尾巴鷹?你哪怕是把路易十六的馬桶

拎來,只要是真跡,也好歹是個文物,有這么糊弄人的么?
  只有法國新古典主義畫家大衛(wèi)的名作《馬拉之死》是這次畫展最有名的油畫,是不是真跡不好說

,至少沒有標明是復制品。畫面上的馬拉赤身躺在浴盆里,鮮血從創(chuàng)口中涌出,已經(jīng)死去的馬拉臉上

帶著一種絕望的表情。
  一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帶著幾個年輕人站在油畫前評頭論足,聽他的口氣,好象是美術學院的老

師在給學生講解。于是鄭桐和蔣碧云也成了他的學生,兩人老老實實地站在一旁聽這位老師講解。
  "……我認為畫面上馬拉的形象是作者按照馬拉真實的相貌創(chuàng)作的,因為大衛(wèi)和馬拉是同時代的

人,大衛(wèi)生于1748年,到1793年馬拉遇剌時已經(jīng)四十五歲了,注意,他只比馬拉小五歲,而馬拉當

時是巴黎的名人,經(jīng)常在群眾集會上講演,巴黎的市民幾乎都見過他,那么畫家大衛(wèi)顯然也熟悉馬拉

的相貌,也幸虧是大衛(wèi)把他畫下來了,不然我們今天怎么會知道馬拉到底長得是什么樣子呢?那時還

沒有發(fā)明照像機嘛,大衛(wèi)是法國新古典主義的代表,皇家學院院士,早期作品還帶有羅可可風格,后

來轉為古典主義,這是他最重要的作品。同學們請看,這幅油畫以極為簡潔的古典手法成功地將肖像

的描繪、歷史的精確性和崇高的悲劇性結合在一起,有力地突現(xiàn)了這位'人民之友'的英雄主義特征

,成為紀念碑式的現(xiàn)實主義歷史畫名作……"
  鄭桐突然小聲說了一句∶"誤人子弟……"
  那位老師和幾個學生都把目光投向鄭桐,從他們的眼光中可以看出,他們對這位戴著眼鏡,文質

彬彬的人出口不遜表示出一種無聲的憤怒。
  鄭桐若無其事地對蔣碧云說∶"走吧,這兒的空氣令人窒息。"
  兩人剛走出幾步,后面那位老師說話了∶"那位先生,請留步。"
  鄭桐和蔣碧云停住腳步轉過身來。
  "這位先生,請您對剛才的語言做出解釋,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冒犯了您,使您做出如此粗

魯?shù)姆磻?quot;
  鄭桐扶扶眼鏡∶"您真想知道?"
  "當然。"
  "那好,首先我得向您道歉,請原諒我的出口不遜,對不起,不過您剛才對您的學生講到對馬拉

的評價使我很不入耳,坦率地說,您在誤人子弟。"
  "哦,愿聞其詳。"
  "您憑什么認為馬拉是個英雄?我看他不過是個嗜血者,除了被法國大革命時期的暴民所愛戴,

稍有理性的人都認為馬拉是個劊子手。說到英雄,我認為恰恰應該是剌殺馬拉的人,夏洛蒂。科黛,

她才是英雄。"
  一個女大學生說∶"先生,我對法國大革命不太了解,教科書上說它是最徹底的一次資產階級革

命,而馬拉是當時雅各賓派的領袖之一,是被稱為'人民之友'的英雄,如果您有不同的看法,可以

和我們探討一下。"
  "可以,首先我要講明的是,《人民之友》并不是馬拉的稱號,而是馬拉在1789年創(chuàng)辦的一份報

紙,不錯,《人民之友》是為底層民眾說話,但是由于它的非理性,也將底層民眾的破壞欲煽動起來

,最后演變成暴民政治。1790年以后,馬拉開始拋棄自己原先標榜的自由平等理念而倡導獨裁,并

且鼓吹革命恐怖,此時殺戳成了主要目的。1793年是法國大革命的一道分水嶺,雅各賓派的領袖羅

伯斯比爾、馬拉、丹東等人開始著手清洗反對派,推翻吉倫特派,由馬拉自任主席成立了公安委員會

,開始了血腥的恐怖統(tǒng)治時期,在這一時期,大約有四十萬人被處死,沒有正常的審判程序,任何人

的一句誣告就可以將一個無辜的公民送上斷頭臺。諸位應該感到慶幸,沒有生活在那個時代,不然憑

諸位先生小姐的氣質、談吐、衣著及所關注的問題和談話方式,就可能會被當做貴族送上斷頭臺,如

果僅從底層民眾對事物的好惡來決定一個人的生死,那就太可怕了。我們可以做一個荒唐的假設,假

如馬拉先生又復活了,而且嗜血的惡習未改,他現(xiàn)在正藏身于北京某個胡同里為《人民之友》撰寫文

章,馬拉先生固執(zhí)地認為,今天來參觀畫展的人們都是人民的敵人,因為他們的這種愛好和底層民眾

的思想感情格格不入,并且出身可疑,即使不是貴族,也不會來自底層民眾,如果殺掉這些倒霉蛋就

可以使人類獲得幸福,那何樂而不為呢?不知各位是否愿意為了人類的幸福做那獻上祭壇的羔羊呢?

"
  那個老師不以為然地反駁道∶"對待歷史,要看它產生的后果,您不覺得馬拉和羅伯斯比爾給世

界帶來民主和自由的聲音,促進了未來的整個歐洲民主化進程?"
  鄭桐說∶"對不起,您混淆了概念,是法國大革命促進了歐洲民主化進程,而不是馬拉等人,他

們不過是法國大革命時期的一段血腥暴政的代表人物而已,雅各賓派的暴政統(tǒng)治只維持一年多,馬拉

等人已經(jīng)成為一個血腥的集體犯罪集團,他們號召人們起來屠殺,點燃人們的仇恨之火,煽動人們的

極端無政府主義狂熱,他們以自由的名義剝奪無辜公民的自由,以平等的名義屠殺貴族,以國家安全

的名義踐踏法律,踐踏人類的尊嚴,踐踏人類至高無上的生命權。至于對法國大革命的評價,我同意

一位歷史學家的觀點,他認為∶就當時的法國而言,它是反人權的暴政。我們評價一個歷史事件不在

于它是否給未來和旁觀者帶來福音,而在于它是否給當時處于其本地域和當時代的人們帶來福祉,因

為人權是指當時當?shù)氐娜藱啵皇俏磥淼娜藱啵膊皇桥杂^者的人權。"
  那位老師說∶"可是……先生,從我接觸到的關于法國大革命的歷史資料上看,它絲毫沒有表現(xiàn)

出您所說的血腥氣,只是說到群眾把國王路易十六和王后送上了斷頭臺……"
  鄭桐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所以我覺得您在誤人子弟,您要明白,教科書只能代表一種觀點,

而未必是歷史的真實,您為什么不多看一些資料?象米涅的《法國革命史》,霍布斯的《利維坦》,

博洛爾的《政治的罪惡》這些書,國內都有譯本呀?"
  "……等等,請允許我把書名記下來,我要讀過以后再得出自己的觀點,因此您剛才說的也只能

是您的一孔之見。"
  "我欣賞您此時的治學態(tài)度,順便問一句,看您的歲數(shù),文革初期時您已經(jīng)當教師了吧?"
  "那時我剛參加工作兩年。"
  "您是否被運動觸及了靈魂?遭到過暴力攻擊嗎?"
  "當然,那時候當教師的大都在劫難逃,挨斗和挨打是免不了的。"
  "那我提請您注意,如果您還認為暴民政治的鼓吹者和嗜血者是英雄的話,并且繼續(xù)把這種觀點

灌輸給學生,那么您將來免不了還要挨揍,一個健全的社會應該是一個法治社會,一個重視人的尊嚴

和生命的社會。對不起,我的話有點兒尖刻,請您不要介意。"
  鄭桐和蔣碧云走開了。
  特遣隊于黎明時分進入?yún)擦郑牸由蟽蓚工兵營軍官共二十人,按三三制原則,分為幾個戰(zhàn)斗

小組,人數(shù)雖然不多,可都是選拔出的高手,每個人都能獨擋一面,身為隊長的鐘躍民絕對相信自己

手下的每一個隊員。
  清晨終于來了,視野內的景物漸漸清晰起來,叢林中彌漫著淡淡的晨霧,隊伍行走在一片蒿草和

灌木叢中,綠草中點綴著紅色、黃色的小花,它的花瓣展開如托盤,中間露出嫩黃的花蕊。鐘躍民還

發(fā)現(xiàn)這里到處生長著纖細的桫欏,他是從《野外生存教材》上認識這種蕨類植物的,"桫欏,木本,

莖高而直,葉片大,羽狀分裂,莖含淀粉,可供食用。"
  茂密的叢林中沒有路,很難行走,寧偉帶領尖兵組走在全隊的前面,他們揮動砍刀砍倒擋路的植

物,體力消耗很大。張海洋帶領兩個戰(zhàn)士負責殿后,
  整個特遣隊行動迅速,配合默契。走在全隊中間的鐘躍民時時用指北針修正著方向,使他感到慶

幸的是,特遣隊員們每人除了按規(guī)定攜帶槍支和必要的彈藥基數(shù)外,還背了一個盛滿各類特種器材的

背囊。他們在如此復雜的山岳叢林地區(qū),背負著沉重的裝備連續(xù)行軍幾個小時還能保持良好的體力,

這不能不歸功于多年來連隊每天雷打不動的五公里越野,此時發(fā)揮了效用,大家都練出了超常體能。
  帶領尖兵組的寧偉發(fā)現(xiàn)周圍的叢林漸漸變成了原始次生林,灌木叢越來越少,頭頂上是高大的樹

木,腳下是葛藤荊榛死死地糾纏在一起,每走一步,都會被帶鉤刺的野藤絆住腿。林子又濃又密,明

燦燦的陽光竟然穿不透繁枝茂葉組成的天幕,只是偶而從枝葉組成的網(wǎng)眼里透出幾粒光斑。樹下多年

淤積的樹葉軟綿綿的,一腳踩上去便濺起一灘發(fā)出腐爛氣息的淤黑臭水。眼前一棵大樹上懸掛著網(wǎng)狀

的氣根,在微微搖蕩著,象一排排的絞索,前面似乎不是叢林,而是一條綠得發(fā)黑的,沒有盡頭的隧

道。
  帶領尖兵組的寧偉突然蹲下,他向后面做出手勢,全體特遣隊員都伏下身子,鐘躍民和張海洋來

到隊前。
  鐘躍民壓低聲音問:"有什么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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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4-25 10:19:00 | 只看該作者
  寧偉盯著前方小聲回答:"前面的叢林好象有點兒問題。"
  "你有什么根據(jù)?"
  寧偉迷惑地搖搖頭說:"一時說不清,我只是憑感覺。"
  張海洋拿出地圖仔細核對道:"咱們現(xiàn)在所處的位置離目的地A號地區(qū),還有約三十公里。"
  鐘躍民嘲諷道:"你說的又是直線距離吧?你們這些當參謀的就認得地圖,按我的經(jīng)驗看,圖上

的三十公里,在亞熱帶山岳叢林地區(qū),至少要走六七十公里。"
  張海洋顧不上還嘴,正在用望遠鏡仔細觀察著對面的叢林,他的視野停留在兩棵并排生長的小樹

上:"躍民,你注意一下那兩棵小樹。"
  鐘躍民也舉起了望遠鏡進行觀察:"嗯,有點兒名堂,這兩棵小樹之間發(fā)生過爆炸,面向爆炸一

側的樹枝都受到爆炸力的沖擊而殘缺,從爆炸的破壞力看,這充其量是顆懸掛式的防步兵雷。"
  寧偉自言自語道:"看來我的感覺沒錯,咱們馬上要進入雷區(qū)了。"
  鐘躍民看看手表,神色有些焦急:"必須在雷區(qū)中開出一條通道,誰知道這片雷區(qū)的縱深有多少

,現(xiàn)在還有五個小時天就黑了,必須在天黑之前通過雷區(qū)。"
  吳滿囤從后面過來說:"我?guī)蓚工兵在前面開路。"
  鐘躍民說:"時間來不及了,靠探雷針人工排雷太慢,也太危險,現(xiàn)在最好的辦法是用導爆索炸

樹,利用倒伏的樹干鋪出一條路來。"
  工兵營隨隊行動的兩個軍官都是從工程兵學院畢業(yè)的,精通爆破和排雷專業(yè),鐘躍民等人以前都

很少和工兵營的軍官打交道,彼此之間根本不熟悉,只是在出發(fā)前,大家相互簡單溝通了一下。此時

鐘躍民甚至都忘了這兩個軍官的姓名,由于情況緊急,他也顧不上禮貌了,便不客氣地問∶"對不起

,我又想不起來你們倆的姓名了,能再說一遍嗎?"
  一個高個子的工兵軍官略帶諷刺地說∶"沒關系,你是領導,要操心的事多,別在小事上費腦子

,我們多說幾遍就記住了,我叫朱星,河南南陽人,工兵營一連副連長。"
  另一個軍官稍年輕些,顯得有些拘謹,他站起來按條令向偵察營的幾位軍官敬禮∶"我叫趙志誠

,湖南長沙人,工兵營二連一排排長,請同志們多幫助。"
  鐘躍民問∶"我想征求一下你們的意見,畢竟是專業(yè)人員嘛,朱副連長,趙排長,你們覺得炸樹

鋪路的辦法是否可行?"
  朱星點點頭,肯定地說:"這倒是個好辦法,問題是咱們不知道這片雷區(qū)的縱深,萬一走了一半

,導爆索和炸藥都用完了,天也黑了,到那時咱們可就進退兩難了,鬧不好得站在樹干上過夜。"
  張海洋插嘴道:"聽天由命吧,總要試一試。"
  吳滿囤說:"躍民,真服了你,你怕是早就想到這兒了,才帶了這么多導爆索。"
  鐘躍民下了決心:"就這么干,現(xiàn)在由滿囤帶兩位工兵同志開始行動。"
  導爆索是一種裝填有猛性炸藥的彈性軟索,用于同時起爆數(shù)個裝藥點。這種軟索的藥心部分一般

裝有黑索金或奧克托金等炸藥,每米長度裝藥量為十至十三克,爆速能達到9000米/秒。鐘躍民早就

發(fā)現(xiàn)導爆索的好處,它可以象繩索一樣攜帶,甚至纏繞在身上,對爆破直徑不太粗的圓柱物體猶為有

效。此時用它來炸倒樹木是再合適不過了。
  兩個工兵軍官果然很專業(yè),朱星將導爆索纏在一棵小樹的根部,接通雷管和電線。趙志誠按動起

爆器上的按鈕,"轟!"地一聲爆炸,一棵小樹齊根被炸斷,慢慢倒向雷區(qū),倒下的樹干又砸響了幾

顆雷,引起一連串的爆炸……又是一聲爆炸,一棵樹被炸倒,又是砸響了幾顆雷。爆炸聲持續(xù)不斷。
  吳滿囤帶著兩個工兵軍官成了整個隊伍的尖兵,他們邊爆破邊向雷場的縱深推進。
  鐘躍民帶著戰(zhàn)士們小心翼翼地在倒伏的樹干上行走,前方傳來一聲聲爆炸。
  鐘躍民不斷地向戰(zhàn)士們提出警告:"都注意腳下,千萬別滑下去,這里倒處是雷。"
  張海洋在隊伍的最前面,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頭頂,一邊觀察一邊在喊:"頭上也要注意,樹杈

上有絆發(fā)雷和跳雷,這種雷殺傷力更大,幾乎沒有爆炸死角。"
  一個戰(zhàn)士在罵:"媽的,進了王八陣了,到處是王八。"
  五班長趙冬生說:"這雷就象是用麻袋撒的,有的雷連偽裝都不做,就明擺在那里,剛才我數(shù)了

數(shù),一平方米之內就有八顆雷,還不算埋在土里的。"
  鐘躍民嚴厲地吼道:"都集中精力,不許說話。"
  吳滿囤站在叢林中的一小塊空地上等候著隊伍,鐘躍民帶隊從倒伏的樹干上走過來。
  吳滿囤迎上去說:"躍民,你們可以下來休息一會兒,這塊地方的雷已經(jīng)排干凈了,周圍也做了

標記,你們千萬別越過標記。"
  鐘躍民問:"怎么不走了?"
  "導爆索用完了,不知前邊還有多遠,現(xiàn)在只好人工排雷了,那兩個工兵正在前面排雷。"
  張海洋焦急地跺著腳說:"就靠探雷針一寸一寸地探?太慢了。"
  吳滿囤攤開雙手無奈地回答:"那有什么辦法?就咱腳下這塊地方,剛才就排出一百多顆雷"
  朱星和趙志誠正伏在草地上探雷,他們用探雷針刺進泥土,一寸一寸地向前移動著,用探雷針探

雷全憑著排雷者的手感,這是個需要耐心的細活兒。
  趙志誠在短短的兩個小時里已排除了一百多顆不同型號的防步兵雷。此時他憑手感又發(fā)現(xiàn)了地雷

,他用手輕輕拂開泥土,露出了下面草綠色塑料殼的防步兵雷,趙志誠輕輕拆下地雷引信,慢慢拿起

地雷……突然,他的動作停住了,趙志誠的目光停留在地雷的底部……這顆雷下面還連著一根細細的

金屬導線。
  趙志誠自信地笑了,他用剪刀輕輕剪斷了導線,又開始挖第二顆雷,當?shù)诙w漸漸露出泥土時,

他熟練地拆掉引信,輕松地把這顆雷拿起來……趙志誠聽到一聲輕微的響聲,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

白,他憑手感就能判斷出,這是一顆絆發(fā)雷的引信被觸動了,趙志誠絕望地大叫一聲∶"連環(huán)詭雷…

…"
  "轟!"火光一閃,地雷爆炸了……
  趙志誠的頭部被炸碎,他伏在草地上,鮮血象溪流一樣流進泥土……
  蔣碧云走出很遠后還回頭看看,發(fā)現(xiàn)那位老師和幾個學生還在望著他們。
  "鄭桐,剛才我怕露怯,沒好意思問,我也看過《法國革命史》,怎么對剌殺馬拉的那個夏洛蒂

。科黛一點兒印象也沒有了?"
  "那是個二十四歲的姑娘,她受的是傳統(tǒng)教育,熟讀伏爾泰和盧梭的經(jīng)典著作,她認為共和制是

改造法國的唯一途徑,而雅各賓派制造的血腥恐怖正在破壞革命,所以她決定干掉馬拉當她來到馬拉

寓所時,馬拉正坐在浴盆里洗藥浴,這哥們兒也不象話,赤條條地就讓人家一個大姑娘進了門,是不

是還有點兒別的想法,史書上沒說,科黛可是個美貌的女人。結果科黛一刀就干掉了馬拉,最后自己

也被送上斷頭臺。"
  蔣碧云沉思道∶"關鍵是科黛的剌殺行動對于歷史本身作用有多大。"
  鄭桐說∶"確實作用不大,她認為刺殺了馬拉就可以拯救共和國,其實于事無補,因為暴政不是

系于一個人,而是系于一個黨派和共和國的暴亂形勢。但科黛的動機和行動無疑是一種舍生取義的英

雄壯舉。"
  "這姑娘很漂亮嗎?"
  "據(jù)說很漂亮,當科黛站在將她載往刑場的馬車上時,在沿途觀看的人群中有個叫皮埃爾。諾特

萊特的男子親眼目睹了這一幕,科黛的形象在他腦海中縈繞了很久沒有消失。他后來回憶道'科黛美

麗的臉龐平靜得象一尊雕像,我已經(jīng)愛上她了。'你看,是不是很浪漫?在一片腥風血雨中,一種可

望不可及的浪漫愛情。"
  蔣碧云喃喃道∶"血色浪漫,很令人震撼啊。"
  "是啊,血色浪漫,我們好象都經(jīng)歷過那個時代。"鄭桐耳語般地輕聲回答,他的身體有些顫抖


  "鄭桐……"蔣碧云輕輕叫了一聲。
  "嗯,怎么了?"鄭桐回過頭來問。
  "我們結婚吧。"蔣碧云的眼中淚光閃閃。
  鄭桐的眼睛也濕潤了,他張開雙臂摟住蔣碧云低聲道∶"親愛的,我早盼著這一天呢。"
  當叢林中爆炸聲傳來時,在林間空地上的戰(zhàn)士們都站了起來,吳滿囤一跺腳喊道:"不好,出事

了。"
  戰(zhàn)士們騷動起來。
  鐘躍民大吼:"都坐下,不要亂動。"
  戰(zhàn)士們都默默地坐下。
  滿臉是淚水的朱星背著趙志誠走出叢林,戰(zhàn)士們迎上去,幫他放下同伴,趙志誠頭部血肉模糊,

渾身濺滿了血漿,此時已無聲息,鐘躍民查看了他的傷勢,默默地站起來。
  吳滿囤緊張地問:"怎么樣?"
  鐘躍民搖搖頭:"已經(jīng)不行了。"
  吳滿囤一拳打在樹上,流著眼淚說:"剛才還活蹦亂跳的一個人,一下子就這么完了,娘的,該

死的地雷。"
  張海洋氣急敗壞地問:"怎么搞的?"
  朱星抹著眼淚回答:"連環(huán)雷,三顆連在一起垂直埋的,他起完第二顆雷就大意了,沒想到下面

還有一顆。"
  朱星忍不住哭出聲來。
  鐘躍民拍拍他的肩膀道:"行了,哪還有時間哭?咱們不能困在這里,要繼續(xù)排雷,這樣吧,我

帶工兵先上,要是聽見爆炸聲,就說明我們出事了,要馬上派人接替。"
  張海洋瞪起了眼睛:"你開什么玩笑?你是隊長,得隨時在指揮位置上,我去。"
  吳滿囤攔住張海洋:"你去?你懂排雷嗎?俺記得清清楚楚,那年搞排雷訓練時,你休探親假回

北京了,沒受過排雷訓練。"
  "扯淡,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不就是拆除引信么?我現(xiàn)學就行。"
  吳滿囤用商量的口吻說:"海洋,別爭了,俺上吧。"
  張海洋以不容分辨的口氣一口回絕:"不行,我說先上就先上,誰也別和我爭,你們別忘了,我

可是軍機關派來的,是代表軍里指導你們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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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4-25 10:19:32 | 只看該作者
吳滿囤火了:"張海洋,你少拿軍機關的牌子唬人,你就是在軍委工作又怎么樣?不就是個連級

參謀嗎?參謀不帶長,放屁都不響,你牛什么?軍部機關象你這樣的瞎參謀爛干事多了,你少到這兒

充什么首長。"
  張海洋大怒:"嗬,滿囤,你還真長脾氣啦?話里話外都是刺兒?你敢再說一句,我他媽捏死你

。"
  這時鐘躍民說話了:"你們都怎么說話呢,什么時候了還在這兒斗嘴?要是互相看著不順眼,等

任務完成回到營地,你們倆單練一把,我當裁判,現(xiàn)在都把嘴閉上行不行?"
  吳滿囤小聲嘀咕道:"俺不和他打,又不是孩子,動不動就動手打架?再說俺也不是海洋的對手

。"
  張海洋得意地接上一句:"你明白就好,單練你絕對不是對手……"
  吳滿囤已漫不經(jīng)心地靠近張海洋,突然揮手一個勾拳狠狠打在張海洋的胃部。張海洋沒提防,被

打倒在地,疼得捂住胃部在地上亂滾。
  鐘躍民動也沒動,只是冷冷地盯著吳滿囤問:"這是我第一次見你出手,挺利索嘛,你要干什么

?"
  吳滿囤直視著鐘躍民:"躍民,這是俺第一次動手打人,打的還是自家兄弟,可這沒辦法,俺家

兄妹七個,海洋家只有他一個,你說這事該誰去?"
  鐘躍民眼淚一下子涌出了眼眶,他一把抱住吳滿囤:"滿囤,你要小心,千萬要小心,我們等你

……"他哽咽了。
  "放心吧,兄弟,你照看一下海洋,這一拳狠了點兒,讓他別記恨俺。"吳滿囤拿起探雷針和朱

星走進叢林。
  吳滿囤和朱星拉開五米的距離分別進行排雷作業(yè),他用探雷針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刺向泥土,他

心里暗暗罵著,不知是哪個混蛋設置的這片雷場,實在是財大氣粗,把地雷當成了山藥蛋隨意揮撒,

不算埋在土里的,光是擺在明面上的就隨處可見。放眼望去,擺在樹杈上的暗綠色觸發(fā)雷,草叢中絆

發(fā)雷的拉火鋼絲在閃閃發(fā)光,腐爛的樹葉中半露出扁圓形的壓發(fā)雷。
  理在土里的地雷密度也很大,吳滿囤的探雷針才刺了幾下就探到了一顆雷,他輕輕拂開泥土,一

顆綠色的防步兵雷露了出來,他熟練地拆除了引信,隨手將已拆除引信的地雷扔進叢林深處,用樹枝

插在地上做出標記。
  在叢林中的空地上,鐘躍民在倚著一棵樹研究地圖,戰(zhàn)士們橫七豎八躺在樹下休息。
  張海洋背靠著樹干,一只手在胃部反復揉著,剛才吳滿囤的下勾拳把他打懵了,張海洋躺在地上

足有五分鐘才緩過來,再想報復吳滿囤,他已經(jīng)進了叢林,只有鐘躍民和戰(zhàn)士們正幸災樂禍地看著他

。張海洋覺得自己窩囊死了,平時他對自己擒拿格斗的功夫頗為自信,從來就沒把吳滿囤放在眼里,

誰知今天竟被他偷襲得手,簡直是反了他啦,一想起這些張海洋就罵不絕口:"×***,滿囤這小

子搞偷襲,老子非掐死他不可,敢跟我動手?"
  鐘躍民笑道:"誰讓你小子老口口聲聲是軍機關下來指導工作的?連我都想揍你。"
  張海洋的火又朝鐘躍民去了:"鐘躍民,你他媽別裝孫子,我知道你們倆穿一條褲子,我告訴你

,這事兒沒完,我張海洋這輩子凈揍別人了,還沒人敢揍我,你等著,我要不掐死滿囤我就……"
  鐘躍民火上澆油地說:"行啦,你有完沒完?以后別他媽老提你是軍機關的,我們打的就是你軍

機關的。"
  "好呀,你們這是犯上,尤其是你鐘躍民,后腦勺長著反骨,敢這么對待上級機關的人。"
  吳滿囤又拆除了一顆地雷的引信,他站起來將已失效的地雷扔出去,然后掏出毛巾擦汗。朱星站

在一棵樹下拆除放在樹杈上的絆發(fā)雷,他們的身后已經(jīng)開辟出一條用樹枝做標記的安全通道。
  朱星用鉗子將絆發(fā)雷的拉火鋼絲剪斷,然后慢慢地用手去拿雷,他覺得眼前的樹杈突然動了起來

,再仔細看,發(fā)現(xiàn)一條色彩斑斕的毒蛇在樹枝上已經(jīng)昂起了頭,蛇信子在絲絲作響……
  朱星是工兵,沒有象偵察兵們那樣經(jīng)歷過野外生存訓練,他對這種爬行動物有著天然的恐懼,此

時他猛地縮回手失聲喊道:"毒蛇……"便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但他馬上又意識到危險,想停下

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身體搖晃著向雷場倒去。
  正在擦汗的吳滿囤低吼一聲:"小心……"他眼急手快地扶住朱星,但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傾斜,一

步跨向雷場……"轟!"地一聲爆炸,吳滿囤的身體隨著火光騰起……他的身體慢慢落進雷場,倒下

的身體又觸發(fā)了兩顆雷,又是兩聲爆炸
  得救的朱星狂喊:"吳指導員……"他蹲下身用探雷針拚命向泥土中刺去,一邊用手扒開泥土,

冒險用手抓起地雷向遠處扔去,爆炸的地雷又引爆了別的地雷,叢林中連續(xù)響起爆炸聲……
  鐘躍民、張海洋帶領戰(zhàn)士們沿著安全通道跑來,幾個戰(zhàn)士見此光景便要冒險沖進雷場搶救吳滿囤

,被鐘躍民嚴厲地制止住。
  吳滿囤躺在離安全通道三、四米遠的雷場里,他渾身是血,聲音微弱:"躍民,別讓戰(zhàn)士們過來

,這里到處是雷。"
  張海洋聲嘶力歇地喊:"滿囤,你再堅持一下,我們馬上排雷救你。"
  鐘躍民已經(jīng)帶領戰(zhàn)士們伏倒,正動手排雷。
  吳滿囤的臉被劇痛扭曲著,他忍著疼喊道:"躍民、海洋,算了吧,來不及了,別浪費時間啦,

俺的腳已經(jīng)炸斷了,正在大量流血,再有幾分鐘……恐怕血就流光了……"
  張海洋嚎啕大哭:"滿囤,你千萬要挺住啊,我們快過來了。"
  "你們聽俺說,俺不行了,……趁現(xiàn)在還能說話,你……你們聽俺說一句。"
  鐘躍民的眼淚也奪眶而出:"滿囤,你說,我們聽著呢。"
  "你們……到俺家去看看,拜托你們……照顧俺爹娘……俺兄弟……妹妹,咱也算沒白兄弟一場

……"
  張海洋和戰(zhàn)士們痛哭起來。
  鐘躍民哽咽著說:"你放心,你爹娘就是我們的爹娘,大哥,你放心走吧。"
  張海洋哭喊著:"大哥,你再堅持一下呀……大哥……"
  吳滿囤靜靜地躺在叢林中,不再說話了,大家眼看著他的鮮血浸透了迷彩服滲入泥土中……
  第十五章
  鐘躍民的特遣隊經(jīng)歷了很多難以想象的艱難,終于從莽莽的亞熱帶叢林中找回了失事飛機上的文

件包,這次行動,特遣隊犧牲了五個人,這五個軍人全部死于雷傷。防步兵雷是個很討厭的東西,它

的設計思想是故意不炸死人,而是炸碎觸雷人的某部分肢體,使其敵方分出一部分兵力抬傷員,從而

達到使對方戰(zhàn)斗減員的目的。在一般情況下,如果搶救及時,觸雷者只是會殘廢,而不會危及生命。

但是在無后勤支援的情況下就又當別論了,尤其是在莽莽無際的亞熱帶叢林中,傷員很快就會因失血

過多而死亡。在這次行動中,除了工兵排長趙志誠因伏地排雷被炸中頭部當場死亡外,其余四個干部

戰(zhàn)士全部是死于負傷后失血過多而死亡。
  鐘躍民和張海洋在這次行動結束后很久還沒有從痛苦中解脫出來,吳滿囤的死真使他倆肝膽俱裂

,悲傷不已。
  寧偉準備休探親假回北京,這天是休息日,他向連長鐘躍民請了假,他要上街看看,順便給老母

親買點兒土特產。鐘躍民當即批了他的假,通過這次行動,鐘躍民對寧偉賞識有加,怎么看怎么順眼

。寧偉在這次行動中的表現(xiàn)足以證明他是個優(yōu)秀的軍人,他的反應速度,心理素質,都是一流的,若

不是帶領尖兵組的寧偉及時做出反應,整個特遣隊會毫無察覺地進入雷區(qū),后果不堪設想。事后想起

來,鐘躍民還真是感到后怕,那片雷場實在太可怕了,其布雷密度簡直是世界之最。鐘躍民認為,要

是他手下的幾個排長都是寧偉這種水平的軍官,那這個連隊就太好帶了。這次行動后按慣例進行總結

,寧偉被評為三等功,他特遣隊里惟一一個沒有爭議的三等功,所有參加行動的干部戰(zhàn)士都認為寧偉

的三等功是貨真價實的,鐘躍民甚至認為評三等功都委屈了他。他為寧偉提干的事專門找了政治部,

政治部的李主任已經(jīng)向鐘躍民透露,寧偉提干的任命馬上就會下來。
  鐘躍民覺得有必要先和寧偉透透風:"寧偉,我先給你透個信兒,你可別把我賣了,政治部的李

主任說了,你的提干報告已經(jīng)報上去了,估計沒什么大問題,等你探家回來,差不多也該宣布了。"
  寧偉說:"謝謝連長,你放心,我會好好干的,我覺得這輩子只有當軍人最適合我,要是離開部

隊我還真不知道該干什么。"
  鐘躍民說∶"別謝我,我也是不圖利不早起,提干命令下來后,你就給我?guī)б慌牛乙埠檬↑c兒

心,將來你接了我的位子,我也好放心轉業(yè)了。"
  寧偉不愛聽了:"連長,你說這話我可真不愛聽,俗話說水大漫不過橋去,就算有一天我當了連

長,那你沒準兒都當了團長,我永遠是你手下的兵。"
  寧偉的運氣實在是很糟糕,當年鐘躍民等人提干時根本沒費什么事,那時的軍官只能從老兵中選

拔。誰知到了寧偉變成老兵的時候,提干的標準變了,原則上不再從士兵中選拔軍官。要不是七九年

以后對參戰(zhàn)部隊有了特殊政策,寧偉就只有卷鋪蓋回家了,他總算等上了末班車。
  寧偉自己也發(fā)現(xiàn),命運是個很奇妙的東西,有時往往一件小事,就能使你的命運走向發(fā)生逆轉。

他常常奇怪自己不知得罪了哪位真神,命運總在關鍵時刻和他開個殘酷的玩笑。要是早知道他今天上

街的結果,打死他也不會請假,要是今天在營房里和戰(zhàn)友們玩撲克,他這輩子也許還能混個師長旅長

的干干,至少不會被攆出部隊。
  那天寧偉背著挎包走在大街上邊走邊看,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賣紅棗的攤位,便想給母親買些紅棗,他

正在和攤販討價還價時,就聽見一陣女人凄厲地哭喊聲,寧偉警覺地站起來。
  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滿臉是血,跌跌撞撞地跑著,有個身材魁梧,面相兇惡的男人拿著棍子追上

來,滿臉是血的女人被那男人一棍打倒,那男人兇狠地用棍子毒打女人,女人被打得在地上亂滾,連

連發(fā)出慘叫……
  寧偉沖上去,一把抓住那男人的棍子低吼道:"住手!為什么打人?"
  那男人拽了幾下棍子,棍子牢牢地被寧偉攥著,紋絲不動,男人氣急敗地揮起一拳,打中寧偉的

鼻子。寧偉的鼻子流血了,他立刻大怒,飛起一腳踢在那男人的軟肋上,男人慘叫一聲飛出三米多遠

,狠狠地摔在地上。
  寧偉扶起挨打的女人,那女人卻突然一頭撞向寧偉,嘴里大罵著:"當兵的,你憑什么打我男人

,我挨打我樂意,你管什么閑事?我和你拚了……"
  寧偉沒提防,被女人一頭撞在腹部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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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4-25 10:19:58 | 只看該作者
  寧偉這次的禍惹大了,那個打老婆的丈夫被他一腳踢斷了三根肋骨,內臟也受了傷這件事牽扯到

軍民關系的重大問題,地方政府和軍政治部都很頭疼,因為那個挨慣了丈夫毒打的女人不依不饒,一

定要部隊領導給個說法不可。鐘躍民和營里的孫教導員這幾天就象個孫子,每天提著水果去醫(yī)院看望

傷員,任憑那女人沒完沒了地數(shù)落,他和孫教導員陪著笑臉已經(jīng)把好話說盡,卻仍然得不到諒解。鐘

躍民沒受過這種鳥氣,他私下對孫教導員說∶"我終于明白她為什么挨揍了,這娘們兒是欠揍,連我

都想揍她。"孫教導員說∶"行啦,鐘連長,本來這事就夠棘手的了,你就別跟著添亂了,從明天起

你就別跟我去醫(yī)院了,我早看出來了,你陪著笑臉和那女人說好話時,拳頭都攥緊了,我真擔心你控

制不住,哼,寧偉可真是你帶出來的好兵。"
  在經(jīng)過一輪艱苦的談判后,事情終于解決了,由地方政府斡旋,部隊賠償了一大筆錢,那女人還

提出兩個額外的條件,一是要把住房翻新一下;二是要部隊給寧偉判刑。第一個條件倒好解決,讓鐘

躍民帶著一連的戰(zhàn)士去蓋房就是了。第二個條件就難辦了,按理說,寧偉的行為是見義勇為,從法律

角度看,即使是打老婆也是違法行為,寧偉作為一個軍人,在他人的生命受到威脅時,理應站出來制

止,部隊也應該提倡和鼓勵這種行為。關鍵在于寧偉那一腳太厲害,竟把人踢成了重傷,這樣就使問

題變得復雜化了,要是僅憑這一點把寧偉判了刑,部隊干部戰(zhàn)士的工作就很難做了,今后誰還敢見義

勇為?總不能要求軍人們在制止不法侵害的時候,還要求對方出示結婚證。
  最后政治部的李主任親自出馬,雙方都做了讓步才把此事擺平,部隊的承諾是將寧偉處理復員。

受害人一方表示可以勉強接受,不再追究了。
  寧偉的命運就這樣決定了。
  處理決定下來的那天,鐘躍民拒絕由他來宣布,否則他也要求轉業(yè)。一連的指導員吳滿囤犧牲后

,新的指導員還沒有派來,指導員的工作一直由鐘躍民兼任,鐘躍民的不合作態(tài)度使孫教導員百般無

奈,只好自己來一連向寧偉宣布處理決定。
  對寧偉的處理決定還沒宣布完,一連的戰(zhàn)士們就炸了窩,他們轟地一下全站了起來,把孫教導員

嚇了一跳,剛剛執(zhí)行完九死一生的任務,這些士兵脾氣暴躁得很,威信稍差些的干部根本約束不了這

些戰(zhàn)士,孫教導員求救似地看著鐘躍民,鐘躍民只好吼了一嗓子,這才壓住陣腳。
  在一連連部,寧偉雙手抱頭,沮喪地坐在桌子前一聲不吭。
  鐘躍民和連里的幾個排長站在一旁。
  孫教導員恨鐵不成鋼地說:"寧偉,我知道你委屈,可你也不想想,就算你是見義勇為,你也得

問問清楚再管呀?這下可好,一腳把人家三根肋骨都踢斷了,人家不依不饒的,政治部李主任親自去

做工作,嘴皮都磨破了,人家還是不干,你這個寧偉,怎么一點兒腦子沒有,一出手就這么狠,你那

一腳能踢斷一棵小樹,能隨隨便便踢人么?你這禍可闖大啦。"
  鐘躍民話里有話地說:"那娘們兒就是挨揍挨慣了,不挨揍都不舒服,你非要去管閑事,這下管

出麻煩了吧?"
  二排長說:"教導員,這事兒我也想不通,要是讓我碰上了我也得管,那家伙拿棍子把人打得滿

地亂滾,簡直就是行兇殺人,稍微有點兒正義感的人都會管的,誰知道人家是兩口子呀?"
  孫教導員說:"行啦,二排長,你就別跟著添亂了,上級要是聽咱的,不就沒事了嗎?問題是這

件事咱們誰說了也不算,是政治部決定的。"
  寧偉突然傷心地哭了:"連長、教導員,我求求你們,替我向上級說說,別讓我復員,我實在舍

不得離開部隊,哪怕不提干,繼續(xù)當兵我也愿意。"
  鐘躍民不忍地說:"教導員,咱們一起去政治部找李主任求求情行不?寧偉是我們連最好的代理

排長,各項軍事技術都過硬,這次執(zhí)行任務又立了三等功,提干的命令也快下來了,不能就這么把前

程給毀了呀。"
  孫教導員神色黯然:"寧偉,我何嘗不想留你?該說的我都說了,我甚至拿黨籍軍籍擔保,請政

治部放一馬,我保證寧偉會吸取教訓,可這沒用,政治部的決定是不可能更改的,李主任還把我批了

一頓。"
  鐘躍民情緒激動地嚷:"那就這么完啦,好好的一個兵,犯了這點兒事,就把人家轟出部隊了?

"
  二排長小聲罵道:"這個李主任真***……"
  孫教導員喝道:"住嘴!二排長,我看你嘴上也缺個把門兒的。"
  鐘躍民難過地說:"寧偉,這件事怨我,我要是不批你假,就不會有這事了,我對不住你呀……

"
  寧偉擦干眼淚站了起來,神色平靜地說:"連長,是我命不好,趕上這件倒霉事了,我沒什么可

抱怨的,復員就復員吧,我認命了,謝謝各位。"
  大家都不說話了,所有的人都表情復雜地望著寧偉。
  這年年底,寧偉等一大批老兵都復員了,隨之又是一批新兵涌進軍營。此時鐘躍民也向上級遞交

了轉業(yè)報告,誰知被上級駁回,還捎帶著一頓批評,使他感到很惱火。
  有一次他去司令部大樓找張海洋,結果在樓道里碰見政治部的李主任,李主任和鐘躍民很熟,他

見到鐘躍民很高興,還熱情地邀請鐘躍民去他辦公室坐坐。鐘躍民一見李主任情緒不錯,便以為有機

可乘,于是舊調重彈:"李主任,我還想和您談談關于轉業(yè)的問題"
  李主任一聽就收斂了笑容:"誰想轉業(yè)?"
  "我想轉業(yè)。"
  李主任火了:"胡鬧,這會兒和我談轉業(yè)的事,虧你想得出來,當兵不是逛公園,想來就來,想

走就走?轉業(yè)不轉業(yè)不是你說了算,是組織說了算,想在部隊長期干的,組織上未必讓你干,不想干

的,組織上未必同意你走,鐘躍民,我現(xiàn)在就可以代表組織向你明確表態(tài),想走?沒門兒,你就給我

老老實實在部隊干吧。"
  李主任轉身走了,鐘躍民站在那里發(fā)愣。
  張海洋在一旁幸災樂禍地說:"得,捅了馬蜂窩吧?這身軍裝就這么好脫,李主任的意思你明白

嗎?想走的,部隊偏不讓你走,等你不想走了,部隊該轟你走啦。"
  鐘躍民在李主任那兒碰了一鼻子灰,自然沒好氣∶"你幸災樂禍什么?你不是也要調到北京總部

機關去嗎?"
  張海洋說∶"沒戲了,自從去年我父親去世以后,調北京總部的事就黃了,人一走茶就涼,以前

答應幫忙的人現(xiàn)在連電話都不接了,算了吧,我也不想調了,湊合混吧。"
  鐘躍民一聽便興奮起來∶"不調了?那好,明年跟我一起打報告,咱倆一起轉業(yè),這回你得聽我

的,當初要不是你和滿囤藏起了老子的褲衩,我何至于現(xiàn)在求爺爺告奶奶……"
  一提起吳滿囤,兩個人都沉默了。滿囤陣亡后,鐘躍民和張海洋費了不少周折,把滿囤的大弟弟

滿倉弄到部隊當兵,不過滿倉可沒有哥哥幸運,他只能當幾年兵就復員,永遠沒有提干的可能。本來

鐘躍民打算把他安排在自己連隊,也好照顧一下,但滿倉只上過一年學,基本上是個文盲,要不是沾

了烈士親屬可以破格入伍政策的光,他連兵都當不成。偵察分隊對士兵的要求比較高,滿倉實在不適

合留在一連,他被分到工兵營。鐘躍民和張海洋還定期地給滿囤的父母寄些錢和軍裝,他們能做的也

只有這些了。
  情緒歸情緒,工作是不能不干的,而且還要干好,鐘躍民不會因為鬧情緒就把連隊的工作扔在一

邊不管。結果是他干得還不錯,偵察營的三個連隊里,一連的各項工作總是第一。上級認為,鐘躍民

帶兵還是有一套的,雖然這個連長毛病很多。
  在上級主官的眼里,這家伙是個典型的另類人物,他很少對士兵進行傳統(tǒng)教育,有時還嘲笑指導

員的工作方法。如果戰(zhàn)士們對上級領導有什么不滿的話,鐘躍民不但不制止,居然還和戰(zhàn)士們一起大

發(fā)牢騷。特遣隊的行動結束后,鐘躍民被上級首長指定授予二等功。誰知過了些日子,政治部聽到有

人反映,鐘躍民竟把軍功章給一個來隊家屬的孩子玩,那孩子玩著玩著居然把軍功章給玩丟了。指導

員當時就急了,要發(fā)動全連戰(zhàn)士去找,鐘躍民卻輕飄飄地說∶"丟就丟了,誰戴不是戴?文革那會兒

的紀念章都是搶來搶去的,我就沒少搶人家的紀念章。"
  指導員說∶"這是紀念章么?這是榮譽,而且是最高的榮譽。"
  鐘躍民說∶"扯淡,就是紀念章,你要喜歡,找著了你就留下,我送你了。"
  政治部李主任聽到這些事的時候氣得渾身哆嗦,把鐘躍民叫到政治部大罵了一頓,鐘躍民一臉的

無辜∶"李主任,這好比我丟了錢包,結果警察沒抓著小偷倒把我抓了,要我承擔責任,這不是不講

理么?我招誰惹誰了?"
  鐘躍民也覺得奇怪,命運總和他開玩笑,那個倒霉的寧偉如此熱愛軍人這種職業(yè),可到頭來軍隊

卻不能留他。自己數(shù)次要求轉業(yè),偏偏軍隊卻不放,不但不放,職務還不斷地變動,先是當了副營長

,后來又扶了正,成了偵察營的營長,在這期間,鐘躍民還帶領偵察分隊去邊境地區(qū)參加數(shù)次特種行

動。
  鐘躍民的職務最后一次調整是因為軍偵察營的建制撤銷,他指揮的原軍偵察營改為軍區(qū)直屬特種

偵察大隊,鐘躍民被任命為大隊長。雖然他的職務還是正營職,但他所指揮的部隊性質已經(jīng)發(fā)生了深

刻的變化,這不是以前的普通偵察分隊了,而是一支地地道道的特種部隊了。
  特種偵察大隊成立后,特種兵們的裝備及訓練科目也有了很大的變化,以前的偵察營連鐘躍民都

算上,誰也沒受過傘降和機降訓練,而現(xiàn)在這些訓練是每一個成員必須掌握的,不止這些,部隊還裝

備了火箭式單兵飛行器和動力翼傘,這些新式裝備是老偵察兵們以前聽都沒聽說過的。身為大隊長的

鐘躍民不光是要訓練部隊,連他自己也需要重新接受訓練,轉業(yè)的事只好先放下了。
  正當鐘躍民忙著鬧轉業(yè)的時候,袁軍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有時天上也會掉下餡餅。
  坦克三營營部的電話突然在夜里兩點的時候響了,袁軍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這么晚的電話肯定是

有大事,他抓起電話:"喂,我是三營營長袁軍。"
  電話傳來周曉白低低的聲音:"袁軍,我是周曉白。"
  袁軍驚訝地問:"你在哪兒?"
  "我在醫(yī)院值班室,袁軍,我想問你一句話。"
  "你說吧。"
  "以前你對我說過,想把咱們之間關系再向前發(fā)展一下,這句話現(xiàn)在還有效嗎?"
  袁軍嚴肅起來:"當然,永遠有效。"
  "那好,現(xiàn)在我同意,袁軍,咱們結婚吧。"
  袁軍驚訝地張開嘴:"結婚,馬上,是不是太急了些?"
  "你不愿意嗎?不愿意就明說。"
  "不是這個意思,我當然求之不得,問題是我一點兒心理準備沒有,因為僅僅在幾分鐘之前你我

的關系還是一般朋友,而你突然提出要做我的未婚妻,連讓我適應一下的時間都不給,我怎么有點兒

做夢的感覺?"
  周曉白輕聲說:"咱們認識多少年了?還用再了解嗎?以前你向我提出過,我說要好好考慮一下

,現(xiàn)在我考慮成熟了,你又覺得突然了,要不咱們就假裝剛剛認識,再接觸它幾年?"
  袁軍忙不迭地說:"我又沒說不愿意,你怎么又不高興了?總得讓我請假吧?我是一營之長啊,

能說走就走?我馬上去找團長請假,應該沒問題,我今年的探親假還沒休呢。"
  "那好,你馬上請假,我等你。"
  袁軍放下電話,一陣發(fā)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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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4-25 10:20:24 | 只看該作者
  剛被吵醒的營教導員揉著眼睛問∶"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袁軍若有所思地回答∶"是出事了,出***大事了。"
  鐘躍民的轉業(yè)問題一直拖到1984年,這一年中國政府宣布裁軍100萬,使他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春天,鐘躍民接到了去軍事學院進修的通知,他發(fā)現(xiàn)張海洋的名字也列在正營職進修人員的名單

上,這已經(jīng)表明了上級的意圖,盡管要有大批的軍官轉業(yè),但鐘躍民和張海洋還是要留的人員,不然

不會送他們進院校深造。鐘躍民認為他的命運已經(jīng)到了一個轉折點上,如果自己去軍事學院進修,那

么回來后只能死心塌地在部隊干一輩子了,再想轉業(yè),恐怕不會有機會了。鐘躍民決定抓住這個機會

,轉業(yè)回北京。因為營職軍官想走的并不多,政治部正頭疼轉業(yè)干部的工作不好做呢。這會兒要求轉

業(yè)還顯得鐘躍民的姿態(tài)很高,有點兒主動為國家分憂的意思。
  在軍司令部大樓前,張海洋從大樓里走出來,兩個哨兵向他敬禮,他匆匆還禮,沿著軍部大院的

水泥路向宿舍走去,時時向迎面而來的軍官和士兵還禮。鐘躍民開著一輛敞蓬吉普車從后面追上來,

他猛拐方向盤,吉普車橫在張海洋面前。
  張海洋驚喜地問:"躍民,你好久沒來了,今天怎么想起找我了?"
  鐘躍民說:"我到軍務處辦事,順便來看看張參謀。"
  "罵我呢是不是?司令部參謀一大把,咱不過是個聽喝兒的,比不了你鐘大隊長,特種偵察大隊

你說了算。"
  鐘躍民單刀直入地說:"聽說了吧?這次要裁軍一百萬。"
  "當然,這誰不知道?你小子肯定又有想法了?"
  "舊事重提,還是轉業(yè)的事,這次裁軍可是個機會。"
  張海洋沉吟道:"你知道不知道?這次去軍事學院進修人員的名單里有咱們倆。"
  "我知道,正因為這一點,我才決定轉業(yè),對于你我來講,現(xiàn)在是咱們人生的一座分水嶺,一旦

去進修,就意味著從此一輩子做個職業(yè)軍人,再回頭也不可能了,要是現(xiàn)在就轉業(yè),很多事還可以重

新開始。"
  張海洋說:"躍民,這個問題我考慮考慮,行嗎?"
  鐘躍民嘲諷道:"你還真想當將軍?以后沒有仗打了,部隊已經(jīng)沒的玩啦。"
  張海洋想了想說:"嗯,有道理,你這一說我的心也活動了,這次裁軍倒是個機會,要不然部隊

也不會放人,你決定了嗎?"
  "我的決心已定。"
  "躍民,你容我再想想。"
  "那你就想吧,我已經(jīng)把轉業(yè)報告交上去了……"鐘躍民一踩油門,吉普車箭一樣竄出去。
  張海洋愣了一下,突然大喊:"躍民。"
  鐘躍民猛地剎住車,汽車輪胎發(fā)出刺耳的尖叫。
  張海洋說:"你走了,我也沒意思,不如一起走,我馬上寫轉業(yè)報告。"
  "你可想好了,沒人逼你,別到時候后悔。"
  "我已經(jīng)想好了,轉業(yè),回北京。"
  鐘躍民和張海洋的轉業(yè)報告很快就被批準了,干部處的人正為這么多不愿轉業(yè)的軍官忙得焦頭爛

額,尤其是一些來自農村的軍官,盡管轉業(yè)后可以在縣城安置工作,但他們仍然不愿意轉業(yè),這部分

人的工作很難做。鐘躍民和張海洋都是內定不予轉業(yè)的軍官,他們卻在這時交上了轉業(yè)報告,干部處

的人松了一口氣,不管怎么樣,這下又多出了兩個能留下的名額,他們的工作也好做一些。干部處的

的王處長分別找鐘躍民和張海洋談過話,也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鐘躍民一口咬定他要求轉業(yè)的舉動

是考慮到國家的困難,自己在部隊也受了十幾年教育,理應為國家分憂才是。王處長才不相信他的鬼

話,鐘躍民鬧轉業(yè)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政治部誰不知道?不過王處長還是挺感謝鐘躍民和張海洋的,

他們主動要求轉業(yè)畢竟是減輕了干部處的壓力。
  在北京的復轉軍人安置辦公室,鐘躍民、張海洋穿著摘去領章的軍裝站在接待廳里,他們正和一

些從各軍兵種轉業(yè)復員的軍人交談。
  鐘躍民看看表,不耐煩地說:"等了四十分鐘了吧,怎么還不叫咱們?"
  一個穿海軍軍裝的轉業(yè)軍官說:"你才等四十分鐘就不耐煩了?我都等一個多小時了,沒轍,到

了這兒咱歸人家管,你還別有脾氣。"
  張海洋說:"躍民,咱們這兵種幾乎沒什么專業(yè)能和咱對口,也就是公安局刑警隊能搭上點兒邊

,要分咱們去公安局,你去不去?"
  "不去,我要做個自由自在的公民,不能剛脫了軍裝又換上警服,那我轉業(yè)干嗎?"
  張海洋說:"我倒想去,當警察也不錯,哥們兒,以后你要犯了事,我來撈你。"
  "操,你他媽盼我點兒好成不成?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現(xiàn)在改革開放了,能干的事多了,復

轉辦要是沒有合適的工作,我就擺攤兒當個體戶去。"
  "別扯淡,你一個正營級干部去當個體戶?"
  辦公室里的工作人員在喊:"鐘躍民、張海洋來了沒有?"
  兩人答應著走進辦公室,一個工作人員過來和兩人握手:"恭喜二位,公安局看了你們的材料,

很感興趣,說歡迎你們這些老偵察兵去刑警隊工作,怎么樣?二位對這個工作滿意嗎?"
  張海洋說:"我愿意去。"
  鐘躍民問道:"還有別的工作嗎?"
  "暫時沒有,這個工作你要是都不滿意,就只好再等了,當然,你自己也可以去聯(lián)系單位,如果

有單位愿意接收你,我馬上給你辦手續(xù)。"那個工作人員說。
  鐘躍民說:"算了,你們別麻煩了,剛才我看見你們門口有個煎餅攤兒,生意還挺紅火,這手藝

我也會,不成我就擺個煎餅攤兒。"
  一個正在旁邊填表的姑娘抬頭看了鐘躍民一眼,又低下頭去。
  工作人員說:"鐘大隊長,你要擺煎餅攤兒也別到我門口來,到時候領導說我們工作沒做好,讓

一個正營級軍官去擺攤,我們可負不了這責任。"
  "行,不在你們門口擺,我去他們公安局門口擺。"
  張海洋說:"躍民,你不去都是孫子,以后我還有免費早點了呢。"
  工作人員遞過一份表格:"張海洋同志,請你填一下表。"張海洋開始填表。
  鐘躍民說:"海洋,我先回去了,咱們再聯(lián)系吧。"
  "躍民,你小子別想起一出是一出,有事兒和哥們兒商量著點兒,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鐘躍民正在復轉辦的大門外取自行車,忽然發(fā)現(xiàn)剛才在辦公室里填表的姑娘也在取車,鐘躍民禮

貌地向她點點頭,姑娘嫣然一笑。
  鐘躍民奇怪地問:"你笑什么?"
  姑娘笑著說:"你真逗,一個正營職軍官要去擺攤兒賣煎餅,你是說著玩的吧?"
  "我干嗎說著玩?哪天我一高興還真去擺攤兒,靠勞動吃飯,這不丟臉,誰規(guī)定的營級干部就不

能當個體戶?"
  姑娘說:"你真不是開玩笑嗎?"
  "得,看來你也有興趣?那我歡迎入伙,咱們成立個煎餅托拉斯怎么樣?將來做大了,咱再增加

出口業(yè)務,讓煎餅走向全世界。"
  姑娘笑彎了腰:"你可真能侃……"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鐘躍民,你叫什么?"
  "我叫高玥,南海艦隊通訊總站的,剛復員。"
  鐘躍民問:"怎么樣?分到工作啦?"
  高玥回答:"哪兒呀?連你們轉業(yè)軍官都沒什么合適的工作,就別提我們這些當兵的啦,對了,

公安局不是挺好的嗎?你干嗎不去?"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轉業(yè)嗎?理由很簡單,讓別人管夠了,想過一種自由自在的生活,也就是說

,除了要遵守國家的法律法規(guī),別的就不受人管了。"
  高玥笑了:"你倒是很灑脫,我還沒見過你這樣的軍官。"
  鐘躍民故作嚴肅地說:"當了十幾年兵,也該讓我過過老百姓的日子了,既然國家安置工作有困

難,咱就體諒一下,自謀職業(yè)。"
  "喲,覺悟還真高,不愧是受黨教育多年的干部。"
  "不好意思,離黨和人民的要求還差得很遠。"
  高玥捂著嘴笑:"還跟真的似的。"
  鐘躍民說:"現(xiàn)在沒有什么轉業(yè)干部和復員戰(zhàn)士之分了,咱們都算待業(yè)青年吧,你我同病相憐啊

,我決定收你入伙啦。"
  高玥反問道:"我說過我要入伙了嗎?"
  "反正你也沒分到合適的工作,可以先入伙干著,等有了好工作再走唄。"
  高玥想了想說:"你這想法倒是挺好玩的,有點兒驚世駭俗的味道,我倒真想試試,可我有條件

。"
  "瞧瞧,這還沒入伙呢,就先提條件,你當兵時候也這么和領導講價錢?好,你先說說看。"
  "我的條件是,不許欺負人。"
  "這沒問題,還有嗎?"
  高玥說:"既是合伙人,你我的地位就是平等的,別總在我面前自稱是領導。"
  "官兵平等,這是咱們軍隊的優(yōu)良傳統(tǒng),這也沒問題。"
  高玥一下子抓住他話的毛病:"不都是待業(yè)青年嗎?哪來的官和兵?你不要總想著你的軍官身份

,現(xiàn)在你只是一個普通老百姓,別和我擺軍官架子。"
  "行,咱就來個墳頭兒改菜園子--拉平啦,關于合伙的具體問題,咱們找個時間再談,我給你留

個電話號碼。"
  鐘躍民轉業(yè)回北京的消息使袁軍和鄭桐很興奮,大家十幾年沒在一起了,每年休探親假也很難湊

在一起,往往是這個剛走,那個又回來了。現(xiàn)在大家終于可以在一個城市里生活了。
  袁軍已經(jīng)和周曉白結了婚,周曉白從軍醫(yī)大畢業(yè)后被分配到北京某部醫(yī)院,袁軍也于一年前被調

入北京的總部機關工作,比起在野戰(zhàn)軍,他現(xiàn)在的工作輕閑多了。
  鄭桐和蔣碧云已經(jīng)結婚好幾年了,孩子都三歲了,夫妻倆的工作也很穩(wěn)定,日子過得心滿意足。
  相比之下,鐘躍民的生活就顯得有些落魄,三十多歲了,還獨身一人,多年來他的工資一部分寄

給了吳滿囤的父母,剩下的就糊里糊涂地花掉了,當了十多年軍官卻沒有一分錢積蓄,幸虧轉業(yè)時發(fā)

了幾千元的轉業(yè)費,不然可真是窮光蛋了。
  袁軍和鄭桐在一家餐館為鐘躍民接風,大家圍坐在餐桌前都很興奮。袁軍和周曉白穿著新式軍官

制服,鄭桐戴著白框眼鏡,西服革履,一副儒雅學者的派頭,蔣碧云穿著西服套裙是典型的職業(yè)婦女

形象,只有鐘躍民穿著一身洗白的老式軍裝,顯得很寒酸。
  袁軍舉杯提議道∶"躍民剛轉業(yè)回來,咱們?yōu)樗磳㈤_始的新生活干一杯。"
  大家干杯。
  鐘躍民笑道:"行呀,哥幾個都混出來了,袁軍也調到總部了,在家門口當兵,這要放在以前連

想都不敢想,周曉白是總院的主治醫(yī)生,鄭桐兩口子都成了知識分子,混得都比我強,我現(xiàn)在連個工

作還沒有呢。"
  周曉白安慰他:"你別這么說,這不是剛轉業(yè)嗎?新生活還沒開始呢,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大家

都會盡力的,我就不信,咱們中間最優(yōu)秀的人會找不到工作。"
  鄭桐開玩笑:"袁軍,聽聽你老婆把躍民夸的?你心里這會兒是不是酸溜溜的?"
  蔣碧云制止道:"你瞎說什么?有這么開玩笑的嗎?"
  袁軍說:"沒事兒,我們哥幾個開玩笑慣了,再說了,要不是躍民當年發(fā)揚風格,哪還有我什么

事兒?這個周曉白,我看只有躍民能治她,要是躍民當她丈夫,每天讓她打洗腳水都干,哪象我,在

家沒地位,什么事都是她說了算,連煙都不讓抽。"
  周曉白用筷子打了袁軍一下:"住嘴,又胡說八道?你再說我就真和躍民重溫舊夢去,反正他還

沒結婚呢,喂!躍民,你說呢?"
  鐘躍民說:"沒問題,他要敢欺負你,你就來找我,我家大門永遠敞著,只要是年輕女性,我一

律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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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4-25 10:20:50 | 只看該作者
蔣碧云笑道:"鐘躍民還這么流氓。"
  周曉白指著鐘躍民說:"你以為他們是誰?當年在冰場上都是有名的流氓,尤其是鐘躍民,見女

孩子就追,嘴還特貧。"
  鄭桐說:"躍民,我們單位新分來一批大學生,其中有幾個妞兒長得還行,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

個?"
  蔣碧云說:"鄭桐,你可別把好端端的女孩子往虎口里送,誰跟他誰倒霉。"
  鐘躍民表示同意:"還是蔣碧云了解我。"
  鄭桐說:"即使是老虎,不是也得喂食嗎?你不能眼睜睜看著老虎餓死,是老虎就得吃肉,你總

不能弄點兒窩頭拌白菜幫子唬弄老虎。"
  鐘躍民說∶"沒關系,我這只老虎反正是素慣了,白菜幫子也將就了。"
  袁軍喝了一口酒,仔細品味著:"躍民,你沒覺得這酒的味道有點不對嗎?"
  鐘躍民也嘗了一口:"這不是"五糧液"的味兒,是假酒。"
  袁軍怒氣沖沖地對服務員喊:"去,把你們老板找來。"
  鄭桐也把筷子摔在桌上:"這假酒賣得比真酒價兒都高,真***黑了心了。"
  鐘躍民沖服務員喊:"你們老板要是沒功夫來,我們就不等了,這頓飯的帳就由他付了。"
  一個西服革履的男人從后面走出:"各位先生們,女士們,有事好商量……"
  老板的話突然停住,鐘躍民抬頭剛要說話,突然也愣住了:"寧偉……"
  寧偉喊了一聲:"連長,鐘大哥。"他一把抱住鐘躍民。
  鐘躍民扶住寧偉的肩膀仔細端詳著:"嗯,還是當年在新兵連的模樣,變化不大,你小子怎么當

老板了?"
  寧偉向服務員喊了一聲∶"把這桌菜撤了,重上一桌,大哥,我復員的時候已經(jīng)沒什么好工作了

,這些年復轉軍人太多了,根本安排不過來,我和親戚借了點兒錢,開了這么個飯館,生意一直不怎

么樣,湊合混吧,大哥,你怎么也轉業(yè)了?"
  鐘躍民說∶"我不是和你說過嗎?軍隊不是養(yǎng)人的地方,大家早晚都要走,你比我早走幾年,就

當了老板,我是回來晚了。"
  鐘躍民記得寧偉在當兵的時候,是個很寡欲的人,他不喜歡和戰(zhàn)友們聊天閑扯,也從來沒見過他

和別人玩撲克牌下象棋,說不上他有什么業(yè)余愛好。這次和寧偉意外地重逢,鐘躍民倒是發(fā)現(xiàn)寧偉也

有了一些變化,他居然也會玩了,有時去泡泡酒吧,有時還會去一些涉外飯店玩保齡球。鐘躍民也問

過寧偉有沒有女朋友。寧偉老老實實地回答,說是交過幾個女朋友,每次交往都沒有超過一個月。鐘

躍民估計是因為他的性格所致,女孩子可能不太喜歡這種性格的男人。
  在一個涉外飯店的保齡球館里,寧偉手拿保齡球在教鐘躍民擲球,鐘躍民連擲三個球,都是滿分

,他一點兒也不覺得保齡球有什么好玩的,洋人們總是把一件很簡單的事弄得很復雜,不就是把球扔

出去砸?guī)讉木瓶嗎?干嗎還非得換鞋?
  寧偉稱贊道:"不愧是老偵察兵了,手頭真準。"
  鐘躍民不屑地說:"你們這些當老板的就玩這個,有什么意思?"
  "大哥,這你就不懂了,這是上流社會運動,你可以不喜歡,可你不能不會玩,不然會被別人笑

話。"
  "扯淡,我是個當兵的,又不是什么上等人?你帶我來這兒干什么?"
  寧偉說:"你好幾年沒回北京了,不知道北京的情況,現(xiàn)在發(fā)財?shù)娜瞬簧伲辛隋X總得有地方消

費,所以什么時髦玩什么,聽說現(xiàn)在正在建高爾夫球場,等建好了,有錢人就該奔那兒了。"
  鐘躍民四處張望著:"來這兒的都是有錢人?還真看不出來。"
  寧偉指著旁邊一條球道上一個正在挑選保齡球的人低聲說:"看見那個人了嗎?渾身上下都是名

牌,手上那塊表至少值幾萬,這是真正的有錢人。"
  鐘躍民看著那人:"就他?真他媽邪了,如今的有錢人是這模樣?咦?這人我怎么看著眼熟?"
  那人抬起頭來,和鐘躍民的目光相遇。他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放下球匆匆走過來:"你是…

…鐘躍民?"
  鐘躍民也認出了他:"你是李援朝?"
  李援朝興奮地說:"真的是你,鐘躍民。"
  鐘躍民也笑了:"我的天,你還活著?"兩人熱烈握手。
  李援朝摟著鐘躍民的肩膀說:"咱們得好好聊聊,多少年沒見了?"
  "從六八年分手到現(xiàn)在,十七年了。"
  李援朝把鐘躍民和寧偉帶進飯店的咖啡廳里,他輕車熟路地向服務員打了個響指∶"三杯咖啡。

"
  鐘躍民沒進過這樣豪華的場所,轉業(yè)之前他曾認為自己是見過世面的人,他從小在北京長大,北

京城里最高級的場所不過是位于養(yǎng)蜂夾道的高干俱樂部,鐘躍民曾經(jīng)隨父親去過幾次,誰知離開北京

這些年,北京的變化竟這樣大。別的不說,就是眼前這座涉外飯店的豪華程度就讓鐘躍民感到自慚形

穢。
  服務員端來咖啡和對咖啡用的鮮奶,鐘躍民把咖啡杯放在一邊,卻端起盛鮮奶的容器喝了一口。
  李援朝寬容地笑了笑∶"躍民,看你這身衣服,是剛從部隊轉業(yè)吧?"
  鐘躍民自嘲地說:"土包子一個,這些年當兵都當傻了,不說這些,援朝,當年我聽說你們一伙

人全進了局子?"
  李援朝說:"能不進去么?畢竟是人命關天,幸虧是小混蛋惡貫滿盈,不然我們誰也別想出來,

不過,平心而論,我當年雖說敢折騰,但畢竟沒有殺人的膽子,只是人多手雜,一動起手來就控制不

住局面了。"
  "后來怎么又把你們放了。"
  "有幾點原因,第一、我們事先和公安局聯(lián)系過,公安局同意我們協(xié)助捉拿小混蛋。第二、當時

公檢法系統(tǒng)都處于半癱瘓狀態(tài)。第三、法不責眾,幾十號人都動了手,更何況當時的參與者都是干部

子弟,都有盤根錯節(jié)的社會關系,這難免會形成一股對司法的干預力量,即便如此,我們幾個主犯還

是被辦了一年的學習班,和拘留差不多,這件事七十年代末被公安局平反了,我從學習班出來后,就

去當兵了,一干也是十來年。"
  鐘躍民問:"你現(xiàn)在混得不錯嘛,在哪兒高就呀?"
  李援朝遞過一張名片∶"我是八零年轉業(yè)的,先在機關工作,去年正榮集團公司成立,我有點兒

關系,所以進了正榮集團,這是我的名片。"
  鐘躍民看看名片∶"嗬,我說你怎么這樣大的排場?你是總經(jīng)理?"
  "我們是國有資產公司,總經(jīng)理也是國家工作人員,你可別把我當成外國老板。"
  寧偉對鐘躍民說:"大哥,我聽說過正榮集團,這是一家很有實力的大公司。"
  李援朝看看表站起來:"躍民,我的時間很緊,一會兒還有應酬,我先失陪了,你收好我的名片

,如果你沒有找到更好的工作,可以到我們公司來,咱們找個時間再談,好,再見!"
  李援朝告辭走了。
  寧偉望著李援朝的背影說:"不愧是大老板,派頭就是不一般,大哥,這種公司一般人托關系都

進不去,你可別放過這個機會。"
  鐘躍民淡淡地說:"我暫時還沒這個興趣,再說吧。"
  鐘躍民沒和父親商量就辦了轉業(yè)手續(xù),此舉使鐘山岳大為惱火,鐘山岳希望兒子做一輩子職業(yè)軍

人,這也是為了圓自己的夢。建國以后,地方上需要大批的干部充實各級部門,由于鐘山岳是軍隊干

部中少有的文化人,所以被迫脫了軍裝轉業(yè)到地方工作,當時他已經(jīng)是副軍級干部了。五五年授銜時

,鐘山岳在家關起門來罵大街,要不是被組織上強迫轉業(yè),他應該能授個少將軍銜。本來鐘山岳把希

望寄托在兒子身上,他相信自己的兒子,這小子從小就膽大,鬼點子也多,是個當軍官的好材料,參

加、指揮過多次特種行動,還立了二等功,就憑這些資本,鐘躍民將來在軍隊會前途無量。鐘山岳萬

沒想到這小兔崽子居然敢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辦了轉業(yè)手續(xù),等他告訴鐘山岳時,已經(jīng)生米做成

熟飯了。
  鐘山岳無奈地想,兒子大了,他真是管不了了,這混小子根本就沒把他爹放在眼里,對自己的事

想怎么辦就怎么辦,一點兒也沒有要征求父親意見的打算。不過兒子既然已經(jīng)回來了,鐘山岳也只好

認可了這個既成事實,他現(xiàn)在最擔心的是兒子腦子里的怪念頭,按鐘山岳的想法,一個營職轉業(yè)干部

,去國家機關是他唯一的出路,但他覺得兒子似乎對這類工作沒有多大興趣。
  鐘躍民回到家剛坐在客廳里,父親就盯上了他,老頭兒反正有的是時間,只要兒子在家,他就想

和兒子聊天,他太孤獨了。
  鐘山岳問:"你的工作問題解決了嗎?"
  "暫時沒有合適的工作。"
  "別急,再等等看,總要有個合適的工作,我的離休工資夠咱們吃飯的,我看你還是進個國家機

關吧。"
  鐘躍民說:"爸,我不想進什么機關,我只想過一種自由自在的日子,您看我當個體戶怎么樣?

"
  鐘山岳一聽就火了:"放屁,你是個營級干部,怎么能去當個體戶?"
  "得,您別發(fā)火,要不我什么都不干,就吃您那份工資,日子長了您可別嫌我吃閑飯。"
  "我寧可讓你吃閑飯,也不許給我丟人現(xiàn)眼。"
  電話鈴響了。鐘山岳拿起話筒:"喂?哪一個?"
  話筒里傳來一個姑娘的聲音:"請找一下鐘躍民。"
  "他在家,你稍等……"鐘山岳捂住話筒:"你小子騙我?你不是說沒有女朋友嗎?怎么女孩子找

上門啦,你給老子好好交待……"
  鐘躍民接過話筒:"我是鐘躍民,您是哪位?"
  "我是高玥。"
  "等等……"他捂住話筒:"老爸,您是不是回避一下?要不您出去遛個彎兒?"
  鐘山岳不滿地說:"女朋友來個電話就轟老子出去?你個混帳東西……"
  "老爸,您行行好,您兒子臉皮薄。"
  鐘山岳嘟噥著出去了。
  鐘躍民小聲說:"高玥,對不起,剛才我爸在旁邊呢,他要是知道我去擺煎餅攤兒,老爺子非扒

了我的皮不可,你說吧。"
  "我去工商局問過了,人家不給咱們辦執(zhí)照,說必須要有營業(yè)用房才行。"
  鐘躍民說:"這不是廢話么,咱要有營業(yè)用房還擺攤兒干什么?早開飯館了,不管這么多,沒執(zhí)

照也干。"
  "這樣……行嗎?"
  "無產者失去的只是鎖鏈,咱們怕什么?滿街都是擺攤兒的,未必都有執(zhí)照,咱們先干起來"
  高玥說:"那就聽你的。"
  鐘躍民和高玥的合伙協(xié)議是在一家小飯館里邊喝啤酒邊定下的。
  鐘躍民認為憑自己的本事,別說開個煎餅攤兒,就是開個跨國公司也不在話下,和這種小丫頭片

子合伙,基本上可以算是扶貧,既然是扶貧,就當然不能和自己平起平坐,他大大咧咧地說:"煎餅

攤兒投資不大,有輛平板三輪車,再弄個爐子,炊具什么的就行了,關鍵是手藝,這樣吧,資金咱們

各出一半,你那點兒復員費還沒花完吧?我負責攤煎餅,你負責收錢,利潤嘛,四六分成,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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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4-25 10:21:15 | 只看該作者
  高玥卻是眼里不揉沙子:"哎,憑什么你拿六成?"
  鐘躍民耐心地解釋道:"我干的是技術工種,你干的是熟練工種,這就好比我是灶上炒菜的廚師

,你是負責剝蔥剝蒜的小工,你能跟我比么?這里面還有個技術含量的問題,按勞取酬是咱們社會主

義的分配原則,你也是受黨教育多年了,怎么連這點兒道理都不懂?"
  "鐘躍民,你可真是一點兒營長的風度都沒有,凈算計我們當兵的,幸虧不是打仗,不然我連怎

么死的都不知道,你最好別來這套,不就是攤煎餅嗎?你能干我也能干,利潤五五分帳,你要不干就

拉倒。"
  鐘躍民想了想說:"好好好,就這么定吧,我吃點兒虧沒關系,唉,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
  高玥憤憤地說:"合作的前提是公平,別以為你腦子好使,就給人家做套兒,挖空心思地定些不

平等條約。"
  鐘躍民笑了:"小高呀,你還真不簡單,算帳時眼里不揉沙子,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合作者,好,

你通過考驗了,從今天起,你我就是合伙人啦。"
  高玥笑吟吟地說:"你這家伙腦子轉得太快了,我可要防著你點兒,省得一不留神讓你給算計了

。"
  "不象話,真不象話,這還沒干呢,就互相算計上啦?"
  煎餅攤兒第一天開張的時候,鐘躍民特地穿了件白色工作服,頭戴回民小白帽,他把煎餅車停在

一條街道的路口上,車上安了個玻璃閣子,玻璃上還真事兒似的用紅油漆寫了幾個阿拉伯文,以示這

是正宗的清真食品,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幾個阿拉伯文是什么意思。
  這是早晨上班時間,街上的行人漸漸多起來。鐘躍民手持鐵勺敲著餅鐺,顯得自我感覺良好,高

玥正在數(shù)雞蛋,鐘躍民吼了一聲:"有吃煎餅的沒有?"
  街上的行人被嚇了一跳,紛紛駐足觀看。
  高玥小聲埋怨道:"你小聲點兒,怎么跟強盜打劫似的?把人都嚇跑了。"
  鐘躍民問:"小高,你吃早飯了嗎?"
  "吃了。"
  "那我還沒吃呢,現(xiàn)在我得練練手藝。"鐘躍民仔細攤了一張煎餅,然后幾口就吞進嘴,他又攤

了第二張,狼吞虎咽地吃掉,他拍拍肚子,似乎意猶未盡,又拿起勺子準備攤第三張餅
  高玥不滿地說:"你有完沒完?還沒開張呢,你倒吃了兩張了。"
  "你還別心疼,等結帳時從我?guī)ど峡邸?quot;
  來買煎餅的人越來越多,鐘躍民有些手忙腳亂,攤出的煎餅總是破,他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估計上的錯

誤,這種活兒看起來簡單,實際上還是得有點兒技術。
  排隊的人不耐煩了:"哥們兒,你會不會呀?"
  鐘躍民爭辯道:"我這是祖?zhèn)鞯模覀兗沂钦诘幕孛瘢瑥奈饔蜻^來的,只不過很多年沒干了,

手有點兒生。"
  高玥看不下去了,她把鐘躍民推到一邊,自己動手干起來。她的技術很熟練,攤得又快又好,一

會兒就把排隊的顧客都打發(fā)掉了。
  鐘躍民訕訕地收著錢,不吭聲了。
  高玥笑著用手指彈彈他的腦門∶"還是跟我學徒吧,就會神侃。"
  張海洋穿著警服騎車路過這里,他突然發(fā)現(xiàn)鐘躍民這身打扮,不由大驚,立刻跳下車一把揪住鐘

躍民:"你他媽出什么洋相?我以為你說說也就算了,沒想到你還真干起來了,你他媽有病是怎么著

?"
  鐘躍民把一份煎餅硬塞進張海洋手里,嘴里催著:"趕快掏錢……"
  張海洋說:"我吃過早飯了。"
  "那就再吃一份,我告訴你,以后不許在家吃早飯,我這兒剛開張,你得來捧場。"
  張海洋無奈地掏錢道:"我們分局就在前面,你怎么跑到我們單位門口擺攤來了?"
  鐘躍民得寸進尺地說:"你和同事們說說,就說有個老戰(zhàn)友的買賣剛開張,都過來捧捧場。"
  "你小子就給我添亂吧,這是無照經(jīng)營,還敢跑到公安局門口來?"
  "你們公安局管不著無照經(jīng)營,你嚇唬誰呀?"
  "那工商局總管得著你吧?不定哪天就把你這破攤兒給抄了。"
  "海洋,我頭一天開張,你他媽可別方我。"
  鐘山岳正在院子里練太極拳,這是他每天早晨的必修課,已經(jīng)堅持很多年了。鐘躍民手里托著兩

份煎餅進來向父親晃了晃,鐘山岳連忙把套路匆匆走完,最后收式。
  鐘躍民說:"爸,我給您買早點去了,您趁熱吃吧。"
  父親接過煎餅:"還是兒子回來好,知道給老子買早點了。"
  "爸,您還是找個老伴兒吧,總得有人照顧您呀,光靠小保姆可不行,怎么樣,我給您介紹一個

?我有個戰(zhàn)友他爸去世了,我看您把他媽娶了得啦。"
  "躍民,你又找揍了是不是?還給老子介紹上對象了,你先把自己的事管好再說,三十多歲了,

連個老婆都娶不來?還好意思說老子?"
  鐘躍民說:"我倒用不著您操心,找個老婆還不容易,關鍵是您,您可是真正的困難戶,高不成

低不就的,您這個歲數(shù)再挑人家長相就有點兒過份了,能踏踏實實和您過日子就行了。"
  鐘山岳邊吃邊說:"你就拿老子開心吧,混帳話。"
  小保姆聽見有人在敲院門便走過去打開門,來人是隔壁的李阿姨,李阿姨也是個老干部,資歷比

鐘山岳還老。老太太一進門就亮開大嗓門:"鐘老啊,我來通知你一下,下午兩點去老干部活動站,

說是要給咱們傳達文件,你可別去晚了,要不成我臨去之前再喊你一聲?"
  鐘山岳忙說:"不用、不用,我還沒老湖涂呢,遲到不了。"
  鐘躍民忙向她打招呼:"李阿姨來啦。"
  李阿姨一見鐘躍民好象想起了什么:"躍民那,我正要找你。"
  "您說,什么事兒?"
  "剛才聽我家紀紅說,你在大街上賣煎餅,是嗎?"
  鐘躍民看了父親一眼,若無其事地說:"哪兒的事?她看錯人啦。"
  鐘山岳耳背:"什么煎餅?"
  鐘躍民連忙打岔:"我剛才不是給您買煎餅去了嗎?"
  李阿姨卻不依不饒:"躍民那,你可別蒙你李阿姨,我們紀紅看得清清楚楚,說你還戴著頂小白

帽,一邊攤餅一邊吆喝,還自稱是正宗西域回回,不是我說你呀,你這不是出洋相嗎?一個堂堂的營

職軍官去干個體戶,這象話嗎?"
  鐘山岳終于聽明白了:"好哇,你還真干上啦?我說你小子今天怎么這樣勤快?早早就出去了,

說是給我買煎餅,鬧了半天是擺攤兒去啦?你還正宗西域回回?連***祖宗都給改了,我揍你個沒

出息的東西……"老頭兒抄起掃帚向鐘躍民沖過去。
  鐘躍民見老頭兒來勢兇猛,連忙逃出了院子。
  鐘躍民的煎餅攤兒已經(jīng)開張兩個月了,他的攤餅的技術已經(jīng)很熟練,高玥在忙著收錢,買煎餅的

人還排起了隊,這使鐘躍民很受鼓舞,他在三輪車上還擺了一個木架子,上面擺滿了各種牌子的香煙

,他的業(yè)務又擴大了,還兼賣香煙。
  周曉白匆匆騎著車過來停下:"躍民,給我來兩份。"
  鐘躍民贊許道:"曉白,還是你夠意思,來給我捧場。"
  周曉白笑道:"那當然,煎餅攤兒我家門口就有,要不是給你捧場,我何必跑兩站地到你這兒買

?前些日子我參加了一個醫(yī)療隊,到邊遠地區(qū)巡回醫(yī)療,袁軍也出差剛回來。"
  "還得說是老朋友,就是夠意思,袁軍怎么沒來?"
  "買個煎餅還用兩個人都來?他在家等著吃呢。"
  鐘躍民不滿地說:"人家鄭桐剛走,他家離我這兒三站地呢,人家才叫仗義,你看看你們家袁軍

?我這兒開張兩個多月了,這小子一次也沒來過,你告訴他,他要再不來,我可要打上門了。"
  周曉白說:"我來不就行了?以后我天天來,喲,這位小姐是誰?"
  鐘躍民做出一副陶醉狀:"明知故問,我女朋友唄。"
  高玥笑道:"別聽他胡扯,我叫高玥,是他的合伙人。"
  周曉白仔細看看高玥道:"你可要小心,這家伙壞著呢,專騙小姑娘,他對你沒什么不規(guī)矩吧?

"
  "暫時還沒有。"
  "小心點兒沒壞處,你就當他是條呲著牙的老狼,隨時有可能撲過來。"
  高玥笑了:"沒關系,我爺爺是打獵的。"
  周曉白說:"那就好,我走了。"
  鐘躍民問:"不再來兩份么?"
  "你要撐死我呀,想打劫就明說,小心點兒,你沒有執(zhí)照,當心工商局的人查抄你。"
  鐘躍民滿不在乎:"沒事兒,你快上班去吧。"
  周曉白騎車走了。
  高玥望著周曉白的背影說:"這位女軍官和你關系不一般吧?"
  "我們是中學時的朋友,她早嫁人了。"
  "看得出,她對你挺有感情的。"
  "別瞎說,她丈夫和我是哥們兒。"
  "那也沒用,愛情可不講理智。"
  鐘躍民奇怪地問:"你第一次見到她,怎么會有這種想法?"
  "直覺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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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4-25 10:21:42 | 只看該作者
周曉白又匆匆趕回來:"躍民,快跑,工商局的人來了,正在查抄攤販,馬上就拐過來了。"
  鐘躍民連忙收拾東西:"謝謝你,我馬上走。"
  他和高玥蹬上三輪車就跑,兩人剛剛拐過路口,工商局的人就從另一個路口趕到了
  周曉白望著他們跑遠了,才松了一口氣……
  鐘山岳在院子里打太極拳,鐘躍民和高玥把三輪車推進院子,高玥動手給鐘山岳攤了一張餅,鐘

山岳收了式,接過高玥遞過的煎餅,坐在藤椅上吃起來。
  鐘躍民又開始拿老爺子開心:"小高,你看我爸,思想轉變得多快,那天知道我賣煎餅,差點兒

沒揍我,經(jīng)過我耐心細致的思想工作,他老人家終于有了可喜的轉變。"
  高玥笑道:"躍民,別凈跟你爸貧嘴。"
  老頭兒邊吃邊瞪了鐘躍民一眼。
  "老爸,煎餅香嗎?那天您還要揍我,這哪象個受黨教育多年的老干部?您兒子體諒國家的困難

,自謀職業(yè),您非但不表揚我,還要打我,這是錯誤的。"
  鐘山岳吃完煎餅,又到鐘躍民的香煙架上拿了一盒"萬寶路"牌香煙。他點燃一支,自顧自地躺

在藤椅上噴云吐霧,不理鐘躍民。
  鐘躍民抗議道:"爸,自從我干了個體戶,您就沒買過煙,是不是逮住不要錢的煙了?還凈揀進

口的抽,老爸,不是我不舍得,我是怕您抽慣了'萬寶路',以后我轉行了,您怎么辦?這就好比您

山珍海味吃油了嘴,忽然讓您吃窩頭,您到時候肯定很難受,說不定還不許我轉行呢。"
  鐘山岳哼了一聲∶"我早想開了,也懶得管了,我就不信你能攤一輩子煎餅?不信你把我的話放

在這兒,你小子干不了半年就該煩了。"
  高玥安慰道:"鐘伯伯,我們不會永遠賣煎餅的,現(xiàn)在不是在等復轉辦分配工作么?"
  鐘躍民說:"爸,就算我賣一輩子煎餅又怎么啦?這不也是為人民服務嘛。"
  鐘山岳瞪起了眼:"你少和我耍貧嘴,別看老子吃了你的煎餅,抽了你的煙,還照樣揍你。"
  "那是,要不怎么說您是當?shù)哪兀灰桓缮嫖业淖杂桑以敢馓焯熨V賂您。"
  鐘躍民正在攤煎餅,高玥把一份煎餅包好,遞給一位老人。
  一個農民打扮的攤販推著一輛手推車走來,車上放著一個用汽油桶改裝的烤白薯爐子,他四處看

了一下,便放下車走到鐘躍民的面前,操著唐山口音說:"老哥,你把車往旁邊挪挪,這是俺賣烤白

薯的地方。"
  鐘躍民也操著唐山口音回答:"老鄉(xiāng),這是俺賣煎餅的地方,俺每天都在這兒。"
  "俺前天還在這兒呢,昨天俺媳婦來了,俺沒出攤,咋就成你的地方啦?"
  鐘躍民說:"你賣烤白薯有執(zhí)照嗎?拿出來給俺瞧瞧?"
  "你賣煎餅有執(zhí)照嗎?給俺瞧瞧?"
  "咋沒有?俺是國營的。"
  "你國營個鬼,都是進城做小買賣的,你冒充啥國營的?你給俺把地方讓開。"
  "俺不讓,你敢把俺咋的?"
  高玥在一邊捂住嘴笑得彎下腰。
  攤販終于火了:"敢咋的?俺一個電話叫幾個老鄉(xiāng)來,砸了你這煎餅攤你信不?"
  "俺兄弟是工商局長,俺一個電話就叫他抄了你這烤白薯的爐子,你信不?"
  攤販急了:"你這人咋混不講理?占了俺的地方,還跟俺犯混?拿工商局長嚇唬誰?你兄弟要是

局長,還用賣煎餅?你走不走?"
  "不走,看你敢咋的?"
  攤販動手推煎餅車:"不走?不走俺請你走,俺就不信治不了你。"
  鐘躍民一把抓住攤販推車的手,把他的四根手指向下一撅。
  攤販疼得大叫起來:"哎喲,你松手……"
  鐘躍民笑道:"俺不松手,誰讓你欺負俺?俺不會打架,就會撅人指頭,看你能咋的?"
  高玥笑著說:"躍民,你松開人家,別把人家手指弄傷了。"
  "俺不,他得向俺賠禮道歉,要不賠俺兩塊烤白薯,俺就不松手。"
  攤販開始求饒了:"哎喲,老哥,你輕點兒,俺指頭快斷啦,你松開俺……"
  "那你給俺烤白薯……"
  街對面停下一輛出租汽車,司機下車走到煎餅車前:"哥們兒,來份兒煎餅。"
  鐘躍民松開攤販的手,轉過身來,他一楞:"你是……李奎勇?"
  李奎勇驚喜地喊:"鐘躍民?"
  兩人興奮地握手。
  "躍民,咱們有十幾年沒見了吧?"
  "可不是嗎?最后一次見面還是在陜北的石川村。"
  李奎勇看看攤販問:"這是怎么回事?"
  鐘躍民笑著:"我和他鬧著玩呢,他說我占了他的地方,還要帶幾個老鄉(xiāng)來砸我的攤兒,這象話

么?好好的農民兄弟,怎么一進城就學壞了?凈學黑社會欺行霸市?"
  李奎勇上下打量著攤販說:"就你,還黑社會吶?你先把北找著再說,去去去,該干嗎干嗎去,

還輪得到你欺行霸市?裝什么孫子?滾……"
  攤販揉著手指推起車低聲嘀咕道:"俺還以為他也是俺河北地界的……"
  鐘躍民、李奎勇、高玥都笑了。
  李奎勇把鐘躍民拉到一個小飯館里喝酒,他要了一瓶二鍋頭酒,一碟花生米,一碟肉皮凍兒,他

邊斟酒邊狐疑地問:"躍民,你是不是在部隊犯事啦?"
  鐘躍民一口把酒干了:"沒有,你怎么會這樣想?"
  "這不明擺著嗎?我記得你是六九年底當?shù)谋诓筷牳闪耸畮啄辏趺粗驳没靷連長,營長

的吧?怎么退伍回來擺攤兒賣上煎餅啦,要不是犯事了怎么會混成這樣?"
  "沒犯事,是因為復轉辦分配的工作不理想,我又不想在家吃閑飯,就先擺了煎餅攤兒掙點兒錢

,我就不明白,怎么很多人一看見我們擺攤兒的,就認定我們是從監(jiān)獄里放出來的?"
  李奎勇說:"我記得你爸是副部長,你又是轉業(yè)軍官,我可沒見過你這種身份兒人當攤販,"
  "這沒什么奇怪的,靠勞動吃飯又不丟人。"
  "你可真是獨一份,我還是挺佩服你的,你從小就和別人不一樣,你還記得嗎?那時你老去我們

院和我一起練摔跤,和我們胡同里的孩子也玩得挺好。"
  "記得,我還吃過你媽做的烙餅呢,你媽還好嗎?"
  李奎勇神色黯然:"身體越來越不行了,隔三差五的就得跑醫(yī)院,她又沒公費醫(yī)療,全靠我們兄

弟姐妹湊錢了。"
  鐘躍民問:"你成家了吧?"
  "孩子都四歲了,我是七九年從陜西辦回城的,為找工作跑了一年,托了不少人,最后才找了份

開出租車的差事,如今是上有老下有小,日子過的挺緊。"
  鐘躍民安慰道:"別著急,這都是暫時的,我現(xiàn)在不是還不如你嗎?咱們不能總是這樣"
  李奎勇感嘆道:"哥們兒,我這輩子是沒戲了,你看我們胡同那些和我一起長大的孩子,當?shù)?br />
干什么,當兒子的就接什么班,再怎么蹦達也蹦不出這個圈兒去。"
  "奎勇,咱們老三屆的人也有不少有出息的,你還記得鄭桐嗎?他和咱們一樣也是剛上到初一就

趕上文革了,他可是靠自己的力量考上的大學,咱們這些人只能怨自已把時間荒廢了,到現(xiàn)在怨誰也

沒用,只能老老實實從頭干起。"
  李奎勇問:"你打算從賣煎餅干起?"
  "我也沒打算永遠賣煎餅,可機會總得慢慢尋找。"
  李奎勇真誠地說:"哥們兒,現(xiàn)在我能幫你的,就是每天多帶幾個哥們兒來買你的煎餅,別的忙

我也實在幫忙不上。"
  "這我已經(jīng)感激不盡了,謝謝。"
  高玥獨自坐在一個咖啡廳里,手里拿著一杯紅酒仔細端詳著,鐘躍民匆匆走進咖啡廳,他看見高

玥便不滿地說:"我說高小姐,我忙著呢,你一個電話就把我叫來,也不說是什么事,你是不是拿我

當閑人了?"
  高玥笑道:"你不就是個賣煎餅的嗎?又不是什么領導干部,你忙什么?"
  鐘躍民坐下:"你說吧,什么事?"
  高玥把一個牛皮紙信封扔到桌上:"這是你的分紅,明細帳都在里面,你點一點。"
  鐘躍民眉開眼笑:"噢,分錢了?我倒把這事給忘了,你該不會在帳上做手腳吧?"
  高玥柳眉倒豎:"你說什么?"
  "哎喲,你別生氣,我開玩笑呢。"
  高玥瞪了他一眼:"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你居然還當過營長?我真沒見過你這種沒正形的軍官。

"
  鐘躍民問:"復轉辦有消息嗎?"
  "上次分我到一家郊區(qū)的工廠,我沒去,后來就再也沒和我聯(lián)系過。"
  鐘躍民顯得很有經(jīng)驗地說:"找個合適的工作總要有點兒關系,不托托人恐怕不好辦。"
  "我不是沒關系嗎?找不到工作也理所當然,可你是怎么回事?有關系也不用,好象特別熱愛賣

煎餅這一行。"
  "那是因為我和你想得不一樣,首先你得搞明白一點,人為什么要工作?這個問題不必唱高調,

你要非說是為人民服務,那我只能認為你缺乏真誠,我只知道人要吃飯,可飯不會從天上掉下來,你

得去掙,工作的最基本目的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這樣想就簡單了。"
  "太直白了,我還不大習慣這么直接了當。"
  "你會習慣的,既然當高官和賣煎餅都是一種謀生手段,那我索性就選擇賣煎餅,因為賣煎餅比

較省腦子,如果有人認為我賣煎餅丟人,那只能說明他是個俗人。"
  高玥說:"聽著倒是個道理,可我不能學你,真要賣一輩子煎餅,我恐怕連嫁人都成問題。"
  "這更是俗人的想法了,其實你真正的想法是嫁給什么人的問題,如果僅僅是解決出嫁問題那倒

好辦,愿意娶你的人很多,譬如郊區(qū)的菜農娶了你,沒準還覺得高攀了呢,所以你得更正一句,要是

賣一輩子煎餅,那么嫁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會很難。"
  高玥不好意思地說:"我就那么俗?"
89#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4-25 10:22:06 | 只看該作者
"別不好意思,當個俗人也不錯。"
  "討厭!躍民,問你個私人問題可以嗎?"
  "除了工作的問題,別的最好不要問。"
  高玥固執(zhí)地說:"我就要問,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前半輩子戎馬倥傯,沒機會。"
  "別這么謙虛,我覺得你還不招女人討厭,有些羅曼史是很正常的,那位漂亮的女軍官看你的眼

神都是一往情深的,你們之間一定有故事,講給我聽聽好嗎?"鐘躍民皺起眉頭道:"小高,今天咱

們談的是分紅,不是來談鐘某的羅曼史,你跑題了。"
  高玥不依不饒地說:"我就是想聽。"
  鐘躍民繃起了臉:"我想問你個問題,你……是不是愛上我啦?"
  高玥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瞎說什么呀?咱們認識才多長時間?不過,我倒是挺喜歡你的。"
  "噢,那是一碼事。"
  "不是一碼事,愛和喜歡程度不同。"
  鐘躍民冷冷地盯著她:"好,就算不是一碼事,我是個男人,你是個女人,咱們之間互相喜歡,

這里面就有名堂啦,很多故事都是這么產生的,那咱們下一步該干點兒什么了?總不能老是喜歡來喜

歡去,不干點兒正事?"
  高玥臉上的笑容漸漸退去,嚴肅起來:"哦,你往下說,該干點什么?"
  "很簡單,你不是想聽我的羅曼史嗎?那是我和別人的,你聽多沒意思?不如咱倆現(xiàn)在就制造一

段羅曼史,精心編個愛情故事,如果你同意,我現(xiàn)在就去開個房間。"
  高玥臉色平靜地慢慢站起來:"這主意不壞,可是……你行嗎?"
  鐘躍民輕佻地說:"你試試就知道了。"
  高玥冷不防將杯中的酒猛潑到鐘躍民的臉上:"混蛋!"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鐘躍民默默用紙巾擦擦臉,然后喊道:"買單。"
  鐘躍民喜歡臨睡前躺在床上邊聽音樂邊看書,這些日子他正在看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這

是鄭桐借給他的。屋角的音箱中傳來輕柔的古曲音樂聲,鐘躍民覺得這樣的生活還是挺令人滿意的,

每天早晨賣三個小時的煎餅,然后一天的時間都可以供自己支配,他的前半輩子還從來沒有這么悠閑

過。
  床頭柜上的電話鈴響了,鐘躍民看了一下表,已經(jīng)是夜里十二點半了,誰這么不懂事,深更半夜

的還打電話?他抓起電話:"哪位?請講話。"
  話筒里傳來高玥的聲音:"是我。"
  鐘躍民明知故問:"你是誰?"
  "廢話,你聽不出來?"
  "抱歉,實在想不起來,我認識的女士太多,經(jīng)常鬧混了,請報出姓名。"
  高玥大喊道:"鐘躍民,你欺負人。"
  鐘?躍民笑了:"聽出來了,是小高,有事嗎?這么晚了,我還以為是騷擾電話呢。"
  "鐘躍民,你必須向我道歉。"
  "噢,還為那件事生氣?"
  "氣得我睡不著覺,越想越生氣,特別是你當時那副嘴臉,一臉輕佻相,你拿我當什么人了?"
  鐘躍民說:"得,我道歉,可話又說回來了,誰讓你打聽我的隱私,你才多大?正是天天向上的

年齡,怎么就對大人的隱私感興趣,不批評你幾句行嗎?以后注意啊。"
  高玥帶著哭腔喊:"你這叫道歉嗎?又教訓我,還冒充長輩,你不就比我大十歲嗎,有什么了不

起的?"
  "行啦,黃毛丫頭,和我斗嘴沒好處,說說就急了吧?快睡覺吧,做個好夢,明天還要早起呢。

"
  "不許掛電話,我的氣還沒消呢,躍民,你這人挺好的,就是嘴太損,當然,我也不該問你的私

事,以后我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
  "噯,這就對了,多好的小姑娘,就是好奇心太強,要是把這毛病改了,嫁個好人家沒問題"
  高玥笑了:"討厭……"
  "不生氣啦?"
  "氣消了。"
  "那就睡覺。"
  "嗯。"
  鐘躍民一邊攤煎餅一邊和高玥神侃,兩個買煎餅的中年男人在一旁很耐心地等候著
  高玥憂心忡忡地說:"躍民,今天早點收攤兒吧,我聽說這兩天整頓市容,工商局查抄得很緊。

"
  鐘躍民滿不在乎地說:"工商局那幫人是野狼不吃死孩子--活人慣的,我這兒是要錢沒有,要命

有一條。"
  高玥一撇嘴:"別吹了,哪次查抄你不是象兔子一樣竄了?追都追不上你。"
  "看來我有必要給你講講軍事常識,這么說吧,以前的大炮是沒有動力裝置的,要靠騾馬或汽車

牽引,后來人們想個辦法,為什么不把大炮裝在車輛上呢?于是就出現(xiàn)了自行火炮,這種炮機動能力

很強,打完就跑,等敵人要還擊時,它早跑遠了。"
  "你是說,你的煎餅車就相當于自行火炮?"
  鐘躍民夸獎道:"真聰明,以前賣餛飩的有個挑子就行,因為那會兒還沒有工商局,現(xiàn)在形勢不

同了,咱們做小買賣的也要相應做出調整,配備一定的機動能力,工商局怎么樣?他來我走就是,哥

們兒還沒功夫搭理他們。"
  正說著街上突然亂了起來,商販們驚慌地收拾東西紛紛逃走,有人在喊:"工商局查抄來啦"
  鐘躍民不慌不忙地騎上三輪車說:"別急,工商局又不是老虎,還能吃了咱們?"
  高玥催促著:"別貧了,快跑吧。"
  兩個扮成顧客的中年男人突然按住鐘躍民的車把:"往哪兒跑?我們是工商局的。"
  鐘躍民嘆了口氣:"得,中了埋伏,我說同志,您堂堂的國家干部,為個攤販這么下功夫,值當

嗎?"
  一個高個子的中年男人說:"我們早接到過舉報,抓你不是一天兩天了,每次都讓你跑了,今天

咱們該算算總帳了。"
  另一個干部也說:"每天我們上班你下班,凈跟我們提迷藏了,見你一次挺難的,今天我們只好

提前上班來請你啦,跟我們走吧,推上你那輛'自行火炮'"鐘躍民和高玥被帶到工商局的辦公室,他

們坐在靠墻的長椅上,兩個穿工商制服的干部邊詢問邊記錄,一個中年人推門進來,兩個工商干部站

起來:"李科長,您來了?"
  李科長看看鐘躍民和高玥說:"就是他們?"
  一個工商干部說:"對,無照經(jīng)營達半年之久,每次查抄都讓他們跑了。"
  高玥站起來哀求道:"李科長,我們知道錯了,以后再也不干了。"
  李科長冷冷地說:"現(xiàn)在我宣布一下對你們的處罰決定,由于你們無照經(jīng)營達半年之久,造成了

極壞的影響,經(jīng)我們研究決定,沒收你們的三輪車,香煙及全部炊具,并處以五百元罰款。如果對我

們的處罰決定不服,可在十日內向我們上級主管機關提出申訴,也可以到法院起訴。"
  鐘躍民望著天花板說:"沒錢,你們看著辦吧。"
  窗外傳來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鐘躍民向窗外望去,見幾個工商局干部正用錘子砸碎煎餅車上的

玻璃閣子,鐘躍民一看就急了,他扭頭向門外沖去,兩個工商干部抓住他,鐘躍民下意識一甩肩膀,

兩個干部被甩倒,屋里的茶幾被撞翻,高玥沖上去猛地抱住鐘躍民的腰。
  鐘躍民暴怒地吼:"滾開……"
  高玥聲淚俱下地哀求道:"躍民,算了吧,我認罰,我求你了。"
  兩個被摔倒的干部爬起來又抓住鐘躍民:"你別想走了,這是妨礙執(zhí)行公務,毆打執(zhí)法人員"
  李科長指著鐘躍民,他被氣得直哆嗦:"馬上給我報警,我還是頭一次看見這么囂張的無照攤販

,我勸你態(tài)度放老實點兒,等警察來了,可就沒我們這么客氣了。"
  高玥求道:"李科長,我們認罰,我馬上回去取錢還不行嗎?"
  李科長冷冷地說:"認罰也晚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罰款的問題了,你們有話到公安局去說吧。"
  鐘躍民鎮(zhèn)靜下來,他坐下不吭聲了。
  工商局和公安分局離得不遠,這兩個機關的人也比較熟,工商局這邊要是有什么事,一般都是把

電話直接打到刑警隊,按理說這類小事請派出所的人來處理一下就行了,但由于兩個機關之間關系很

好,刑警隊的警員們不好意思拒絕,所以遇到工商局的人報警,一般還是給點兒面子,派過兩個人來

處理一下。張海洋剛上班,就聽見一個同事說工商局那里有個賣煎餅的攤販在鬧事,隊里正準備派兩

個人去處理一下。張海洋馬上就想到了鐘躍民,除了鐘躍民哪個無照攤販有這么大膽兒,沒有執(zhí)照還

這么囂張,張海洋立刻找到隊長把這件事承攬下來在去工商局的路上,張海洋哭笑不得地想,鐘躍民

身上哪來的這股霸氣?連無照經(jīng)商都這么理直氣壯。
  張海洋仗著刑警的身份總算把鐘躍民的事給擺平了,工商局的李科長雖然生氣,但不能不給刑警

隊的人點兒面子。鐘躍民還偏偏不識相,竟理直氣壯地要求工商局把三輪車還給他,張海洋心說,沒

拘留你就是萬幸了,還要什么車呀?
  事情處理完也到了吃午飯的時間,張海洋把鐘躍民和高玥帶回分局,請他們在分局的食堂里吃了

午飯。吃飯時,高玥一個勁兒向張海洋道謝,而鐘躍民卻陰沉著臉一聲不吭,刑警隊的同事們都聽說

了這件事,大家都很好奇地涌向食堂,想看看這位當過營長的無照攤販是什么樣子。鐘躍民在眾人的

注視下,旁若無人地吃了三個饅頭和一碗紅燒肉。午飯后,張海洋把鐘躍民、高玥送出公安分局的大

門。
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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