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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醫(yī)科大學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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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偵探] 《暗訪十年,無數(shù)次死里逃生(告訴大家你所不知道的城市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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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45:12 | 只看該作者
小蘭說,有一天,她正站在街邊,面前悄沒聲息地駛來了一輛小轎車,車窗搖下,探出來一顆碩果累累的頭顱,臉上和脖子上堆積了大塊大塊的肉。那個頭大如斗的胖子說:“妹子,上車說話。”
  小蘭拉開車門鉆了進去。
  小蘭選擇客人的標準是,開著小轎車來的,不加拒絕;騎著摩托車的,多加提防;幾個人來要一個妓女的,堅決不去。民工打扮的,不加拒絕;油頭粉面的,多加提防;面目兇惡帶著紋身的,堅決不去。
  那天,大胖子將小蘭帶到了一家酒店事先開好的房間里,小蘭從來沒有進過這么高檔的地方,他好奇而又恐懼,連沙發(fā)也不敢坐,擔心坐塌了自己沒有錢賠償,看到大胖子坐下去了,她才敢小心地坐進沙發(fā)里。酒店里什么都是高檔的,穿衣鏡中的自己很漂亮,就是衣服顯得陳舊,神情有些惶恐。酒店里的廁所很干凈,比家鄉(xiāng)的床鋪都要干凈。酒店的地面鋪著毛毯,高跟鞋踩上去都沒有聲音。

  大胖子不慌不忙,他讓小蘭先陪他洗澡。脫光了衣服的大胖子就像一頭扒光了毛的豬,小時候小蘭見過老家殺豬,人們先在豬的脖子上捅一刀,放干凈豬血,然后把豬放進滾燙的開水鍋里,扒光了豬毛,再嘴巴對著豬脖子上的放血刀口吹氣,這樣豬就像一個逐漸充氣的皮球一樣,四肢散開,肚腹鼓起,這時候再殺豬,刀鋒所向,窸窣有聲……

  那天,小蘭工作結束后,大胖子給了小蘭一張嶄新的100元,小蘭壓抑著滿腔的喜悅接過了,準備放進口袋里。大胖子說:“看看真的假的?”小蘭看了看,嶄新筆挺,就說:“這么新的錢,當然是真的。”大胖子笑著說:“假的。”
  小蘭一楞,那張假鈔掉在了床上,他不知道大胖子想耍什么花招。
  大胖子從口袋里拿出另外一張有些陳舊的100元錢,遞給她說:“這張是真的,你拿走。”
  小蘭收好錢,穿好衣服,想回去。今天賺了100元,她已經(jīng)很高興,這是她單次收入最高的一筆。大胖子叫住了小蘭,他說:“以后我們合作,你會有很多錢。”
  大胖子說,他有一個固定的地方,隱藏在一幢居民樓里,每次小蘭拉客后,就把客人帶到那個地方。客人脫了衣服后,小蘭一定要把客人的衣服放在床邊的沙發(fā)上。然后拉上隔擋的布簾,將沙發(fā)和床分隔開來,剩下的事情就由他們來做。
  小蘭說,只要對我有利,我能賺到錢,我就做。
  大胖子說,我們給你提成20%。

  小蘭同意了。
47#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45:29 | 只看該作者
大胖子所說的那個地方距離小蘭經(jīng)常站街的那條街巷有10分鐘的路程,要進入那個地方,需要在幽深的巷子里走好幾個彎,每道彎的上面都沒有標識,那個地方?jīng)]有門牌號,進了一道殘破的鐵柵欄門就是一幢陳舊的居民樓,鐵柵欄門經(jīng)常上鎖,只有妓女們和住在這里的人才知道,將手伸進去,向外一拉,柵欄門才會打開。那個地方位于居民樓的三樓,照樣沒有任何標志。

  第一次,小蘭來到這里的時候迷路了,走了很久才轉(zhuǎn)了出去,可面前出現(xiàn)的是另外一條馬路;第二次小蘭還是迷路了,走出去后發(fā)現(xiàn)和上次是不同的路,這里有多少條路進入多少條路出去,小蘭一直沒有搞明白。這里是犯罪分子隱身和逃跑的絕佳地方。
  好幾次過后,小蘭才從一條固定的路線走出去,那正是她拉客的地方。
  此后,熟悉了路況的小蘭站在經(jīng)常站街的那個地方,等待著嫖客上前;如果有貌似嫖客的人經(jīng)過,她也會喊一聲“大哥留步”。小蘭的態(tài)度很殷勤,表情很誠懇,一看就是一個“五講四美三熱愛”的美少女。大胖子叮嚀小蘭,不要再找那些沒有錢的農(nóng)民工,要找那些穿著體面的人,他們的兜里有錢。此后的小蘭看到農(nóng)民工理也不理,她的眼光只落在那些穿著西裝的人身上,有農(nóng)民工走過來搭訕:“妹子,耍去?”小蘭就說:“找你媽耍去啊!”她的回答像個良家婦女。10年前,這座城市的有錢人喜歡穿西裝打領帶,不像現(xiàn)在,穿西裝的都是搞傳銷的業(yè)務員,氣質(zhì)很好,兜里沒錢,卻要強充大款。
小蘭將那些穿西裝的人引向“那個地方”,一路曲里拐彎,有的人膽怯了,不想去,小蘭就說“快了快了,前面就是。”她嬌嗔地抱著西裝袖子,把自己的大奶子在袖子上左右摩擦,西裝的精神防線崩潰了,就跟著她繼續(xù)走。
  來到了那個地方,小蘭一定要西裝先付錢,借著西裝取放錢夾的機會,小蘭看到了西裝把錢夾放在什么地方,房間的另外一雙眼睛也看到了。小蘭殷勤地幫西裝脫衣服,西裝愜意地享受著。小蘭把西裝放在沙發(fā)上,拉上布簾,把人放在床上。為了安全,小蘭讓西裝背對沙發(fā),她不斷地說話,引誘西裝的思維;或者不斷地大聲呻吟著,掩蓋此刻床下另外一場活動。

  幾分鐘或者十幾分鐘后,小蘭結束了工作,帶著穿好了衣服的西裝一起出去,在某一個岔路口,小蘭借口和西裝分開。西裝樂滋滋地一個人向前走,走出了這個小巷,餓了,找到一家飯店吃飯,付款,拿出一張100元,假鈔;換一張,還是假鈔……
48#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45:39 | 只看該作者
每次小蘭釣好嫖客后,就會給一個男人打電話,她在電話中說:“我有事情,不來你那邊了。”接到電話的這個男人知道這是一句暗號,他會提前來到那個地方,他有那個地方的房門鑰匙。他是大胖子手下的小弟,大胖子有好幾個這樣的小弟,他們依附著不同的小姐來以假換真。
  這個男人來到那個地方后,會提前躲藏在床下,或者沙發(fā)背后,他偷偷而清楚地看到嫖客取錢夾,又放回錢夾,他記住了錢夾放在什么地方,是上衣口袋,還是褲子口袋。他清楚地看到小蘭剝下了嫖客的衣服,就像剝開一個粽子。他們上床了,他們發(fā)出魚水的聲音,他出動了,他將嫖客口袋里的錢包取出來,取出里面的100元和50元,有多少取多少,然后再按照張數(shù)把假鈔放進去,把衣服放成原來的樣子。

  嫖客做夢也想不到,這個房間里還有別人。做夢也想不到,就在他愉悅的時候,床下有一個人比他更愉悅。
  直到從這里走出,走出很遠,嫖客們一般都會在完事后走到很遠的地方,不想在這里遇到熟人,全城的人都知道這里是紅燈區(qū),是是非之地。嫖客走到很遠的地方去消費,才知道自己中了掉包計。甚至有的還不知道什么地方會中了掉包計,不會懷疑到那個看起來純潔美好的小蘭。
  其實,那個地方不僅僅只有那一個男人,還有好幾個。他們等候在那個兩室一廳房間里的另一間臥室里,他們都是打手。
  曾有一次,嫖客發(fā)飆,不提前付款,仗著強壯有力,準備強奸小蘭。小蘭大叫一聲,從另一個房間里呼啦啦沖出來三個只穿褲頭的紋身青年,將那名嫖客打得傷痕累累,跪地討?zhàn)垺f慰妥詈笊砩系腻X被洗劫一空,只能捂著扁扁的錢夾抱頭鼠竄。
  小蘭說起這些的時候得意顯形,看著她笑得前仰后合,我明白,這個曾經(jīng)被瘸子強奸的女孩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淪為一名罪犯了。該不該報案?該不該報案?我又陷入了當初看到瘸子強奸她時的猶豫與躊躇中。如果報案,辜負了小蘭對我的信任,此后對妓女生活追蹤的這天線索徹底斷絕;如果不報案,會有更多的人受害。怎么辦?我不知道。

  大胖子蹲踞在假鈔犯罪鏈條的頂端,他的下面是一批換錢的打手,再底下是這些妓女,小蘭只是其中之一。
49#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46:00 | 只看該作者
有一次,小蘭電話中告訴我說,她有了男朋友。
  我了解到的每個妓女都有男朋友,嫖客滿足她們的生理需求,而男朋友則是心靈慰藉。正常生活的女人會將肉體和心靈合二為一,她們會在心靈接受后,才會和這個男人有了魚水之歡,也即是說有了感情后,才會有身體的需求。但是妓女不是這樣的,因為妓女不是正常的女人,妓女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她們的欲望是無底洞,包括身體的和物質(zhì)的。只要給錢,她們不會考慮是否愛,是否愿意心靈接受,是否需要激烈的思想斗爭。

  妓女也有愛,但是她可以把愛分成很多份,見到每一個長相英俊的男人都送給一份,見到每一個有錢的男人也會送給一份。她們的思維你無法理解,而她們可以理解。擁有很多個男人,在她們看來是天經(jīng)地義的。
  別對妓女動心思,誰動心思誰是傻子。
  男人們都有一種英雄救美的情節(jié),他們幻想著自己是大俠,是那種普濟眾生改換乾坤一舉手風云變幻一頓足山河變色的人,他們想當然地把當代妓女當成了流落風塵的公主,誤入塵網(wǎng)的天使,他們想解救妓女出水火,他們想當然地認為美若天仙的女人,一定心靈美。他們想當然地把當代妓女當成了杜十娘蘇小小陳圓圓賽金花李師師小鳳仙,還有那個夜奔的紅拂,文武雙全的梁紅玉……他們不知道,現(xiàn)代妓女早就不是為了生活才去賣身,現(xiàn)代妓女早就不是生活在琴棋書畫吹拉彈唱精于女紅長于刺繡的那個時代。那個時代的妓女為了情愛可以拋棄萬貫家產(chǎn),現(xiàn)代妓女為了萬貫家產(chǎn)可以拋棄父母親人,情愛又算得了什么?

  在古代,妓女的文化素質(zhì)普遍較高,這從一些流傳后世的絕美詩詞居然是妓女創(chuàng)作可以看出來;在現(xiàn)代,妓女的文化素質(zhì)普遍很低,這從她們一般都是初中和初中以下文化程度可以看出來。
  古代的妓女們,需要你去“救風塵”,現(xiàn)代的妓女們,嘲笑你墜入風塵。她們并不需要你來救贖,你的自作多情只會惹來她們的嗤笑。我曾經(jīng)和很多名妓女交談過,有一些長相都在中等偏下,舉止粗魯,毫無教養(yǎng),然而她們的愛情觀依然是找個有錢人。而稍微有點姿色的,需要的丈夫則是“特別有錢”。就連渾身臃腫,既沒長相也沒身材的老妓女唐姐,她的目標也是找個有錢人,“把我養(yǎng)起來。”有一次,和小蘭交談,當她聽說我一月只有不到2000元收入的時候說:“上大學有什么用處,還沒有我一個小學畢業(yè)生賺錢多。”錢在她們的心中,代表了一切。只要有錢,他們不管錢的來路,不管錢是否骯臟,錢是唯一能夠讓他們動心的東西。

  長期好逸惡勞的生活已經(jīng)讓這群人成為了社會特殊的一群人。更有一些妓女和犯罪分子沆瀣一氣,成為社會的毒瘤。
  我是眼看著小蘭成為了這樣的人,我曾經(jīng)勸過她,可是她說,她想要很多錢,有了錢就不做這事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找個喜歡的男人,結婚生孩子。在那里,沒有人知道她做過什么,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
  這是所有妓女的想法,那時候還沒有處女膜修補術,而現(xiàn)在妓女的想法除了以上外,還有一條:做個處女膜修補術,變成處女,羞答答地戀愛結婚。
  然而,即使身體修補完整了,心靈能夠修補完整嗎?那些日夜賣笑的創(chuàng)傷,那些爭風吃醋的糾葛,那些提防報復的恐懼,讓你再也回不到少女時代,讓你再也無法純真地愛一個人,讓你無法承擔起家庭的責任。你注定了這一生會生活在悲劇中。
  有一天,我問小蘭:“你現(xiàn)在不是有男朋友嗎?怎么想著以后還找?”
  小蘭說,這個男人,只有在自己孤獨的時候,會讓他來陪,陪自己購物,陪自己過節(jié)。而平常的日子,她可以找別的男人,那個男人也可以找別的女人。

  我愕然,我真想不到,世界上還有這樣的愛情,還有這樣的男女關系。
  是妓女讓我們的生活變得豐富多彩,是妓女顛覆了我們固有的社會基礎和思想觀念。
  小蘭的男朋友叫周輝,一個徹頭徹尾的街頭流氓。而妓女的男朋友又有幾個不是地痞流氓?
  小蘭是一次陪客人唱歌的時候認識周輝的。那天,小蘭在站街,來了一個40多歲的女人,她穿著真絲套裙,身體向橫向發(fā)展,三角眼,淡眉毛,長相兇惡,一看就很像電影中出現(xiàn)的古代老鴇。事實上她就是一名老鴇,她在附近開了一家發(fā)廊,手下有幾個妓女。小蘭認識她,有一次她讓小蘭在自己發(fā)廊做,小蘭嫌整天坐在里面悶得慌,就沒有答應。

  老鴇見到小蘭就說:“妹子,今晚有場生意,去不去?”
  小蘭問:“去哪里?”
老鴇說:“有一個老板從南方回來,點名要七個漂亮妹子去唱歌,我缺兩個,你去的話,就算一個。”
  小蘭爽快地答應了。此前她還沒有進過歌廳。
  那晚小蘭和六名“漂亮妹子”來到了歌廳,歌廳的每個包間里都有人在唱歌,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聲音從每個房間的門縫里擠出來,在走廊匯成一條河流。站在走廊的服務生,被這條河流沖擊得呲牙咧嘴,忍俊不禁。小蘭不會唱歌,不會點歌,她靜靜地坐在角落,怯生生地看著屏幕上的畫面。

  那晚來了六個男人,帶頭的是一個30多歲的人,他說話的時候喜歡揮舞著手臂,很像八個樣板戲中的洪長青,很有感染力和領導氣質(zhì)。他一說話,別人都不敢說話,只能恭恭敬敬地抬頭望著他,像一朵朵望著太陽的老向日葵。
  就是在那晚,小蘭認識了周輝。但是在很久后,她才知道了周輝在販毒。而那個30多歲的男人,是他們的毒老大。
  那晚,他們拿出白色的粉末狀的東西,放在錫紙上,下面用打火機烤,一股輕煙裊裊而起,他們頭聚在一起,吸一口,臉上露出沉醉的神情。小蘭不知道那是什么,周輝讓她試試,她吸一口,卻感到惡心頭暈。
  那晚,小蘭陪著他們,沒有人脫她的衣服,只有周輝把手放在她的大腿上了揉了揉,而她賺到了300元錢。這是小蘭賺得最輕松的一次。
  那次過后,周輝經(jīng)常打她的電話,要做她的朋友。無聊的小蘭答應了。
  周輝也有三十多歲,一名老地痞。
50#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46:18 | 只看該作者
就在小蘭走進歌廳的那天晚上,小雯走進了診所。
  那天夜晚,圓滾滾的小雯穿著綠色衣服,站在街口,就像街口矗立著一尊郵筒。她眼巴巴地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等待著會有生意來臨。
  她沒有等到生意,卻等到一輛警車。
  那輛警車剛剛在拐角的地方出現(xiàn),妓女群中就有人發(fā)出一聲尖利的叫喊,立刻,就像狂風吹起遍地落葉,妓女們向四面八方逃避。小雯被
  無數(shù)的高跟鞋和白皙的大腿卷裹著,卷裹進了一條小巷。在狹窄的小巷里,她肚子突然一陣絞痛,跌倒了。
  人們都在躲避,沒有人顧得上她,小雯岔開雙腿坐在地上,感覺到有一股暖暖的水流,從下體流出來,洇濕了褲頭。然后,一股鈍疼覆蓋

  了全身。她倒在地上哭了起來。
  然而,那天夜晚的那輛警車只是路過這里,它呼嘯著從巷口駛過,很快就消失在視線之外。小雯一直哭著,她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發(fā)生了什
  么,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的血液?為什么會痛徹骨髓?
  幾名返回身的妓女看到這種情景,七手八腳地攙扶起小雯,將她送進了附近一間小診所里。小診所施八尺屏障,郎中人坐屏障中,一人,
  一桌,一椅,一床,一柜,一聽診器而已。

  當時,小雯沒有想到,此后她會與這個江湖郎中有了那么多的故事。
  妓女們都走了,小診所里只剩下小雯和這名江湖郎中,一名40多歲的男醫(yī)生。白大褂穿在他肥胖的中部隆起的身上,讓他看起來不像一名
  醫(yī)生,倒像是一名劁豬的。幾十年前走村竄鄉(xiāng)給豬做絕育手術的人,也喜歡穿著白大褂。現(xiàn)在,這種職業(yè)已經(jīng)絕跡了。
  這間只有十幾平方米的診所囊括了醫(yī)院所有的科室,這個40多歲的男人將醫(yī)院所有職務薈萃一身,他聲稱既可以給小孩根治尿床,還可以
  治愈成年男子的陽痿早泄;他既可以讓癌癥患者起死回生,還能夠給不育婦女再造福音。在所有城市的城中村,我們都能見到這樣的小診所。
  10年前,那些打工者,年老的,年輕的,男的,女的,患病也都會選擇這樣的診所。這樣的診所盡管醫(yī)術極差,但是,最關鍵的是收費低廉。

  那些公立醫(yī)院的高樓大廈,讓囊中羞澀的打工者望而卻步。
  郎中查看了小雯兩腿之間的血液說:“你流產(chǎn)了。”
  那時候的小雯還不知道自己懷孕了,她只是經(jīng)常感到肚子鼓脹,她想,可以是自己吃胖了,“再也不能吃了,再吃就胖得難看了,沒有客
  人喜歡了。”從四川大涼山出來的小雯,她的性啟蒙和性經(jīng)歷全部是嫖客和那個賭徒丈夫給予的,她只知道男女之間的那種事情,她不知道那
  種事情會產(chǎn)生多么嚴重的后果。
  小雯沒有錢,她所有的錢都給了那個賭徒。郎中說,從小雯一進來他就猜到了小雯是干什么的,如果沒有錢,可以,但是小雯要做他的朋

  友,他要小雯隨叫隨到。
  閱人無數(shù)的小雯對男人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舉動都洞若燭火,她知道他想要什么,她答應了。
  小雯在郎中的診所里睡了三天,這三天里診所只來了三名病人,一名買止痛片的,一名買創(chuàng)可貼的,還有一名問了問自己的病情,然后轉(zhuǎn)身離開的。小雯問郎中:“生意這么差,你靠什么生活?”郎中笑著說:“我一月只做兩三單大生意就足夠了。”
  三天的朝夕相處,讓小雯覺得這個比自己大了30歲的男人,確實是愛惜自己。夜晚,他睡在自己的身邊,只是撫摸,并沒有強迫她做不能做的事情。三天后的早晨,感覺輕松了許多的小雯說:“需要我的時候,你就打我的電話。”
  長期生活在恐懼與痛苦中的小雯,一點點安慰和關懷就讓她愿意以身相許,而身體也是她唯一的財富和報答的本錢。
  回到家中,丈夫正在等著她,她還沒有說一句話,就遭到劈頭蓋臉的打罵,這三天里,丈夫泡在一家藏身地下室的麻將館里,身上最后的一角錢也輸光了。
  挨打過后,小雯拖著虛弱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站在了街上,等待著有人走過。
  在和小雯交談的過程中,她說,她曾經(jīng)很多次幻想會有人帶著她離開這里,永遠離開這里,再也不要回來。可是,那些男人完事后,把錢摔在她的身上,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沒有人愿意帶著她離去。這個世界上的男人都很絕情,她恨他們。
  有時候,她幻想著回家后見不到丈夫,永遠見不到丈夫,丈夫被人砍殺了,被人活埋了,可是他第一天不回來,第二天就會回來。她絕望了,她只能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著,等待著生命的最后一天。
  郎中的出現(xiàn),讓她長夜漫漫的天空出現(xiàn)了一縷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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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46:37 | 只看該作者
就在小蘭走進歌廳的那天晚上,小雯走進了診所。
  那天夜晚,圓滾滾的小雯穿著綠色衣服,站在街口,就像街口矗立著一尊郵筒。她眼巴巴地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等待著會有生意來臨。她沒有等到生意,卻等到一輛警車。
  那輛警車剛剛在拐角的地方出現(xiàn),妓女群中就有人發(fā)出一聲尖利的叫喊,立刻,就像狂風吹起遍地落葉,妓女們向四面八方逃避。小雯被無數(shù)的高跟鞋和白皙的大腿卷裹著,卷裹進了一條小巷。在狹窄的小巷里,她肚子突然一陣絞痛,跌倒了。
  人們都在躲避,沒有人顧得上她,小雯岔開雙腿坐在地上,感覺到有一股暖暖的水流,從下體流出來,洇濕了褲頭。然后,一股鈍疼覆蓋了全身。她倒在地上哭了起來。
  然而,那天夜晚的那輛警車只是路過這里,它呼嘯著從巷口駛過,很快就消失在視線之外。小雯一直哭著,她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的血液?為什么會痛徹骨髓?
  幾名返回身的妓女看到這種情景,七手八腳地攙扶起小雯,將她送進了附近一間小診所里。小診所施八尺屏障,郎中人坐屏障中,一人,一桌,一椅,一床,一柜,一聽診器而已。
  當時,小雯沒有想到,此后她會與這個江湖郎中有了那么多的故事。
  妓女們都走了,小診所里只剩下小雯和這名江湖郎中,一名40多歲的男醫(yī)生。白大褂穿在他肥胖的中部隆起的身上,讓他看起來不像一名醫(yī)生,倒像是一名劁豬的。幾十年前走村竄鄉(xiāng)給豬做絕育手術的人,也喜歡穿著白大褂。現(xiàn)在,這種職業(yè)已經(jīng)絕跡了。
這間只有十幾平方米的診所囊括了醫(yī)院所有的科室,這個40多歲的男人將醫(yī)院所有職務薈萃一身,他聲稱既可以給小孩根治尿床,還可以治愈成年男子的陽痿早泄;他既可以讓癌癥患者起死回生,還能夠給不育婦女再造福音。在所有城市的城中村,我們都能見到這樣的小診所。10年前,那些打工者,年老的,年輕的,男的,女的,患病也都會選擇這樣的診所。這樣的診所盡管醫(yī)術極差,但是,最關鍵的是收費低廉。那些公立醫(yī)院的高樓大廈,讓囊中羞澀的打工者望而卻步。

  郎中查看了小雯兩腿之間的血液說:“你流產(chǎn)了。”
  那時候的小雯還不知道自己懷孕了,她只是經(jīng)常感到肚子鼓脹,她想,可以是自己吃胖了,“再也不能吃了,再吃就胖得難看了,沒有客人喜歡了。”從四川大涼山出來的小雯,她的性啟蒙和性經(jīng)歷全部是嫖客和那個賭徒丈夫給予的,她只知道男女之間的那種事情,她不知道那種事情會產(chǎn)生多么嚴重的后果。
  小雯沒有錢,她所有的錢都給了那個賭徒。郎中說,從小雯一進來他就猜到了小雯是干什么的,如果沒有錢,可以,但是小雯要做他的朋友,他要小雯隨叫隨到。
  閱人無數(shù)的小雯對男人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舉動都洞若燭火,她知道他想要什么,她答應了。
  小雯在郎中的診所里睡了三天,這三天里診所只來了三名病人,一名買止痛片的,一名買創(chuàng)可貼的,還有一名問了問自己的病情,然后轉(zhuǎn)身離開的。小雯問郎中:“生意這么差,你靠什么生活?”郎中笑著說:“我一月只做兩三單大生意就足夠了。”

  三天的朝夕相處,讓小雯覺得這個比自己大了30歲的男人,確實是愛惜自己。夜晚,他睡在自己的身邊,只是撫摸,并沒有強迫她做不能做的事情。三天后的早晨,感覺輕松了許多的小雯說:“需要我的時候,你就打我的電話。”
  長期生活在恐懼與痛苦中的小雯,一點點安慰和關懷就讓她愿意以身相許,而身體也是她唯一的財富和報答的本錢。
  回到家中,丈夫正在等著她,她還沒有說一句話,就遭到劈頭蓋臉的打罵,這三天里,丈夫泡在一家藏身地下室的麻將館里,身上最后的一角錢也輸光了。
  挨打過后,小雯拖著虛弱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站在了街上,等待著有人走過。
  在和小雯交談的過程中,她說,她曾經(jīng)很多次幻想會有人帶著她離開這里,永遠離開這里,再也不要回來。可是,那些男人完事后,把錢摔在她的身上,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沒有人愿意帶著她離去。這個世界上的男人都很絕情,她恨他們。

  有時候,她幻想著回家后見不到丈夫,永遠見不到丈夫,丈夫被人砍殺了,被人活埋了,可是他第一天不回來,第二天就會回來。她絕望了,她只能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著,等待著生命的最后一天。
  郎中的出現(xiàn),讓她長夜漫漫的天空出現(xiàn)了一縷亮光。
52#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47:05 | 只看該作者
記憶中的那年冬天來得特別早。一場秋雨過后,第二天上大街,突然看到街面上鋪了一層落葉,遠處的山巔,近處的樓頂,因為被秋雨洗過而顯得非常清雋,而落光了樹葉的樹枝,像鹿角一樣美麗。風陣陣吹過,讓人感到了寒冷。舉目望去,大街上都是穿著毛衣棉衣的人。
  而讓人們感到更加心寒意冷的,是一則則不脛而走的消息。
  就是在那年秋末冬初,很多人第一次聽說了一個新的疾病名稱:AI滋病。
  以后,我曾經(jīng)對AI滋病患者進行過采訪,但是就在我還在那座小縣城里過著行尸走肉一樣的枯燥生活的時候,好幾個記者已經(jīng)開始了孤獨的尋找真相之旅。那時候,連一些專家醫(yī)生也不知道這種疾病的危害,也不知道這種疾病的名稱。當?shù)匾恍┤藰O力掩蓋真相,因為這會影響到他們的政績。記者踽踽獨行的身影,行走在黎明廣漠的大地上,行走在凄風苦雨中,這種情景每每想起來,就讓人感動。后來,當我也做了記者的時候,他們都成了我非常要好的朋友。

  那年冬天的AI滋病突如其來,這種一貫以為只生長在骯臟的資本主義國家的疾病,竟然就在我們的身邊被發(fā)現(xiàn)了。一名妓女去醫(yī)院檢查身體,被檢查出帶有AI滋病毒。
  很快,有關部門組織人員,對全城相當多的娛樂從業(yè)人員進行身體檢查,發(fā)現(xiàn)好幾例AI滋病毒攜帶者,而妓女們80%以上都染有各種性病。有的甚至一身兼數(shù)病。
  這還只是酒店桑拿里的妓女,而那些站街女們,染病的比例肯定更高,因為她們更沒有防范意識,她們接觸的人群更為龐雜。
  然后,這條街道再次遭到整頓,每個站街女都要進行身體檢查。然而,這些妓女們一見到執(zhí)法車輛,就裝著良家婦女,披上隨身帶著的長衣服;一見到執(zhí)法車輛離去,就脫掉衣服,露出本色。
  10年前的站街女們絲毫沒有戴安全套的意識。她們嫌那個橡膠制成的東西要花錢,嫖客們嫌那個東西麻煩。

  那時候的安全套還不叫安全套,叫避孕套。那時候,經(jīng)常在大街上看到小孩子們一人一個避孕套,是有關部門派發(fā)給孩子家長的,孩子們比賽誰能將避孕套吹得更大,結果,每個人都吹得嘴巴油膩膩,臉上亮閃閃。
  賣淫就像洪水猛獸,當無法杜絕的時候,就只能疏導了,這就好像大禹治水。
  于是,很多志愿者來到了這條街巷,向妓女們義務講解安全知識。
  也是在那次講解會上,小雯見到了小蘭和唐姐。
  小蘭有錢了,她穿著時尚,顧盼生輝,走到哪里都是人們關注的中心,也是在那次講解會上,很多人認識了小蘭。
  那是一個周末,志愿者們借用了附近學校的一間教室,召集大街上的妓女們開會。妓女們從來沒有開過會,她們過著松散而隨意的日子,從來就沒有過哪一級組織領導過她們,她們也從來沒有歸屬于哪一個部門管轄。當這個城市里出現(xiàn)了服裝協(xié)會、鞋業(yè)協(xié)會、信鴿協(xié)會、藏獒協(xié)會等等各種各樣協(xié)會的時候,她們卻沒有一個協(xié)會。她們是一群山間覓食的野雞,野雞是沒有行業(yè)協(xié)會的。

  告示貼出好幾天了,學校里沒有一個人來。志愿者們又把傳單發(fā)到每一個貌似妓女的人手中,還是沒有人來。六天過去了,就在志愿者準備撤離的時候,第七天午后,來了幾個妓女,好奇地探出頭來,說:“聽說你們這里開培訓班,就來看看。我們技術好著呢,不需要你們培訓。”志愿者哭笑不得,向她們解釋說:“我們不是來培訓你們的技術,是來教你們增強安全意識。你們搞錯了。”

  這幾個女人留下來了,聽志愿者講課。過了一會兒,又來了幾個人。再過一會兒,又有人來了……就這樣,那間學校的教室里來了上百人,摩肩接踵,水泄不通。
  一名女志愿者向妓女們解說:“在做愛前,一定要把安全套套上去,這樣就會保護自己。”一名男志愿者伸出右手大拇指,左手將安全套套在了右手拇指上。
  “這樣就安全了?”最前排一名妓女問。
  “是的。”女志愿者說。
  “啊呀,我知道了,做那事前,給大拇指套個套套,就安全了。”小蘭站起來說,“我還擔心學不會,原來這么簡單。”

  臺下想起了哄笑聲。
  “不是給大拇指上套。”女志愿者說。
  “那是給哪里套?”小蘭不解地問。
  “是……”女志愿者臉紅了,“反正不是給大拇指上套。”
  “我明明看到他是給大拇指上套啊,怎么就不是了?”小蘭繼續(xù)問。
  “給那個東西上面套。”男志愿者紅著臉低聲說。
  “沒聽見,大聲說。”下面幾個妓女打趣說。
  志愿者都窘紅了脖子。

  唐姐知道怎么用,當初為了避孕,她一直用著這個名叫避孕套而現(xiàn)在叫安全套的套套。她在后排大聲喊:“你們兩個真人實驗一下,我們又不是沒見過嫩JB。”
  這次,所有妓女都笑了,只有志愿者沒有笑,他們快哭了。
按照傳統(tǒng)的新聞報道的寫法,我參加了那次志愿者的培訓會后,一定要在稿件中寫道:“通過培訓,妓女們提高了思想覺悟,認識到了自身知識水平的差距,她們紛紛表態(tài),以后一定珍惜生命,為社會多做貢獻。”事實上,在我參加這個活動的時候,有關部門提供的通稿上也是這樣寫的。然而,我在現(xiàn)場看到妓女們沒有寫決心書,妓女們將志愿者搶白得啞口無言,妓女們的思想覺悟并沒有提高,她們不愿為社會多做貢獻,她們只想為自己多做貢獻。

  這場培訓會不歡而散,小蘭和唐姐卻出名了。小雯說,會后,大家交流,都很佩服她們兩個。
  那是小雯和她們兩個最后一次見面。
  小雯依然在徒勞無益地忙碌著,像一架被老公用鞭子抽打的陀螺,身不由己地旋轉(zhuǎn)著。她的錢都交給了老公,而老公又送給了麻將館。
  每隔幾天,小雯會接到那個郎中的電話。電話鈴聲一響起,小雯就知道他想說什么,淫羊藿枸杞子等等中草藥把這個比小雯大20歲的男人浸泡成了一頭公豬,性欲高漲。這個郎中還會配置一種另外的藥物,顏色暗紅,她讓小雯把這些藥物帶回家,偷偷地倒在丈夫的茶杯中,長期飲用這種藥物,就會讓丈夫喪失性欲。
  和很多妓女一樣,小雯身染多種性病,每次小雯來到診所,郎中就會從一個玻璃瓶子里倒出指甲蓋那么小的一堆顆粒狀的藥物,放在臉盆里,加上水,水就會變成紫紅色。郎中讓小雯脫光衣服,把下體浸泡在這種紫紅色的液體中。浸泡過后,小雯下體的瘙癢就有些減輕,她很驚訝,她不知道那種神奇的顆粒狀的藥物叫什么。如果她上過初中,她就會知道這種藥物叫做高錳酸鉀。
  郎中很懂得保護自己,他每次都會使用志愿者介紹的那種“套”,他說這種“套”會讓他的時間更長。郎中還給小雯打青霉素,讓小雯變得更胖,而下體的癥狀日漸消失。

  這本來是最普通的醫(yī)療知識,任何一個江湖醫(yī)生蒙古大夫都會懂得,可是小雯不知道,她把這個郎中當成了當代華佗,藥到病除,妙手回春,她愿意為“華佗”付出一切。
  10年前的那個寒冷的冬天,各種各樣骯臟的性病正在悄悄蔓延,那時候的報紙上,性病廣告占據(jù)了相當大的篇幅,不但號稱老軍醫(yī)治療性病,而且號稱性病治療祖?zhèn)鲗<遥有人號稱能夠治愈艾滋病。那時候的街邊廁所、馬路墻角、樓梯拐彎處,都貼滿了性病小廣告,一個比一個能吹噓,一個比一個更大膽。其實,老軍醫(yī)怎么會接觸性病?上世紀的幾十年里性病消失,又怎么會祖?zhèn)鳎堪滩∈鞘兰o難題,一個走江湖的居然能攻克?

  也是在那個時候,江湖醫(yī)生們搖身一變,都成了性病專家。每個患者走進這些專家的診所,沒有幾千元是無法治愈的,而性病專家提供的藥物,只是高錳酸鉀和青霉素。
  現(xiàn)在,各大城市規(guī)模強大的民營醫(yī)院,就是在那是時代,依靠治愈性病,依靠高錳酸鉀和青霉素掘得第一桶金,然后小診所慢慢壯大,變成了資產(chǎn)幾億幾十億的民營醫(yī)院。
  民營醫(yī)院的前身是小診所,小診所的醫(yī)生治療性病,而這些醫(yī)生的前身都是農(nóng)民,福建莆田地區(qū)的農(nóng)民,還有一些是住在海邊打漁為生的漁民。
  莆田有一個鎮(zhèn),每年春節(jié)過后,全國醫(yī)藥品博覽會就在這個鎮(zhèn)上舉辦,足以見到這個地方從事醫(yī)藥醫(yī)療行業(yè)的人數(shù)和規(guī)模。
  有一年,我調(diào)查了全國各大城市的民營醫(yī)院,它們的總經(jīng)理董事長也無一例外地是莆田人。就像全國的鞋子一多半出自溫州,全國的衣服一多半出自東莞,而全國民營醫(yī)院的經(jīng)理董事一多半出自莆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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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47:30 | 只看該作者
同樣的一種疾病,民營醫(yī)院的收費標準比正規(guī)醫(yī)院要高出好幾倍。每次去民營醫(yī)院暗訪的時候,都能看到那些傻傻的病人在民營醫(yī)院交錢買藥。其中絕大多數(shù)是年輕女孩子。我真想不到,有了疾病,為什么不去醫(yī)術高超收費低廉設備先進的正規(guī)醫(yī)院,而偏偏要去民營醫(yī)院?是不是她們錢很多?是不是她們根本就不在乎多掏幾倍的錢來看病?這些傻女人!
  就在上個月,我認識的一個女子走進了民營醫(yī)院,民營醫(yī)院檢查出了盆腔炎,并且說,如果不趕快治療,以后會引起不孕不育。我的這位朋友聽信了民營醫(yī)院醫(yī)生夸大其詞的說辭后,嚇壞了,掏出了一張銀行卡,醫(yī)生劃走了卡上僅有的1800元,并要求她第二天再來繳納剩下的2000元。當天晚上,這位女子向出差回來的丈夫說明了這一切,丈夫非常惱火,第二天走進這家民營醫(yī)院,要回了剩下來的1400元。此前,醫(yī)院開了一盒沒有聽過名字的藥,就要了400元。后來,這名女子去了一家正規(guī)醫(yī)院,僅僅花費100多元就只好了并不嚴重的盆腔炎。

  有病別進民營醫(yī)院!
  也是在郎中那里,小雯學會了“套中人”的生活。此后,她的背包里除了手機,再有一個必不可少的東西就是套套。
  郎中的醫(yī)術在小雯身上實驗成功后,開始了專治性病的生意。很快,他的生意非常好。經(jīng)常的夜半的時候,還有一些開著小轎車的人鬼鬼祟祟地敲門,郎中一手交給他們廉價的高錳酸鉀和青霉素,一手接過他們大把大把的鈔票。郎中的服飾也發(fā)生了變化,他也開始穿起了高檔西裝。即使在給患者看病的時候,也舍不得脫下來。
  有一次,小雯問:“你這是什么牌子的西裝啊?”
  郎中說:“皮包雞蛋。”
  小文沒有聽過這種西裝的牌子,但是她想一定很貴。后來,小雯才知道郎中說的是皮爾卡丹。
  發(fā)跡了的郎中成了這條街道上的知名人士,他從街道上走過去,一路都有人討好地問候他,經(jīng)常會有漂亮的妓女們找他,他一邊治病,一邊交易,漸漸地,他很少再聯(lián)系小雯了。他有的是大把大把的鈔票和大把大把的漂亮妓女。

  不久,這條罪惡之街又增開了兩家性病診所,家家生意都很好。
  而小雯和絕大多數(shù)老老實實單純賣淫的妓女,生意依然不好。
  麻將館聚眾賭博終于案發(fā)了,有一天,來了一群警察,將那家麻將館端掉了。小雯丈夫“失業(yè)”了。
  “失業(yè)”后的小雯丈夫無所事事,每天除了對著墻壁發(fā)呆,還是對著墻壁發(fā)呆。麻將是他生活的唯一內(nèi)容,而現(xiàn)在,生活枯燥的他形同枯槁。
  有一天,這個賭徒丈夫袖著雙手在大街上曬太陽,看著街道對面的墻壁,沒有麻將的生活讓他變得憔悴不堪,他的生活沒有了任何盼頭和希望。突然,幾個以前經(jīng)常聚賭的牌友看到了他。他們興高采烈地飛向他,就像幾只蒼蠅飛向另外一只蒼蠅一樣。

  那天,就在這溫暖的陽光下,幾名垃圾們醞釀了一個賺錢的計劃。小雯是他們的賺錢機器。
  當有一天,我打電話給小雯時,小雯說,她去了火車站上班。在每個城市里,火車站都是藏污納垢的地方。
  10年前的那個冬天,每當黃昏來臨的時候,小雯就把自己打扮得妖艷風騷,和幾個同樣年輕的女子一起出去,游蕩在火車站前面的廣場上。當?shù)厝私兴齻儭耙国L”。她們看到單獨行走的男子,就主動貼上去,以住旅社或者做按摩為借口,將這些拖著拉桿箱或者背著行李包的外地男子引進火車站附近的一家地下旅社里。
  這家旅社在真正的地下,即使大白天也要開燈,進出口都只有一個。這家旅社的房間都很狹窄矮小,一間間房間由一層三合板隔開,這邊咳嗽放屁打噴嚏,那邊聽得清清楚楚。小雯們將外地男子引進房間后,就關上房門,然后,就出現(xiàn)了男子想要出現(xiàn)的畫面,小雯們脫下了衣服,接著……房門突然被撞開,幾名兇神惡煞的男子拿著砍刀進來了,像拎起一只小雞一樣拎起外地男子的衣領,惡狠狠地說:“你竟敢強奸我老婆!把你送到公安去。”男子自然會討?zhàn)垼麄兙屯{說要砍下一條腿或者胳膊什么的……最后的結果是,男子被洗劫一空,灰溜溜地逃出地下室,他們在后面跟蹤,不準男子回頭,直到男子在地形復雜人流穿梭的火車站徹底迷失了方向,他們才會離開。

  這種強盜式的詐騙方式已經(jīng)存在很久了,也是最沒有技術含量的詐騙方式,然而,卻總有人屢屢上當。悲哀啊,悲哀!
很多妓女都吸毒。
  吸毒的女人有兩種,一種是被大家寵著的人,她們覺得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誰也干涉不上,她們自認為自己血統(tǒng)高貴,蘭心慧質(zhì),別人只能仰望著她,她們是這個社會游戲規(guī)則的制訂著,比如歌星們,當別人只能生一個孩子的時候,他們叫囂要生育三胎四胎,她們有錢讓有關部門罰,她們自認為素質(zhì)高雅,應該多生幾個以便改變這個民族的素質(zhì)。她們想吸毒就吸毒,在朋友的生日晚會結婚紀念日甚至兒童節(jié)婦女節(jié)等等一些特殊的日子里,她們之間互相請吸毒,這應經(jīng)成為了行業(yè)內(nèi)的規(guī)則。還有一種吸毒的女人是妓女,她們長期過著壓抑變異的生活,她們對這個社會充滿了失望和仇視,越是明文禁止的東西,她們越要嘗試。

  小蘭吸毒后,才知道妓女中有很多人也吸毒。
  小蘭的男朋友周輝是一名毒販,他是那個販毒網(wǎng)絡中最低端的一名馬仔。他從“洪長青”那里買來毒品,然后加價賣給這條街巷的妓女們,從中牟取暴利。在他們租住的那間房屋里,經(jīng)常會有妓女上門來買毒品。妓女們沒有更多的錢,她們最多也只能買到幾百元的貨。沒有錢的時候,毒癮發(fā)作,只要別人能讓她吸一口,她們甘愿用身體來交換。
  但是,小蘭和周輝有錢。小蘭曾經(jīng)多次提出搬遷到附近窗明幾凈整潔寬敞的居民樓里,但是周輝不答應。居民樓治安嚴格,妓女們來來往往,一定會引起保安和物業(yè)們的注意,販毒,這可是蹲監(jiān)獄掉腦袋的事情。
  小蘭厭倦了這種晝伏夜出像土撥鼠一樣的妓女生活,她說她想和周輝好好過日子,過正常人的日子,嫁給周輝,生個孩子,可是周輝總是以種種借口拒絕。很多天后,人們才知道,周輝有老婆有孩子,不過他們生活在另外一個城市里。小蘭只是周輝的臨時老婆。

  長相甜美又有錢的小蘭成為了這條街巷的紅人。幾乎所有妓女都認識她,也認識周輝。但是,妓女們經(jīng)常聽到兩人在打架吵架,他們生活很不和諧。
  這條街巷另外一個引人注目的人物是唐姐,唐姐依然每天恪盡職守,辛勤工作,但是,由于人老珠黃,少人問津。幾乎所有妓女從唐姐的身邊走過,都會鄙夷地望她一眼,她們嘲笑她“這么老了還出來賣?”她們不知道,唐姐的今天就是她們的明天。
  有一天早晨,我剛剛上班,熱線部的接線員就告訴我說,那條街巷發(fā)生了一起殺人案。
  那條街巷在這座城市非常有名,它就是色情的代名詞。我趕到案發(fā)地點的出租屋時,看到那里圍了很多人,都像鴨子一樣伸長脖子向里看,一名警察在忙忙碌碌地查看現(xiàn)場,其余的警察在維持秩序。我看到床上放著一具尸體,傳單已經(jīng)被血跡染紅,地面上還有暗紅色的血漬。墻角放著一雙鞋跟很厚的鞋子,我突然有了一種不詳?shù)念A感,尸體的身上蓋著幾張報紙,我走過去揭開,突然就看到了那張漂亮臉蛋上的幾顆細小的黑痣,她是小蘭。

  我心中一沉,一陣悲涼涌上心頭,鼻子酸酸的,眼淚差點就要掉下來。就在前幾天,小蘭還在電話中氣憤地對我說,她想和男朋友結婚,可是男朋友總是不答應。沒想到,再見到她時,已經(jīng)陰陽兩隔。
  警察介紹說,小蘭是她的男朋友周輝殺害的。就在今天凌晨,兩人爭吵,印發(fā)到打架,周輝用菜刀將小蘭殺死。
  后來,周輝為了減輕自己的罪責,供出了他販毒的上線“洪長青”,還供出了假鈔販子大胖子。
  據(jù)介紹,這兩條線索中,涉案犯罪分子多達30多人,警察出動,將他們一并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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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48:22 | 只看該作者
就在小蘭死亡后不久的一天,小雯也出事了。
  小雯出事的那天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那是冬季少有的一個好天氣。我走在大街上,暖融融的陽光照耀著我,讓我感到通體透亮,輕盈舒暢。一只烏鴉站在街角的一棵柳樹上,長聲聒叫,長長的尾翼一起一伏。10年前,城市中偶爾還能見到這些鳥類。而10年后,它們絕跡了。它們飛翔到了更遙遠的人類無法觸及的地方。北方的森林和南方的海島。
  我正凝望著烏鴉,突然電話鈴聲響了,報社通知我去火車站采訪。那里,警察準備去查封一家旅社。而報料人是派出所的通訊員。

  我急急忙忙登上了開往火車站的公交車,車廂里很擁擠,散發(fā)著一股大蒜的氣味。而公交車又很破舊,一路都在哼哼唧唧,就像一個哮喘病人。車廂里一個坐在老弱病殘專座的胖女人,用純正的普通話說:“這種車還在用?要是在我們北京,早就報廢了。”這句話讓我對首都北京充滿了無限崇敬。
  我很快就忘記了那只烏鴉。我一路都在想著和警察一起去查封黑點的驚心動魄的場面,我知道,火車站的店鋪,沒有幾家不是黑店。
  到了火車站,找到了那家地下旅社,看到兩個警察站在出口,他們看過了我的證件后說,警察已經(jīng)進去了,正在查封。
  我跑下臺階,看到長長的走廊盡頭,蹲著一排衣著短小、披頭散發(fā)的女子,一名警察正在給她們訓話。最邊上的一個女子抬起頭來,我驚訝地看到,她是小雯。小雯的臉上寫滿了驚恐不安。她看到我,羞愧地低下了頭。

  然后,在另一個房間里,我看到了小雯的丈夫,那個又黑又瘦,像一個餓死鬼一樣的男人,他和另外十多個男子蹲在地上,一言不發(fā),他的臉上滿是木然。他看到我,又冷漠地轉(zhuǎn)過頭去,他已經(jīng)忘記了我。
我突然想起了街角柳樹上的那只烏鴉。小時候在農(nóng)村經(jīng)常聽老人說:“喜鵲報喜,烏鴉報憂。”信夫!
  當天下午,在車站派出所里,一名警察解說了案情。
  昨天夜晚,一個外地游客來到火車站,拖著拉桿箱,箱子里放著兩萬元錢,這名游客準備用一月的時間游覽西北幾座城市。那時候,使用銀行卡的人還比較少,就算有銀行卡,在西北一些邊遠的小城市,也無法找到自動取款機。
  這名熱愛大自然的年輕驢友在火車站遇到了一名拉客女,拉客女號稱她所服務的酒店提供一切優(yōu)質(zhì)服務,包括代訂機票車票,按摩洗浴,棋牌娛樂等等。年輕驢友相信了,跟著拉客女來到了地下旅社。
  一走進地下旅社,看到那些散發(fā)著霉爛氣味和腳臭氣味的小房間,年輕驢友就意識到上當了,要求出去,但是遭到拉客女的糾纏,接著,小雯丈夫和幾個窮兇極惡的男子出來了,故伎重演。年輕驢友的兩萬元被搶光了,還遭到一頓毒打。
  年輕驢友被他們趕出了地下旅社,很快就被淹沒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他們以為這次會像此前的很多次一樣,平安無事。但是,他們低估了年輕驢友分辨方向和辨識路徑的能力。一名巡邏的警察過來了,年輕驢友反映了自己的遭遇。

  很快,車站派出所的警察出動了,查封了這間地下旅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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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48:41 | 只看該作者
采訪小雯是我在這座北方的城市所做的最后一次采訪。在派出所那間滯留室里,小雯向我說起了自己這幾個月的經(jīng)歷,她說自己就像做了一場噩夢,“做什么都比做站街女好。”小雯說如果能夠重新選擇生活,她會在老家大涼山的寨子里,唱著山歌,和一群女孩子在山腳下的溪水中洗衣服。外面的世界有著太多的誘惑,外面的世界又有著太多的危機。
  那天夜晚,我回到報社,剛剛寫完稿件,提交給編輯部,主任就叫我去他的辦公室,他說:“我準備去南方了,你去嗎?”

  我想起了我剛剛進入報社的那些場景,主任站在我的身后看著我吃面條,主任抱著暗訪乞丐群落回來的我淚流滿面……士為知己者死。我說:“我也走。”
  幾天后,我們就來到了南方一座城市,開始了另一種奮斗人生。
  大概是在三年前,有一次我去這座城市的一家三甲公立醫(yī)院看病,中午吃飯的時候,我躺在過道邊的長椅上休息,把報紙蓋在臉上。就在我朦朧睡去的時候,我突然聽到了身邊有人說話。
  一名女子說:“大叔,您看什么病?”
  一個男人蒼老的聲音說:“身體不合適,腿腳老是疼,醫(yī)生檢查說是骨肉瘤。今天來換藥。”

  我心中一驚,骨肉瘤就是惡性腫瘤,是癌癥。我一下子睡意全無。
  女子說:“我去年也是得了這種病,花了很多錢,都沒有看好。后來,在一個鄉(xiāng)親的介紹下,去了附近一家醫(yī)院,花了很少的錢,就看好了。”
  我聽了,心中狠狠地罵了一句:真操蛋!癌癥你們居然也能治好。這分明是一個可惡的醫(yī)托啊,這是赤裸裸的騙子。我拿掉臉上的報紙,想呵斥幾句這名醫(yī)托,突然驚呆了,面前的這個人渾身滾圓,她居然是小雯。
  和幾年前比起來,小雯一點也沒有變,唯一的變化是臉上多了幾道皺紋。
  小雯也看到了我,臉上帶著驚喜與愧疚。
  這座城市曾經(jīng)是全國打工者都很仰慕的圣地,人們趕往這座城市,就如同過江之鯽。幾年前,這是一座傳說中遍地是黃金的城市,當我來到這里淘金的時候,小雯也來這里淘金。
  小雯說,在火車站被抓后,她被勞教了一年時間,放出來后,她生活無著,去找郎中,她恨死了妓女生活,她即使去死,也不愿意再去做妓女。
  當時,郎中的生意越做越大,他用高錳酸鉀和紅霉素換來了百萬身家,他的手下有了幾名醫(yī)生和護士,他們中有的是以前的赤腳醫(yī)生,平生最擅長用止疼片和紅汞碘酒;有的是江湖上賣狗皮膏藥和大力丸的,嘴上功夫比醫(yī)術更為高超。
  郎中收留了她,讓她做了診所里一名清潔工。
  后來,西北的那座城市大力整頓醫(yī)療市場,郎中沒處安身,就帶著這一幫子走江湖的人,來到了南方這座城市。在南方,他們掛靠著一家著名民營醫(yī)院,給那些送上門來的傻傻的患者治病,但是,生意總是入不敷出。
  后來,郎中考察了多家民營醫(yī)院后,深受啟發(fā),就讓醫(yī)院所有勤雜人員,走進國立醫(yī)院里,當醫(yī)托拉客。
  小雯就這樣做了一名醫(yī)托。
  也是在那年冬天,春節(jié)前夕,我去西北那座城市,又一次來到了那條罪惡之街。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就會來到那里,我不知道昔日的那些妓女們都怎么樣了?她們一定變老了,她們還在嗎?
  那條城中村的街道已經(jīng)被徹底拆除,代之而來的是一幢幢摩天大樓。大樓里出出進進的是衣著光鮮的辦公室白領,和穿著制服的保安。當初的那些妓女們,她們?nèi)チ四睦铮克齻儸F(xiàn)在過著怎樣的生活?
  幾年前,我關于這座城市,關于這條街巷的所有記憶,已經(jīng)被歲月抹去。

  我有些傷感。
  我獨自在街邊走著,走進了路邊一間小商店,突然看到了站在柜臺后的唐姐。唐姐臉色白皙,發(fā)髻高挽,和幾年前的邋遢相比,判若兩人。唐姐也看到了我,顯得很驚訝。
  唐姐說,就在我離開這座城市的第二年,這條街道被拆遷,妓女們都做鳥獸散。她做了幾年站街女,沒有存到多少錢,她實在不想再過那種暗無天日的生活,就從家中親戚處借了幾千元,開了這間小商店,一直經(jīng)營到現(xiàn)在。
  “堂堂正正做人,真好!”唐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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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48:53 |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暗訪血奴群落】
  就在我準備來南方闖蕩的第二天,我突然接到了妹妹的電話。妹妹在電話中說,父親的疾病又發(fā)作了。
  父親是一名農(nóng)民,為人老實,與人為善,他一生沒有和任何人吵架過,即使遇到不平和委屈,也默默地埋藏在自己肚子里。他對生活的要求很低很低,一件衣服可以穿十多年,一雙襪子補了又補。他總是教育我:“做了能說出去的事情,再做;做了不能說出去的事情,不要做。”
  父親和這個國家的大多數(shù)農(nóng)民一樣,性格淳樸,與世無爭,只想平平安安度過一生,只想著兒女們能有出息,能過上好日子。父親一生坎坷,小時候因為家窮,沒有上過一天學,后來跟著村中的民辦教師,學會了識字算賬。父親是農(nóng)村那種明事理、懂法規(guī)的長者。在北方農(nóng)村,每個村子里都有一兩個這樣的人,當人們遇到難纏的難辦的事情時,都會找他們出主意。這樣的人在北方農(nóng)村被稱為“能行人”。

  但是,“能行人”父親一生貧困,他從來沒有在食堂吃過一頓飯。北方農(nóng)村把街道上的飯館酒店統(tǒng)一叫食堂。他非常勤勞,省吃儉用,每天累得像一頭老牛,卻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和那時候的所有農(nóng)民一樣,父親沒有意識到這個國家的經(jīng)濟體制出現(xiàn)了問題,而把這一切都歸結于命運。
  我們家的經(jīng)濟在我參加了工作后,才略微有些好轉(zhuǎn)。當時我每月工資三四百元,每月給家中積攢100元,父親用這100元買種子化肥農(nóng)藥,繳納電費水費提留款,繳納道路修建費教育附加費等等各種費用,這樣一年下來,我積攢的錢都補貼家用了,而家中日子還是沒有多大變化。
  農(nóng)民們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了,實行了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農(nóng)民努力勞動,還是忍受著貧窮?后來,湖北一位鄉(xiāng)黨委書記李昌平用“農(nóng)村真窮、農(nóng)民真苦、農(nóng)業(yè)真危險”的觸目驚心的語言,描述了一個凋敝破敗、茍延殘喘的中國底層農(nóng)村景象,人們才了解到了農(nóng)民的悲慘處境。
  就是在農(nóng)民最苦最窮的那幾年,父親染上了疾病。
  我在縣城工作,縣城距離家鄉(xiāng)有幾十里路,坐一個多小時的班車,下了班車后還要走一個小時的山路,所以我平時很少回家,不想走那么遠的山路,更舍不得花費那幾元錢的車票錢。
  那年冬天,相隔了好幾個月后,我回到家中,突然看到父親的背上隆起了一個大包,將棉衣高高撐起,我問父親脊背怎么了?父親平靜地說:“沒事沒事,不就是長了一個疙瘩。”我又問母親,母親說,父親背上的疙瘩已經(jīng)長了好幾個月了,她一直勸父親去醫(yī)院,可是父親舍不得花錢,就一直拖著不去,最近這一個月長得很快。
  我預感到病情不好,就強拉著父親去醫(yī)院,父親還是不去。后來,我才知道,當時家中僅有幾十元錢,還要等著交電費,買食鹽。父親也預感到自己的病情可能不好,可能要花費很多錢。而當時的醫(yī)院,正是醫(yī)生大肆收紅包,亂開大處方,亂收費,痛宰患者的年代。
  那天,我將父親拉進醫(yī)院里,醫(yī)生檢查后說,屬于癌癥。不過立即做手續(xù),也許還有救。
  父親躺在醫(yī)院的病房里,我奔走在縣城的大街上,向每一個熟悉的和不太熟悉的人借錢。我向別人說著父親的病情,說著說著就會流下眼淚。但是,那時候的人們也都沒有多少錢,奔跑一天,也只能借到幾百元。我現(xiàn)在還能記得,有一天夜晚,我坐在一幢大樓的臺階上,傷心得嚎啕大哭。后來哭累了,又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去醫(yī)院看望父親。
  后來,在一位朋友的擔保下,我去銀行借了幾萬元,才讓父親順利地做完了手術。
  手術結束后,我以為父親身體徹底恢復了,沒想到,現(xiàn)在又舊病復發(fā)。
  妹妹帶著父親來到了省城。那時候,我租住在城中村一間非常狹小的房間里,房間里僅僅放著一張單人床和一張桌子,就占據(jù)了大半空間。每天晚上,我會爬在這張桌子上寫稿件寫小說,累了就躺在床上睡個囫圇覺。我身上背著幾萬元的借款,幾萬元的借款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必須拼命工作。
  父親和妹妹來到后,我把桌子放到了屋外的過道上,父親睡在床上,我和妹妹在地上鋪張報紙,就睡在地板上。半年沒有見,父親瘦了很多,雙頰塌陷,原來非常強壯的身體,現(xiàn)在瘦成了一把骨頭,看著讓人心疼。父親那天晚上一直沒有睡著,我也沒有睡著,只有還不懂事的妹妹睡得正香。我看著床上瘦小的父親,眼淚一直在流。父親每隔一會就會翻身,長長地吐一口氣,癌癥病人都會非常疼痛,父親害怕我擔心他的身體,一直咬牙忍受著刺骨的疼痛,一聲也不吭。

  天亮后,我們走在通往醫(yī)院的街道上,父親一直用左手扳著右肩胛骨,腮幫子高高鼓起,我問父親怎么了,父親說:“沒事沒事。”我明白,父親一路都在咬牙忍受著鉆心的疼痛。而右肩胛骨,正是病灶所在的地方。
  10年過去了,我常常能夠想到父親痛苦地走在大街上的這個情景,每次想起來,就淚水盈眶。
  來到醫(yī)院,醫(yī)生檢查后,避過父親對我說:“已經(jīng)到了癌癥晚期,癌細胞已經(jīng)擴散了。”醫(yī)生還建議住院化療,但是我知道,一切已經(jīng)晚了。再說,化療需要幾萬幾十萬,而我一個小記者,當時每月僅有一千多元的收入。
  我和父親、妹妹走出醫(yī)院,來到了大街上一間照相館里,此前,因為沒有錢,我們從來沒有照過全家福,現(xiàn)在,終于能夠在一起照張照片,可還是不完整,母親沒有在。后來,全家沒有再在一起照過相片,這讓我終生遺憾。

  從照相館走出來,我?guī)е赣H走進飯館,父親無論如何也不愿意去,說回家做飯,花這么多的錢干什么。我有些氣憤地把父親推進飯店,三個人吃了三碗炒面。父親吃得很香,那是他今生唯一進飯館吃飯的一次。
57#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49:35 | 只看該作者
我在火車站廣場邊的屋檐下等候了三天,血頭終于出現(xiàn)了。
  其實,在沒有和血頭對話前,我已經(jīng)知道了他身份可疑。他每天都會在我的面前出現(xiàn)幾次,來來去去,裝著不經(jīng)意地望我?guī)籽郏慨斘覀兊囊暰相遇時,他就趕快閃開,裝著若無其事地望著遠方。他的穿著很普通,夾克衫黑西褲黑皮鞋,留著寸頭,我無法知道他的職業(yè),但從他的舉止中看出來,他絕對是一個可疑人物。
  他不找我談話,我就一直裝著沒有發(fā)現(xiàn)他。
  兩天來,我們好像都在考驗對方的耐心,看誰最先撐持不下去。第三天早晨,他終于忍不住了,他蹲在了我的身邊,向我要打火機點煙。我替他點著了香煙后,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煙后,問我為什么睡在火車站。我謊稱來這里投奔老鄉(xiāng)打工,但是老鄉(xiāng)一直沒有聯(lián)系上。那時候我還沒有手機,我只有一個數(shù)字傳呼。那時候的一個手機上千元錢,幾乎等于我一個月的工資。我要積攢工資來還債。
  他又問我從哪里來的。我說來自河南。河南人是中國的吉普賽人,他們吃苦耐勞,足跡遍及全國,在我出生的那個小山村里,就有好幾個來自河南的手藝人,他們在村莊里入贅做了女婿,我跟著他們也學會了河南話。
  我接著說,來到南方好幾天了,身上的錢也快花完了,不知道以后該怎么辦?現(xiàn)在想買張車票,錢都不夠了。他說:“給你介紹個工作,想不想去干?”我裝著驚喜地說:“當然愿意。哎呀,大哥你真是我的衣食父母啊。”
  他說,他開有工廠,工廠在距離這里上百里的一個縣城里,工作很輕松,“幾乎就是坐著收錢。”
  “大哥是說做會計吧?”我裝著不解地問,“我可不會算賬啊。”

  他笑了笑說:“和會計差不多,但不用你算賬,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抽完了那根煙后,他就起身離開了,我背著蛇皮袋子,晃晃悠悠地跟在他的后面,我不知道他會把我?guī)睦铮膊恢狼懊鏁惺裁丛诘戎摇N译[約感覺到,他可能就是傳說中的血頭。
  他買了兩張車票,車票的價格80元。而80元的車票,在我出生的那個省里,足以從省城坐到全省任何一個地方。這次,我又要和報社失去聯(lián)系,而我去往的,是一個更加陌生更加遙遠的地方。
  那趟長途汽車一直行駛了四個多小時,南方地勢平坦,和北方的道路完全不一樣,長途汽車行駛在南方的曠野上,就像一葉扁舟行駛在萬頃碧波的水面上,輕快而平穩(wěn)。透過車窗,我看著窗外的風景,感覺到南方確實很富裕。北方的村莊都是低矮的房屋,而南方村莊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樓房。北方的鄉(xiāng)村道路上行走的是牛車和馬車,而南方則是疾速而過的小轎車。北方的村莊上空飄蕩的是裊裊的炊煙,而南方則是工業(yè)煙囪冒出的煙霧。北方的麥田里是農(nóng)民揮舞鐮刀的汗涔涔的背影,南方的稻田里突突奔走著聯(lián)合收割機。南方的農(nóng)村比北方農(nóng)村至少要先進50年。

  四個小時后,我來到了一個依山傍水的村莊里,后來我才知道,這個村子屬于和省會城市完全不同的地區(qū)。這里距離省會城市足有200多公里。
  引領我的那名男子站立在一幢樓房門前,吆喝了一聲什么,從里面出來了一個50歲左右的男子,他留著黑白夾雜的短髭,將我?guī)нM了這幢三層樓房里。
  我將要在這個完全陌生的樓房里,開始自己一段完全陌生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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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49:53 | 只看該作者
 我走進樓房,突然驚恐萬狀,一樓的過道上拴著三只身軀高大威風凜凜的惡犬,每只惡犬都有小牛犢那么大。它們吐著血紅的舌頭,圓睜著眼睛望著我,舌頭上的唾液一滴滴落在地上。它們向前弓著身子,拴在脖子上的皮條幾乎要被崩斷了。它們嘴巴里發(fā)出威脅的低吼聲,聲音就像悶雷一樣在這幢樓房里回蕩。小時候在農(nóng)村生活,我對狗有了一些了解,那些長聲嘶叫的狗往往色厲內(nèi)荏,而這種悶聲悶氣的狗才是最厲害的,它們像狼一樣,一張口就咬向咽喉。我不知道這幢樓房為什么會養(yǎng)這么多只惡犬,難道樓上藏著不愿讓人知道的秘密?很多天后,我才聽一位血友說,這些狗每天都吃不飽,為的是隨時保持殺氣和攻擊欲望。

  黑白夾雜的短髭喊了一句什么,三只惡犬都退后了,讓出了中間的過道。我膽戰(zhàn)心驚地穿過去,跟著短髭走上樓梯。二樓的幾間房門都打開著,每個房間里都有七八個無精打采的男人,他們有的躺在雙層木板架子床上,有的懶洋洋地坐在地上打哈欠,還有的圍成一堆在玩撲克。我又跟著短髭走上三樓,三樓的人能少些,但是一個個看起來都神情萎靡,好像一副還沒有睡醒的樣子。短髭帶我走進了一個房間里,指著一個木板床位說:“你以后就住在這里。”然后,獨自離去。

  房間里還有一個少年,他正坐在床板上望著窗外,看到我走進來了,只默然地看了一眼,又回頭眺望遠方。遠方是青山綠水藍天白云,然而,這間房屋的窗口釘著粗粗的鐵條,就像監(jiān)獄一樣,少年只能透過鐵條在遠方的風景里神游。
  少年的眼神很憂郁。
  這是什么地方?這些人是干什么的?這里是不是傳銷的大本營?我想問少年,可是看到少年憂傷的神情,我又住口了。可能,他知道的并沒有我知道的更多。
  我鋪好床位,發(fā)給了少年一根煙,少年雙手接過去,然后猛吸一口,仰起頭來,瞇著眼睛,一副很陶醉的神情。煙霧一縷一縷地從他的鼻孔吐出來,他幸福地攤開四肢,喉結上下滾動。真想不到,這個少年居然是一個資深煙民。

  少年說,他也是今天才來到這里,只比我早幾個小時。他不知道這里是干什么的。他是在撿拾垃圾的路上被兩個男人帶到了這里。
  少年的老家在云南。
  這幢大樓里一定掩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想關上房門,卻發(fā)現(xiàn)這些房間根本就沒有門。
  既然來到這里,就不管那么多,這些秘密以后都會慢慢揭曉的。我向窗外望去,看到這里是丘陵地帶,這幢大樓的附近還有幾幢房子,再遠處還有一座村莊,此刻,村道上還有模糊的人影和車影經(jīng)過。陽光照射在窗外一棵不知名的大樹上,把斑駁的樹影投射在雜草叢生的地面上,幾只鳥隱藏在枝葉間競相啼鳴,聲音又脆又甜。和我暗訪過的那個幫主居住的窨井不一樣,這里是陽光照射的地方,這里人煙稠密,他們不會對這么多人下毒手,他們也沒有剝奪我們生命的理由。

  我躺在床上,從背包里拿出博爾赫斯的小說在看,這個阿根廷國立圖書館館長的小說實在是對我們智力的挑戰(zhàn)和考驗,他的小說晦澀難懂,卻又意境幽遠,你只能像咀嚼橄欖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地閱讀,你才能讀出其中的韻味,而且,你每讀一次就有一次的收獲,每一次的收獲都不一樣。閱讀他的書籍,就像拿著一個魔術中的方盒一樣,每打開一層,就有一個發(fā)現(xiàn);再打開,又有新的發(fā)現(xiàn);你永遠無法知道它的內(nèi)核是什么,是什么寶藏。有人說,作家的書籍是給讀者看,而博爾赫斯的書籍是給作家做。博爾赫斯是作家的老師。

  看了還沒有兩頁,樓下突然響起了一聲大喊:“開飯了。”
  立刻,樓梯間想起了雜沓的腳步聲,還有人興奮的叫喊聲。我和少年也走出房屋,來到了二樓,卻發(fā)現(xiàn)二樓的樓道里站滿了人,自覺地排成兩行,在中間留出一條過道。他們的手中都拿著碗筷,只有我和少年的手中空空蕩蕩。
  二樓最里間是廚房。
  人群中一片吵雜聲,說話聲,叫罵聲,像煮滾了一鍋粘粥,又像剛剛打開了鳥籠,突然,從一個房間里傳出一聲威嚴的咳嗽,人群立刻變得靜悄悄,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
59#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50:20 | 只看該作者
樓道里出現(xiàn)了一個光頭,頭皮錚亮發(fā)黑,就像生鐵鑄成。光頭肌肉很發(fā)達,就連臉上也是肌肉飽綻。那時候還是春季,天氣還不很熱,而光頭穿著一條坎肩,露出膀子,下身著短褲,小腿上毛發(fā)雜亂。光頭大概剛剛睡醒,他邊走邊打呵欠,伸著懶腰,向上擺動著雙臂,雙臂上的肱二頭肌像小老鼠一樣亂竄。這種形象讓我想起了《水滸傳》中的鎮(zhèn)關西和潑皮牛二。
  光頭穿過樓道,也穿過所有人敬畏的視線,走進了廚房里。我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看到他從碗櫥里取出一個大號的搪瓷盆,徑自拿起炒勺,在飯鍋里挑挑揀揀,將自己喜歡的飯菜盛在搪瓷缸里,然后端著離開了。
  一直到他走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這幢樓里唯獨他的房間是有房門的。其余的人看到他進了房間,才一擁而上,爭先恐后地伸出手中的飯碗,廚師拿起飯勺,給每個飯碗里盛上飯菜,有人嫌少,不愿意離開,廚師就用飯勺狠狠地敲擊他的飯碗,他只能撅著嘴巴低垂著頭無奈離開。
  這些人中,年齡最大的足有50歲,而最小的僅有十幾歲。
  我不知道他們是血奴還是傳銷。因為此前我暗訪過傳銷,曾在一個傳銷窩點臥底一個禮拜,他們的組織方式和組成人員與這幢樓房里的人很相似,他們是一群亂糟糟的老鼠。
  我和少年沒有飯碗吃飯,只能看著別人端著飯碗大口大口吞咽。終于,飯?zhí)美餂]有人了,我走進去詢問廚師,廚師從案板下翻出兩個搪瓷碗,碗里殘留著不知什么年代的飯渣,已經(jīng)發(fā)生了化學反應,變成了綠色。我們把搪瓷碗沖洗干凈,將剩下的飯菜刮出來,放進搪瓷碗里,幾絲紅蘿卜,幾根咸菜,幾片包菜,再有一小勺米飯。

  我們端著飯碗走進自己的房間。
  我吃不下去,我的眼前一直出現(xiàn)飯碗里那堆像大便一樣的綠色東西,那是什么,那是誰留下來的,這個人有沒有肝病或者別的什么傳染病,我心中惶恐。而那個少年一直吃得很香,他埋頭在飯碗里,等到再抬頭的時候,嘴角沾著幾顆米粒,而飯碗已經(jīng)空了。
  過了幾分鐘,從門外走進了一個20多歲的男子,大拇腳趾上挑著拖鞋,走路一搖一擺,就像一只尋窩下蛋的老母雞。他走進了房間里,沒有看我們一眼,叉開雙腿,坐在了床板上。然后,他以一種老江湖的口吻問我們:“哎,過來,都是哪里人?”他說話帶著濃重的河南口音。
  我陪著笑,趕忙敬上了一顆煙。他用兩根指頭夾著,看了看香煙牌子,然后別在了耳朵上。在來這里之前,我為了冒充河南人,專門買了一盒四元五角的河南出產(chǎn)的紅旗渠香煙,放在口袋里,以備打點各路“神仙”。
  我說:“我是河南洛陽的。”
  他認真地看了看我,又以江湖大佬的口吻說:“這里很多河南人,都聽我的,你們以后就跟我混吧。”

  我小心翼翼地問:“這里是做什么的?”
  他嘲弄地看著我:“做什么的?賣血唄。每天吃了飯什么都不干,就等著老大招呼,隔上幾天就坐車去外面,賣了血分錢。”
  他說得輕描淡寫,我聽得驚心動魄。這個世界上,原來真的就有這么一群人,每天吃喝,養(yǎng)足精神,然后賣血;賣血得來的錢,再買食品,再次吃喝,再次賣血。就這樣周而復始,把自己當成了一架產(chǎn)血機器,生命不息,賣血不止。可是,人體的精血能夠經(jīng)得住這樣的折騰嗎?
  我正在想著,門外又走進了一個人,他一進來就顯得空間狹小,光線暗淡,是光頭。

  剛才還在大啦啦地叉開雙腿坐在床上的這名男子,看到光頭后趕緊站了起來,臉上的每道皺紋都擠出了笑容,順手把我敬給他的香煙從耳朵上拿下來,雙手捧著敬給光頭。光頭看也不看,將他的手打開,香煙掉在了地上,他不敢撿拾,尷尬地看看我,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哭還是笑。
  光頭說:“他媽的誰讓你亂竄,老子把你的頭擰下來。”
  他嚇得連連作揖,嘴里賠罪說:“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然后惶惶逃出。
  看到這一幕,我感到很好笑,剛才還在口口聲聲自封老大,讓我跟著他混的“江湖大佬”,在一個肌肉發(fā)達的人面前,就嚇成了耗子。
60#
 樓主| 發(fā)表于 2009-9-20 11:50:30 | 只看該作者
幾天后,我才知道,這個光頭就是血頭。而血頭充其量只能算血奴群落里的小嘍啰,血頭的上面還有人。
  那個自稱老大的河南人名叫杜斌。他說的一點沒錯,他就是老大,因為這個賣血群落里有很多“幫會組織”,都是以老鄉(xiāng)為紐帶劃分的,比如江西幫、安徽幫、湖北幫等等,來自河南的只有他一個,他自然就是河南幫的老大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一直無法入睡,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故事,也不知道自己會面臨什么危險,將會置身于怎樣的處境中。窗外,蛐蛐聲競相響起,一聲一聲,聲聲相連,間或還有青蛙渾濁而嘹亮的鳴叫,像波浪一樣沖擊著我,而我是漂浮在波浪中的小船,被沖擊著,協(xié)裹著,不知道將要沖上淺灘,還是撞上礁石。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突然響起了爭吵聲,兩個男人,一個聲音高亢,一個聲音粗壯,一個聲音像竹竿一樣柔韌,一個聲音像樹樁一樣敦實。他們都在用我難以聽懂的方言。接著,門外又響起了叫好聲,有雜沓而輕快的腳步聲涌過來,很多個不同的聲音在喊:“打呀,快點打呀。”聲音充滿了焦急和幸災樂禍。
  然后,就響起了手掌與臉的撞擊聲,清脆而嘹亮,人群轟然叫好,有人興奮地鼓起掌來。又一聲手掌打在臉上的聲音,渾濁而遲鈍,估計是挨打者在還擊。更多的人在齊聲歡呼。然后,門外響起了喘息聲、哎呀喊疼聲、憤怒叫罵聲、身體與床板碰撞聲……還有眾人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聲。我想下床看看,可是沒有去,我知道此刻門外的樓道上一定被圍得水泄不通,我想不明白這都是些什么人,這些無聊的人為什么以打架和看人打架為樂。光頭一直沒有出現(xiàn),他不讓人亂竄房間,為什么又不制止打架?為什么對打架和圍觀打架聽之任之?

  門外的打架還在繼續(xù),但是節(jié)奏明顯減緩下來,只有喘著粗氣的聲音,上氣不接下氣的叫罵,偶爾才有一聲拳腳與肉體相撞的聲音,但聲音弱小,顯得綿軟無力。這么短的時間里,兩人都打得氣喘吁吁,兩敗俱傷,我估計門外打架的應該是兩個50多歲的老人,這么大年齡還這樣肝火旺盛,實在是罪過。我好奇地爬起身,走到門外,借著照進樓道的月光,我看到兩個打架的,居然是20多歲的青年。他們像正拉車上坡的老牛,曳長著脖子在喘氣,胸脯像風箱一樣劇烈起伏,他們臉色慘白,扭動著對方,都無法把對方摔倒,后來干脆都放開了手,一起坐在地上休養(yǎng)生息。

  我想起了此前陪著父親去醫(yī)院看病時,見到了兩個血奴,他們說賣血把自己身體掏空了,連一桶水都提不起。現(xiàn)在看來,果真是這樣,賣血對身體的損傷非常大,兩個20歲的青年,像兩個50歲的老人一樣,打架遲緩,缺少力度和“美感”。
  后來,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打架的兩個人,是安徽幫和江西幫的幫主在決斗,他們彼此手下都有七八個人,彼此都想吞并對方,但是這兩個身體虧空神經(jīng)殘疾行動遲緩的病夫,勢均力敵,每次都會打得兩敗俱傷。
  幫主的身體尚且是這樣虛弱,那么,那些徒子徒孫們的身體,就可想而知了。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睡夢中回到了家鄉(xiāng),家鄉(xiāng)漫山遍野都開滿了鮮花,很多汽車,拉著各種各樣的食品:罐頭、水果、饅頭,還有一扇一扇的豬肉,拉進了村子里。父親病好了,他和很多鄉(xiāng)親看著這滿車滿車的食品,開心地笑著……
  突然,樓梯里響起了叫罵聲,聲音威嚴而急切:“他媽的,起來,都給老子起來,到樓下集合上車。”我從夢中醒來了,睜開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我還沒有想明白自己置身何處,是在那個開遍鮮花的家鄉(xiāng),還是在報社的集體宿舍里?有人走進來了,一把揭開了我身上的被子:“媽的,快點下去!”
  我側身望去,看到了站在地上的那個人錚亮的頭皮,他是光頭。
  天還沒有完全亮,窗外微風吹過,樹葉窸窣,像春蠶咀嚼桑葉,又像千軍萬馬銜枚疾走,光線暗淡,房間里的一切都顯得影影綽綽。我摸索著穿好衣服,和少年一起走下樓梯,一樓的那幾只惡犬看不到了,不知被關在了哪里。
  剛走出那幢大樓,我的屁股上就挨了一腳,光頭站在后面罵道:“這么慢,騎上豬了?”
  我不敢吭聲,跟著人群來到了一棵大樹下,大樹下停著一輛大卡車,卡車上已經(jīng)有了十幾個人,都在站立著,他們很安靜,一句話也不說。
  我登上卡車,卡車啟動了,引擎聲異常巨大,轟轟隆隆,像打土豪分田地。遠處,是安靜的村莊,有幾聲雞鳴驀然響起,又驀然停止,像被突然凍住了。東邊的天際露出了魚肚白,估計現(xiàn)在才凌晨四點。這輛卡車,拉著這一車人,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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