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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redboy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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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記錄] 隋唐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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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41:12 |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回 成后志怨女出宮 證前盟陰司定案

  隋唐演義--第六十八回 成后志怨女出宮 證前盟陰司定案詞曰:

  九十春光如閃電,觸目垂慈,便覺陽和轉(zhuǎn)。幽恨綿綿方適愿,

  普天同慶恩波遍。  生死一朝風景變,漫道黃泉,也自通情面。

  滿地荊棒繞指扌前,驚回惡夢堪欣羨。

  調(diào)寄“蝶戀花”

  凡人好行善事,而人不之知,則為陰德;或一時一念之感發(fā),或真心誠意之流行,無待勉強,不事矯飾,蓋有不期然而然者。語云:有陰德者,必有陽報。昔長興顧氏宦成無子,娶姬妾十余人,一日與內(nèi)君酌,諸姬皆侍,嘆曰:“我平生事皆陰德,何以絕我嗣乎?”一姬曰:“陰德不在遠。”某悟曰:“我今行陰德,當嫁汝輩。”姬曰:“我豈自言,理因如是,我死從夫子耳!”某盡嫁十余人,已而生三子,母即言死從者。何況朝廷舉動,有關宗廟社稷,其獲報又何可量哉。

  話說羅成將到長安,叫潘美率督兵丁,護著家眷慢行,自己先入京會見秦叔寶。聞知柴紹已于去年夏間復命,隨同叔寶進去,拜見秦老夫人,先把壽儀補送。叔寶道:“表弟遠隔幾千里,家母壽期至今不忘。”羅成便把征北一段,至同蕭后回南,賤內(nèi)到女貞庵會見秦、狄、夏、李四位夫人,知是舅母八十整壽,在那里遙祝千秋,及蕭后到揚州祭奠,撞死了王義夫妻的話來說完。秦老夫人道:“羅家甥兒,既是你二位娘子并令郎多在這里,快叫人把轎馬去接了進來。”叔寶道:“母親,蕭后尚在旅中,待他陛見了安頓過,好接兩位表嫂來。”秦老夫人道:“既如此,且叫懷玉到城外去接蕭娘娘、二位夫人到承福寺中,暫住一二日。”懷玉如飛帶了家丁出城,去安頓蕭后及羅成家眷。

  羅成朝見過太宗,犒勞再三,賜宴旌功,早有旨意出來,差四個內(nèi)監(jiān),宣蕭后進宮。竇、花二夫人到叔寶家,又獻上壽儀,拜過老夫人的壽,與張夫人交拜。單小姐亦拜見,命二子出來,與羅家二子拜見了,互相問候。袁紫煙及江、羅、賈三位夫人聞知,亦時差人饋送禮物。住了月余,羅成辭朝回去,便道到花弧墓上祭掃不題。

  卻說太宗自登極以后,四方平定,禮樂迷興。魏征、房元齡輩,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君臣相得。一日奉太上皇,置酒未央宮,對當秋暑,那日恰逢天氣清朗,金紫輝映。上皇命頜利可汗起舞,馮智戴詠詩,既而笑道:“胡越一家,古未有也!”太宗樟觴上壽說道:“此皆陛下教化,非臣智力所及。昔漢高祖亦從太上皇宴此宮,妄自矜大,臣不取也。”上皇大悅,問秦叔寶:“你母親好么?今多少年紀了?”叔寶跪答道:“臣母今年八十有三,托賴上皇陛下洪福,得以粗安。”隨命眾臣自皇族以下,各依品級而坐,無得喧嘩失禮。眾臣皆循序列班坐定,命黃門行酒,琴瑟齊鳴,歌聲盈耳。君臣正在歡飲,不意尉遲敬德,坐在任城王下首,忽大怒起來,便道:“汝有何功,卻坐在我上!”任城王卻不理他,他便伸出一只大拳頭打來,正中道宗左圖,眾人起身勸時,道宗目睛反轉(zhuǎn),青腫幾砂,便逃席而出。上皇問什么緣故,眾臣以直奏上。上皇心上不悅道:“任城王道宗,是朕宗支,不要說有功無功,就是他僭越了,今日是個良會,也該忍耐,為甚就動起手來!”太宗率眾臣謝罪,便命罷宴,奉上皇還宮。

  到了次日,太宗視朝,對眾臣道:“昨日朕同上皇君臣相樂,一時良會,敬德有失人臣之禮,朕甚不樂。況任城王實朕之親族,彼便如是行兇,況其他乎!朕之此言,甚非有私道宗也。”言未畢,左右奏敬德自縛請罪,眾臣懷懼,皆為跪請道:“敬德武臣,本不習儒雅,今無禮有忤圣旨,乞陛下念其汗馬之勞,而生全之。”太宗召敬德入,命左右去其縛,對敬德道:“朕欲與卿等共保富貴,然卿居官數(shù)犯法,朕不以過而掩卿之功,乃知漢室韓彭一旦菹醢,非高德之過也。”敬德叩頭謝罪。太宗道:“國家紀綱,惟賞與罰,非分之恩,不可數(shù)得,勉自修飾,無致后悔。”敬德再拜而出,由是強暴頓斂。

  貞觀九年五月,上皇有疾,崩于太安宮。頒詔天下,謚曰神堯。一日,太宗閑暇,與長孫皇后眾嬪妃游覽至一宮。即有許多宮女承應,看去雖多齊整,然老弱不一。太宗見了,覺有些厭憎。有幾個奉茶上來,皇后問道:“你們這些宮奴,都是幾時進宮的?”眾宮人答道:“也有近時進宮的,隋時進宮的居多。”皇后道:“隋時進宮有二十余年了。”眾宮奴道:“十二三歲進宮,今已三十五六歲了。”皇后道:“當初隋煬帝嬪妃星廣,為甚要這許多人伺候?”宮人道:“當初煬帝有夫人、美人、昭儀、充華、婕妤、才人等名,安頓各宮。安得如萬歲與娘娘仁慈儉素,合宮無不共沐天恩。”太宗道:“朕想天子一人,就是嬪御,像朕不過三四人足矣,精力有限,何苦用著這許多人伺候,使這班青春女子,終身禁錮宮中。”徐惠妃道:“看他們情景,原覺可憫。”太宗對皇后道:“御妻,朕欲將此輩放些出去,讓他們歸宗擇配,完他下半世受用。”皇后笑道:“恩威悉聽上裁,妾何敢仰參。不要說真?zhèn)放他們出去,就是這點念頭,亦是一種大陰德。”太宗笑道:“朕豈戲言耶!”只見眾宮娥俱跪下謝恩,娘娘與嬪妃等都大笑起來。太宗對內(nèi)侍說道:“你去對掌宮的內(nèi)監(jiān)說,把這些宮女,都造冊籍進呈來。”內(nèi)侍對掌宮監(jiān)臣魏荊玉說了,那一夜各宮中宮娥彩女,如同鼎沸。天明造完,交與魏荊玉。荊玉伺天子視朝畢,將冊籍呈上,太宗看了一回道:“你去叫他們多到翠華殿來。”那魏監(jiān)領旨去了。太宗回宮指著冊籍,對皇后道:“那些宮女,不知糜費了民間多少血淚,多少錢糧,今卻蔽塞在此,也得數(shù)日工夫去查點他。”皇后道:“不難,陛下點一半,妾同徐夫人點一半,頃刻就可完了。”

  太宗便同皇后登了寶輦,徐惠妃坐了平輿,到翠華殿來。見這班宮娥,擁擠在院子里。太宗與皇后,各自一案坐了。徐惠妃坐在皇后旁邊。宮女均為兩處點名,點了一行,又是一行,都是搽脂抹粉,妍媸參半。太宗揀年紀二十內(nèi)者,暫置各宮使喚。其年紀大者,盡行放出,約有三千余人。叫魏監(jiān)快寫告示,曉諭民間,叫他父母領去擇配。如親戚遠的,你自揀對頭,與他配合。三千宮娥,歡天喜地,叩謝了恩,攜了細軟出宮。魏監(jiān)將一所舊庭院,安放這些宮女,即出榜曉諭。一月之間,那些百姓曉得了,近的領了去,遠的魏監(jiān)私下受了些財禮嫁去,到也熱鬧。不上兩月,將及嫁完,只剩夭夭、小鶯兩個,他是關外人,親戚父母都不見來。又因夭夭出宮時,害起病來,小鶯伏侍他,住在魏太監(jiān)寓中三四個月,依舊養(yǎng)得身子肥壯。

  偶然一日,魏太監(jiān)有個好友,錦衣衛(wèi)揮使姓韋名元貞來拜,年紀將近四句,妻子竟不生嗣,著實要替他娶妾,他竟不肯。那日魏監(jiān)留在書房中小飲,說起放宮女事,魏太監(jiān)道:“韋老先,你尚無子,聞得你嫂子又賢惠,前日何不來娶一個好些的,生個種兒出來,也是韋門之幸。”元貞搖手道:“妻子生得出也好,生不出也就罷了。”魏太監(jiān)道:“如今剩得兩個,就像一父母所生,生得甚好,待我叫他出來,你賞鑒一賞鑒。”就對小太監(jiān)說了。不一時那兩個走將出來,朝著韋官兒行禮下去。元貞如飛站起來回禮,見他兩個身材裊娜,肌膚嫩白,忙說道:“請進。”魏監(jiān)道:“韋老先如何?”元貞道:“使不得,這是上用過的,我們做官兒的娶去為妾,就是失體統(tǒng)了。”魏太監(jiān)笑道:“真是老婆子的話兒!前日那李官兒,也娶了蔡修容,張官兒也討了趙玉嬌去。偏你娶不得!”便也不題。吃完了酒,韋元貞別去了。過了一日,魏太監(jiān)打聽韋揮使不在家中,便喚一個車兒,叫小鶯、夭夭坐了,對一個小太監(jiān)說道:“你到韋家進去,看見他夫人,說我曉得韋老爺無子,故此公公特送這兩個美人來。”小鶯、夭夭到了韋家,見了韋夫人,韋夫人歡喜不勝。等元貞進門時,將他兩個藏在書房碧紗窗里。元貞看見了,知是夫人美意,就在書房內(nèi)睡了一回,忙同進去謝了夫人。自是妻妾相得,后來各生下子女:小鶯生一女,為中宗皇后,封元貞為上洛王,這是后話休題。

  時房元齡因諫諍之事,見上頗疏,便告老回去。貞觀十年六月間,長孫皇后疾病起來,漸覺沉重,遂囑太宗道:“妾疾甚危,料不能起,陛下宜保圣躬,以安天下。房元齡事陛下久,小心謹密,且無大故,不可棄之。妾之家族,因緣以致祿位,既非德舉,易致顛危,愿陛下保全之,慎勿與之權要。妾生無益于人,若死后勿高邱垅,勞費天下,因山為墳,器用瓦木可也。更愿陛下親君子,遠小人,納忠諫,屏讒佞,省作役,止游敗,妾雖死亦無恨。”又對太子道:“爾宜竭盡心力,以報陛下付托之重。”太子拜道:“敢不遵母后之命。”后囑咐罷,是夜崩于仁靜宮。

  次日,官司將皇后采擇自古得失之事,為女則三十卷進呈。太宗覽之悲慟,以示近臣道:“皇后此書,足以垂范百世。朕非不知天命,而為無益之悲。但入宮不聞規(guī)諫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懷耳。”乃遣黃門召房元齡復其位。冬十一月,葬文德皇后于昭陵,近竇太后獻陵里許。上念后不已,乃于苑中作層樓觀以望昭陵。嘗與魏征同登,使征視之。征熟視良久道:“臣昏(目毛)不能見。”上指視之,魏征道:“臣以為陛下望獻陵,若昭陵則臣固見之矣!”上泣為之毀觀,然心中終覺悲傷。

  一日,太宗忽然病起來,眾臣日夕問候,太醫(yī)勤勤看視。過四五日不能痊可,恍惚似有魔祟。惟秦瓊、尉遲恭來問安時,頗覺神清氣爽,因命圖二人之像于宮門以鎮(zhèn)之。及病勢沉重,乃召魏征、李勣等入宮受顧命,李勣道:“陛下春秋正富,豈可出此不吉之言。”魏征道:“陛下勿憂,臣能保龍體轉(zhuǎn)危為安。”太宗道:“吾病已篤,卿如何保得?”說罷轉(zhuǎn)面向壁,微微的睡去了。魏征不敢驚動,與李勣等退至宮門前。李勣問道:“公有何術,可保圣躬轉(zhuǎn)危為安?”魏征道:“如今地府,掌生死文簿的判官,乃先帝駕下舊臣,姓崔名玨,他生前與我有交,今夢寐中時常相敘。我若以一書致之,托他周旋,必能起死回生。”李勣聞言,口雖唯唯,心卻未信。少頃,宮人傳報皇爺氣息漸微,危在頃刻矣。魏征即于宮門廂閣中,寫下一封書,親持至太宗榻前焚化了,吩咐宮人道:“圣體尚溫,切勿移動,靜候至明日此時定有好意。”遂與眾官住宮門前伺候。

  且說太宗睡到日暮時,覺渺渺茫茫,一靈兒竟出五風樓前。只見一只大鷂飛來,口中銜著一件東西。太宗平昔深喜佳鷂,見了歡喜,定睛一看,心上轉(zhuǎn)驚道:“奇怪!此鷂乃是魏征奏事時,我匿死懷中之物,為甚又活起來?”忙去捉他,那鷂兒忽然不見,口中所銜之物,墜于地上。太宗拾起看時,卻是一封書柬,封面上寫著:“人曹官魏征,書奉判兄崔公。”下注云:“崔玨系先朝舊臣,伏乞陛下面致此書,以祈回生。”太宗看了歡喜,把書袖了,向前行去。好一個大寬轉(zhuǎn)的所在,又無山水,又無樹木,正在驚惶,見有一個人走將來,高聲叫道:“大唐皇帝往這里來。”太宗聞言,抬頭一看,那人紗帽藍袍,手執(zhí)像笏,腳穿一雙粉底皂靴,走近太宗身邊,跪拜路旁,口稱:“陛下,赦臣失誤遠迎之罪。”太宗問道:“卿是何人?是何官職?”那人道:“微臣是崔玨,存日曾在先皇駕前為禮部侍郎。今在陰司為豐都判官。”太宗大喜,忙將御手挽起來道:“先生遠勞,朕駕前魏征有書一封,欲寄先生,卻好相遇。”崔判官問:“書在何處?”太宗在袖中取出,遞與崔玨。崔玨接來,拆開看了說道:“陛下放心,魏人曹書中,不過要臣放陛下回陽之意,且待少頃見了十王,臣送陛下還陽,重登王闕便了。”太宗稱謝。又見那邊走兩個軟翅的小官兒來,說道:“閻王有旨,請陛下暫在客館中寬坐一回,候勘定了隋煬帝一案,然后來會。”太宗道:“隋煬帝還沒有結卷么?”二吏道:“正是。”太宗對崔玨道:“朕正要看隋煬帝這些人,煩崔先生引去一觀。”崔玨道:“這使得。”

  大家舉步前行,忽見一座大城,城門上邊寫著“幽明地府鬼門關”七個大字。崔玨道:“微臣在前引著,陛下去恐有污穢相觸。”領太宗入城,順街而行,看那些人蓬頭跣足,好似乞丐一般。走了里許,只見道旁邊走出先帝李淵,后邊隨著故弟元霸。太宗見了,正要上前叩拜父皇,轉(zhuǎn)眼就不見了。又走了幾步,忽見建成引著元吉、黃太歲而來,大聲喝道:“世民來了,快還我們命來!”崔判官忙把像笏擎起說道:“這是十殿閻君請來的,不得無禮!”三人聽了,倏然不見。太宗問道:“翟讓、李密、王伯當、單雄信、羅士信想還在此?”崔玨道:“他們早已托生太原荊州數(shù)年矣!”還要問太穆皇后、文德皇后在何處。只見一座碧瓦樓臺,甚是壯麗。外面望去,見里面環(huán)攈叮當,仙香奇異。正在凝眸之際,見三個長大漢子,后面有七八個青面獠牙鬼使押著。崔玨道:“陛下可認得那三個么?”太宗道:“有些面善,只是叫他不出。”崔玨道:“那第一個披豬皮的是宇文化及。第二個穿牛皮的是宇文智及;第三個穿狗皮的是王世充。他們俱定了案,萬劫為豬牛狗,受后來的千刀萬剮,以償生前弒逆之罪。”正是: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太宗正在那里觀看,聽見兩邊人說道:“又是那一案人出來了?”崔玨看是何人,見一對青衣童子執(zhí)著幢幡寶蓋,笑嘻嘻的引著一個后生皇帝,后面隨著十余個紗帽紅袍的,兩個官吏隨著。崔玨叫道:“張寅翁,這一宗是什么人?”那官吏說道:“是隋煬帝的宮女朱貴兒,他生前忠烈,罵賊而死,曾與楊廣馬上定盟,愿生生世世為夫婦。后面這些是從亡的袁寶兒、花伴鴻、謝天然、姜月仙、梁瑩娘、薛南哥、吳絳仙、妥娘、杳娘、月賓等。朱貴兒做了皇帝,那些人就是他的臣子。如今送到玉霄宮去修真一紀,然后降生王家。”太宗聽了笑道:“朕聞朱貴兒等盡難之時,表表精靈,至今述之,猶為爽快。但生為天子,不知是在那個手里?”又見兩個鬼卒,引著一個垂頭喪氣的煬帝出來,后面跟著三四個黑臉兇神。崔玨又問跟出來的鬼吏押他到那里去。那鬼吏答道:“帶他到轉(zhuǎn)輪殿去,有弒父弒兄一案未結,要在畜生道中受報。待四十年中,洗心改過,然后降生陽世,改形不改姓,仍到楊家為女,與朱貴兒完馬上之盟。”崔玨問道:“為何頂上白綾還未除去?”鬼吏道:“他日后托生帝后,受用二十余年,仍要如此結局。”崔玨點頭。太宗道:“煬帝一生殘虐害民,淫亂宮闈,今反得為帝后,難道淫亂殘忍,到是該的?”崔玨道:“殘忍,民之劫數(shù);至若奸囗,此地自然降罰。今為妃后,不過完貴兒盟言。”太宗正要細問,見一吏走來對太宗道:“十王爺有請。”太宗忙走上前,早有兩對題燈,照著十位閻王降階而至,控背躬身迎接;太宗謙讓,不敢前行。十王道:“陛下是陽間人王,我等是陰間鬼王,分所當然,何須過讓?”太宗道:“朕得罪麾下,豈敢論陰陽人鬼之道。”遜之不已。

  太宗前行,竟入森羅殿上,與十王禮畢坐定。秦廣王拱手說道:“先年有個徑河老龍,告殿下許救,而終殺之何也?”太宗道:“朕當時曾夢老龍求救,實是允他生全,不期他犯罪當刑,該人曹官魏征處斬。朕宣魏征在殿下棋,豈知魏征倚案一夢而斬。這是龍王罪犯當死,又是人曹官出沒神機,豈是朕之過咎。”十王聞言伏禮道:“自那老龍未生之前,南斗生死簿上已注定,該殺于魏人曹之手,我等皆知。但是他折辯定要陛下來此,三曹對質(zhì),我等將他送入輪藏轉(zhuǎn)生去了。但令兄建成、令弟元吉,旦夕在這里哭訴陛下害他性命,要求質(zhì)對,請問陛下這有何說?”太宗道:“這是他弟兄合謀,要害朕躬,假言奪槊,使黃太歲來刺朕。若非尉遲敬德相救,則朕一命休矣。又使張、尹二妃設計挑唆父皇。若非父皇仁慈,則朕一命又休矣。置鴆酒于普救禪院,滿斟歡飲若非飛燕遺穢相救,則朕一命又休矣。屢次害朕不死,那時又欲題兵殺朕,朕不得已而救死,勢不兩立,彼自陣亡,于朕何與?昔項羽置太公于附上以示漢高,漢高曰:“愿分吾一杯羹。’為天下者不顧家,父且不顧,何有于兄弟,愿王察之。”十王道:“吾亦對令兄令弟反覆曉諭,無奈他執(zhí)訴愈堅,吾暫將他安置閑散,俟他時定奪,今勞陛下降臨,望乞恕我等催促之罪。”言畢,命掌生死簿判官:“快取簿來,看唐王陽壽天祿該有多少。”

  崔判官急轉(zhuǎn)司房,將天下萬國之王天祿總簿一看,只見南贍部洲大唐太宗皇帝注定貞觀一十三年。崔判官看了,吃了一驚,急取筆蘸墨將一字上添上兩畫,忙出來將文簿呈上。十王從頭一看,見太宗名下注定三十三年,十王又問:“陛下登基多少年了?”太宗道:“朕即位已經(jīng)一十三年。”十王道:“陛下還有二十年陽壽,此一來已是對案明白,請遼陽世。”太宗聽見,恭身稱謝。十三差崔判官、朱太尉送太宗還魂。

  太宗謝別出殿。朱太尉執(zhí)著一枝引魂幡在前引路,只見一座陰山,覺得兇惡異常。太宗道:“這是何處?”崔判官道:“這是枉死城,前日那六十四處煙塵草寇,眾好漢頭目,枉死的鬼魂,都在里頭,無收無管,又無錢鈔用度,不得超生。陛下該賞他些盤纏,才好過去。”太宗道:“朕空身在此,那里有錢鈔?”崔判官道:“陛下的朝臣尉遲恭有制錢三庫,寄存在陰司,陛下苦肯出名立一契,小判作保,借他一庫,給散與這些餓鬼,到陽間還他。那些冤鬼,便得超生,陛下可安然竟過。”太宗大喜,情愿出名借用。崔判官呈上紙筆,太宗遂立了文書,崔判官袖著,將到山邊,聽得神嚎鬼哭,亂哄哄擁出許多鬼來,盡是拖腰折臂,也有無頭的,也有無腳的,都喊道:“李世民來了,還我命來!”太宗嚇得膽戰(zhàn)心驚,拖住崔判官。崔判官道:“你們不得無禮,我替大唐皇爺借一庫銀子的票兒在此,你們?nèi)ソ心悄ь^來領票去支付分給便了。唐皇爺陽壽未終,到陽間去還要做水陸道場,超度你們哩!”眾鬼聽了,如飛去叫那魔頭來。崔判官吩咐了,把票兒付與魔頭,眾鬼歡喜而去。三人又走了里許,見一條青石大橋,滑潤無比,太宗向橋上走去。剛要下橋,聽得天庭一個霹靂,吃了一驚,跌將下來。忙叫道:“跌死我也!跌死我也!”開眼看時,見太子嬪妃,都在旁伺候。

  太子忙傳魏征等,魏征走近御床,牽衣說道:“好了,陛下回陽了。”太宗醒了片時,太醫(yī)進定心湯吃了,站起身來。魏征問道:“陛下到陰司可曾會見崔玨?”太宗點頭道:“虧他護持。”便將幽夢所見,細細述與眾人聽了;眾人拜賀而出。太宗即傳旨,宣隱靈山法師唐三藏、竇巨德至京。天使到時,竇巨德已圓寂四五天了。使者隨唐三藏到京,建水陸道場,超度幽魂。又命以金銀一庫還尉遲恭,恭辭不受,太宗再三勉諭,敬德拜受而出。庫吏將銀盤交敬德,照冊缺了五百貫,庫吏驚惶,只見梁上墮下一帖。取視之,乃大業(yè)十二年,敬德打鐵時,支付書生票也,聞者奇異。太宗在宮中,調(diào)養(yǎng)了三四天,御體比前愈黨強健,不期被火焚了大盈庫,魏征道:“天災流行,皆由宮中陰氣抑郁所致,乞?qū)⑾鹊鬯蠇邋M行放出。”太宗見說,深以為是,即將老宮女盡數(shù)放出。復有三千余人連張、尹二妃,亦出宮歸家,宮禁為之一空。遂差唐儉往民間點選良家女子,年十四五歲者,止許百名,預使太常少卿祖孝孫教習音樂。將近四五月,唐儉選秀女回來,太宗散給后宮,只選武媚娘為才人,安頓福綏宮,寵幸無比。

  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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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馬賓王香醪濯足 隋蕭后夜宴觀燈

  隋唐演義--第六十九回 馬賓王香醪濯足 隋蕭后夜宴觀燈詩曰:

  春到王家亦太秾,錦香繡月萬千重。

  笑他金谷能多大,羞殺巫山只幾峰。

  屏鑒照來真富貴,羊車引去實從容。

  只愁云雨終難久,若個佳人留得依。

  宋時維揚秦君昭,妙年游京師,有一好友姓鄧,載酒祖餞;界一殊色小鬟,至前令拜。鄧指之道:“某郡主事某所買妾也,幸君便航附達。”秦弗諾,鄧懇之再三,勉從之。舟至臨清,天漸熱,夜多蚊,秦納之帳中同寐,直抵都下。主事知之取去,三日方謁謝道:“足下長者也,弟昨已作簡,附謝鄧公矣!”此真不近女色之奇男子。還有商時九侯,有女色美而莊重,獻于紂,奈此女不好淫,觸紂怒,殺女而醢九侯。鄂侯諫,并烹之,此真不喜近男子之美婦人。是知男女好惡,原有解說不出的。

  太宗是個天挺豪杰,并不留情于色欲,不想長孫皇后仙逝,又選了武氏進宮,色寵傾城,歡愛無比。卻說那武氏,他父親名士囗,字行之,住居荊州。高祖時,曾任都督之職,因天性恬淡,為宦途所鄙,遂棄官回來。妻子楊氏,甚是賢能,年過四十無子,楊氏替他娶一鄰家之女張氏為妾。月余之后,張氏睡著了,覺得身上甚重,拿手一推,卻把自己推醒,自此成了娠孕。過了十月,時將分娩,行之夢見李密,特來拜訪云:“欲借住十余年,幸好生撫視,后當相報。”醒來卻是一夢。張氏遂爾脫身,行之意是一兒,及看時卻是女兒。張氏因產(chǎn)中犯了怯癥,隨即身亡。武行之夫婦,把這女兒萬分愛護。到了七歲,就請先生教他讀書。先生見他面貌端麗,叫做媚娘。及至十二三歲,越覺妖艷異常,便與同學讀書的相通,茶余飯罷,行步不離。又過年余,是他運到,唐儉點選進宮,敕賜才人,性格聰敏,凡諸音樂,一習便能。敢作敢為,并不知宮中忌憚。太宗行幸之時,好像與家中知己一般,才動手就叫他、摟他、親他,媚他,太宗從沒有經(jīng)過這般光景,愈久愈覺魂消,因此時刻也少他不得。

  如今且說太子承乾,是長孫皇后所生。少有囗疾,喜聲色,敗獵馳騁,有妨農(nóng)事。魏王名泰,太子之弟,乃韋妃所生。多才能,有寵于帝,見皇后已崩,潛有奪位之意。折節(jié)下士,以求聲譽,密結朋黨為腹心。太子知覺,陰遣刺客紇于承基,謀殺魏王。正值吏部尚書侯君集,怨望朝廷,見太子暗劣,欲乘釁圖之。因勸太子謀反,太子欣然從之。遂將金寶厚賂中郎將季安儼等,使為內(nèi)應。不意太宗聞知,便把太子承乾,廢為庶人,侯君集等典刑。時魏王泰日入侍奉,太宗面許立為太子,褚遂良、長孫無忌固請立晉王治。太宗謂侍臣道:“昨青雀投我懷云:臣今日始得為陛下子,臣有一子,臣死之日,當為陛下殺之,傳于晉王,朕甚憐之。”褚遂良道:“陛下失言。此國家大事,存亡所系,愿熟思之。且陛下萬歲后,魏玉據(jù)天下之重,肯殺其愛子,以授晉王哉!今必立魏王,愿先措置晉王,始得安全耳。”太宗流涕,因起入宮,想起太子二王,不覺懊恨填胸,擊床大嘆。徐惠妃、武才人問道:“陛下有何問事,發(fā)此長嘆?”太宗把太子與魏玉、晉王之事說了,又道:“朕臨敵萬陣,屢犯顛危,未嘗稍掛胸臆,不意家室之間,反多狂悻,何以生為?”徐惠妃道:“陛下平定四海,征伐一統(tǒng),得有今日,何苦以家政細務,常生優(yōu)戚。”太宗道:“妃子豈不知向日建成、元吉,淫亂于前,二王欲步武于后,所為如此,我心誠無聊賴。”因自投于床,拔佩刀欲自刺。武氏忙上前奪住道:“陛下何輕易如此,不肖者已廢之,圖謀者亦未妥,何不收此蛤蚌,盡付漁人之利。晉王亦皇后所生,立之未為不可。”徐惠妃道:“晉王仁孝,立之為嗣,可保無虞。”太宗聞言甚悅,即御太極殿,召群臣說道:“承乾悖逆,泰亦兇險,諸子誰可立者?”眾皆嘆呼道:“晉王仁孝,當為嗣。”太宗遂立晉王治為皇太子,時年十六。太宗謂侍臣道:“我若立泰,則是太子之位,可經(jīng)營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窺伺者,皆兩棄之,傳諸子孫永為世法。”晉王既立,極盡孝敬,上下相安。

  時維九月,正值秦叔寶母親九十壽誕,太宗親自臨幸,見瓊宅無堂,命輟小殿之材以構之,五日而成。手書“仁壽堂”以賜之,又賜錦屏褥幾杖等。徐惠妃賞賚亦甚厚。瓊上表申謝,太宗手詔道:“卿處至此,蓋為太上皇報德,何事過謝?”話分兩頭。卻說有清河荏平人,姓馬名周,號賓王,少孤貧好學,精于詩賦,落拓不為州里所敬。曾補傅州助教,日飲醇醪,不以講授為務,刺史屢加咎責。周乃拂衣,游于長安,行新豐市中。主人惟供諸商販,有失款待。賓王自己無聊,把青田石制漢將李陵一牌,戰(zhàn)國時孫臏一牌,供在桌上,沽酒飲醉了。便擊桌大哭道:“李陵呵,汝有何負,而使汝辱及妻孥;漢王何心,而使汝終于沙漠!”哭了一番,吃一回酒。又向?qū)O臏的牌位哭道:“孫臏呵,汝何修未得,以致結怨于好友;汝何罪見招,以致顛躓于終身!”哭了又吃酒。總是處逆境之人,若狂若癡,好像擲下了東西,坐臥不安的光景。其激烈處,恨不化為博浪椎,為秦庭筑,為田將軍淚。感憤處,恨不化為斬馬劍,為散盜車,為荊軻匕首。因是不與世俗伍。

  一日遇見中郎將常何,雖是武官無學,頗有知人之職,知馬賓王必成大器,延至家中,待為上賓,一應翰墨之事,盡出其手。是時星變異常,下詔文武官,極言得失。常何遂煩馬周,代陳便宜二十余事進上。馬周旅邸無聊,袖了些杖頭,散步出門。那日恰是三月三日上已佳節(jié),傾城士女,皆至曲江拔楔,雜劇吹彈,旗亭都張燈結彩。馬周也到那里去閑玩。上了店中,踞了一個桌兒,在那里獨酌暢飲。那些公侯駙馬,帝子王孫,都易服而來嬉耍。只見一個宦者,跟了幾個相知,許多仆從,也在座頭吃酒。見馬周飲得爽快,便對馬周道:“你這個狂生,獨酌村醪,這般有興;我有一瓶葡萄御酒在此,贈與你吃了罷。”家人們把一瓶酒,送與馬周。

  馬周把酒,揭開一看,卻有七八斤,香噴無比,把口對了瓶,飲了一回;飲下的,瞥見桌邊有一拌面的瓦盆兒在,便把酒傾在里頭,口中說道:“高陽知己,不意今日見之。”一頭說,一頭將雙襪脫下,把兩足在盆內(nèi)洗灌。眾人都驚喊道:“這是貴重之物,豈可如此輕褻?”馬周道:“我何敢輕褻?豈不聞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曾于云:啟予足,啟予手,我何敢媚于上而忽于下?”洗了,抹干了足,把盆拿起來,吃個罄盡。剛飲完時,只見七八個人,搶進店來,說道:“好了,馬相公在此了!”馬周道:“有何事來尋我?”常何家里二人說道:“圣上宣相公進朝。”原來太宗在宮,翻閱臣僚本章,見常何所上二十條,申說詳明,有關政治。因思常何是個武臣,那有些學問,就出宮來召問常何。常何只得奏云:“是臣喜馬周所代作。”太宗大喜,即著內(nèi)監(jiān)出來宣召。當時馬周見說,忙到常何寓中,換了衣衫靴帽,來到文華殿。太宗把二十條事,細細詳問,馬周抗詞質(zhì)辯,一一剖悉,真?zhèn)是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太宗大喜,即拜他為刺史之職,賜常何彩絹二十匹出朝。

  太宗即散朝進宮,行至鳳輝宮前,只見那里笑聲不絕。便跟了兩個宮奴,轉(zhuǎn)將進去,見垂柳拖絲,拂境清幽。姹紫嫣紅,迎風弄鳥,別有一種賞心之境。聽見笑聲將近,卻是一隊宮女奔出來,有的說打得好,竟像一只紫燕斜飛。有的說這般年紀,一些也不吃力,還似個孤鶴朝天,盤旋來往。太宗叫住一個宮奴問道:“你們那里來?為什么笑聲不絕?”那宮奴奏道:‘在倚春軒院子里,看蕭娘娘打秋耍子。”太宗道:“如今還在那里打么,可打得好?”宮奴道:“打得甚好,如今還在那里玩。”太宗見說,即便行到風輝宮來下輦偷覷,見院子里站著許多婦女,在那里望著大笑。看見秋千架上,站著一個女人。淺色小龍團襖,一條松色長裙扣了兩邊,中間扎著大紅緞褲。翻天的飛打下來,做一個蝴蝶穿花。又打起來,做一個丹鳳朝陽。改了個饑鷹掠食勢,撲將下來。真?zhèn)風流裊娜,體態(tài)輕狂。太宗正側著身子,掩在石屏間細看。只見一個宮奴瞥眼看見,忙說道:“萬歲爺來了!”那些宮奴一哄而散。

  太宗此時,不好退出,只得走將進去。蕭后如飛下了架板,小喜忙把蕭后頭上一幅塵帕,取了下來,又除下裙扣。蕭后直到太宗膝前,跪下說道:“臣妾不知圣駕降臨,有失迎接,罪該萬死。”太宗把手扶起道:“蕭娘娘有興,尋此半仙之樂。”蕭后道:“偶爾排遣,稍解岑寂,有污龍目,實在惶驚。”太宗攜著蕭后進宮,覺得異香馥郁,因坐下,蕭后泣對太宗道:“妾以衰朽之姿,得蒙思寵,實出意外。但生前常望眷顧,死后得葬于吳公臺下,妾愿畢矣”太宗許諾,因說:“今日清明佳節(jié),宮中張燈設宴,娘娘可同玩賞。”蕭后道:“今日清明,民間都打掃墳墓,妾先帝墓,無人祭掃,言之痛心。”太宗道:“朕當為置守冢三百戶,并撥田五頃,以供春秋祭祀。”后隨謝恩。太宗道:“少頃朕來宣你。”又道:“為何適聞香氣,今卻寂然?”蕭后笑而不言。原來此香,乃外國制的結愿香,在突厥可汗那里帶來的。

  當下太宗回宮傳旨,宣蕭娘娘看燈。蕭后即喚小喜跟隨,來到太宗宮中,朝見畢,與徐惠妃、武才人等相見了。太宗坐首席,請蕭后坐左邊第一席。武才人因說道:“娘娘何不就與陛下同席?”蕭后道:“妾蒲柳衰質(zhì),強陪至尊,甚非所宜,就是這席還不該坐。”太宗笑道:“總是一家,不必推遜。”于是坐定,行酒奏樂,至晚合宮都張起花燈,光彩奪目。蕭后道:“清明不過小節(jié),怎么宮掖間這般盛設名燈?”太宗道:“朕自四方平定之后,凡遇令節(jié)與除夜上元,一樣擺設慶賞。”蕭后道:“金翠光明,燃同白晝,佳麗得緊。只是把那些燈焰之氣,消去了更妙。”

  太宗問蕭后道:“朕之施設,與隋主何如?”蕭后笑而不答。太宗固問,蕭后道:“彼乃亡國之君,陛下乃開基之主,奢儉固自不同。”太宗道:“奢儉到底,各具其一。”蕭后道:“隋主享國十余年,妾常侍從,每逢除夜,殿前與諸院,設火山數(shù)十座。每山焚沉香數(shù)車。火光若暗,則以甲煎沃之,焰起數(shù)丈,其香遠聞數(shù)十里。一夜之中,則用沉香二百余車,甲煎二百余石。殿內(nèi)宮中,不燃膏火,懸大珠一百二十顆以照之,光比白日。又有外國歲獻明月寶、夜光珠,大者六七寸,小者猶徑三寸,一珠之價,值數(shù)十萬金。今陛下所設,無此珠寶,殿中燈燭,皆是膏油,但覺煙氣薰人,實未見其清雅。然亡國之事,亦愿陛下遠之。”太宗口雖不言,遙思良久,心服隋主之華麗道:“夜光珠,明月寶,改日當為娘娘致之。”于是觥籌交錯,傳杯弄盞,足有兩更天氣。武才人看那蕭后無限抑揚婉轉(zhuǎn)、豐韻關情處,竟不似五十多歲的光景,暗想:“他那種事兒,不知還有許多勾引人的伎倆。”蕭后亦只把武夫人細看,越看越覺艷麗,但無一種窈窕幽閑之意。徐惠妃與眾妃,見他三人頑成一塊,俱推更衣,各悄悄的散去。蕭后亦要辭出,太宗挽著蕭、武二人說道:“且到寢室之中,再看一回燈去。”

  未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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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41:38 |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回 隋蕭后遺梓歸墳 武媚娘被緇入寺

  隋唐演義--第七十回 隋蕭后遺梓歸墳 武媚娘被緇入寺詩曰:

  治世須憑禮法場,聲名一裂便乖張。

  已拚流毒天潢內(nèi),豈惜邀歡帝子旁?

  國是可勝三嘆息,人言不恤更籌量。

  千秋莫道無金鑒,野史稗官話正長。

  人之遇合分離,自有定數(shù)。隨你極是智巧,揣摩世事,臆測屢中的,卻度量不出。蕭后在隋亡之時,只道隨波逐浪,可以快活幾時。何知許多狼狽?今年將老矣,轉(zhuǎn)至唐帝宮中,雖然原以禮貌相待,卻是身不由己。今日太宗突然臨幸,在婦女家最難得之喜,他則不然,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豈是云。曉得太宗寵一個如花似玉的武媚娘,自知又不能減了一二十年年紀,返老還童起來,與他爭上去,故此太宗雖然一幸,覺得付之平淡。不想被太宗看燈接去,通宵達旦,媚娘見他風流可愛,便生起妒忌心來,卻極力的攛掇太宗冷淡了。他又把兩個蠢宮奴,換了小喜,去與太宗幸了。因此蕭后日常飲恨,眉頭不展,憑你佳肴美味,拿到面前,亦不喜吃。即使清歌妙舞,卻也懶觀,時常差宮奴去請小喜到來,指望說說隱情。那武才人卻又奸滑,叫兩個心腹跟了,他衷腸難吐,彼此慰問了一番,即便別去。蕭后只得自嗟自嘆,擁衾而泣,染成怯癥,不多幾時,卒于唐宮。太宗聞知,深為惋惜,厚加殯殮,詔復其位號,謚曰“憨”,使行人司以皇后鹵簿,扶柩到吳公臺下,與隋煬帝合葬。小喜要送至墓所,武才人不許,只得回宮。

  武才人因蕭后已死,歡喜不勝,弄得太宗神魂飛蕩,常餌金石。會高士廉卒,太宗將往哭之,長孫無忌、褚遂良諫道:“陛下餌金石,于方不得臨喪,奈何不為宗廟社稷自重?”太宗不聽,無忌中道伏臥,流涕固諫,太宗乃還,入東苑南望而哭,涕下如雨。遂命圖畫功臣二十四人于凌煙閣,列其姓名爵里,已故者書謚。適徐勣得一疾,太醫(yī)說惟須灰可療,太宗親自剪須,為之和藥,勵頓首泣謝。太宗又因勣妻袁紫煙新逝,姬妾甚少,恐他無人侍奉,意欲選一二宮奴,賜他作伴。勣再三辭謝,太宗道:“朕為社稷,非為卿也,何須遜謝?”即日著內(nèi)監(jiān),選兩個有年紀的宮奴,賜與徐勣不題。時太白屢晝見,太史令占道女主昌,民間又傳秘記云:“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太宗聞言,深惡之。

  一會,會諸武臣宴于宮中,行酒令使言小名。左武衛(wèi)將軍李君羨,自言小名五娘,其官稱封邑皆有武字,出為華州刺史。御史復奏,君羨謀不軌,遂坐誅。因密問太史令李淳風:“秘記所云信有之乎?”淳風對道:“臣仰稽天像,俯察歷數(shù),其人已在陛下宮中,自今不過三十年,當有天下,殺唐子孫殆盡,其兆既成。”太宗道:“疑似者盡殺之何如?”淳風對道:“天之所命,人不能違,王者不死,徒多殺無辜。況自今以往三十年,其人已老,或者頗有慈心,為禍或淺。今若得而殺之,天或更生壯者,肆其怨毒,恐陛下子孫無遺類矣!”太宗聽言乃止,心中雖曉得才人姓武有礙,但見媚娘性格柔順,隨你胸中不耐煩,見了他就回嗔作喜,頃刻不忍分手,因此雖放在心上,亦且再處。武才人也曉得大臣的議論,諒天子意思,必不加刑,但欲遜避,恨無其策。日復一日,太宗因色欲太深,害起病來,那太子晉王朝夕入侍,瞥見武才人顏色,不勝駭異道:“怪不得我父皇生這場病,原來有這個尤物在身邊,夜間怎能個安靜。”意欲私之,未得共便,彼此以目送情而已。

  一日晉王在宮中,武才人取金盆盛水,捧進晉王盥手。晉王看他臉兒妖艷,便將水灑其面,戲吟道:

  乍憶巫山夢里魂,陽臺路隔恨無門。

  武才人亦即接口吟道:

  未曾錦帳風云會,先沐金盆雨露恩。

  晉王聽了大喜,便攜了武才人的手,同往宮后小軒僻處,武才人道:“陛下聞知,取罪不小。”晉王笑道:“我今與你也是天緣,何人得知。”武才人扯住晉王御衣泣道:“安雖微賤,久侍至尊,今日欲全殿下之情,遂犯私通之律;倘異日嗣登九五,置妾于何地?”晉王見說,便矢誓道:“倘宮車異日晏駕,冊汝為后,有違誓言,天厭絕之。”武才人叩謝道:“雖如此說,只是延臣物議不好,倘皇爺要加罪于妾身,何計可施?”晉王想了一想道:“有了,倘父皇著緊問你,你須如此如此說,自可免禍,又可靜以待我了。”武才人點首,晉王乃解九龍羊脂玉鉤贈武才人,才人收了,隨即別出。時京中開試,放榜未定日期,太宗病間,召李淳風問道:“今歲開科取士,不知狀元系何地何人,料卿必知。”淳風道:“臣昨夜夢入天廷,見天榜已放,臣看完,只見迎榜首出來,他彩旗上面有詩一首。”太宗道:“詩句怎么樣說?”淳風道:“臣猶記得。”遂朗吟:

  美色人間至樂春,我淫人婦婦淫人。色心若起思亡婦,遍體蛆

  鉆滅色心。

  太宗聽了說道:“詩后二句,甚不解其意,不知何處人,什么姓名?”淳風道:“圣天子洪福不淺,今科三鼎甲,乃是忠直之士,大有稗于社稷;姓名雖知,不便說出,恐泄漏于臣,上帝震怒不淺,乞陛下賜臣于密室,寫其姓名籍貫,封固盒中,俟揭榜后開看便知。”太宗叫太監(jiān)取一個小盒,淳風寫了封在盒內(nèi),太宗又加上一封,藏于柜中。淳風辭了出來。不一日開榜時,太宗取柜中李淳風寫的一封,卻是狀元狄仁杰,山西太原人。榜眼駱賓王,浙江義烏人。探花李日知,京兆萬年人。不勝駭異,始信淳風所言非誑,讖數(shù)之言必準。因思:“今已如此大病,何苦留此余孽,為禍后人。”便對才人武氏說道:“外延物議,道你姓應圍讖,你將何以自處?”武才人跪下泣奏道:“妾事皇上有年,未嘗敢有違誤。今皇上無故,一旦置妾于死,使妾含恨九泉,何以瞑目?況妾當時同百人選進宮,蒙皇上以眾人為宮娥,妾獨賜為才人,受思無比。今日若賜妾死,反為他人笑話。望陛下以好生為心,使妾披剃入空門,長齋拜佛,以祝圣躬,以修來世,垂恩不朽。”說罷大慟。太宗心上原不要殺他,今見他肯削發(fā)為尼,不勝大喜道:“你心肯為尼,亦是萬幸的事。宮中所有,快即收拾回家,見父母一面,隨即來京,賜于感業(yè)寺削發(fā)為尼。”武才人同小喜謝恩,收拾出宮。正是:

  玉龍且脫金鉤網(wǎng),試把相思忖與誰。

  時武士囗聞知媚娘要出宮為尼,忙差人去接到家中相聚。家人領命,不多幾日,接到家中。楊氏母親,見媚娘當年怎么樣進宮,今日這般樣出來,不覺大哭一場。小喜亦思量起父母死了,如今要見他,怎能夠了,亦哭了一場。大家拜見過,武媚娘道:“聞得父親過續(xù)個三思侄兒,怎么不見?”楊氏道:“他怎比當初,近來準日有許多朋友,不是會文,家是講學。日日在外面,吃得大醉回來。”媚娘道:“我忘記今年幾歲了?”楊氏道:“當年你父親過繼他來時,已是三歲,如今已一十五歲了,看去像個人,不知他胸中如何?”

  正說時,只見武三思半醉的進來。楊氏道:“三思,你家姑娘回來了,快來拜見。”媚娘與小喜忙起身,與三思見了禮。三思道:“姑娘在宮中受用得緊,為什么朝廷聽信那廷臣之議,把姑娘退出官來,卻要去削發(fā)為尼。這皇帝也算無情了,虧他舍得放你出來。”媚娘止不住落下淚來。三思道:“姑娘你不要愁煩,我看那些尼姑到快活,并無憂愁。”媚娘心上初出宮的時節(jié),到覺難過,今見了三思相貌嬌好,也就罷了。吃了夜飯,三思見父母與小喜走開,即走近媚娘身邊,帶醉的說道:“姑娘,我看你好股青絲細發(fā)的,日后怎舍得剃將下來?”媚娘因是自家骨肉,又見他年紀幼小,摟在懷里。三思道:“姑娘睡在那里?”媚娘道:“就在母親房內(nèi)。”三思道:“我有許多話要問姑娘,今夜我陪姑娘睡了罷。”媚娘道:“有話待我母親睡著了,你可以進房來說。”三思道:“如此卻切記,不要閂了門。”媚娘點點頭兒。

  那夜武三思,候父母睡著,悄悄挨進媚娘房中,成了鶉鵲之亂。過了幾日,武士囗恐怕弄出事來,只得打發(fā)媚娘、小喜出門。武三思送了一二里,媚娘消對他說道:“侄兒,你若憶念我,到了考試之期,竟到感業(yè)寺中來會我。”三思唯唯,灑淚而別。在路上行了幾日,到了感業(yè)寺中。那庵主法號長明,出來接了武媚娘與小喜進去,見媚娘千嬌百媚,花枝般一個佳人,又見小喜年紀,二十四五,豐神綽約,也不是安靜主顧;想道:“如此風流樣子,怎出得家?”領到佛堂中,四五個徒弟在那里動響器,長明老尼,叫武媚娘參拜了佛,便與他祝了發(fā)。小喜也改了打扮,佛前懺悔過。停了音樂,各人下來見禮。小喜看到第四個,宛如女貞庵里二師父,心里是這般想,因初相見不好說破,大家定睛看了一回。長明道:“這四個俱是小徒。”指著懷清道:“這位是去歲冬底來的。”就領武夫人進去說道:“這兩間是夫人喜姐住的房,間壁就是這位四師父的臥室。”媚娘聽了,暫時收拾,安心住著。

  到了黃昏時候,只見小喜笑嘻嘻的走進來。媚娘道:“你這個女兒,倒像慣做尼姑的,到這個地位,還有什么好笑?”小喜道:“夫人不知,那位四師父,就是女貞庵李夫人的妹子懷清,是我認得的,剛才不好叫出來,如今在他房里,問了別后的事情,故此好笑。”媚娘道:“什么女貞庵李夫人?”小喜把當初隋蕭后回南上墳,到女貞庵與隋南陽公主、秦、狄、夏、李四位夫人相會,說了一遍。媚娘道:“如此說他好了,為什么又到這里來?”小喜道:“濮州連歲饑荒,又染了疫癥,秦、夏、李三位夫人,相繼病亡。他被一個士子挈了要同到京,不想中途士子被盜殺了,他卻跳在水中,被商船上救了,帶至京都,送在此地暫寓。”媚娘道:“他們果有人來往么?”小喜道:“他說有個姓馮的表弟,住在藍橋開張藥鋪,常來走走。”媚娘點點頭兒。一日媚娘正在佛堂內(nèi)看懷清寫對,聽得外面叩門,恰好長明老尼不在庵中,領眾徒到人家念經(jīng)去了。懷清出來,問道:“是誰?”那人道:“阿妹,是我。”懷清知是馮小寶,歡喜不勝,忙開了進來。懷清道:“為什么多時不來?”馮小寶道:“聞得你們庵中,有什么朝廷送的武夫人,在此出家,故此我不敢來。今見寺門閉著,想是徒弟不在家,我悄悄來會你一會。”懷清道:“那武夫人在堂中,你要去見見么?”那馮小寶隨了懷清進來,見武夫人倚在桌上看懷清寫的榜對。懷清道:“五師父,我們的兄弟在這里看我,見個禮兒。”媚娘掉轉(zhuǎn)身來一看,只見:

  身軀寡弱,態(tài)度幽嫻。鼻倚瓊瑤,昨含秋水。眉不描而自綠,

  唇不抹而凝朱。生成秀發(fā),盡堪盤云髻一窩,天與嬌姿,最可愛桃

  花兩頰。慢道落水中宵夢,欲卜巫山一段云。

  媚娘忙答一禮道:“這個就是令弟么?”恰好小喜尋媚娘進去,小寶見了,也與他揖過。小喜問道:“此位尊姓?”懷清道:“就是前日說的馮家表弟。”小喜道:“原來就是令弟,失敬了。”說罷,懷清同著小寶,走到自己的房中。只見小寶走到桌邊,取一幅花箋,寫一絕道:

  天賦癡情豈偶然,相遇已自各相憐。

  笑予好似花間蝶,才被紅迷紫又牽。

  懷清笑道:“妾亦有一絕贈君。”題起筆來,寫在后面道:

  一睹芳容即耿然,風流雅度信翩翩。

  想君命犯桃花煞,不獨郎憐妾亦憐。

  寫完,懷清出房,到廚下去收拾酒菜,同小寶在房中吃酒玩耍。媚娘在房,細想了一回,隨同小喜走到懷清房門首,悄悄立著。只聽得外面敲門聲響,曉得老師父領眾回來。媚娘便走進房,小喜出去開門,那懷清亦出來。只見長明領了四個徒弟,婆于背著經(jīng)懺。懷清與那幾個說些閑話,小喜恐怕媚娘冷淡,即便歸房去,只見媚娘展開了駕箋,上寫道:

  花花蝶蝶與朝朝,花既多情蝶更妖。

  竊得玉房無限趣,笑他何福可能銷。

  從來享樂恨難長,倏爾依回恣采香。

  討盡花神許多債,慢留幾點未親嘗。

  兩人正在那里看詩,見懷清進來說道:“武上師,你同六師父到我房里去談談。”媚娘道:“你有令弟在那里,我怎好來?”懷清道:“自古說: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何況你我?”媚娘道:“既如此說,何不同到我房里來坐坐,我泡好茶相候。”懷清道:“我同六師父去挽他來。”攜了小喜出房,不一時先把酒肴送到,小喜也先進來。媚娘道:“你可曾拿我的詩么?”小喜道:“詩在案上,沒有人動,我剛才在他房里,見桌上一幅字,也是什么詩兒,被我袖在這里,與夫人看。”放了東西,在袖子里取出來,媚娘接來細看,乃是懷清與小寶唱和的兩首絕句。忽見懷清與小寶走進來,媚娘悄悄將詩藏過,便道:“四師父,我在這里沒有破鈔,怎好相擾?”懷清道:“幾個小菜,叫人笑死。”便將燭放在中間,叫小寶朝南坐了,自向媚娘對席,叫小喜也坐在橫頭,大家滿斟細酌,狎邪嘲笑,飲酒歡樂,不題。

  貞觀二十三年五月,太宗疾甚,召長孫無忌、褚遂良、徐勣輩,至榻前說道:“朕與卿等,掃除群五,費了無數(shù)經(jīng)營,始得歸于一統(tǒng)。今四方寧靖,正欲與卿等共享太平,不意二豎忽侵,魏征、房元齡先我而去,近又喪我李靖、馬周,朕今將分手,別無他囑。太子躬行仁儉,言動禮儀,可謂佳兒佳婦,卿等共輔佐之。”說了大慟,無忌等拜謝道:“陛下春秋正富,正好勵精圖治,今龍體偶不豫,何出此不祥之語。”太宗道:“朕已預知,故為叮嚀耳。”諸臣辭了出宮。是夜上崩,太子即位,是為高宗,頒白詔于天下,詔以明年為永徽元年。時武氏在感業(yè)寺,聞之亦為之慟泣。后因太宗忌日,高宗詣感業(yè)奪行香,恰值馮小寶在庵,回避不及;長明無奈,只得把小寶落了發(fā)。高宗問及,說是侄兒,在土地堂里出家,才來看我。高宗道:“白馬寺中,田地甚多,僧眾甚少,朕給度牒一紙與他,限他明日即往白馬寺住扎。”武氏見了高宗大慟,高宗亦為之泣下,悄悄吩咐長明,叫武氏束發(fā),朕即差人來取。囑咐了即起行。

  未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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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武才人蓄發(fā)還宮 秦郡君建坊邀寵

  隋唐演義--第七十一回 武才人蓄發(fā)還宮 秦郡君建坊邀寵詞曰:

  景物因人成勝概,滿目更無塵可礙。等閑驚地喜相逢,愁方

  解,心先快,明月清風如有待。  誰信門前鸞輅隘,別是人問花

  世界。座中無物不清涼,情也在,恩也在,流水白云真一派。

  調(diào)寄“天仙子”

  情癡婪欲,對景改形,原是極易為的事。若論儲君,畢竟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從幼師傅涵養(yǎng)起來,自然悉遵法則。不意邪癡之念一舉,那點奸淫,如醉如癡,專在五倫中喪心病狂傲將出來。反與民間愚魯,火樹銀臺,桑間濮上,尤為更甚。今不說高宗到感業(yè)寺中行香回宮。再說武夫人到了房中,懷清說道:“夫人好了,皇爺駕臨,特囑夫人蓄發(fā),便要取你回宮。將來執(zhí)掌昭陽,可指日而待,為何夫人雙眉反蹙起來?”媚娘道:“宮中寵幸,久已預料必來,可自為主。只是如今一個馮郎,反被我三人弄得他削發(fā)為僧,叫我與你作何計籌之?”懷清道:“我們且不要愁他,看他進來怎么樣說。”只見馮小寶進房來問道:“你們?yōu)槭裁磹瀽灥淖诖耍俊毙∠驳溃骸拔浞蛉伺c四師父,在這里愁你。”小寶道:“你們好不癡呀,夫人是不曉得,我姐姐久已聞知,我小寶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妻室,又不想上進,只想在溫柔鄉(xiāng)里過活。今日逢著夫人,難得懷清姐姐分愛,得沾玉體,又兼喜姑娘幫襯。這種恩情,不要說為你三人剃了頭發(fā),就死亦不足惜。”懷清道:“只是出了家,難得婦人睡在身邊,生男育女。”小寶道:“姐姐,你不知那些婦人,巴不得有個和尚,整日夜摟住不放出來。”武夫人道:“若如此說,你將來有了好處,不想我們的了。”小寶道:“是何言歟!若要如夫人這般傾城姿色,世所罕有,即如二位之尚義情癡,亦所難得。但只求夫人進宮時,攛掇朝廷,賞我一個白馬寺主,我就得揚眉了。料想和尚沒有什么官兒在里頭,可以做得。”懷清道:“你這話就差了,難得皇帝只是男子做得,或者武夫人掌了昭陽,也做起來,亦未可知。”武夫人笑道:“這且慢與他爭論,只要你心中有我們就夠了。”小寶跪下罰誓道:“蒼天在上,若是我馮懷義,日后忘了武夫人與懷清師父,小喜姑娘的恩情,天誅地滅。”武夫人脫下一件汗衫,懷清解下玉如意,小喜也脫一件粗衣,三件東西,贈與馮小寶,正在叮嚀之際,只見長明執(zhí)著一壺酒,老婆子捧了夜膳,擺在桌上。長明道:“馮師父,我斟一壺酒與你送行,你不可忘了我。論起剛才在天子面前,我認了你是個侄兒,你今夜該睡在我房里才是。但是我老人家年紀有了,不敢奉陪,只要你到白馬寺中去,收幾個好徒弟來下顧就是。快些吃杯酒兒睡了,明日好到寺里去。”說了,出房去了。小寶與媚娘等三人到五更時,聽見鐘聲響動,只得起身收拾,大家下淚送別懷義出庵不題。

  再說高宗過了幾日,即差官選納武才人與小喜進宮,拜才人為昭儀。高宗歡喜不勝。亦是武昭儀時來運至,恰好來年就生一子,年余又生一女,高宗寵幸益甚。王皇后、蕭淑妃,恩眷已衰,會昭儀生女,后憐而弄之。后出,昭儀潛扼殺之,上至昭儀宮,昭儀陽為歡笑,發(fā)被觀之,女已死矣。驚啼問左右,皆言皇后適來此。高宗大怒道:“后殺吾女!”昭儀也泣數(shù)其罪。后無以自明,由是有廢立之意。

  高宗一日退朝,召長孫無忌、李勣、褚遂良、于志寧于殿內(nèi),遂良道:“今日之事,多為宮中。既受顧托,不以死爭之,何以下見先帝?”勣稱疾不入。無忌等至內(nèi)殿,高宗道:“皇后無子,武昭儀有子,今欲立昭儀為后何如?”遂良道:“先帝臨崩,執(zhí)陛下手,謂臣道:‘朕佳兒佳婦,今以付卿。’此陛下所聞,言猶在耳,皇后未聞有過,豈可輕廢”上不悅而罷。明日又言之,遂良道:“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請妙擇天下令族,何必武氏。況武氏經(jīng)事先帝,眾所共知,萬代之后,謂陛下為何如?”因置笏于殿階,免冠叩頭流血。高宗大怒,命宮人引出。昭儀在簾中大言曰:“何不撲殺此獠?”無忌道:“遂良受先帝顧命,有罪不敢加刑。”韓瑗因間奏事,泣涕極諫,高宗皆不納。隔了幾日,中書舍人李義府叩閣,表請立武昭儀。適李勣入朝,高宗道:“朕欲立武昭儀為后,前問遂良,以為不可,子當何如?”李勣道:“此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許敬宗從旁贊道:“田舍翁多收十斛麥,尚欲易婦,況天子乎?”帝意遂決,廢王皇后、蕭淑妃為庶人,命李勣赍璽綬,冊武氏為皇后。貶褚遂良為潭州都督,又貶愛州刺史,尋卒。自后僭亂朝政,出入無忌,每與高宗同御殿閣聽政,中外謂之二圣。高宗被色昏迷,心反畏懼武后,即差人封懷義為白馬寺主。又令行人司,迎請母親來京,贈父武士囗司徒,賜爵周國公,封母楊氏為榮國大夫人,武三思等俱令面君,親賜官爵,置居京師。因恨王皇后、蕭淑妃,令人斷其手足,投于酒甕中道:“二賤奴,在昔罵我至辱,今待他骨醉數(shù)日,我方氣休。”因此日夜荒淫。

  武后懷著那點初心,要高宗早過,便百般獻媚。弄得高宗雙目枯眩,不能票本。百官奏章,即令武后裁決。武后曾經(jīng)涉獵文史,弄些聰明見識,凡事皆稱圣意,因遂加徽號曰天后。一日,高宗因目疾枯塞,心下煩悶,因?qū)μ旌蟮溃骸半夼c你終日住在宮中,目疾怎能得愈?聞得嵩山甚是華麗,朕與你同去一游,開爽眼界何如?”天后亦因在宮中,時見王、蕭為祟,巴不能個出去游幸,便道:“這個甚好。”高宗令宮監(jiān)出來說了,不一時鑾儀衛(wèi)擺列了旗帳隊伍,跟了許多宮女。高宗同天后上了一個雙鳳鑾輿坐下,天后道:“文臣自有公務,要他們跟來做甚,只帶御林軍四五百就夠了。”高宗遂傳旨大小文臣,不必隨御,一應文臣便自回衙門辦事。鑾儀衛(wèi)把那些旗帳,齊齊整整擺將出來,甚是嚴肅。在路曉行夜宿,逢州過縣,自有官員迎接供奉。

  不日已到嵩山,但見奇峰疊出,高聳層云,野鳥飛嗚,齊歌上下。寺門前一條石橋,沸滾的長川沖將下來。奈是秋秒的時候,只有紅葉似花,飄零石砌。又見那寺里日宮月殿,金碧輝煌。只可恨那寺后一兩進小殿,被了火災,還沒有收拾。因天已底暮,在寺門前看那紅日落照,游了一回,便轉(zhuǎn)身上輦。天后呆坐了仔細凝思。高宗道:“御妻想什么?”天后道:“聊有所思耳!”因取鸞箋一幅,上寫道:

  陪鑾游禁苑,侍賞出蘭闈。

  云掩攢峰盡,霞低捶浪旗。

  日宮疏澗戶,月殿啟巖扉。

  金輪轉(zhuǎn)金地,香閣曳香衣。

  鋒吟輕吹發(fā),幡搖薄露稀。

  昔遇焚芝火,山紅迎野飛。

  花臺無半影,蓮塔有金輝。

  實賴能仁力,攸資善世威。

  慈緣興福緒,于此欲皈依。

  風枝不可靜,泣血竟何為?

  高宗看天后寫完,拿起來念了一遍,贊道:“如此詞眼新艷,用意古雅,道是翰苑大臣應制之作,豈屬佳人游戲之筆?妙極,妙極。”行了數(shù)日,已到宮門首,幾個大臣來接駕奏道:“李勣抱疴半月,昨夜三更時已逝矣!”高宗見說,為之感傷,賜謚貞武;其孫敬業(yè),襲爵英公。高宗因天后斷事平九,愈加歡喜。天后覽臣工奏章,見內(nèi)有薛仁貴討突厥余黨,三箭定了天山,因嘆道:“幾萬雄師,不如仁貴之三箭耳!”遂問高宗道:“此人有多少年紀?”高宗道:“只好三十以內(nèi)之人。”天后道:“待他朝見時,妾當覷他。”高宗臨朝,薛仁貴進朝覆旨,天后在簾內(nèi)私窺,見其相貌雄偉,心中甚喜,攛掇高宗以小喜贈之。時天后設宴于華林園,宴其母榮國夫人并三思,高宗飲了一回,有事與大臣會議去了。楊氏換了衣服,同天后、三思,各處細玩園中景致。但見:

  樓閣層出,樹影離奇。縱橫怪石,嵌以精廬。環(huán)池以慈,萬片

  游魚。紺村鏤楹,視花光為疏密;長棖復道,依草態(tài)以縈回。既燠

  房之奧囗,亦凍室之虛無。乃登峭閣,眺層邱,條八窗之競開,洗萬

  壑之爭流。能不結遙情之囗囗,真堪增逸與之悠悠。

  游玩一遍,榮國夫人辟別天后升輿回第。三思俟楊氏去后,換了衣服,也來殿上游玩一遍,各自散歸。武后回宮不題。

  且說沛王名賢,周王名顯,因?qū)m中無事,各出資財,相與斗雞為樂,以表輸贏。時王勃為博士,年少多才,二王喜與之談笑。每至斗雞時,王勃亦為之歡飲,因作斗雞檄文云:

  蓋聞昂日,著名于列宿,允為陽德之所鐘。登天垂像于中孚,實惟翰

  音之是取,歷晦明而喔喔,大能醒我夢魂;遇風雨而膠膠,最足增人情思。

  處宗窗下,樂興縱談;祖逖床前,時為起舞。肖其形以為幘,王朝有報曉

  之人;節(jié)其狀以作冠,圣門稱好勇之士。秦關早唱,慶公子之安全;齊境

  長鳴,知群黎之生聚。決疑則薦諸卜,頒赦則設于竿。附劉安之宅以上升,

  遂成仙種;從宋卿之案而下視,常伴小兒。惟爾德禽,因非凡鳥。文頂武

  足,五德見推于田饒;雜霸雄王,二寶呈祥于贏氏。邁種首云祝祝,化身

  更號朱朱。蒼蠅惡得混其聲,蟋蟀安能竊其號。即連飛之有勢,何斷尾之

  足虞?體介距金,邀榮已極;翼舒爪奮,赴斗奚辭?雖季后阝猶吾大夫,

  而塒桀隱若敵國。而雄不堪并立,一啄何敢自安?養(yǎng)威于棲息之時,發(fā)憤

  在呼號之際。望之若木,時亦趾舉而志揚;應之如神,不覺屁高而首下。

  于村于店,見異己者即攻;為鸛為鵝,與同類者爭勝。愛資梟勇,率遏鷗

  張。縱眾家各分,誓無毛之不拔;即強弱互異,信有暖之獨長。昂首而來,

  絕勝鶴立;鼓翅以往,亦類鵬搏。搏擊所施,可即用充公膳;茲降略盡,

  寧猶容彼盜啼。豈必命付庖廚,不啻魂飛湯火。羽書捷至,驚聞鵝鴨之聲;

  血戰(zhàn)功成,快睹鷹囗之逐。于焉錫之雞幛,甘為其口而不羞;行且樹乃雞

  碑,將味其助而無棄。倘違雞塞之令,立正雞坊之刑。化展而索家者有誅,

  不復同于彘畜;雌伏而敗類者必殺,定當割以牛刀。此檄。

  高宗見了檄文,便道:“二王斗雞,王勃不行諫諍,反作檄文,此乃交構之際。”遂斥王勃出沛府。王勃聞命,便呼舟省父于洪都。舟次馬當山下,阻風濤不得進。那夜秋抄時候,一天星斗,滿地霜華。王勃登岸縱觀,忽見一叟坐石礬上,須眉皓白,顧盼異常,遙謂王勃道:“少年子何來?明日重九,滕王閣有高會;若往會之,作為文詞,足垂不朽,勝于斗雞檄多矣!”勃笑道:“此距洪都,為程六七百里,豈一夕所能至?”叟道:“茲乃中元,水府是吾所司,子欲決行,吾當助汝清風一帆。”勃方拱謝,忽失叟所在。勃回船,即促舟子發(fā)舟,清風送帆,倏抵南昌。舟人叫道:“好呀,謝天地,真?zhèn)一帆風已到洪州了!”王勃聽見,歡喜不勝。

  時宇文鈞新除江州牧,因知都督閻伯嶼,有愛婿吳子章,年少俊才,宿構序文,欲以夸客,故此開宴賓僚。王勃與宇文鈞,亦有世誼,遂更衣入謁,因邀請赴宴,勃不敢辭,與那群英見禮過,即上席。因他年方十四,坐之末席。笙歌送奏,雅樂齊嗚,酒過幾巡,宇文鈞說道:“憶昔滕王元嬰,東征西討,做下多少功業(yè),后來為此地刺史,牧民下士,極盡撫綏。黎庶不忘其德,故建此閣,以為千秋儀表;但可惜如此名勝,并無一個賢人做一篇序文,鐫于碑石,以為壯觀。今幸諸賢匯集,乞盡其才,以紀其事何如?”遂叫左右取文房四寶,送將下去。諸賢曉得吳子章的意思,各各遜讓,次第至勃面前。勃欲顯己才,受命不辭。閻公心中轉(zhuǎn)道:“可笑此生年少不達,看他做什么出來!”遂起更衣,命吏候于勃旁。“看他做一句報一句,我自有處。”王勃據(jù)了一張書案,題起筆來,寫著:“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書吏認真寫一句報一句,閻公笑道:“老生常談耳。”次云:“星分翼軫,地接衡廬。”閻公道:“此故事也。”又報至:“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匝越。”閻公即不語。俄而數(shù)吏沓報至,閻公即頷頤而已,至“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不覺矍然道:“奇哉此子,真天才也!快把大杯去助興。”頃而文成,左右報完,忽見其婿吳子章道:“此文非出自王兄之大才,乃贗筆也;如不信,婿能誦之,包你一字不錯。”眾人大驚。只見吳子章從“南昌故郡”背起,直至“是所望于群公”,眾人深以為怪。王勃說道:“吳兄記誦之功,不減陸績諸人矣;但不知此文之后,小弟還有小詩一首,吳兄可誦得出么?”子章無言可答,抱慚而退;只見王勃又寫上一言均賦,四韻俱成:

  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王鳴駕罷歌舞。

  畫棟朝飛南浦云,朱簾暮卷西山雨。

  閑云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白流。閻公與宇文鈞見之,無不贊美其才,贈以五百嫌,才名自此益顯。

  卻說高宗荒淫過度,雙目眩(目毛)。天后要他早早歸天,時刻伴著他玩耍。朝中事務,俱是天后垂簾聽政。一日看本章內(nèi),禮部有題請建坊旌表貞烈一疏。天后不覺擊案的嘆道:“奇哉!可見此等婦人之沽名釣譽,而禮官之循聲附會也。天下之大,四海之內(nèi),能真正貞烈者,代有幾人?設或有之,定是蠢然一物,不通無竅之人。不是為勢所逼,即為義所束。因閣之中,事變百出,掩耳盜鈴,誰人守著。可笑這些男子,總是以訛傳訛,把些銀錢,換一個牌坊,假裝自己的體面,與母何益?我如今請貞烈建坊的一概不準,卻出一詔,凡婦人年八十以上者,皆版授郡君賜宴于朝堂,難道此旨不好似前朝?”遂寫一道旨意于禮部頒諭天下,時這些公侯駙馬以及鄉(xiāng)紳婦女,聞了此旨,各自高興,寫了履歷年庚,遞進宮中。天后看了一遍,足有數(shù)百。天后揀那在京的年高者,點了三四十名。定于十六日到朝堂中赴宴。至日,席設于賓華殿,連自己母親榮國夫人亦預宴。時各勛戚大臣的家眷,都打扮整齊而來。

  獨有秦叔寶的母親寧氏,年已一百有五,與那張柬之的母親滕氏,年登九十有余,皆穿了舊朝服,來到殿中。各各朝見過,賜坐飲酒。天后道:“四方平靜,各家官兒,俱在家靜養(yǎng),想精神愈覺健旺。”秦太夫人答道:“臣妾聞事君能致其身,臣子遭逢明圣之主,知遇之榮,不要說六尺之軀,朝廷豢養(yǎng),即彼之寸心,亦不敢忘寵眷。”天后道:“令郎令孫,都是事君盡禮,豈不是太夫人訓誨之力?”張柬之的母親道:“秦太夫人壽容,竟如五六十歲的模樣,百歲坊是必娘娘敕建的了。”榮國夫人道:“但不知秦太夫人正誕在于何日,妾等好來舉觴。”秦母道:“這個不敢,賤誕是九月二十三日;況已過了。”酒過三巡,張母與秦母等,各起身叩謝天后。明日,秦叔寶父子暨張柬之輩,俱進朝面謝。天后又賜秦母建坊于里第,匾曰:“福奉雙高”。此一時絕勝。

  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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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張昌宗行儺幸太后 馮懷義建節(jié)撫碩貞

  隋唐演義--第七十二回 張昌宗行儺幸太后 馮懷義建節(jié)撫碩貞詩曰:

  春風著處惹相思,總在多情寄綠枝。

  莫怪啼鶯窺繡幕,豈憐佳樹繞游絲。

  盈盈碧玉含僑日,裊裊文姬下嫁時。

  博得回眸舒一笑,憑他見慣也魂癡。

  諺云:飽暖思淫欲,是說尋常婦人。若是帝后,為天下母儀,自然端莊沉靜,無有邪淫的。乃古今來,卻有幾個?秦莊襄后晚年淫心愈熾,時召呂不韋入甘泉宮;不韋又覓嫪毒,用計詐為閹割,使嫪毒毒如宦者狀,后愛之,后被殺,不韋亦車裂。漢呂后亦召審食其入宮,與之私通。晉夏侯氏,至與小吏牛金通,而生元帝,流穢宮內(nèi),遺譏史策。可惜月下老布置姻緣,何不就揀這幾個配偶,使他心滿意足,難道他還有什么癡想?如今再說天后在宮中淫亂,見高宗病入膏肓,歡喜不勝。一日高宗苦頭重,不堪舉動,召太醫(yī)秦鳴鶴診之。鳴鶴請刺頭出血可愈。天后不欲高宗疾愈,怒道:“此可斬也,乃欲于天子頭刺血!”高宗道:“但刺之與未必不佳。”乃刺二穴出少血。高宗道:“吾目似明矣!”天后舉手加額道:“天賜也。”自負彩百匹,以賜鳴鶴。鳴鶴叩頭辭出,戒帝靜養(yǎng)。天后好像極愛惜他,時伴著依依不舍。豈知高宗病到這個時,還不肯依著太醫(yī)去調(diào)理。還要與天后親熱,火升起來,旋即駕崩,在位三十四年。天后忙召大臣裴炎等于朝堂,冊立太子英王顯為皇帝,更名哲,號曰中宗。立妃韋氏為皇后。詔以明年為嗣圣元年,尊天后為皇太后,擢后父韋元貞為豫州刺史,政事咸取決于太后。

  一日,韋后無事,在宮中理琴。只見太后一個近侍宮人,名喚上官婉兒。年紀只有十二三歲,相貌嬌艷,性格和順。生時母夢入畀大秤而生,道使此女稱量天下,后遂頗通文墨,有記誦之功。偶來宮中閑要,韋后見了便問道:“太后在何處,你卻走到這里來?”婉兒道:“在宮中細酌。我不能進去,故步至此。”韋后道:“豈非馮、武二人耶!”婉兒點頭不語。韋后道:“你這點小年紀,就進去何妨?”婉兒道:“太后說我這雙眼睛最毒,再不要我看的。”韋后道:“三思猶可,那禿驢何所取焉!”正說時,只見中宗氣忿忿的走進宮來,婉兒即便出去。韋后道:“朝廷有何事,致使陛下不悅?”中宗道:“剛才御殿,見有一侍中缺出,朕欲以與汝父,裴炎固爭,以為不可。朕氣起來對他們說,我欲以天下與韋元貞,何不可,而惜侍中耶!眾臣俱為默然。”韋后道:“這事也沒要緊,不與他做也罷了。只是太后如此淫亂奈何?聽見馮武又在宮中吃酒玩耍。”中宗道:“詩上邊說有子七兮,莫慰母心。母要如此,叫我也沒奈何。”韋后道:“你到有這等度量。只是事父母幾諫,寧可悄悄的諫他一番。”中宗道:“不難,我明日進宮去與他說。”

  到了明日,中宗朝罷,先有宮監(jiān)將中宗要與韋元貞為侍中并欲與天下,與太后說了。太后道:“這般可惡。”不期中宗走進宮來,令諸侍婢退后,悄悄奏道:“母后恣情,不過一時之樂,恐萬代后青史中不能為母后隱耳,望母后早察。”太后正在含怒之際,見他說出這幾句話來,又惱又慚,便道:“你自干你的事罷了,怎么毀謗起母來?怪不得你要將天下送與國丈,此子何足與事!”遂召裴炎廢中宗為廬陵王,遷于房州;封豫王旦為帝,號曰睿宗,居于別宮。所有宮內(nèi)大小政事,咸決于太后,睿宗不得與聞。太后又遷中宗于均州,益無忌憚,心甚寬暢。又知宗室大臣怨望,心中不服,欲盡殺之。盛開告密之門,有告密稱旨者,不次除官。用索元禮、周興、來俊臣共撰“羅織經(jīng)”一卷,教其徒網(wǎng)羅無辜。中宗在均州聞之,心中惴惴不安,仰天而祝,田拋一石子于空中道:“我若無意外之虞,得復帝位,此石不落。”其石遂為樹枝勾掛。中宗大喜,韋后亦委曲護持之。中宗道:“他日若復帝位,任汝所欲,不汝制也。”這是后事不題。

  且說洛陽有張易之、張昌宗兄弟二人,他父親原是書禮之家,一日因科舉到京應試,離在武三思左近。恰好三思與懷義不睦,要奪他寵愛,遂薦昌宗兄弟于太后,不題。

  卻說懷清見懷義到白馬寺里去,料想他不能個就來。適有一睦州客人陳仙客,相貌魁偉,更兼性好邪術,懷清竟蓄了發(fā),跟他到睦州。那寺側毛皮匠,也跟去做了老家人。恰值那年睦州亢旱,地里忽裂出一個池來。中間露出一條石橋,橋上刻著“懷仙”兩字,人到池邊照影,一生好歹,都照出來。因此懷清夫妻也去照照,那知池中現(xiàn)出竟如天子皇后的打扮,并肩而立。懷清深以為怪,對仙客道:“橋上‘懷仙’二字,合著你我之名;又照見如此模樣,武媚娘可以做得皇帝,難道我們偏做不得?”遂與仙客開起一個崇義堂來,只忌牛犬,又不吃齋,所以人都來皈依信服。男人懷清收為徒,女人仙客收為徒,不上一兩年,竟有數(shù)千余人。懷清自立一號曰碩貞,揀那些精壯俊俏后生,多教了他法術,皆能呼風喚雨。不期被縣尹曉得了,要差兵來捕他,那些徒弟們慌了,報知陳仙客、碩貞。碩貞見說,選了三四百徒弟,擁進縣門,把縣尹殺了。據(jù)了城池,豎起黃旗,自稱文佳皇帝。仙客稱崇義王,遠近州縣,望風納款。揚州刺史陰潤,只得申文報知朝廷。

  是日太后閑著無事,恰值差人去請懷義在宮中二雅軒宴飲。見了奏章,太后微笑道:“天下只道惟我在女子中有志敢為,可謂出類拔萃者矣;不意此女亦欲振起巾幗之意,擅自稱帝。”懷義道:“莫非就是睦州文佳皇帝陳碩貞么?前日有兩個女尼,對臣說那陳碩貞兇勇無比,說起來就是感業(yè)寺里懷清,未知確否?”正說時,只見像州刺史薛仁貴,申文請發(fā)兵討陳碩貞,附有夫人小喜一副私禮。稟啟中備說陳碩貞就是懷清,在睦州起義,曾遇異人,得了天書篆符,兇鋒難犯,或撫或剿,恩威悉聽上裁。太后笑道:“我說那里有這樣斗氣的女子,原來果是令姊。”懷義亦笑道:“罷了,男人無用的了,怎么一個柔弱女子,便做得這個田地?”太后笑道:“這樣話只算是放屁。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難道女子只該與男子踐如敝屣的?我前日的意思,建宮分職,原要都用女子,男人只充使令。舉朝皆婦人,安在不成師濟之盛?我今煩你去招安地,難道他不肯來?”懷義道:“臣無官職,怎能個去招他”太后道:“我封你一個大將軍之職,你去何如?”即傳詣封懷義為右衛(wèi)大將軍之職,星夜往睦州,招撫陳碩貞。咨文發(fā)下,懷義便辭朝,太后又叮嚀了許多話,差御林軍三千助之。又移咨像州刺史薛仁貴,會兵接應。仁貴得了旨意,亦發(fā)兵進剿。

  原來陳碩貞夫妻兩個近日不睦,仙客嫌妻擁著精壯徒弟,不與他管;碩貞亦嫌其搶擄嬌娃,帶了隨處宣淫。你道我兵強,我道己兵強,因此大家分路,各自建功。仁貴將到淮上,早有細作來報道:“崇義王陳仙客,帶了一二千人馬,離此地只有三十余里,要到徐州借糧,伏乞老爺主裁。”薛仁貴即便駐扎,點三百精兵,扮作逃難百姓,星夜趕去伏著。又發(fā)一百精兵,扮做販酒煮的客人。又發(fā)二百精兵,扮作香客,看前頭下得手處埋伏。吩咐完了,各自起行。仁貴自己統(tǒng)領大軍,連夜追趕,離賊只有二三里,便停住。候至半夜,只聽得一聲號炮,仁貴如飛趕上前去,只見后邊火星進起,炮聲不絕。仁貴持槍,直殺到寨門,可憐那些賊兵,從未逢這樣精銳,各自卸了甲胄走了。陳仙客尚在炕上安寢,睡夢中聽得殺喊,正要想逃走,那曉得仁貴一條槍直刺進來,被后邊四五個精兵殺進,逃走不及,被仁貴一槍刺死在地,梟了首級。還有七八百人,見主帥被誅,只得棄戈投降。

  卻說懷義同了三千御林軍起行,預先差四五個徒弟,扮做游方僧人,去打聽可是懷清還俗的。眾徒弟領命去了,自己卻慢慢而行。過了幾日,只見那四五個徒弟同了一個老人家轉(zhuǎn)來,懷義問道:“所事可有著實么?”徒弟道:“文佳皇帝一個親隨家人,被我們哄到這里,師爺去問他便知。”懷義出來問道:“你是那里人?姓什么?”那老者道:“難道老爺不認得小的了?小的姓毛,名二,長安人,當年住在感業(yè)寺側首,做皮匠為活。小的單身,時常家懷清師父熱湯茶飯,總承我的。不想被那睦州陳仙客王爺,到寺中拐了六師父,竟往睦州蓄了發(fā),做了夫妻,小的也只得隨他去了。”懷義問道:“他們有什么本事,哄騙得這些人動?”毛二道:“那陳仙客,喜的是咒詛邪術。不想遇著六師父更聰明,把這些書符秘決,練習精熟,著實效驗。故此遠近男女知道,都來降眼皈依。”懷義道:“你知陳仙客勇力如何?”毛二垂淚道:“老爺,我們的主兒已死,還要問他什么勇力?”懷義聽見喜道:“幾時死的?”毛二道:“前日被薛仁貴來剿他,不意路上撞見,黑夜里殺進寨來。我那主人正在睡夢中,不及穿甲,被他殺了。”懷義道:“你這話不要調(diào)謊。”毛二道:“小的若是調(diào)謊,聽憑老爺處死。”懷義道:“你如今要往那里去?”毛二道:“小的要去報知王爺?shù)乃佬拧!睉蚜x道:“你不曉得,你文佳皇帝與我是親戚。”毛二道:“小的怎么不曉得?”懷義道:“朝廷曉得他造反,故此差我來招安。你今要去報知他崇義王死信,可同我的人去,他便明白了。”說罷,懷義就寫了一封書,一件東西,付與四個徒弟。又叮嚀了一番,徒弟同毛二起身去了。

  行不多幾日,到了沛縣。只見他們擺著許多營盤,在城外把守,守營軍卒看見了問道:“毛老伯,你為何回來了?你們那里何如?”毛二搖手道:“少頃便知,皇爺在何處?”小卒道:“在中軍。”毛二如飛走到中軍報知,叫毛二進去,毛二跪在地上,只是哭泣。陳碩貞心焦道:“你這老兒好不曉事,好歹說出來罷了,為什么只管啼哭?”毛二將崇義王如何行兵,薛仁貴如何舉動,不想王爺正在宴樂之時,殺進來死了。陳碩貞不覺大慟。正哭時,毛二又說道:“皇爺且莫哭,有一件事在此,悉憑皇爺主裁。”取出那懷義的一封書來。陳碩貞接了書,看見封面上寫著“白馬寺主家報”。便問:“你如何遇見了懷義?”毛二將騙去一段說了。陳碩貞將懷義的書拆開,只見上寫道:

  憶昔情濃宴樂,日夕佳期。不意翠華臨寺,忽焉分手,此際之腸斷魂

  消,幾不知有今日也。自賢姊喬遷,細訪至今,始知比丘改作花王,雨師

  堪為敵國。雖楊枝之水,一滴千條,反不如蕓香片席,共沐蓮床也。良晤

  在即,先此走候。統(tǒng)惟慈照不宣。懷清賢姊妝次,辱愛弟馮懷義頓首拜。

  毛二道:“他那里差四個童子在外。”碩貞便叫,喚他進寨來。毛二出去不多時,領著四個徒弟,走進寨門。兩邊刀槍密密,劍戟重重。上邊一個柔弱女子,相貌端肅,珠冠寶頂,著一件暗龍絨色戰(zhàn)袍,大紅花邊鑲袖口。四個徒弟,見了這般光景,只得跪下叩頭道:“家爺啟問娘娘好么?”陳碩貞道:“你家老爺,朝廷待得好么?”徒弟答道:“好。家爺有一件東西在此,奉與娘娘,須屏退眾人。”陳碩貞道:“多是我的心腹。”那徒弟就在袖中取將出來,碩貞接在手中一看,卻是前日臨別時贈與懷義的白玉如意,見了雙淚交流便道:“我只道我弟永不得見面的了,誰知今日遭逢。”便對四個徒弟道:“這里總是一家,你們住在此,待你老爺來罷。”四人只得住下。

  過了一宵,五更時分,聽得三個轟天大炮,早有飛馬來報道:“敵兵來了!”陳碩貞道:“這是我家?guī)煚敚f甚敵兵!”各寨穿了甲胄,如飛擺齊隊伍,也放三聲大炮,放開寨門,碩貞差人去問:“是何處人?”懷義的兵道:“我們是白馬寺主右衛(wèi)大將軍馮爺,你們來的是何人?”軍卒答道:“是文佳皇帝在此。”說了,就轉(zhuǎn)身去報與陳碩貞。碩貞選了三四十人跟了,跨上馬,來接圣旨。懷義叫三千御林軍駐扎站立,自同三四十個徒弟,背了玉旨,昂然而來。到碩貞寨中,香案擺列。碩貞接拜了圣旨,兩個相見過,擁抱大哭,到后寨中去各訴衰情。正欲擺酒上席,城內(nèi)各官俱來參謁。懷義差人辭謝了,對碩貞道:“賢姊既已受安,部下兵馬如何處置?”碩貞道:“我既歸降,自當同你到京西圣,兵馬且屯扎睦州再處。”懷義道:“如此絕妙。”碩貞傳眾軍頭目說了,軍馬只得暫在睦州駐扎候旨。只帶三四十親隨,同懷義親切的慢慢而行。

  行不及兩三日,遇見了薛仁貴兵馬,懷義把招安事體,對他說了。仁貴道:“既是事體已妥,師爺同令姊面圣,學生具疏上聞,去守地方了。”大家相別,仁貴自回像州去了。懷義同碩貞一路而行。到了京中,報知太后。太后曉得陳碩貞到了,懷義先進宮去說明,差個官兒去接,即召陳碩貞進宮。太后一見,悲喜交集,大家把別后事情說了,留在宮中,住了兩三日,贈了金銀緞匹,買一所民房居住,敕賜碩貞為婦義王,與太后為賓客。懷義賜封鄂國公。

  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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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42:29 |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回 安金藏剖腹鳴冤 駱賓王草檄討罪

  隋唐演義--第七十三回 安金藏剖腹鳴冤 駱賓王草檄討罪

   

  詞曰:

  兔走鳥飛,一霎時,翻騰滿目。興告訐,網(wǎng)羅欲盡,律嚴刑酷。

  眼底赤心肝一片,天邊鱷淚愁千斛。吐盡懷草檄,整天廷,仇方復。

  斟綠酒,濃情續(xù)。燒銀燭,新妝簇。向風亭月榭,細談衷曲。

  此夜綢繆恩未意,來朝離別情何促?倩東風,博得上林歸,雙心足。

  調(diào)寄“滿江紅”

  從古好名之士,為義而死;好色之人,為情而亡。然死于情者比比,死于義者百無一二。獨有春秋時衛(wèi)大夫宏演,納懿公之肝于腹中。戰(zhàn)國時齊臣王(蟲蜀),聞閔王死,懸軀樹枝,自奮絕頭而亡。立心既異,亦覺耳目一新,在宇宙中雖不能多,亦不可少。今說太后在宮追歡取樂,倏忽間又是秋末冬初。太平公主,乃太后之愛女。貌美麗艷,豐姿綽約,素性輕佻,慣恃母勢胡作敢為。先適薛紹,不上兩三年即死。歸到宮中,又思東尋西趁,不耐安靜。太后恐怕拉了他心上人去,將他改適大夫武攸暨,不在話下。

  是日恰值太后同武三思在御園游玩,太后道:“兩日天氣甚是晴和。”三思道:“天氣雖好,只是草木黃落,覺有一種凋零景像,終不如春日載陽,名花繁盛之為濃艷耳!”太后道:“這又何難!前日上林苑丞,奏梨花盛開,梨花可以開得,難道他花獨不可開。況今又是小春時候,明日武攸暨必來謝親,賜宴苑中,當使萬花齊放,以彰瑞慶。”三思道:“人心如此,天意恐未必可。”太后笑道:“明日花若開了,罰你三大王杯酒。”三思亦笑道:“白玉杯中酒,陛下時常賜臣飲的,只是如今秋末冬初的天氣,那得百花齊放來?”太后怒目而視,別了三思回宮。便傳旨宣歸義王陳碩貞入朝,將前事與他說了。叫他用些法術,把苑中樹木盡開頃刻之花,以顯瑞兆。碩貞道:“若是明日筵宴,陛下要一二種花,臣或可向花神借用。若要萬花齊發(fā),這是關系天公主持,須得陛下詔旨一道,待臣移檄花神,轉(zhuǎn)奏天廷,自然應命。”太后展開黃紙,寫一詔道:

  明朝游上苑,火速報春知。

  花須連夜發(fā),莫待曉風吹。

  太后寫完,將詔付陳碩貞。碩貞又寫了一道檄文,別了太后。竟到苑中,施符作法,焚與花神不題。太后又傳旨著光祿寺正卿蘇良嗣,進苑整治筵席。

  再說武三思回家,途遇了懷義。懷義問道:“上卿何不宿于宮,而跋涉道途耶?”三思道:“可笑太后要向花神借春,使明早萬花齊放。我想人便生死由你,這發(fā)蕊放花系上帝律令,豈花神可以借得。我與你到明日看苑中之花,便知天意。”兩人大笑而別。到了明日,天氣愈覺融和,懷義放心不下,忙進苑來。只見萬卉敷榮,群枝吐艷。一轉(zhuǎn)轉(zhuǎn)到楊華堂來,一個官兒在那里主持。原來蘇良嗣為因旨意,叫他檢點筵席,故早到此。懷義被他看見,便道:“何物禿驢輒敢至此!”懷義見他說這兩句話,道他眼睛有些近視,只得忍著氣對蘇良嗣道:“蘇老先,彼此朝廷正卿,難道學生來不得的?”蘇良嗣道:“今日是武駙馬謝親,是一席喜筵,朝廷差我在此料理。你是何科目出身,居為正卿,妄自尊大?你若不走,我就把朝笏來批你的頰,看你把我如何?”懷義掙著眼睛,要發(fā)出話來,不意蘇良嗣向著懷義把牙笏照臉批來,打了幾下。

  懷義著了忙,只得逃進太后宮中,雙膝跪下。太后道:“你為何這般光景?”懷義道:“蘇良嗣無禮,見了臣僧,便批臣的頰。”太后道:“他在何處打你?”懷義道:“在苑中暢華堂。”太后即挽他起來道:“是朕叫他在那里主持酒席的,你為什么到那里閑走起來?南衙宰相往來,今后阿師當從北門出入。”便叫內(nèi)侍吩咐司北宰門的官兒“今后上師進來,不可禁止。”又對懷義道:“你今日住在此,待他們酒席散了,朕與你去游賞如何?”

  且說良廊嗣在暢華堂檢點,屏開孔雀,座映芙蓉,滿山百花開放,照耀的好不熱鬧。只見御史狄仁杰,領著各官進來,見了這些花朵,不勝浩嘆道:“奇哉,天心如此,人意何為?”內(nèi)史安全藏道:“不知萬卉中可有不開的?”眾臣各處閑看,惟有槿樹,杳無萌芽,仍舊凋零,不覺贊嘆道:“妙哉槿樹,真可謂持正不阿者矣!”正說時,只見駙馬武攸暨進宮去朝見了,到暢華堂來領宴。又見許多宮女,擁著太后進來,叫大臣不必朝參,排班坐定。太后道:“草木凋零,毫無意興,故朕昨宵特敕一旨,向花神借春,不意今朝萬花齊放,足見我朝太平景像。此刻飲酒,須要盡興回去,或詩或賦做來,以記盛事。”又吩咐內(nèi)侍去看萬卉中可有違詔不開的,左右道:“萬花齊放,只有模樹不開。”太后命左右剪除枝干,滴在野間,編籬作障,不許復植苑中。

  那武三思輩,這些諂佞之徒,無不諛詞贊美。獨有狄仁杰等俱道:“春榮秋落,天道之常。今眾花特發(fā),亦陛下威福所致;但冬行春令,還宜修省。”酒過三巡,眾臣辭退。太后也因懷義在內(nèi),命駕進宮。武三思看見太后不邀他到宮里去,心中疑惑,走到旁邊,穿過了玩月亭,將到翠碧軒轉(zhuǎn)去,只見上官婉兒倚欄呆想。正是:

  淡白梨花面,輕盈楊柳腰。

  倚欄惆悵立,嫵媚覺魂消。

  三思在太后處,時常見他,也彼此留心。今日見他獨自在此,好不歡喜,便道:“婉姐,你獨自在此想著甚來,敢是想我么?”婉兒撇轉(zhuǎn)頭來,見是三思,笑道:“我是不想你,另有個心上人在那里想著。”三思道:“是那個?”婉兒道:“我且問你,今日在暢華堂中赴宴,為何闖到這里?”三思道:“你莫管我,同你到翠碧軒里去,有話問你。”婉兒道:“有話就在此說吧。”三思笑道:“我偏要到軒里去說。”婉兒沒奈何,只得隨了他到軒里來。三思問道:“誰在太后宮中玩耍?”婉兒道:“是懷僧。”三思便把婉兒摟住道:“親姐姐,你方才說有人想我,端的是那個?”婉兒就把韋后在宮時,“我常在他面前贊你如何風流,如何溫存,又說你同太后在宮,如何舉動,他便長嘆一聲,好似癡呆的模樣道:‘怪不得太后愛他!’這不是他想你么?可惜如今同圣上移駕房州去了。他苦得回來,我引你去,豈不勝過上宮么?”三思道:“韋后既有如此美情,我當在太后面前竭力周全,召還廬陵王便了。”說了,分手而別。

  時索元禮、周興、來俊臣輩,同在暢華堂與宴,覺得狄仁杰、安金藏諸正人,意氣矜驕,殊不為禮,心中飲恨。懷義又怪蘇良嗣批其頰,大肆發(fā)怒。適虢州人楊初成,矯制募人迎帝于房州。太后敕旨捕之。懷義買囑周興,誣蘇良嗣、狄仁杰與安金藏等同謀造反,來俊臣又投一扇子匭上,有“醉花陰”詞二首,云是良嗣譏訕母后,同謀不軌。詞云:

  花到春開其常耳,破臘花有幾,除卻一枝梅,再要花開,只恐無其二。

  上苑催花丹詔至,不許拘常例。草木亦何知,役使隨人,博得天顏喜。

  違例開花花何意?要把君王媚。昨夜詔花開,今早來看,卻果都開矣。

  槿樹一枝偏獨異,不肯隨凡卉。籬下盡悠然,萬紫千紅,對此應含(女鬼)。

  太后見了大怒,然知狄仁杰乃忠直之臣,用筆抹去,余諭索元禮勘問。元禮臨審酷烈,不知誣害了多少人,把蘇良嗣一夾,要他招認謀反。良嗣喊道:“天地九廟之靈在上,如良嗣稍有異心,臣等愿甘滅族。”又把安金藏要夾起來。金藏道:“為子當孝,為臣當忠;如君欲臣死,孰敢不死?但欲勘臣去陷君,臣不為也,今既不信金藏之言,請剖心以明良嗣不反。”即引佩刀,自剖其胸,五臟皆出,血涌法堂。杜景儉、李日知他兩個尚存平恕,見了忙叫左右奪住佩刀,奏聞太后。太后即傳旨,著俊臣停推,叫太醫(yī)院看視。

  安金藏此事遠近傳聞。眉州刺史英公徐敬業(yè)同弟敬猷,行至揚州,忽聞此報,不勝駭怒道:“可惜先帝天挺英雄,數(shù)載親臨鏖戰(zhàn),始得太平。至今日被一婦人安然坐享,把他子孫,翦滅殆盡。難道此座,竟聽他歸之武氏乎?舉朝中公卿,何同木偶也!”敬猷道:“吾兄是何言歟?眾臣俱在輦毀之下,各保身家,彼雖淫亂,朝廷之紀綱尚在,但可恨這班狐鼠之徒耳。如今日有忠義之士,出而討之,誰得而禁哉!”正說時,只見唐之奇、駱賓王進來。原來唐、駱因坐事貶謫,皆會于揚州,二人聽見了,便道:“好呀,你們將有不軌之志,是何緣故?”敬業(yè)道:“二兄來得甚妙,有京報在這里,請二兄去看便知。”二人看了一遍,唐之奇只顧嘆氣。駱賓王對敬業(yè)道:“這節(jié)事,令祖先生若存,或者可以挽回,如今說也徒然。”敬業(yè)道:“賢兄何必如此說,人患不同心耳,設一舉義旗,擁兵而進,孰能御之?”唐之奇道:“既如此說,兄何寂然?”駱賓王道:“兄若肯正名起義,弟當作一檄以贈。”敬業(yè)道:“兄若肯扶助,弟即身任其事,即日祭告天地,祀唐祖宗,號令三軍,義旗直指耳。且把酒來吃,兄慢慢的想起來。”駱賓王道:“這何必想,只要就事論事說去,已書罪無窮矣。”敬猷道:“只就斷后妃手足,這種利害之心,實男子所無。”一回兒擺上酒來,大家用巨觴飲了數(shù)杯,賓王立起身來說道:“待弟寫來,與諸兄一看,悉憑主裁。”忙到案邊,展開素紙寫道:

  偽周武氏者,人非和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

  洎手晚節(jié),穢亂春宮,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后庭之嬖。入門見妒,蛾眉不

  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踐元后于星翟,陷吾君于聚囗;加以

  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弒君鴆母,人神

  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猶復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君之愛之,幽之于

  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嗚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已亡。燕

  啄王孫,如漢作之就盡;龍囗帝后,識更庭之遽衰。敬業(yè)皇唐舊臣,公侯

  家子,奉先君之承業(yè),荷朝廷之厚恩。

  敬業(yè)坐在旁邊,看他一頭寫,一頭眼淚落將下來,忍不住移身去看,只見他寫到:

  公等或居漢地,或葉周親;或膺重寄于話言,或受顧命于王室;言猶

  在耳,忠豈忘心?一抔不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請看今日之城中,竟

  是誰家之天下!

  敬業(yè)看完,不覺桿兒落將下來,雙手擊案大慟。賓王寫完,把筆擲于地上道:“如有看此不動心者,真禽獸也!”眾人亦走來念了一遍,無不涕泗交流。豈知一道檄文,如同治安策,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嘆息者六,弄得一堂之上,彼此哀傷。敬猷道:“這節(jié)事不是哭得了事的,只要請公商議做會便了。”大家復坐。敬業(yè)道:“明日屈二兄早來,尚有幾個好相知,邀他同事。”駱、唐二人,唯唯而別。

  時狄仁杰為相,見獄中引虛伏罪者,尚有八百五十余人。仁杰具疏,將索元禮等殘酷之事,奏間太后,命嚴思善按問。思善與周興方推事對食,謂興道:“因多不承,當為何去?”興道:“令國人甕,以火靈之,何事不承?”思善乃索大甕,熾炭如興法,因起謂興道:“有內(nèi)狀推公,請公入此甕。”興叩頭伏罪,流嶺南為仇家所殺。索元禮、來俊臣棄市,人爭啖其肉,斯須而盡。太后知天下惡之,乃下制數(shù)其罪惡,加以赤族之誅。這些殘酷之事,一朝除滅殆盡,軍民相賀道:“自今眠者背始貼席矣。”

  一日,武三思進宮,將徐敬業(yè)檄文,并裴炎回敬業(yè)書,與太后看。太后看罷,不覺悚然長嘆,問:“此檄出自誰手?”三思道:“駱賓王。”太后道:“有才如此,而使之流落不偶,則前此宰相之過也。”三思因問敬業(yè)約炎為內(nèi)應,而炎書只有“青鵝”二字,眾所不解。太后道:“此何難解;青春十二月也,鵝者我自與也,言十二月中至京,我自策應也。今裴炎出差在外,且不必追捉,只遣大將李孝逸,征討敬業(yè)便了。但我想廬陵王在房州,他是我嫡子,若有異心,就費手了。要著一個心腹去看他作何光景?只是沒有人去得。”三思想起婉兒說韋后慕我之意,便道:“我不是陛下的心腹么,就去走遭。”太后道:“你是去不得的。”三思道:“此行關系國家大事,若他人去,真假難信。”太后唯唯。

  只見宮娥報說:“師爺進來了!”太后叫婉兒:“你且送武爺出去”。婉兒對三思道:“我同你到右首轉(zhuǎn)出去罷。”三思道:“為什么不往東邊走?”婉兒道:“西邊清凈些。”三思會意,勾住他的香肩,取樂一回,又把太后要差人往房州去的事說了,叫他攛掇我去。婉地道:“這在我,我有些禮物,送與韋娘娘,等我修書一封,打動他便了,只是日后不要把我撇在腦后。”三思道:“這個自然。”隨即分手出宮。到了次日,太后有旨,著武三思速往房州公干。三思得了旨意,進宮辭別太后,太后叮嚀數(shù)語,婉兒暗將禮物并書遞與三思;三思隨即起身。

  不多幾日,已到房州,天色已晚,上店歇了,隨叫手下假說是文爺在這里買些小貨。三思到了夜間,閑語中問及:“廬陵王在這里可好么?”店主人道:“王爺甚好,惟與比丘時常往來。這里有感德寺大和尚,號慧范,王爺朔望必到寺中,聽他講經(jīng)說法。至于百姓,真是秋毫無犯。可惜這個好皇爺,不知為了什么事,他母后不喜歡,趕了出來。”三思心上想道:“廬陵如此舉動,無異心可知的了。更喜今日是十四,明日是望日,待他出門,我去方妙。”過了一宵,明日捱到日中,跟了三四個小使,肩輿而至。門上人知是武三思,不知為什么事體,忙去報知韋后。韋后叫太監(jiān)進去問:“那武爺是怎樣來的?還有何人奉陪?”太監(jiān)答了。韋后道:“既如此,他與我們是至戚,不妨請進宮來相見。”太監(jiān)出去請進宮來。三思看見韋后走將出來,但見:

  身軀裊娜,體態(tài)娉婷。鼻倚瓊瑤,眸含秋水。生成秀發(fā),盡堪

  盤窩龍髻;天與嬌姿,謾看舞袖吳官。

  三思連忙拜將下去,韋后也回拜了坐定。韋后問道:“太后好么?”三思笑道:“比先略覺寬厚些。”韋后垂淚道:“我們皇爺,偶然觸了母后一句,不想被逐,如今我夫婦不知何日再得瞻依膝下?”三思道:“想皇爺不在宮中么?”韋后道:“今早往感德寺,已差人去請了。不知武爺何來?”三思道:“因上官婉兒思念娘娘,故赍書到此。”向靴里取出書來送與韋后,左右就把禮物放下。韋后把婉兒的書拆開,看了微笑,忽見女奴進來報道:“王爺回來了。”韋后進去,中宗出來,與三思敘禮坐定。中宗先問了母后的安,又敘了寒喧。彼此把朝政家事說了。中宗道:“兄如今何往?寓在何處?”三思道:“在府前府店,暫過一宵,明日即行。”中宗道:“豈有此理,兄不以我為弟耶,何欲去之速也!弟還有許多話問兄。”對左右說:“武爺行李在寓所,你去吩咐他們?nèi)×藖怼!币换貎赫埖降钌巷嬀啤H及寻步鸩仄矢雇滥c說了,又把目今徐敬業(yè)討檄一段,太后差李孝逸去剿滅。今差我到楊州,命婁師德去合剿,故此枉道來問候。中宗聽了大怒道:“李勵是太后的功臣,母后何等待他,不想他子孫如此倡亂,若擒住他,碎尸萬段,不足以服其辜。”便命整席在后書齋,中宗進內(nèi)更衣去了。三思見內(nèi)已擺設茶果,又見剛才隨韋后的宮奴,捧上茶杯,近身悄悄對三思道:“武爺不要用酒醉了,娘娘還要出來與武爺說話。”正說時,中宗出來入席,大家猜謎行令,倒把中宗灌醉,扶了進去。

  三思見里邊一間床帳,已擺設齊整,兩個小廝,住在廂房。三思叫他們先睡了,自己靠在桌上看書。不多時韋后出來,三思忙上前摟住道:“下官何幸,蒙娘娘不棄?”韋后道:“噤聲。”把手向頭上取那明珠鶴頂與袖中的碧玉連環(huán),放在桌上。韋后道:“你卻不要薄情待我。”三思道:“我回去如飛在太后面前,說王爺許多孝敬,包你即日召回。”韋后道:“如此甚好,妾鶴頂一枝,聊以贈君,所言幸勿負我。婉兒我不便寫書,替我謝聲;碧玉連環(huán)一副,乞為致之。”別了三思進去。三思在府中三日,恐住久了,太后疑心,就與中宗話別,上路回京。

  要知后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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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改國號女主稱尊 闖賓筵小人懷肉

  隋唐演義--第七十四回 改國號女主稱尊 闖賓筵小人懷肉詞曰:

  武氏居然改號,唐家殆矣堪哀。卻緣妖夢費疑猜,留得廬陵還

  在。  只怪僧尼戀色,怎教臣庶持齋。阿誰懷內(nèi)首將求,笑殺小

  人無賴。

  調(diào)寄“西江月”

  出來,支傾振墜,做個中流砥柱。若都像那一班豬國勢顛危之際,還虧那有手段的出來,支傾振墜,做個中流砥柱。若都像那一班豬狗之徒,未有不把祖宗櫛風沐雨之天下,拱手而付之他人。國號則改為周,宗廟則易武氏,視中宗、睿宗如幾上之肉。豈知天不厭唐,撥亂反正之玄宗,早已挺生宮掖矣。今且不說武三思在房州,別了中宗回來。且說有個傅游藝,原系無藉,因其友杜肅與懷義相好,懷義薦二人于太后,遂俱得幸,擢為侍御。游藝聳諛太后,更改國號,又請立武承嗣為太子。太后大喜,遂改唐為周,改元天授,自稱圣神皇帝,立武氏七廟。正是:

  皇后稱皇帝,小君作大君。

  絕無僅有事,亙古未曾聞。

  武三思回到京中,聞武承嗣欲謀為天子,心懷不平,及入宮復命,突遇上官婉兒,三思問:“太后安否?”婉兒道:“太后日來偶患目疾,如今叫沈南謬在那里醫(yī)。王爺處怎么光景?”三思道:“王爺日夕奉佛,作事甚好。韋娘娘已諧素愿,他說不及寫書,送你碧玉連環(huán)一雙,叫我多多致謝。”袖中取出連環(huán)付與婉兒收了。婉兒道:“此時太后閑著,你快去見了。兩日武承嗣在此營求為太子,你須小心承奉。”三思依言,隨即進宮,朝見太后,稱賀畢。把中宗如何思念太后,如何佛前保佑太后,細細說完;見太后默然,半晌不語。

  一日太后夜夢不詳,召狄仁杰詳解。太后道:“朕夜來夢見先帝授我鸚鵡一只,雙翼披垂,朕撫弄移時,兩翼再不能起。”仁杰道:“武者陛下國姓,召回佳兒佳婦,則兩翼振矣。”太后道:“卿言甚是,但武承嗣求為太子,事當如何?”仁杰對道:“文皇帝親冒鋒鏑,以定天下,傳之子孫。先帝以二子托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無乃非天意乎。且姑任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子,則干秋萬歲后,配饗太廟,承繼無窮;陛下欲立侄,未聞有侄為天子,而衤付始于廟者也。”后悟,由是召回中宗。母子相見,悲喜交集不題。

  一日太后與三思在窗前細語,恰好昌宗兄弟進來。太后笑道:“我正擬九個美人題在此,要眾人分做。”昌宗在案上取來一看,卻是美人浴、美人睡、美人醉許多好題目。尚未看完,只見太平公主攜著婉兒的手走來。原來昌宗、易之,久與太平公主有染,太后亦微知其事,當日大家上前見了,太平公主道:“苑中荷花大放,母后怎不去看,卻在此弄這個冷淡生活?”太后笑道:“正是同去看來。”隨命擺宴在苑中,大家同到苑中來;只見嘯鶴堂前,那荷花開得紅一片,綠一堆,芳香襲人。太后道:“妙呀!兩日荷花正在不濃不淡之間。”四圍看了一遍,入席飲了一回酒。太后道:“今日之宴,實為賞心,寧可有詩無花,豈可有花無詩?”婉兒道:“正是花、酒、詩四美具矣,豈可使他虛負!”太平公主道:“花、酒、詩只有三樣,為何說四美具?”婉兒道:“難道人算不得一美的?”大家笑了一回,易之道:“荷花吟詠甚多,何不以人喻之,方不盜襲。”太后道:“五郎之言甚善。剛才詩題尚在上宮,快寫出來。”昌宗道:“在臣袖中。”取來送與太后,太后接了笑道:“題目恰好十二個,只要隨意描寫,不要寫出宮闈中身分,可拈鬮取題,六人在此,一個做兩首。”便命婉兒寫了十二個鬮子,成團兒放在盒兒里。先是太后拈了兩個,其余各各拈齊。太后先向上邊桌上,執(zhí)筆而寫。公主與婉兒兩個,向旁邊東首桌上做。三思與易之、昌宗,向近窗桌上凝思。太后不多時已做完,起身道:“聊以涂鴉,殊失命題之意。”眾人齊來看,只見上寫道“美人醉”:

  細酌流霞盡少年,直都春好自陶然。

  玉山蕩影無堅壁,銀海光搖欲拽天。

  邑勉添香還裹足,艱難臨鏡又憑肩。

  聽郎啤語和郎笑,吊爾溫存一霎眠。

  第二題是“美人睡”:

  羅家夫婦太輕狂,如許終育一半忙。

  晚起自嫌里眼倦,午余猶覺錦衾涼。

  朦朧楚國行云雨,撩亂梁家里馬妝。

  耳畔俏呼身乍轉(zhuǎn),粉腮凝汗枕痕香。

  眾人正在那里贊美,只見昌宗與婉兒的詩亦完。太后先把昌宗的來看,是“美人坐”:

  咄咄屏窗對落暉,飛花故故點春衣。

  支頤靜聽林鶯語,抱膝遙看海燕歸。

  愛把王釵撩鬢發(fā),閑將金尺整腰圍。

  賣花墻外聲聲喚,懶得抬身問是非。

  再有第二首是“美人憶”:

  記得離亭折柳條,風姿何處玉驄驕?

  春情得夢虛鴛枕,世態(tài)依人幾銻袍?

  其雨日高誰適沐,曰歸河廣不容刀。

  金錢卜慣難憑準,亂剪燈花帶淚拋。

  太后贊道:“這二首得題之神,清新俊逸,兼而有之。”看婉兒的詩,第一首是“美人浴”:

  秋炎扶夢倚闌干,小婢傳言待浴蘭。

  絳脫漸松衫半掩,步搖徐解髻重盤。

  春含豆蔻香生暖,而暈芙蓉膩來干。

  怪底小姑垂劣甚,俏拈窗紙背奴看。

  第二首是“美人濾”:

  盈盈十五慣嬌癡,正是偷閑謔浪時。

  方勝疊香移月姊,繡裙固樹笑風姨。

  申嚴仲子三章法,細數(shù)諸姑百兩期。

  何事俏將巾帶裹?教人錯認是男兒。

  太后看了笑道:“我說你是慣家,自與人不同;即使梓行于世,人亦不認是宮闈中做的。”只見三思也寫完,呈將上來。太后一看,卻是“美人語”:

  何人輸卻口脂香,罵盡東風負海棠。

  連袂踏青憶款曲,臨池對影自商量。

  頻嫌東陸行長日,未許西鄰聽隔墻。

  不盡喁喁繡幕外,細教鸚鵡數(shù)檀郎。

  第二題是“美人病”:

  悄裹常州透額羅,畫床綺枕皺凌波。

  原因憶夢成消瘦,錯認傷春受折磨。

  翦彩情懷今寂寞,踏青竟況久蹉跎。

  兒家夫婿誰知道?減卻腰圍剩幾多?

  只見太平公主也呈上來,卻是“美人影”:

  何事追隨不暫離?慣將肥瘦與人知。

  日中斜傍花陰出,月下橫移草色技。

  避雨莫窺眉曲曲,搖風多見袖垂垂。

  堪憐臨水萍開處,白小吹波亂唼伊。

  第二題乃“美人步”:

  款蹴香塵冉冉移,畏行多露滑春泥。

  花陰點破來無跡,月影沖開去有期。

  覓句推敲何黨懶?尋芳搖曳故教遲。

  玉奴步步蓮花地,應為東風異往時。

  太后未及品題,張易之也完了呈上,卻是“美人立”:

  凝睬中天顧影明,遲回卻望最合情。

  斜抱琵琶空占影,穩(wěn)垂環(huán)珮不聞聲。

  閑將衣帶和衫整,懶為花枝繞砌行。

  露濕弓鞋猶待月,小鬟頻喚未將迎。

  第二題是“美人歌”:

  雍門三日有余聲,不為驪駒唱渭城。

  子夜言情能婉轉(zhuǎn),羅敷訴怨最分明。

  朱唇午啟千人靜,皓齒才分百媚生。

  譜盡香山長恨句,聽來真與燕鶯爭。

  太后看了笑道:“你四人的詩,不但僅得香奩之體,如出一人之手。”正說時,只見宮奴捧著蓮花三四枝進來,三思把一枝置于昌宗耳邊戲道:“六郎面似蓮花。”太后笑說道:“還是蓮花似六郎耳。”飲酒笑說了一回,三思、昌宗、易之等散出,太后著內(nèi)監(jiān)牛晉卿去召懷義。那曉得懷義自做了鄂國公之后,積蓄多金,倚勢驕蹇,私藏著極美的婦人,日夜取樂。這日正吃得大醉,忽見牛晉卿傳太后有旨宣召,懷義怒道:“這里嬌花嫩蕊,尚不暇攀折;況老樹枯藤乎?你且回去,我當自來。”晉卿無奈,只得回宮,以懷義之言實告。太后聽了,不覺大怒道:“禿子恁般無禮!前者火燒天堂,延及明堂,都因此禿;今又如此可惡!”正在大怒之際,恰好太平公主進來,見太后大怒,忙問其故。晉卿將懷義之言說知。公主道:“禿奴無禮極矣!母后不須發(fā)怒,待兒明日處死他便了。”太后道:“須處得泯然無跡。”太平公主領命而出。

  明日絕早起身,選了二三十個壯健宮娥去苑中伏著;又叫兩個太監(jiān),往召懷義,哄他進苑來。那懷義因宵來酒醉失言,懊悔無及。又聞差人來召他,正要粉飾前非,即同二太監(jiān)從后宰門進宮。太平公主先令官娥于半路傳諭道:“太后在苑中等著,可快進去。”懷義并不疑心,忙進苑來,宮娥引到幽僻之處,只見太平公主坐著,將一紙叫他看。懷義拿來一看,卻是王求禮請閹懷義的疏。兩個內(nèi)監(jiān),即時動手割閹,又加痛打,不消半刻,懷義氣絕身亡,將尸首裝入蒲包內(nèi),送到白馬寺中,放火燒了,回奏太后不題。

  且說太后因明堂火災,天堂中所供佛像,都已損壞;又四方水旱頻仍,各處奏報災異,遂下詔著百官修省。禁止民間屠宰,甚至魚蝦之類,亦不許捕捉。這禁屠之令一下,軍民士庶,無不凜遵。其時翼國公秦叔寶,致仕家居,尚有老母在堂,叔寶極盡孝養(yǎng)。其子秦懷玉,蒙高祖賜婚單雄信之女,生二子,長名秦琮,次名秦(王禹)。(王禹)娶拾遺張德之女,一胎雙生二子,叔寶與叔寶之母,俱甚歡喜。到滿月時,為湯餅之會,朝中各官,都往稱賀。叔寶父子開筵宴客,張德亦在座,傅游藝與杜肅也隨眾往賀,一同飲宴。只見杯盤羅列,水陸畢具,極其豐腆。張德對著眾官道:“若論奉詔禁屠,今日本不該有此陳設。只因敝親翁老年得這曾孫,不勝欣喜,又承諸公枉顧,不敢褻慢,故有此席,違禁之愆,仰祈容庇。”叔寶父子也一齊拱手道:“總求諸兄見原。”眾官懼唯唯,只有傅游藝、杜肅這兩個小人,口雖答應,心里不然。要想去太后面前出首獻功。游藝日視杜肅而笑,杜肅會意,乘著眾人酌酒酬酢之時,暗將盤中肉餡包子一枚,藏于袖內(nèi),至晚散席,各自別去。

  次日早朝已罷,百官俱退,游藝、杜肅獨留身奏事,隨太后至便殿。太后問道:“二卿欲奏何事?”杜肅奏道:“陛下遇災修省,禁止屠宰,人皆奉法,不敢有犯。大臣之家,尤宜凜遵詔旨。乃翼國公之子秦懷玉,因次子秦(王禹)生男宴客,臣與傅游藝俱往赴宴,見其珍羞畢備,干犯明禁。臣已竊懷其一物為證,乞陛下治其違旨之罪,庶臣民知畏,詔令必行。”奏罷,將昨日所袖的肉餡包子獻上。傅游藝亦奏道:“拾遺張德徇庇姻私,囑托眾官使相容隱,殊屬不法,亦宜加罪。”太后聞奏,微微而笑,即傳旨召秦懷玉、張德。少頃,二人宣至。太后問秦懷玉道:“聞卿次子秦(王禹)之妻張氏,連舉二雄;秦家得子,張家得甥,大是喜事。”懷玉與張德,俱頓首稱謝。太后道:“昨日在家宴客乎?”懷玉奏道:“臣父因祖母年高,欲弄孫以娛之,偶召親故小飲,不識陛下何以聞知?”太后命左右將那肉餡包子與他看,笑道:“此非卿家筵上之物耶,張拾遺雖欲為卿隱蔽,其如有懷肉出首之人何?”懷玉與張德俱大驚,叩頭道:“臣等干犯明禁,罪當萬死。”太后道:“朕禁止屠宰,為小民無端聚飲,殘害物命故耳。至于吉兇慶吊之所需,原不在禁內(nèi)。卿父為開國功臣,且又年老,況有老母在堂,今喜連得二曾孫,湯餅嘉會,擊鮮烹肥,理固宜然,豈朕所禁;但卿自今請客,亦須擇人。”因指著傅游藝、杜肅道:“如此等輩,不必再請也。”懷玉、張德叩頭謝恩而退。傅游藝、杜肅羞慚無地,太后揮之使出。二人出得朝門,眾官無不唾罵。正是:

  莫道老妖作怪,有時卻甚通情。

  犯禁不準出首,小人枉作小人。

  太后思念昔日功臣,死亡殆盡。又聞程知節(jié)亦謝世,凌煙閣上二十四人,惟秦叔室一人尚在。喜其得了曾孫,特命以彩緞二十端,金錢二貫,賜與新生的二小兒。又賜二名,一名思孝,一名克孝。叔寶父子,俱入朝謝恩。不及一月,叔寶之母身故,叔寶因哭母致病,未幾亦亡。太后聞訃,為之輟朝三日,賜祭賜謚。正是:

  開國元勛都物故,空留畫像在凌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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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結彩樓嬪御評詩 游燈市帝后行樂

  隋唐演義--第七十六回 結彩樓嬪御評詩 游燈市帝后行樂詞曰:

  試誦斯于訓女,無非還要無儀。炫才宮女漫評詩,大褻儒林文

  字。帝后嬪妃公主,尊嚴那許輕窺。外臣陪侍已非宜,怎縱作

  優(yōu)謔戲?

  調(diào)寄“西江月”

  人亦有言,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無才便是德,蓋以男子之有德者,或兼有才,而女子之有才者,未必有德也。雖然如此說,有才女子,豈反不如愚婦人?周之邑姜序于十亂,惟其才也。才何必為女子累,特患恃才妄作,使人嘆為有才無德,為可惜耳。夫男子面才勝于德,猶不足稱,乃若身為女子,穢德彰聞,雖夙具美才,創(chuàng)為韻事,傳作佳話,總無足取。故有才之女,而能不自炫其才,是即德也;然女子之炫才,皆男子縱之之故,縱之使炫才,便如縱之使炫色矣。此在士庶之家且不可;況皇家嬪御,宜何如尊重,豈可輕炫其才,以至褻士林而讀國體乎?無奈唐朝宮禁不嚴,朝臣俱得見后妃公主,侍宴賦詩,恬不為怪,又何有于嬪御之流?甚或宦官官妾與徘優(yōu)侏儒,雜聚諧謔,狂言浪語,不忌至尊,殊堪嗤笑。

  如今且不說中宗昏暗,韋后弄權,且說那時朝臣中有兩個有名的才子:一姓宋,名之問,字延清,汾州人氏,官為考功員外郎。一姓沈,名亻全期,字云卿,內(nèi)黃人氏,官為起居郎。若論此二人的文才,正是一個八兩,一個半斤。那末之問,更生得豐雅俊秀,兼之性格風流,于男女之事,亦甚有本領。他在武后時已為官,因見張易之、張昌宗輩,俱以美丈夫為武后所寵幸,富貴無比,遂動了個羨慕之心。又每于御前奏對之時,見武后秋波頻轉(zhuǎn),顧盼著他,似有相愛之意,卻只不見召他入內(nèi)。他心癢難忍,托一個極相契的內(nèi)監(jiān)于武后前從容薦引,說他內(nèi)才外才都妙。武后笑道:“朕非不受其才,但聞其人有口臭,故不便使之入侍耳。”原來宋之問,人雖俊雅,卻自小有口臭之疾,曾有人在武后前說及,故武后不欲與之親近。當時內(nèi)監(jiān)將武后所言,述與宋之問聽了,之問甚是慚恨,自此日常含雞舌香于口中,以希進幸。即此一端,可知是個有才無品行的人了。那沈亻全期亦與張易之輩交通,后又在安樂公主門下走動,曾因受贓被劾,長流歡州,夤緣安樂公主,復得召用。安樂公主強奪臨川長寧公主舊第,改為新宅,邀中宗御駕游幸,召沈亻全期陪往侍宴,因命賦詩,以紀其事,限韻天字。亻全期應制,即成一律云:

  皇家貴主好神仙,別業(yè)初開云漢邊。

  山出盡如鳴鳳嶺,池成不讓飲龍川。

  妝樓翠晃教春住,舞閣全鋪借日懸。

  敬從乘輿來至此,稱觴獻壽樂鈞天。

  中宗與公主見詩十分贊賞。公主道:“卿與宋之問齊名,外人競稱沈宋,今日賦詩,既有沈不可無宋。”遂遣內(nèi)侍,立宣之間到來,也要他作詩一首。先將檢期所詠,付與他看過。公主道:“沈卿已作七言律詩,卿可作五言排律罷。”宋之問道:“亻全期蒙皇上賜韻,臣今亦乞公主賜一韻。”公主笑道:“卿才空一世,便用空字為韻何如?”之問領命,即賦一律云:

  英藩筑外館,愛主出皇宮。

  賓至星搓落,仙來月宇空。

  玳梁翻賀燕,金埒倚長虹。

  簫奏秦臺里,書開魯壁中。

  短歌能駐日,艷舞欲嬌風。

  聞有淹留處,山阿花滿叢。

  詩成,公主歡賞。中宗看了,亦極稱贊,命各喝彩幣二端,公主又加有賞賚。二人謝恩而出。那沈亻全期心甚怏怏,你道為何?蓋因當時沈宋齊名,不相上下,今見公主獨稱宋之問才空一世,為此心中不服。

  至景龍三年,正月晦日,中宗欲游幸昆明池,大宴朝臣。這昆明池,乃是漢武帝所開鑿。當初漢武帝好大喜功,欲征伐昆明國,因其國有滇池,方三百里,極為險要。故特鑿此昆明池,以習水戰(zhàn)。此地闊大洪壯,池中有樓臺亭閣,以備登臨。當下中宗欲來游幸宴集,先兩日前,傳諭朝臣,是日各獻即事五言排律一篇,選取其中佳者,為新翻御制由。于是朝臣都爭華競勝的去做詩了。韋后對中宗道:“外庭諸臣,自負高才,不信我宮中嬪御,有才勝于男子者。依妾愚見,明日將這眾臣所作之詩,命上官昭容當?shù)钤u閱,使他們知宮庭中有才女子,以后應制作詩,僅不敢不竭盡心思矣。”中宗大喜道:“此言正合吾意。”上官婉兒啟奏道:“臣妾以宮婢而評品朝臣之詩,安得他們心眼。”中宗笑道:“只要你評品得公道確當,不怕他們不心眼。”途傳旨于昆明池畔,另設帳殿一座。帳殿之間,高結彩樓,聽候上官昭容登樓間詩。

  此旨一下,眾朝臣紛紛竊議:也有不樂的,以為褻瀆朝臣。也有喜歡的,以為風流韻事。到那巴中宗與韋后及太平公主、安樂公主、長寧公主、上官昭容等,俱至昆明池游玩。大排筵宴,諸臣畢集朝拜畢,賜宴于池畔。帝后與公主輩,就帳殿中飲宴。酒行既罷,諸臣各獻上詩篇。中宗傳諭道:“卿等雖俱美才,然所作之詩,豈無高下。朕一時未暇披覽,昭容上官氏,才冠后宮,朕思卿等才子之詩,當使才女間之,可作千秋佳話,卿等勿以為褻也。”諸臣頓首稱謝。中宗命諸臣俱于帳殿彩樓之前,左邊站立,其詩不中選者,逐一立向右邊去。少頃,只見上官婉兒,頭戴鳳冠,身穿繡服,飄輕裙,曳長袖,恍如仙子臨凡。先向中宗與韋后謝了恩,內(nèi)侍宮女們簇擁著上彩樓,臨樓檻而坐。樓前掛起一面朱書的大牌來,上寫道:

  昭容上官氏奉詔評詩,只選其中最佳者一篇,進呈御覽;不中

  選者,即發(fā)下樓,付還本官。

  檻前供設書案,排列文房四寶,內(nèi)侍將眾官詩篇呈遞案上。婉兒舉筆評閱。眾官都仰望著樓上。須臾之間,只見那些不中選的詩,紛紛的飄下樓來。每一紙落下,眾人爭先搶看。見了自己名字,即便取來袖了,默默無言的立過右邊去。只有沈亻全期、宋之問二人,憑他落紙如飛,只是立著不動,更不去拾來看。他自信其詩,與眾不同,必然中選。不一時,眾詩盡皆飄落,果然只有沈宋二人之詩,不見落下。沈亻全期私語宋之問道:“奉旨史選一篇;這二詩之中,畢竟還要去其一。我二人向來才名相埒,莫分優(yōu)劣,只看今日選中那一個的詩,便以此定高下,以后匆得爭強。”宋之問點頭笑諾。良外,只看又飄飄的落下一紙,眾人競取而觀之,卻是沈亻全期的詩。其詩云:

  法駕乘春轉(zhuǎn),神池像漢回。

  雙星遺舊石,孤月隱殘灰。

  戰(zhàn)蟻逢時去,恩魚望幸來。

  山花緹綺繞,堤柳帳城開。

  思逸橫汾唱,歌流宴鎬杯。

  微臣彤朽質(zhì),差睹豫章才。

  詩后有評語云:

  玩沈、宋二詩,工力悉敵。但沈詩落句辭氣已竭,宋作猶陡然健舉,故去此取彼。

  眾人方聚觀間,婉兒已下樓復命,將宋之間的詩呈上。中宗與韋后及諸公主傳觀,都稱贊好詩,并稱贊婉兒之才。中宗即召諸臣至御前,將宋之間的詩,傳與觀看。其詩云:

  春豫靈池會,滄波帳殿開。

  舟凌石鯨動,搓拂斗牛回。

  節(jié)晦囗全落,春遲柳暗催。

  像溟看浴景,燒劫辨沉灰。

  鎬飲周文樂,汾歌漢武才。

  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

  原來漢武帝當初鑿此昆明池之時,池中掘出黑灰數(shù)萬斛,不知是何灰,乃召東方朔問之。東方朔道:“此須待西域梵教中人來問之便曉。”后來西方有人號竺法蘭者,入中國,因以此灰示之,間是何灰。竺法蘭道:“世界終盡,劫火洞燒,此乃劫燒之余灰也。東方朔固已知之矣,何待吾言耶!”又池中有臺,名豫章臺,臺下刻石為鯨魚,每至雷雨,石魚鳴吼震動。旁有二石人,傳聞是星隕石,因而刻成人像。有此許多奇跡,故二詩中都言及之。當下眾官,見了宋之間的詩,無不稱羨;沈亻全期也自謂不及。中宗并索亻全期之詩來看,又看了婉兒的評語,因笑道:“昭容之評詩,二卿以為何如?”二人奏言評間允當。中宗又問:“眾田之詩,多被批落了心服否?”眾官俱奏道:“果是高才卓識,即沈宋二人,尚且服其公明,何況臣等。”中宗大悅,當日飲宴極歡而罷。自此沈亻全期每遜讓宋之問一分,不敢復與爭名。正是:

  漫說詩才推沈宋,還憑女史定高低。

  且說中宗為韋后輩所玩弄,心志蠱惑,又有那些俳優(yōu)之徒,謅佞之臣,趨承陪奉,因此全不留心國政,惟日以嬉游宴樂為事。時光荏苒,不覺臘盡春回,又是景龍四年正月。京師風俗,每逢上元燈夕,燈事極盛。六街三市,花團錦簇,大家小戶,都張燈結彩。游人往來如織,金鼓喧闐,笙歌鼎沸,通宵達旦,金吾不禁。曾有“金奴嬌”一詞為證:

  煌煌火樹,正金吾弛禁,漏聲休促。月照六街人似蟻,多少紫

  騮雕轂。紅袖妖姬,雙雙來去,嬌冶渾如玉。墜釵欲覓,見人羞避

  銀燭。但見回首低呼,上元佳勝,只有今宵獨。一派笠歌何處起?

  笑語徐歸華屋。斗轉(zhuǎn)參橫,暗塵隨馬,醉唱升平曲。歸來倦倚,錦

  衾帳里芬馥。

  韋后聞知外邊燈盛,忽發(fā)狂念,與上官婉兒及諸公主,邀請中宗,一同微服出外觀燈。中宗笑而從之。于是各換衣妝,打扮做街市男婦模樣,又命武三思等一班近臣,也易服相隨,打伙兒的遍游街市。與這些看燈的人,挨挨擠擠,略無嫌忌。軍民士庶,有乖覺的,都竊議道:“這班看燈的男婦,像是大內(nèi)出來的,不是公主,定是嬪妃。不是王子王孫,定是公侯駙馬。可笑我那大唐皇帝,難道宮中沒有好燈賞玩,卻放他們出來,與百姓們飽看。如此人山人海,男女混雜,貴賤無分,成何體統(tǒng)!”眾人便如此議論,中宗與韋后卻率領著一班男女,只揀熱鬧處游玩,全不顧旁人矚目駭異。又縱放宮女幾千人,結隊出游,任其所之。及至回宮查點,卻不見了好些宮女。因不便追緝,只索付之不究,糊涂過了。正是:

  韋后觀燈街市行,市人矚目盡驚心。

  任他宮女從人去,贏得君王大度名。

  燈事畢后,漸漸春色融和。中宗與后妃公主,俱幸玄武門,觀宮女為水戲,賜群臣筵宴,命各呈技藝以為樂。于是或投壺,或彈鳥,或操琴,或擊鼓,一時紛紛雜雜,各獻所長。獨有國子監(jiān)祭酒祝欽明,自請為八風舞,卷軸趨至階前,舞將起來:彎腰屈足,舒臂聳肩,搖曳幌目,備諸丑態(tài)。中宗與韋后、諸公主見了,俱撫掌大笑。內(nèi)侍宮女們,亦無不掩口。吏部侍郎盧藏用,私向同坐的人說道:“祝公身為國子先生,而作此丑態(tài),五經(jīng)掃地盡矣!”時國子監(jiān)司業(yè)郭山暉在坐,見那做祭酒的如此出丑,不勝慚憤。少頃,中宗問及:“郭司業(yè)亦有長技,可使朕一以觀否?”郭山暉離席頓首答道:“臣無他技,請歌詩以侑酒。”中宗道:“卿善歌詩乎,所歌何事?”山暉道:“臣請為陛下歌詩經(jīng)鹿鳴蟋蟀之篇。”遂肅容抗聲而歌。先歌鹿鳴之篇云:

  “呦呦鹿嗚,食野之萍。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

  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

  賓,德音孔昭。視民不快,君子是則是效。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

  敖。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嘉賓,鼓瑟鼓琴。鼓瑟鼓琴,

  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又歌蟋蟀之篇云:

  “蟋蟀在堂,歲串其莫。今我不樂,日月其除。無已太康,職思

  其居。好樂無荒,良士瞿瞿。  蟋蟀在堂,歲幸其逝。今我不

  樂,日月其邁。無已太康,職思其外。好樂無荒,良士蹶蹶。

  蟋蟀在堂,役居其休。今我不樂,日月其滔。無已太康,職思其憂。

  好樂無荒,良士休休。”

  郭山暉歌罷,肅然而退。中宗聞歌,回顧韋后道:“此郭司業(yè)以詩諫也,其意念深矣。”于是不復命他人呈技,即撤宴而罷。正是:

  祭酒身為八風舞,堪嘆五經(jīng)掃地盡。

  鹿鳴蟋蟀抗聲歌,還虧司業(yè)能持正。

  時安樂公主乘間,請昆明池為私沼。中宗曰:“先帝未有以與人者。”公主不悅,遂開鑿一池,名曰定昆池,其意欲勝過昆明池,故取名定昆,言可與昆明抗衡之也。司農(nóng)卿趙履溫為之繕治,不知他耗費了多少民財,勞動了多少民力,方得鑿成這一池。又于池上起建樓臺,極其巨麗。中宗聞池已告成,即率后妃及內(nèi)侍徘優(yōu)雜技人等,前來游幸。公主張筵設席,款留御駕;從駕諸臣,亦俱賜宴。中宗觀覽此池,果然宏闊壯觀,勝似昆明,心中甚喜,傳命諸臣,就筵席上各賦一詩,以夸美之。諸臣領命,方欲構思,只見黃門侍郎李日知離席而起,直趨御前啟奏道:“臣奉詔賦詩,未及成篇,先有俚言二句,敢即奏呈。”遂高聲朗誦云:

  所愿暫思居者逸,勿使時稱作者勞。

  中宗聽了笑道:“卿亦效郭山暉以詩諫耶!”因沉吟半晌,命內(nèi)侍傳諭:“諸臣不必賦詩了,且只飲酒。”及酒酣,優(yōu)人共為回波之舞。中宗看了大喜,遂命諸臣,各吟回波辭以侑酒。那日宋之問因病告假,沈桂期卻在賜宴諸臣之列。他原任給事中考功郎,自落職流徙后,雖幸復得召用,卻還未有遷耀,今欲乘機借回波自嘲,以感動君心。因遂吟云:

  “回波爾如亻全期,流向嶺外生歸。

  身名幸蒙齒錄,袍笏未復牙排。

  中宗聽了微微而笑。安樂公主道:“沈卿高才,牙笏緋袍,誠不為過。”韋后道:“陛下當即有以命之。”中宗道:“行將擢為太子詹事。”沈亻全期便叩首謝恩。時有優(yōu)人臧奉,向中宗、韋后前叩頭奏道:“臣亦有俚語,但近乎諧謔,有犯至尊;若皇帝皇后赦臣萬死,臣敢奏之。”中宗與韋后都道:“汝可奏來,赦汝無罪。”臧奉乃作曼聲而吟云:

  回波爾如栲栳,怕婆卻也大好。

  外頭只有裴談,內(nèi)里無過李老。

  原來那時有御史大夫裴談,最奉釋教,而其妻極妒悍,裴談畏之如嚴君。嘗云妻有可畏者三:當其少好之時,視之如生菩薩,安有人不畏生菩薩者;及男女滿前之時,視之如九子魔母,安有人不畏九子魔母者;及其年漸老,薄施脂粉,或青或黑,視之如鳩盤茶,安有人不畏鳩盤茶者。此言傳在人耳,共為笑談,因呼之為裴怕婆。時韋后舉動,欲步趨武后一般,也會挾制夫君,中宗甚畏之,因此臧奉敢于唱此詞,他為韋后張威,不怕中宗見罪。正是:

  欺夫婆子怕婆夫,笑罵由人我自吾。

  卻怪當年李家老,子如其父媳如姑。

  當下中宗聞歌大噱,韋后亦欣然含笑,意氣自得。座間卻惱了一個正直的官員,乃諫議大夫李景伯,他因看不上眼,聽不入耳,蹶然而起,進前奏道:“臣亦有一詞奏上。”道是:

  回波爾持酒危,微臣職在箴規(guī)。

  侍宴不過三爵,囗嘩或恐非儀。”

  中宗聽罷,有不悅之色。同三品蕭至忠奏道:“此真諫官也,愿陛下思其所言。”于是中宗傳命罷宴,起駕回宮。次日朝臣中,也有欲責治優(yōu)人臧奉者,卻聞韋后到先使人赍金帛賞賜臧奉,因嘆息而止。

  俳優(yōu)謔浪膽如天,帝不敢嗔后加獎。

  紀綱掃地不可問,堪嘆陽消陰日長。

  未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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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43:30 |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回 鴆昏主竟同兒戲 斬逆后大快人心

  隋唐演義--第七十七回 鴆昏主竟同兒戲 斬逆后大快人心詞曰:

  天子至尊也,因何事卻被后妃欺。奈昏目貴無能,優(yōu)柔不斷。斜

  封墨敕,人任為之。故一旦宮庭興變亂,寢殿起災危。似錦江山,

  如花世界,回頭一想,都是傷悲。 還思學武后,刑與賞,大權盡

  我操持。冀立千秋事業(yè),百世根基,再欲更逞荒淫。為歡不足,躬

  行弒逆,獲罪難辭。試看臨淄兵起,終就刑誅。

  調(diào)寄“內(nèi)家嬌”

  從來宮闈之亂,多見于春秋時。周襄王娶翟女為后,通于王弟叔帶,致生禍患。其他侯國的夫人,如魯之文姜、衛(wèi)之南子輩,不可枚舉。至于秦漢晉,以及前五代,亦多有之。總是見之當時,則遺羞宮闈;傳之后世,則有污史冊,然要皆未有如唐朝武韋之甚者也。有了如此一個武后,卻又有韋后繼之,且加以太平、安樂等諸公主,與上官婉兒等諸宮嬪,卻是一班寡廉鮮恥、敗檢喪倫的女人。好笑唐高宗與中宗,恬然不以為羞辱,不惟不禁之,而反縱之,使釀成篡竊弒逆之事,一則幾不保其子孫,一則竟至殞其身,為后人所嗤笑唾罵,嘆息痛恨。如今且說上官婉兒,自彩樓評詩之后,才名大著,中宗愈加寵愛,升他做了婕妤,其穿的服飾與住的宮室,都如妃子一般。他愈恃寵驕恣,又倚著皇后與諸公主都喜歡他,更自橫行無忌。中宗又特置修文館,選擇公卿中之善為詩文者,如沈亻全期、宋之問、李嶠等二十余人,為修文館學士,時常賜宴于內(nèi)庭,吟詩作賦,爭華競美,俱命上官婉兒評定其甲乙,傳之詞林,或播之樂府。由是天下士子,爭以文采相尚,一切儒學正人與公讜正言,俱不得上達。正是:

  不求方正賢良士,但炫風云月露篇。

  上官婉兒又與韋后公主們私議,啟奏中宗聽,說婉兒自立私第于外,以便諸學士時常得以詩文往還評論,因此那些沒品行的官員,多奔走出入其私第,以希援引進用。婉兒因遂勾結其中少年精銳者,潛入宮掖,與韋后公主們交好。于是朝臣中崔氵是、宗楚客等,俱先通了婉兒,后即為韋后與公主們的心腹。中宗自觀燈市里之后,時或微服出游,或即游幸上官婉兒私第,或與韋后公主們同來游車。婉兒既自有私第在外,宮女們?nèi)障硗瑢m門上出入無節(jié),物議沸騰,卻沒人敢明言直諫。只有黃門侍郎宋璟獨上一密疏,其略曰:

  臣前者聞諸道路,天子與后妃公主,微服夜游市里觀燈,士庶

  矚目稱異。臣初以為必無是事,既而知人言非妄,不勝駭詫。周禮

  云:夫人過市罰一幕,世子過市罰一囗,命夫過市罰一蓋,命婦過市

  罰一帷,國君過市則刑人赦。誠以市里囂塵,逐利者之所趨,非君

  子所宜人也!夫國君世子,命夫、命婦、夫人等一過市中,尚且有

  罰;況帝后妃主之尊,而可改妝易服,結隊夜游,招搖過市乎!至于

  怨女三千,放之出宮,乃太宗皇帝之美政,陛下既不此之法,而縱宮

  人數(shù)千,任其出游,以致逋逃者,無可追查,成何體統(tǒng)?且宮妃豈容

  居外第,外臣豈容于與官妃往還,此皆大褻國體之事,伏乞陛下立

  改前失,速下禁約,嚴別內(nèi)外,稽察宮門出入;更不可白龍魚服,非

  時游幸;亦不可無端宴集,使諂媚者流,閑吟浪詠,更唱迭和;尤不

  可使俳優(yōu)侏儒,與朝臣混雜于帝后妃主之前,戲謔無忌。輕萬乘而

  讀百僚,致滋物議也。

  中宗覽疏,也不批發(fā),也不召問,竟置之不理,宋璟也無可如何。韋后等愈無忌憚,太平公主、安樂公主冬已奉詔,各自開府第,自置官屬。這班無恥幸進之徒,多營謀為公主府中官員。

  安樂公主府中,有兩個少年的官兒,一個姓馬,名秦客;一個姓楊,名均。那馬秦客深通醫(yī)術,楊均卻最善于烹調(diào)食品。二人都生得美貌,為安樂公主所寵愛,因薦與韋后,又極蒙愛幸。由是馬泰客,夤緣得升為散騎常侍;楊均亦得升為光祿少卿。那崔氵是與宗楚客,既私通上官婉兒,又轉(zhuǎn)求韋后、公主,于中宗面前,交口稱贊,說此二人可作宰相。中宗遂以宗楚客為中書令,崔氵是同平章事。自此小人各援引其黨類,濫官日多,朝堂充溢,時人以為三無坐處。謂有三樣官,因做的人多,朝堂中坐不下也。你道那三樣官?卻是宰相、御史、員外郎,這三樣官是何等官職,乃至人多而無坐處,則其余眾官之濫可知矣!時吏部侍郎鄭忄音掌選,贓污狼藉,有選人系百錢于靴帶上,忄音問其故,答曰:“當今之選,非錢不行。”忄音默不言。中宗又惑于小人之說,謂朝廷當不次用人,遂于吏部銓選之外,另用墨敕除授官職,于是太平公主、安樂公主與長寧公主、上官婉兒俱招權。

  時突厥默啜,侵擾邊界,屢為朔方總管張仁愿所敗。默啜密與宗楚客交通,楚客受其重賄,阻撓邊事。監(jiān)察御史崔琬上疏劾之,當?shù)罾首x彈章。原來唐朝故事,大臣被言官當?shù)蠲孥溃锤┕叧觯⒂诔么铩J侨兆诔途共悔叧觯曳夼魃躁愖邗啚榇掮_,未璟厲聲道:“楚客何得強辨,故違朝廷法制!”中宗更弗推問,只命崔琬與宗楚客結為兄弟,以和解之。時人傳作笑談,因呼為和事天子。

  時處士韋月將抗疏,直言武三思私通宮掖,必生逆亂。韋后聞知大怒,勸中宗速殺之。宋璟道:“彼言中宮私于武三思,陛下不究其所言,”而即殺其人,何以服天下;若必欲殺月將,請先殺臣,不然臣終不敢奉沼。”中宗乃命貸其死,長流嶺南。自此中宗心里亦頗懷疑,傳旨查察宮門出入之人,群小因此亦多不自安;太子重俊,亦有明斷,中宗唯唯不決。次日魏元忠入內(nèi)殿奏事,中宗以立太女廢太子之說密詢之。元忠道:“太子初無失德,陛下豈可輕動國本。皇太女之稱向未曾有,且公主稱太女,駙馬作何稱號?此斷不可。”中宗意悟,將此二事俱置不行。韋后與公主好生不悅;那安樂公主,又急欲韋后專政,使自己得為皇太女,卻一時無計可施。

  一日楊均以烹調(diào)之事,入內(nèi)供應,韋后因召他至密室中,屏退左右,私相謀議。韋后道:“此老近來多信外臣之言,而有疑惑宮中之意,此不可不慮。”楊均道:“我看娘娘王貌生光,將來必有喜慶。皇上千秋萬歲后,娘娘自然臨朝稱制了,何必多慮。”韋后驚訝道:“他若心變,我怎等得他千秋萬歲后?”楊均沉吟半晌道:“若依娘娘如此說,此事要用著些人謀了。”韋后附耳道:“有甚好藥,可以了此事否?”楊均道:“藥是問馬秦客便有;但此事非同小可,當相機而行,未可造次。”

  不說二人密謀。且說太子重俊,聞知韋后欲要謀廢,他心懷疑懼,又恐為三思、婉兒輩所陷,因欲先發(fā)制人,與東宮官屬李多祚等,矯詔引御林軍殺入武三思私第。恰值武崇訓在三思處飲酒,都被拿住,太子仗劍手刃之。更命軍士亂剁其尸,合家老幼男女,盡都誅死。又勒兵至直門欲殺上官婉兒。中宗聞變大驚,急登玄武門樓,宜諭軍士。一面令宮闈今楊思勖與李多祚交戰(zhàn)。多祚戰(zhàn)敗兵潰,自刎而死,太子亦死于亂軍中。正是:

  太子拚身誅逆賊,休將成敗論英雄。

  此時若便清宮闈,何待臨淄建大功?

  武崇訓既誅死,中宗命武延秀為安樂公主駙馬,延秀即崇訓之弟也,以嫂妻叔,倫常掃地矣!自此韋武之權愈重。時有許州參軍燕欽融上疏,言韋后淫亂干政,宗楚客等圖危社稷。中宗覽疏,未及批發(fā),韋后即傳旨,將燕欽融撲殺。中宗心下怏怏不悅,未免露之顏色,韋后十分疑忌,密謂楊均道:“此老漸已心變,前所云進藥之說,若不急行,禍將不測。”楊均道:“馬秦客有一種末藥,人服之腹中作痛,口不言,再飲人參湯,即便身死,不露傷跡。”韋后道:“既有此藥,可速取來。”楊均笑道:“事成之后,要封我為武安君哩!”韋后道:“不必多言,同享富貴便了。”楊均遂與馬秦客密謀取藥進宮。韋后知中宗喜吃三酥餅,即將藥放入餅餡里,乘中宗那日在神龍殿閑坐,尚未進膳,便親將餅兒供上。中宗連吃了幾枚,覺得腹脹微微作痛,少頃大痛起來,坐立不寧,倒于榻上亂滾。韋后佯為驚問,中宗說不出話,但以手自指其口。韋后急呼內(nèi)侍道:“皇爺想欲進湯,可速取人參湯來!”此時人參湯早已備著,韋后接手,急來灌入中宗口中;中宗吃了人參湯,便滾不動了。淹至晚間,嗚呼崩逝。正是:

  昔日點籌煩圣慮,今將一餅報君王。

  可憐未死慈親手,卻被賢妻把命傷。

  韋后既行弒逆,秘不發(fā)喪。太平公主聞中宗暴死,明知死得不明白,卻又難于發(fā)覺,只得且隱忍,急與上官婉兒議草遺詔,意欲扶立相王;韋后與安樂公主都不肯,乃議立溫王重茂。遺詔草定,然后召大臣入宮,韋后托言中宗以暴疾崩,稱遺詔立溫王重茂為太子嗣,即皇帝位。時年方十五,韋后臨朝聽政,宗楚客勸韋后依武后故事,以韋氏子弟典南北軍,深忌相王與太平公主,謀欲去之;又妄引圖讖,謂韋氏當革唐命,遂與安樂公主及都知兵馬使韋溫等密謀為亂,將約期舉事。時相王第三子臨淄王隆基,曾為潞州別駕,罷官回京,因見群小披猖,乃陰聚才勇之士,志圖匡正。兵部侍郎崔日用,向亦依附韋黨,今畏臨淄王英明,又忌宗楚客獨擅大權,知其有逆謀,恐日后連累著他,遂密遣寶昌寺僧人普潤,至臨淄王處告變。臨淄王大驚,即報與太平公主知道,一面與內(nèi)苑總監(jiān)鐘紹京、果毅校尉葛福順、御史劉幽求、李仙鳧等,計議乘其未發(fā),先事誅之。眾皆奮然,愿以死自效。太平公主亦遣其子薛崇行、崇敏、崇簡來相助。葛福順道:“賢王舉事,當啟知相王殿下。”臨淄王道:“吾舉大事為社稷計,事成則福歸父王;如或不成,吾以身殉之,不累及其親。今若啟而聽從,則使父王預危事;倘其不從,將敗大事計,不如不啟為妥。”于是易服,率眾潛入內(nèi)苑。時夜將半,忽見天星落如雨。劉幽求道:“天意如此,時不可失。”葛福順拔劍爭先,直入羽林營典軍,韋溫、韋浚、韋(王番)、高嵩等出其不意,措手不及,俱被福順所殺。劉幽求大呼道:“韋后鴆弒先帝,謀危宗社,今夕當共誅奸逆,立相王以安天下。敢有懷兩端助逆黨者,罪及三族。”羽林軍士稽顙聽命,臨淄王引眾出南苑門,鐘紹京率苑中匠丁二百余人,執(zhí)斧鋸以從,諸衛(wèi)兵俱來接應。

  其時中宗的梓宮停于太極殿,韋后亦在殿中。臨淄王勒兵至玄武門,斬關而入。那些宿衛(wèi)梓宮的軍士,鼓噪應之。韋后大駭,一時無措,只穿得小衣單衫,奔出殿門。正遇楊均、馬秦客,韋后急呼救援,二人左右攙扶,走入飛騎營,指望暫避。卻被本營將卒,先把楊均、馬秦客斬首,砍其尸為肉泥。韋后哀求饒命,眾人都嚷道:“弒君淫賊,人人共憤!”一齊舉刀亂砍,登時砍死于亂刀之下。臨淄王聞韋后已為眾所誅,傳令掃清宮掖。武延秀方與云從私宿于玉樹軒,被李仙鳧搜出,雙雙斬首。劉幽求將上官婉兒挾至臨淄王前,說他曾與太平公主共草遺詔,議立相王,可免其一死。臨淄王道:“此婢妖淫,瀆亂宮闈,不可輕恕。”即命斬訖;隨遣劉幽求收安樂公主。時天已曉,安樂公主深居別院,還不知外變。方早起新沐,對鏡畫眉,劉幽求率眾突入,即揮兵從后砍之,頭破腦裂而死,并將其家屬都誅死。宗楚客逃奔至通化門,被門吏擒獻,即時腰斬于市。內(nèi)外既定,臨淄王乃叩見相王,謝不先稟白之罪。相王道:“社稷宗廟不墜于地,皆汝功也。”劉幽求等請相王早正大位。是日早朝,少帝重茂,方將升座,太平公主手扶去之說道:“此位非兒所宜居,當讓相王。”于是眾臣共奉相王為皇帝,是為睿宗,改號景云元年。重茂仍為溫王;進封臨淄王為平王;祭故太子重俊;贈恤李多祚、燕欽融等。追復張柬之等五人官爵;追廢韋后、安樂公主為庶人,搜捕韋黨諸人。惟崔日用以出首叛逆有功,仍舊供職,其余俱治罪。韋后之妹崇國夫人,為秘書監(jiān)王氵邕之妻,王氵邕恐因妻被禍,以鴆酒毒死其妻,自白于官。御史大夫竇從一之妻,乃韋后之乳母,俗呼乳母之夫為阿奢。竇從一每自稱皇后阿奢,恬然不以為恥,至此乃自殺其妻以獻。正是:

  昔依婦勢真堪恥,今殺妻身太寡恩。

  豈是有心學吳起,阿奢妹文總休論。

  景云元年,議立東宮,睿宗以宋王成器居嫡長,而平王隆基有大功,遲疑不決。宋王涕泣叩首固辭道:“從來建儲之事,若當國家安則先嫡長,國家危則先有功。今隆基功在社稷,臣死不敢居其上。”劉幽求奏道:“平王有大功,宋王有讓德,陛下宜報平王之功,以成宋王之讓。”睿宗乃降詔,立平王隆基為太子。后人有詩,稱贊宋王之賢道:

  儲位本宜推嫡長,論功辭讓最稱賢。

  建成昔日如知此,同氣三人可保全。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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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43:44 |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回 慈上皇難庇惡公主 生張說不及死姚崇

  隋唐演義--第七十八回 慈上皇難庇惡公主 生張說不及死姚崇詞曰:

  太平封號,公主名稱原也妙。不肯安平,天道難容惡貫盈。

  嘉賓惡主漫說開筵,遵圣旨誄死鴻篇,卻被亡人算在先。

  調(diào)寄“減字木蘭花”

  酒色財氣四字,人都離脫不得,而財色二者為尤甚。無論富貴貧賤、聰明愚鈍之人,總之好色貪財之念,皆所不免。那貪財?shù)模葠奂褐校钟∪酥校谑潜蝗嘶\絡而不覺。那好色的,不但男好女之色,女亦好男之色;男好女猶可言也,女好男,遂至無恥喪心,滅倫敗紀,靡所不為,如武后、韋后、安樂公主、太平公主等是也。且說太平公主與太子隆基,共誅韋氏,擁立睿宗為帝,甚有功勞。睿宗既重其功,又念他是親妹,極其憐愛。公主性敏,多權略,凡朝廷之事,睿宗必與他商酌。自宰相以下,進退系其一言。其所引薦之人,驟登清要者甚多,附勢謀進者,奔趨其門下如市。薛崇行、崇敏、崇簡,皆封為王,田園家宅,偏于畿甸。公主怙寵擅權,驕奢縱欲,私引美貌少年至第,與之淫亂。奸僧慧范,尤所最愛。那班倚勢作威的小人,都要生事擾民。虧得朝中有剛正大臣,如姚崇、宋璟輩侃侃諤諤,不畏強御。太子隆基,更嚴明英察,為群小所畏忌,因此還不敢十分橫行。

  卻說太子原以兵威定亂,故雖當平靜之時,不忘武事。一日閑暇,率領內(nèi)侍及護衛(wèi)東宮的軍士們,往郊外打圍射獵。一行人來到曠野之處,排下一個大大的圍場。太子傳令,眾人各放馬射箭,發(fā)縱鷹犬,鬧了多時,獵取得好些飛禽走獸。正馳騁間,只見一只黃獐,遠遠的在山坡下奔走。太子勒馬向前,親射一箭,卻射不著,那獐兒望前亂跑。太子不舍,緊緊追趕,直趕至一個村落,不見了黃獐。但見一個女人,在那里采茶。太子勒馬問道:“你可曾見有一只黃獐跑過去么?”那女人并不答應,只顧采茶。此時太子只有兩個內(nèi)侍跟隨,那內(nèi)侍便喝道:“兀那婦人好大膽,怎的殿下問你話,竟不回答!”女人不慌不忙,指著茶籃道:“我心只在茶,何有于獐也,那知什么殿下?”說罷,便題著籃走進一個柴扉中去了。太子見那女子舉止不凡,吩咐內(nèi)侍,不許羅唣,望那柴扉中也甚有幽致。

  正看間,只見一個書生,跨著蹇驢而來。他見太子頭戴紫金冠,身披錦袍,知是貴人,忙下驢伏謁。內(nèi)侍道:“此即東宮千歲爺。”書生叩拜道:“村僻愚人,不知殿下駕臨,失于候迎,乞賜寬宥。”太子道:“孤因出獵,偶爾至此。”因指著柴扉內(nèi)問道:“此即卿所居耶?”書生道:“臣暫居于此,雖草廬荒陋,倘殿下鞍馬勞倦,略一駐足,實為榮幸。”太子聞言,欣然下馬,進了柴扉。見花石參差,庭階幽雅,草堂之上,圖書滿案,襄琴匣劍,排設楚楚。太子滿心歡喜坐定,便問書生何姓何名。書生答道:“臣姓王名琚,原籍河南人。”太子道:“觀卿器宇軒昂,門庭雅飭,定然佳士。頃見采茶之婦,言笑不茍,想即卿之妻也。”王琚頓首道:“村婦無知,失于應對,罪當萬死。”太子笑道:“卿家既業(yè)采茶,必善烹茶,幸假一杯解渴。”王琚領命,忙進去取。太子偶翻看他案上書籍,見書中夾著一紙,乃姚崇勸他出仕寫與他的手禮,其略云:

  足下奇才異能,愚所穩(wěn)知,乘時利見,此其會矣。若終為韞囗

  之藏,自棄其才能于無用,非所望于有志之士也。一言勸駕,庶幾

  幡然。

  太子看罷,仍舊把來夾在書中,想道:“此人與姚崇相知,為姚崇所識賞,必是個奇人。”少頃王琚捧出茶來獻上,太子飲了一杯,賜王琚坐了,問道:“士子懷才欲試,正須及時出仕,如何適跡山野?”王琚道:“大凡士人出處,不可茍且,須審時度勢,必可以得行其志,方可一出。臣竊聞古人易退難進之節(jié),不敢輕于求仕,非故為高隱以傲世也。”太子點首道:“卿真可云有品節(jié)之士矣。”正閑話間,那些射獵人馬轟然而至,太子便起身出門,王琚拜送于門外。太子上馬,珍重而別,不在話下。

  且說太平公主,畏忌太子英明,謀欲廢之,日夜進讒于睿宗,說太子許多不是處;又妄謂太子私結人心,圖為不軌。睿宗心中懷疑,一日坐于便殿,密語侍臣韋安石道:“近聞中外多傾心太子,卿宜察之。”韋安石道:“陛下安得此亡國之言,此必太平公主之謀也。太子仁明孝友,有功社稷,愿陛下無惑于讒人。”睿宗悚然道:“朕知之矣!”自此讒說不得行,太平公主陰謀愈急,使人散布流言,云目下當有兵變。睿宗聞知,謂侍臣道:“術者言五日內(nèi),必有急兵入宮,卿等可為朕備之。”張說奏道:“此必奸人造言,欲離間東宮耳。陛下若使太子監(jiān)國,則流言自息矣!”姚崇亦奏道:“張說所言,真社稷至計,愿陛下從之。”睿宗依奏,即日下詔,命太子監(jiān)理國事。

  太子既受命監(jiān)國,便遣使臣賚禮,往聘王琚入朝。王琚不敢違命,即同使臣來見。時太子正與姚崇在內(nèi)殿議事,王琚入至殿庭,故意纖行緩步。使臣搖手止之道:“殿下在帝內(nèi),不可怠慢。”王琚大聲說道:“今日何知所謂殿下,只知有太平公主耳!”太子聞其言,即趨出簾外見之,王琚拜罷,太子道:“適有卿之故人在此,可與相見。”便引王琚入殿內(nèi),指著姚崇道:“此非卿之故人耶?”王琚道:“姚崇實與臣有交誼,不識陛下何由知之?”太子笑道:“前日在卿家,案頭見有姚卿手禮,故知之耳。其手札中所言,卿今能從之否?”王琚頓首道:“臣非不欲仕,特未遇知己耳。今蒙陛下恩遇,敢不致身圖報。但臣頃者所言,殿下亦聞之乎?”太子道:“聞之。”王琚因奏道:“太平公主擅權淫縱,所寵奸僧慧范,恃勢橫行,道路側目。公主兇狠無比,朝臣多為之用,將謀不利于殿下,何可不早為之計?”姚崇道:“王琚初至,即能進此忠言,此臣所以樂與交也。”太子道:“所言良是,但吾父皇止此一妹,若有傷殘,恐虧孝道。”王琚道:“孝之大者,當以社稷宗廟為事,豈顧小節(jié)。”太子點頭道:“當徐圖之。”遂命王琚為東宮侍班,常與計事。

  太極元年七月,有彗星出于西方,人太微,太平公主使術士上密啟于睿宗道:“彗所以除舊布新,且逼近帝座,此星有變,皇太子將作天子,宜預為備。”欲以此激動睿宗,中傷太子。那知睿宗正因天像示變,心懷恐懼,聞術士所言,反欣然道:“天像如此,天意可知,傳德弭災,吾志決矣!”遂降詔傳位太子。太平公主大驚,力諫以為不可。太子亦上表力辭。睿宗皆不聽,擇于八月吉日,命太子即皇帝位,是為玄宗皇帝。尊睿宗為太上皇,立妃王氏為皇后,改太極元年為先天元年,重用姚崇、宋璟輩,以王琚為中書侍郎,黜幽陟明,政事一新,天下欣然望治。只有太平公主,仍恃上皇之勢,恣為不法。玄宗稍禁抑之,公主大恨,遂與朝臣蕭至忠、岑羲、竇懷貞、崔氵是等結為黨援,私相謀畫,欲矯上皇旨,廢帝而別立新君,密召侍御陸像先同謀。像先大駭連聲道:“不可不可,此何等事,輒敢妄為耶!”公主道:“棄長立幼,已為不順;況又失德,廢之何害?”像先道:“既以功立,必以罪廢;今上新立,天下向順,彼無失德,何罪可廢?像先不敢與聞。”言罷,拂衣而出。

  公主與崔氵是等計議,恐矯旨廢立,眾心不服,事有中變,欲暗進毒,以謀弒逆,遂私結宮人元氏,謀于御膳中置毒以進。王琚聞其謀。開元元年七月朔日早朝畢,玄宗御便殿,王琚密奏道:“太平公主之事迫矣,不可不速發(fā)!”玄宗尚在猶豫,時張說方出使東都,適遣人以佩刀來獻,長史崔日用奏道:“說之獻刀,欲陛下行事決斷耳!陛下昔在東宮,或難于舉動,今大權在握,發(fā)令誅逆,有何不順,而遲疑若是?”玄宗道:“誠如卿言,恐驚上皇。”王琚道:“設使奸人得志,宗社顛危,上皇安乎?”正議論問,侍郎魏知古直趨殿陛,口稱臣有密啟。玄宗召至案前問之。知古道:“臣探知奸人輩,將于此月之四日作亂,宜急行誅討。”于是玄宗定計,與岐王范、薛王業(yè)、兵部尚書郭元振、龍武將軍王毛仲、內(nèi)侍高力士,及王琚、崔日用、魏知古等,勒兵入虔化門,執(zhí)岑羲、蕭至忠于朝堂斬之,竇懷貞自縊,崔氵是及宮人元氏俱誅死,太平公主逃入僧寺,追捕出,賜死于家,并誅奸僧慧范。其余逆黨死者甚多。上皇聞變驚駭,乘輕車出宮,登承天門樓問故。玄宗急令高力士回奏,言太平公主結黨謀亂,今俱伏誅,事已平定,不必驚疑。上皇聞奏,嘆息還宮。正是:

  公主空號太平,作事不肯太平;

  直待殺此太平,天下方得太平。

  玄宗既誅逆黨,聞陸像先獨不肯從逆,深嘉其忠,擢為蒲州刺史,面加獎諭道:“歲寒然后知松柏也。”像先因奏道:“書云:殲厥渠魁,脅從罔治。今首惡已誅,余黨乞從寬典,以安人心。”玄宗依其言,多所赦宥。文以太平公主之子薛崇簡常諫其母,屢遭撻辱,特旨免死,賜姓李,官爵如故。其他功臣爵賞有差。自此朝廷無事,玄宗意欲以姚崇為相,張說忌之,使殿中監(jiān)姜皎入奏道:“陛下欲擇河東總管,而難其選,臣今得之矣。”玄宗問為誰。姜皎道:“姚崇文武全才,真其選也。”玄宗笑道:“此張說之意,汝何得面欺?”姜皎惶恐,叩頭服罪。玄宗即日降旨,拜姚崇為中書令。張說大懼,乃私與岐王通款,求其照顧。姚崇聞知,甚為不滿。一日入對便殿,行步做蹇。玄宗問道:“卿有足疾耶!”姚崇因乘間奏言:“臣有腹心之疾,非足疾也。”玄宗道:“何謂腹心之疾?”姚崇道:“岐王乃陛下愛弟,張說身為大臣,而私與往來,恐為所誤,是以優(yōu)之。”玄宗怒道:“張說意欲何為?明日當命御史按治其事。”

  姚崇回至中書省,并不題起。張說全然不知,安坐私署之中。忽門役傳進一帖,乃是賈全虛的名刺,說道有緊急事特來求見。張說駭然道:“他自與寧醒花去后,久無消息;今日突如其來,必有緣故。”便整衣出見。賈全虛謁拜畢,說道:“不肖自蒙明公高厚之恩,遁跡山野,近因貧困無聊,復至京師,移名易姓,庸書于一內(nèi)臣之家。適間偶與那內(nèi)臣閑話,談及明公私與岐王往來,今為姚相所奏,皇上大怒,明日將按治,禍且不測。不肖驚聞此信,特來報知。”張說大駭?shù)溃骸叭绱藶橹魏危俊比摰溃骸敖駷槊鞴嫞┯忻軕┗噬纤鶒劬殴麝P說方便,始可免禍。”張說道:“此計極妙;但急切里無門可入。”全虛道:“不肖已覓一捷徑,可通款于九公主;但須得明公所寶之一物為蟄耳。”張說大喜,即歷舉所藏珍玩,全虛道:“都用不著。”張說忽想起:“雞林郡曾獻夜明簾一具可用否?”全虛道:“請試觀之。”張說命左右取出,全虛看了道:“此可矣,事不宜遲,只在今夕。”張說便寫一情懇手啟,并夜明珠付與全虛。全虛連夜往見九公主,具言來歷,獻上寶簾并手啟。九公主見了簾兒,十分歡喜,即諾其所請。正是:

  前日獻刀取決斷,今日獻簾求遮庇。

  一日為公矢忠心,一是為私行密計。

  明日九公主入宮見駕,玄宗已傳旨,著御史中丞同赴中書省究問張說私交親王之故。九公主奏道:“張說昔為東宮侍臣,有維持調(diào)護之功,今不宜輕加譴責。且若以疑通岐王之故,使人按問,恐王心不安,大非吾皇上平日友愛之意。”原來玄宗于兄弟之情最篤,嘗為長枕大被與諸王同臥,平日在宮中相敘,只行家人禮。薛王患病,玄宗親為煎藥,吹火焚須。左右失驚。玄宗道:“但愿王飲此藥而即愈,吾須何足惜。”其友愛如此,當聞九公主之言,側然動念,即命高力士至中書省,宣諭免究,左遷張說為相州刺史。張說深感賈全虛之德,欲厚酬之;誰知全虛更不復來見,亦無處尋訪他,真奇人也。正是:

  拯危排難非求報,只為當年贈愛姬。

  姚崇數(shù)年為相,告老退休,特薦宋璟自代。宋璟在武后時,已正直不阿,及居相位,更豐格端莊,人人敬畏。那時內(nèi)臣高力士、閑廄使王毛仲,俱以誅亂有功,得幸于上。王毛仲又以牧馬蕃庶,加開府儀同三司,榮寵無比,朝臣多有奔趨其門者,宋璟獨不以為意。王毛仲有女與朝貴聯(lián)姻,治裝將嫁,玄宗聞之問道:“卿嫁女之事,已齊備否?”王毛仲奏道:“臣諸事都備,但欲延嘉賓,以為光寵,正未易得耳。”玄宗笑道:“他客易得,卿所不能致者一人必宋璟也,朕當為卿致之。”乃詔宰相與諸大臣,明日俱赴王毛仲家宴會。

  次日,眾官都早到,只宋璟不即至,王毛仲遣人絡繹探視。宋璟托言有疾,不能早來,容當徐至,眾官只得靜坐恭候。直至午后,方才來到,且不與主人及眾客講禮,先命取酒來,執(zhí)杯在手說道:“今日奉詔來此飲酒,當先謝恩。”遂北面拜罷,舉杯而飲,飲不盡一杯,忽大呼腹痛,不能就席,向眾官一揖,即升車而去。王毛仲十分慚愧,奈他剛正素著,朝廷所禮敬,無可如何,只得敢怒而不敢言,但與眾官飲宴,至晚而散。正是:

  作主固須擇賓,作賓更須擇主;

  惡賓固不可逢,惡主更難與處。

  后王毛仲恃寵而驕,與高力士有隙;其妻新產(chǎn)一子,至三朝,玄宗遣高力土賚珍異賜之,且授新產(chǎn)之兒五品官。毛仲雖然謝恩,心甚怏怏,抱那小兒出來與力士看,說道:“此兒豈不堪作三品官耶!”力士默然不答,回宮覆命,將此言奏聞,再添上些惡言語。玄宗大怒道:“此賊受朕深恩,卻敢如此怨望!”遂降旨削其官爵,流竄遠州。力士又使人訐告他許多驕橫不法之事,奉旨賜死,此是后話。

  且說姚崇罷相之后,以梁國公之封爵,退居私第。至開元九年間,享壽已高,偶感風寒,染成一病,延醫(yī)調(diào)治,全然無效;平生不信釋道二教,不許家人祈禱。過了幾日,病勢已重,自知不能復愈,乃呼其子至榻前,口授遺表一道,勸朝廷罷冗員、修制度、戢兵戈、禁異端,官宜久任,法宜從寬,囗囗數(shù)百言,皆為治之要道,即謄寫奏進。又將家事囑咐了一番,遺命身故之后,不可依世俗例,延請僧道,追修冥福,永著為家法。其子一一受命。及至臨終,又對其子說道:“我為相數(shù)年,雖無甚功業(yè),然人都稱我為救時宰相,所言所行,亦頗多可述,我死之后,這篇墓碑文字,須得大手筆為之,方可傳于后世。當今所推文章宗匠,惟張說耳;但他與我不睦,若徑往求他文字,他必推托不肯。你可依我計,待我死后,你須把些珍玩之物,陳設于靈座之側。他聞訃必來吊奠,若見此珍玩,不顧而去,是他記我舊怨,將圖報復,甚可憂也。他若逐件把弄,有愛羨之意,你便說是先人所遺之物,盡數(shù)送與他,即求他作碑文,他必欣然許允,你便求他速作。待他文字一到,隨即勒石,一面便進呈御覽方妙。此人性貪多智,而見事稍遲;若不即日鐫刻,他必追悔,定欲改作,既經(jīng)御覽,則不可復改;且其文中既多贊語,后雖欲尋暇摘疵,以圖報復,亦不能矣,記之記之!”言罷,瞑目而逝。公子囗踴哀號,隨即表奏朝廷,訃告僚屬,治理喪具。

  大殮既畢,便設幕受吊,在朝各官,都來祭奠。張說時為集賢院學土,亦具祭禮來吊。公子遵依遺命,預將許多古玩珍奇之物,排列靈座旁邊桌上。張說祭吊畢,公子叩顙拜謝。張說忽見座旁桌上排列許多珍玩,因指問道:“設此何意?”公子道:“此皆先父平日愛玩者,手澤所存,故陳設于此。”張說道:“令先公所愛,必非常物。”遂走近桌上,逐件取來細看,嘖嘖稱賞。公子道:“此數(shù)物不足供先生清玩,若不嫌鄙,當奉貢案頭。”張說欣然道:“重承雅意,但豈可奪令先公所好?”公子道:“先生為先父執(zhí)友,先父今日若在,豈惜貽贈。且先父曾有遺言,欲求先生大筆,為作墓道碑文。倘不吝珠玉,則先父死且不朽,不肖方當銜結圖報,區(qū)區(qū)玩好之微,何足復道。”說罷,哭拜于地。張說扶起道:“拙筆何足為重,即蒙囑役,敢不榆揚盛美。”公子再拜稱謝。張說別去。公子盡撤所陳設之物,遣人送與;又托人婉轉(zhuǎn)求其速作碑文。預使石工磨就石碑一座,只等碑文鐫刻。張說既受了姚公子所贈,心中歡喜,遂做了一篇絕好的碑文,文中極贊姚崇人品相業(yè),并敘自己平日愛慕欽服之意。文才脫稿,恰好姚公子遣人來領,因便付于來人。公子得了文字,令石工連夜鐫于碑上。正欲進呈御覽,適高力士奉旨來取姚崇生時所作文字,公子乘機便將張說這篇碑文,托他轉(zhuǎn)達于上。玄宗看了贊道:“此人非此文不足以表揚之!”正是:

  救時宰相不易得,碑文贊美非曲筆。

  可惜張公多受賄,難說斯民三代直。

  卻說張說過了一日,忽想起:“我與姚崇不和,幾受大禍;今他身死,我不報怨夠了,如何倒作文贊他?今日既贊了他,后日怎好改口貶他?就是別人貶他,我只得要回護他了,這卻不值得。”又想“文字付去未久,尚未刻鐫,可即索回,另作一篇,寓貶于褒之文便了。”遂遣使到姚家索取原文,只說還要增改幾筆。姚公子面語來使道:“昨承學士見賜鴻篇,一字不容易移,便即勒石。且已上呈御覽,不可便改了。銘感之私,尚容叩謝。”使者將此言回覆了主人。張說頓足道:“吾知此皆姚相之遺算也,我一個活張說,反被死姚崇算了,可見我之智識不及他矣!”

  連聲呼中計,退悔已嫌遲。

  姚崇死后,朝廷賜謚文獻。后張說與宋璟、王琚輩,相繼而逝。又有賢相韓休、張九齡二人,俱為天子所敬畏者,亦不上幾年,告老的告老,身故的身故,朝中正人漸皆凋謝。玄宗在位日久,怠于政事,當其即位之初,務崇節(jié)儉,曾焚珠玉錦繡于殿前,又放出宮女千人。到得后來,卻習尚奢侈,女寵日盛。諸嬪妃中,惟武惠妃最親亻幸;皇后王氏遭其讒譖,無故被廢。又譖太子瑛及鄂王、光王,同日俱賜死,一日殺三子,天下無不驚嘆。不想武惠妃,亦以產(chǎn)后血崩暴亡,玄宗不勝悲悼。自此后宮無有當意者。高力士勸玄宗廣選美人,以備侍御。玄宗遂降旨采選民間有才貌的女子入宮。正是: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開元天寶,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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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江采蘋恃愛追歡 楊玉環(huán)承恩奪寵

  隋唐演義--第七十九回 江采蘋恃愛追歡 楊玉環(huán)承恩奪寵詞曰:

  國色自應供點選,一入深宮,必定多留戀。不是眉尖送花片,

  也教眼角飛鶯燕。  只道始終這所愿,不料紅絲,恰又隨風轉(zhuǎn)。

  始知月老亦無憑,端合成全好姻眷。

  調(diào)寄“蝶戀花”

  人生處世,無過情與理而已。忠臣孝子,作事循理,不消說得。而大奸極惡之人,行事背理,亦不消說得。至于情總屬一般,孟夫子所云:知好色則慕少艾,有妻子則慕妻子,今古同然,無有絕情者。試看蘇子卿窮居海上,嚙雪吞氈,死生置于度外,猶不免娶胡婦生子。胡澹庵貶海外十年,比其歸,日飲于湘潭胡氏園,喜侍姬黎倩,作詩贈之。乃知情欲移人,賢者不免,而況生居盛世貴為天子乎?今且不說玄宗遣人點選美女。且說閩中興化縣珍珠村,有一秀才,姓江名仲遜,字抑之,人物軒昂,家私富厚,年過三旬,尚無子嗣;夫人廖氏,單生一女,小名阿珍,九歲能誦二南,語父道:“吾雖女子,期以此為志。”仲遜奇之,遂名采蘋,生得花容月貌,便是月里嫦娥,也讓他幾分顏色。更兼文才淵博,諸子百家,無不貫串,琴棋書畫,各件皆能。他性喜梅花,仲遜遣人于江浙山中,遍覓各種最古梅,植于庭除,額曰梅亭。采蘋朝夕觀玩,遂自號梅芬。性耽文藝,有蕭蘭、梨園、梅亭、叢桂、鳳笛、玻杯、剪刀、綺窗八賦,為時傳誦,名聞籍甚。高力士自湖廣歷兩粵,各處采選,并無當意者。至興化,聞采蘋名,得之以進。采蘋年方二八,美貌無雙,玄宗一見,喜動天顏,即令嬪妃隨侍入宮,賜江仲遜黃金千兩,彩緞百端,回家養(yǎng)老。命高力士陪他赴光祿寺飲宴,仲遜含淚出朝。玄宗入宮,即命左右擺宴,與江妃共飲,飲了一回,遂共宿焉。又早雞鳴鐘動,天光欲曙,玄宗免不得起身出朝聽政。

  一日回到宮中,見江妃在那里看梅亭賦,因知江妃喜梅,遂命宮中各處栽梅,朝夕游玩,賜名梅妃。玄宗道:“朕幾日為朝政所困,今見梅花盛開,清芬拂面,玉宇生涼,襟期頓覺開爽;嬪色花容,令人顧戀,縱世外佳人,怎如你淡妝飛燕乎?”梅妃道:“只恐落梅殘月,他時冷落凄其。”玄宗道:“朕有此心,花神鑒之。”梅妃道:“但愿不負此言,妾雖碎身,不足以報。”玄宗道:“妃子高才,前所作八賦,翰林諸臣無不嘆賞;卿今可為梅花賦,待朕頒示詞臣。”梅妃道:“賤妾蓬閨陋質(zhì),安敵藝苑鴻才,既辱鈞旨,謹當獻五。”言未畢,只見內(nèi)侍報道:“嶺南刺史韋應物、蘇州刺史劉禹錫,各選奇梅五種,星夜進呈。”玄宗甚喜,吩咐高力士用心看管,以待宴賞。遂同梅妃回宮。不一日,玄宗宴諸王于梅園,命梨園子弟承應,絲竹迭奏,果然清音緩節(jié)。有詩為證:

  金屋畫堂光閃閃,烹龍炮鳳敲檀板。

  歌喉宛轉(zhuǎn)繞雕梁,瓊漿滿泛玻璃盞。

  諸王飲至半席間,忽聞官中笛聲嘹亮。諸王問道:“笛聲清妙,不知何人所吹,似從天上飛來。玄宗道:“是朕江妃所吹;諸兄弟若不棄嫌,宣他一見何如?”諸王道:“臣等愿洗耳請教。”命高力士宣梅妃來。不一時梅妃宣到,諸王見禮畢,玄宗道:“朕常稱妃子乃梅妃精也,吹白玉笛作驚鴻舞,一座生輝;今宴諸王,梅妃試舞一回。”梅妃領旨,裝束齊整,向筵前慢舞。有“西江月”詞為證:

  紫燕輕盈弱質(zhì),海棠標韻嬌容。羅衣長袖慢交橫,絡繹回翔穩(wěn)

  重。  纖轂蛾飛可愛,浮騰雀躍仙蹤。衫飄綽約動隨風,恍似飛

  龍舞鳳。

  舞罷,諸王連聲贊美。玄宗道:“既觀妙舞,不可不快飲。今有嘉州進到美酒,名瑞露珍,其味甚佳,當共飲之。”即命內(nèi)待取酒至,斟于金盞,命梅妃遍酌諸王。時寧王已醉,見梅妃送酒來,起身接酒,不覺一腳踢著了梅妃繡鞋。梅妃大怒,登時回宮。玄宗道:“梅妃為何不辭而去?”左右道:“娘娘珠履脫綴,換了就來。”等了一回,又來再宣。梅妃道:“一時胸腹作疾,不能起身應召。”玄宗道:“既如此罷了。”即令撤席而別。寧王驚得魂不附體,猛然想起附馬楊回,足智多謀,又是圣上寵愛的,密地差人請來商議。不一時楊回到來,禮畢,寧王道:“寡人侍宴梅園,只因多吃幾杯酒,干了一樁天大不明白的事。”楊回道:“不是戲梅妃的事么?”寧王道:“你為何知道?”楊回道:“若要不知,除非莫為;如今那一個不曉得,只有圣上不知。”寧王道:“請你來商議此事,倘若梅妃在圣上面前,說些是非,叫我怎得安穩(wěn)哩!”楊回想了一想,說道:“不妨,我有二計在此,包你無事。”附寧王耳低言道,只須如此如此。寧王大喜,依了他計,相約次日早朝,肉袒膝行,請罪道:“蒙皇上賜宴,力不勝酒,失錯觸了妃履。臣出無心,罪該萬死。”玄宗道:“此事若討論起來,天下都道我重色,而輕天倫了。你既無心,朕亦付之不較。”寧王叩頭謝恩而起。楊回乃密奏玄宗道:“臣見諸宮嬪妃,約有三萬余人,又令高力士遍訪美人何用?”玄宗道:“嬪妃固多,絕色者少,愿得傾國之色,以博一生大樂耳。”楊回道:“陛下必欲得傾城美貌,莫如壽王妃子楊玉環(huán),姿容蓋世,實是罕有。”玄宗道:“與梅妃何如?”楊回道:“臣未曾親見,但聞壽王作詞贊他,中一聯(lián)云:三寸橫波回慢水,一雙纖手語香弦。開元二十一年冬至壽邸時,有人見了贊道:“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陛下莫若召來便見。”玄宗聞之喜甚,即差高力士快去宣楊妃來。力土領旨,即到壽王宮中,宣召楊妃。楊妃道:“圣上宣我何干?”力士道:“奴婢不知,娘娘見駕,自有分曉。”楊妃慘然來見壽王道:“妾事殿下,祈訂白頭,誰知圣上著高力士宣妾入朝;料想此去,必與殿下永訣矣!”壽王執(zhí)楊妃之手大哭道:“勢已如此,料不可違;倘若此去,不中上意,或者相逢有日,百凡珍重。”力士催促不過,楊妃只得拜別壽王,流淚出宮。正是:

  宣諭多嬌珍重甚,回軒應問鏡臺無。

  高力士領著楊妃來覆旨。楊妃含羞忍恥參拜畢,俯伏在地,玄宗賜他平身。此時宮中高燒銀燭,階前月影橫空,玄宗就在燈月之下,將楊妃定睛一看。但見:

  黛綠雙蛾,鴉黃半額。蝶練裙不短不長,鳳綃衣宜寬宜窄。腰

  枝似柳,金步搖曳。戛翠鳴珠,鬢發(fā)如云。玉搔頭掠青拖碧,乍回

  雪色,依依不語。春山脈脈,幽妍清清,依稀似越國西施;婉轉(zhuǎn)輕

  盈,絕勝那趙家合德。艷冶銷魂,容光奪魄。真?zhèn)是回頭一笑百媚

  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玄宗吩咐高力士,令妃自以其意,乞為女道士,賜號太真,住內(nèi)太真宮。對楊回道:“二卿暫回,明日朕有重賞。”寧王方才放心,與楊回叩謝出朝。天寶四載,更為壽王娶左衛(wèi)將軍韋昭訓女為妃。潛納太真于宮中,命百官于鳳凰園,冊太真宮女道士楊氏為貴妃。其父楊元琰,弘農(nóng)華陰人,徙居蒲州之獨頭村,開元初為蜀州司戶。貴妃生于蜀,早孤,養(yǎng)于叔父河南府士曹元珪家。冊妃日,贈元琰兵部尚書;母李氏,涼國夫人。叔元珪,為光祿卿。兄钅舌,侍御史。從兄釗,拜侍郎。那楊釗原系張昌宗之子,寄養(yǎng)于楊氏者。玄宗以釗字有金刀之像,改賜其名為國忠。楊氏權傾天下。貴妃進見之夕,奏霓裳羽衣曲,授金釵鈿盒。玄宗自執(zhí)麗水鎮(zhèn)庫紫磨金琢成步搖,至妝閣親與插鬢。自寵了貴妃,便疏了梅妃。

  梅妃問親隨的宮女嫣紅道:“你可曉得皇上兩日為何不到我宮中?”嫣紅道:“奴婢那里得知,除非叫高力士來,便知分曉。”梅妃道:“你去尋來,待我問他。”嫣紅領旨出宮尋問,走到苑中,見力士坐在廊下打瞌睡。嫣紅道:“待我耍他一耍。”見一棵千葉桃花,嬌紅鮮艷,便折下一小枝來,將花插在他頭上,取一嫩枝,塞向力士鼻孔中去。力士陡然驚醒,見是嫣紅,問道:“嫣紅妹子,你來做甚?”嫣紅笑道:“我家娘娘特來召你。”力士便同嫣紅,走到梅妃宮中,叩頭見過。梅妃問力士道:“圣上這幾日,為何不進我宮中?”力士道:“阿呀,圣上在南宮中,新納了壽王的楊妃,寵幸無比,娘娘難道還不知么?”梅妃道:“我那里曉得。且問你圣上待他意思如何?”力土道:“自從楊妃入宮之后,龍顏大悅,親賜金鈿珠翠,舉族加官,宮中號曰娘子,儀體作于皇后。”梅妃聽了這句話,不覺兩淚交流道:“我初入宮之時,便疑有此事,不想果然。你且出去,我自有道理。”高力士出宮去了。嫣紅將適間苑內(nèi)所見如何行徑,如何快活,說與梅妃知道。梅妃聽了,不勝怨恨。嫣紅道:“娘娘不要愁煩,依奴婢愚見,娘娘莫若裝束了,步到南宮去看皇爺怎么樣說。”梅妃見說,便向妝臺前整云鬢。梅妃對了菱花寶鏡,嘆道:“天乎,我江采蘋如此才貌,何自憔悴至此,豈不令人腸斷!”說了雙淚交流,強不出精神來梳妝。嫣紅與宮女再三勸慰,替他重施朱粉,再整花鈿,打扮得齊齊整整,隨了七八個宮奴,向南宮緩步而來。

  卻見玄宗獨立花陰。梅妃上前朝見。玄宗道:“今日有甚好風,吹得你來?”梅妃微微的笑道:“時布陽和,忽南風甚競,故循循至此,以解寂寥耳。”玄宗道:“名花在側,正要著人來宣妃子,共成一醉。”梅妃道:“聞得陛下納寵楊妃,賤妾一來賀喜,二來求見新人。”玄宗道:“此是朕一時偶惹閑花野草,何足掛齒。”梅妃定要請見。玄宗不得已道:“愛卿既不嫌棄,著他來參見你就是;但他來時,卿不可著惱。”梅妃道:“妾依尊命,須要他拜見我便了。”玄宗道:“這也不難。”即召楊妃出來,楊妃望著梅妃叩頭畢。玄宗即命擺宴,酒過三巡,玄宗道:“梅妃有謝女之才,不惜佳句,贊他一首何如?”梅妃道:“惟恐不能表揚萬一,望乞恕罪。”楊妃道:“妾系蒲姿柳質(zhì),豈足當娘娘翰墨榆揚?”玄宗道:“二妃不必過謙。”叫左右快取一幅錦箋,放在梅妃面前。梅妃只得題起筆來,寫上七絕一首:

  撇卻巫山下楚云,南宮一夜玉樓春。

  冰肌月貌誰能似?錦繡江天半為君。

  梅妃寫完,呈于玄宗。玄宗看了,連聲贊美,付與楊妃。楊妃接來看了一遍,心中暗想:“此詞雖佳,內(nèi)多譏諷。他說撇卻巫山下楚云,笑奴從壽邸而來。錦繡江天半為君,笑奴肥胖的意思。待我也回他幾句,看他怎么說?”便對梅妃道:“娘娘美艷之姿,絕世無雙,待奴回贊一首何如?”梅妃道:“俚詞描寫萬一,若得美人不吝名言,妾所愿也。”楊妃亦取箋寫道:

  美艷何曾減卻春,梅花雪里亦清真。

  總教借得春風早,不與凡花斗色新。

  玄宗見楊妃寫完,贊道:“亦來的敏快得情。”拿與梅妃道:“妃子你看何如?”梅妃取來一看,暗想道:“他說梅花雪里亦清真,笑我瘦弱的意思;不與凡花斗色新,笑我過時了。”兩下顏色有些不和起來。高力士道:“娘娘們詩詞唱和,奴婢有幾句粗言俗語解分。”玄宗道:“你試說來。”高力士道:“皇爺今日同二位王美人,步步嬌,走到高陽臺,二位娘娘雙勸酒,飲到月上海棠。奴婢打一套三棒鼓,唱一套賀新郎,大家沉醉東風。皇爺卸下皂羅袍,娘娘解下紅袖襖,忽聞一陣錦衣香,同睡在銷金帳,那時節(jié)花心動將起來,只要快活三,那里管念奴嬌惜奴嬌。皇爺慢慢的做個蝶戀花,魚游春水,豈不是萬年歡天下樂?”只見二妃聽到他說到“花心動,快活三”,不覺的都嘻嘻微笑起來。玄宗道:“力士之言有理。朕今日二美既具,正當取樂,休得爭論。”遂挽手攜著二妃回宮。梅妃性柔緩,后竟為楊妃所譖,遷于上陽東宮。

  一日玄宗閑步梅園,忽想起梅妃來,差高力士去探望。力士領旨到上陽宮,只見梅妃正在那里傷感。力士連忙叩頭。梅妃道:“高常侍,我自別圣駕已來,久無音問,今日甚事有勞你來?”力士道:“圣上今日偶步梅園,十分思念娘娘,特著奴婢來探望。”梅妃聞言,便歡歡喜喜問力士道:“圣上著你來探望,終非棄我,汝可為我叩謝皇恩,說我無日不望睹天顏,還祈皇恩始終無替。”力士領命,隨即回至梅園,將梅妃所言奏上。玄宗聞言,不覺嗟嘆道:“我豈遂忘汝耶!高力士,你可選梨園最快戲馬,密召梅妃到翠花西閣相敘,不可遲誤。”力士應聲而去。玄宗連聲叫道:“轉(zhuǎn)來,你須悄地里去,不可使楊妃知道。”力士道:“奴婢曉得。”便到梨園選了一匹上等駿馬,竟到東樓,見了梅妃。梅妃道:“高常侍,你為何又來?”力士道:“奴婢將娘娘之言,述與皇爺聽了,皇爺浩嘆道:‘我豈忘汝。’就令奴婢選上等駿馬,密召娘娘到翠花西閣敘話。”梅妃道:“既是君王寵召,緣何要暗地里來?”力士道:“只恐楊娘娘得知,不是當耍。”梅妃道:“陛下為何怕著這個肥婢?”力士道:“娘娘快上馬,皇爺?shù)染昧恕!?br />
  梅妃便上馬而來,到了閣前,玄宗抱下馬來道:“愛卿,我那一日不想你來。”梅妃參拜道:“賤妾負罪,將謂永捐。不料又得復睹天顏。”玄宗就命宮女擺酒,飲至數(shù)巡,梅妃斟上一杯,敬與玄宗道:“陛下果終不棄賤妾,幸滿飲此杯。”玄宗吃了,也斟一杯回賜。梅妃飲至半醉,玄宗雙手捧著他面龐細看道:“妃子花容,略黨消瘦了些。”梅妃道:“如此情懷,怎免消瘦?”玄宗道:“瘦便瘦,卻越覺清雅了。”梅妃笑道:“只怕還是肥的好哩!”玄宗也笑道:“各有好處。”又飲了幾杯,便同梅妃進房,忽忽一睡,不覺失曉。

  楊妃在宮,不見玄宗駕來,問念奴道:“圣上何在?”念奴道:“奴婢聞萬歲著高力士,召梅娘娘至翠花西閣。”楊妃聽了,忙自步到闊前,驚得那些常侍飛報道:“楊娘娘已到閣前,當如之何?”玄宗披衣,抱梅妃藏夾幕間。楊妃走到里面見禮畢,問道:“陛下為何起得遲?”玄宗道:“還是妃子來得早。”楊妃道:“賤妾聞梅精在此,特此相望。”玄宗道:“他在東樓。”楊妃道:“今日宣來,同至溫泉一樂。”玄宗只是看著左右,也不去回答他。楊妃怒道:“肴核狼籍,御榻下有婦人珠舄,枕邊有金釵翠鈿,夜來何人侍陛下寢,歡睡至日出,還不視朝,是何體統(tǒng)?陛下可出見群臣,妾在此閣,以俟駕回。”玄宗愧甚,拽衾向屏復睡道:“今日有疾,不能視朝。”楊妃怒甚,將金釵翠鈿擲于地,竟歸私第。不想小黃門見楊妃勢急,恐生余事,步送梅妃回宮。玄宗見楊妃已去,欲與梅妃再圖欣慶,卻被黃門送去,大怒,斬之,親自拾起金釵翠鈿珠釵包好,又將夷使所貢珍珠一斛,著永新領去,并賜梅妃。永新領旨,前往東樓。梅妃問道:“圣上著人送我歸來,何棄我之深乎?”永新道:“萬歲非棄娘娘,恐楊娘娘性惡,所送黃門,已斬訖矣。”梅妃道:“恐憐我又動這肥婢情,豈非棄我也?原物俱已拜領,所賜珍珠不敢受,有詩一首,煩你進到御前道妾非許旨不受珍珠,恐怕楊妃聞知,又累圣上受氣耳。”永新領命而去,將珍珠并詩獻上。玄守拆開一看,念道:

  柳葉蛾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濕紅銷。

  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玄宗覽詩,悵然不樂,又喜其詩之妙,令樂府以新聲度之,號一斛珠。楊妃既懷前恨,又知此事,逐日思量害他。

  未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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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8-5-23 10:44:20 |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回 安祿山入宮見妃子 高力士沿街覓狀元

  隋唐演義--第八十回 安祿山入宮見妃子 高力士沿街覓狀元

   

  詞曰:

  幸得君王帶笑看,莫偷安。野心狼子也來看,漫拈酸。  俏

  眼盈盈戀所愛,盡盤桓。卻教說在別家歡,被他瞞。

  調(diào)寄“太平時”

  從來士子的窮通顯晦,關乎時命,不可以智力求。即使命里終須通顯,若還未遇其時,猶不免橫遭屈抑,此乃常理,不足為怪。獨可怪那女子的貴賤品格,卻不關乎其所處之位。盡有身為下賤的,倒能立志高潔。那位居尊貴的,反做出無恥污辱之事。即如唐朝武后、韋后、太平公主、安樂公主,這一班淫亂的婦女,攪得世界不清,已極可笑可恨。誰想到玄宗時,卻又生出個楊貴妃來。他身受天子寵眷,何等尊榮。況那天子又極風流不俗,何等受用。如何反看上了那塞外蠻奴安祿山,與之私通,濁亂宮闈,以致后來釀禍不小,豈非怪事。且說那安祿山,乃是營州夷種。本姓康氏,初名阿落山,因其母再適安氏,遂冒姓安,改名祿山,為人奸猾,善揣人意。后因部落破散,逃至幽州,投托節(jié)度使張守珪麾下,守珪愛之,以為養(yǎng)子,出入隨侍。

  一日守珪洗足,祿山侍側,見守珪左腳底有黑痣五個,因注視而笑。守珪道:“我這五黑痣,識者以為貴相,汝何笑也?”祿山道:“兒乃賤人,不意兩腳底都有黑痣七枚,今見恩相貴人腳下亦有黑痣,故不覺竊笑。”守珪聞言,便令脫足來看,果然兩腳底俱有七痣,狀如七星。比自己腳上的更黑大,因大奇之,愈加親愛,屢借軍功薦引;直薦他做到平盧討擊使。時有東夷別部奚契丹,作亂犯邊,守珪檄令安祿山,督兵征討。祿山自恃強勇,不依守珪主略,率兵輕進,被奚契丹殺得大敗虧輸。原來張守珪軍令最嚴明,諸將有違令敗績者,必按軍法。祿山既敗,便顧不得養(yǎng)子情分,一面上疏奏聞,一面將祿山題至軍前正法。祿山臨刑,對著張守珪大叫道:“大夫欲滅,奈何輕殺大將!”守珪壯其言,即命緩刑,將他解送京師,候旨定奪。祿山賄囑內(nèi)侍們,于玄宗面前說方便。當時朝臣多言祿山喪師失律,法所當誅,且其貌有反相,不可留為后患。玄宗因先入內(nèi)侍之言,竟不準朝臣所奏,降旨赦祿山之死,仍赴平盧原任,戴罪立功。祿山本是極乖巧善媚,他向在平盧,凡有玄宗左右偶至平盧者,皆厚賂之。于是玄宗耳中,常常聞得稱譽安祿山的言語,遂愈信其賢,屢加升擢,官至營州都督平盧節(jié)度使。至天寶二年,召之入朝,留京侍駕。祿山內(nèi)藏奸狡,外貌假妝愚直。玄宗信為真誠,寵遇日隆,得以非時謁見,宮苑嚴密之地,出入無禁。

  一日,祿山覓得一只最會人言的白鸚鵡,置之金絲籠中,欲獻與玄宗。聞駕幸御苑,因便攜之苑中來。正遇玄宗同著太子在花叢中散步。祿山望見,將鸚鵡籠兒掛在樹枝上,趨步向前朝拜,卻故意只拜了玄宗,更不拜太子,玄宗道:“卿何不拜太子?”祿山假意奏說:“臣愚,不知太子是何等官爵,可使臣等就當至尊面前謁拜?”玄宗笑道:“太子乃儲君,豈論官爵,朕干秋萬歲后,繼朕為君者,卿等何得不拜?”祿山道:“臣愚,向只知皇上一人,臣等所當盡忠報效;卻不知更有太子,當一體敬事。”玄宗回顧太子道:“此人樸誠乃爾。”正說間,那鸚鵡在籠中便叫道:“安祿山快拜太子。”祿山方才望著太子下拜,拜畢,即將鸚鵡攜至御前。玄宗道:“此鳥不但能言,且曉人意,卿從何處得來?”祿山扯個謊道:“臣前征奚契丹至北平郡,夢見先朝已故名臣李靖,向臣索食,臣因為不設祭。當祭之時,此鳥忽從空飛至。臣以為祥瑞,取而養(yǎng)之。今已馴熟,方敢上獻。”言未已,那鸚鵡又叫道:“且莫多言,貴妃娘娘駕到了。”

  祿山舉眼一望,只見許多宮女簇擁著香車,冉冉而來。到得將近,貴妃下車,宮人擁至玄宗前行禮。太子也行禮罷,各就坐位。祿山待欲退避,玄宗命且住著。祿山便不避,望著貴妃拜了,拱立階下。玄宗指著鸚鵡對貴妃說道:“此鳥最能人言,又知人意。”因看著祿山道:“是那安祿山所進,可付宮中養(yǎng)之。”貴妃道:“鸚鵡本能言之鳥,而白者不易得。況又能曉人意,真佳禽也。”即命宮女念奴收去養(yǎng)著。因問:“此即安祿山耶,現(xiàn)為何官?”玄宗道:“此兒本塞外人,極其雄壯,向年歸附朝廷,官拜平盧節(jié)度。朕受其忠直,留京隨侍。”因笑道:“他昔曾為張守珪養(yǎng)子,今日侍朕,即如朕之養(yǎng)子耳。”貴妃道:“誠如圣諭,此人真所謂可兒矣。”玄宗笑道:“妃子以為可兒,便可撫之為兒。”貴妃聞言,熟視祿山,笑而不答。祿山聽了此言,即趨至階前,向著貴妃下拜道:“臣兒愿母妃千歲。”玄宗笑說道:“祿山,你的禮數(shù)差了,欲拜母先須拜父。”祿山叩頭奏道:“臣本胡人,胡俗先母后父。”玄宗顧視貴妃道:“即此可見其樸誠。”說話間,左右排上宴來,太子因有小病初愈,不耐久坐,先辭回東宮去了,玄宗即命祿山侍宴。祿山于奉觴進酒之時,偷眼看那貴妃的美貌,真?zhèn)是:

  施脂太赤,施粉太白。增之太長,減之太短,看來豐厚,卻甚輕

  盈。極是嬌憨,自饒溫雅詢矣。胡天胡帝,果然傾國傾城。那安祿山久聞楊妃之美,今忽得睹花窖,十分欣喜。況又認為母子,將來正好親近,因遂懷下個不良的妄念。這貴妃又是個風流水性,他也不必以貌取人,只是愛少年,喜壯士。見祿山身材充實,鼻準豐隆,英銳之氣可掬,也就動了個不次用人的邪心。正是:

  色既不近貴,冶容又誨淫。三郎忒大度,二人已同心。

  話分兩頭。且不說安祿山與楊貴妃相親近之事。且說其時適當大比之年,禮部奏請開科取士,一面移檄各州郡,招集舉于來京應試。當時西屬綿州,有個才子,姓李名白,字太白,原系西涼主李勣九世孫。其母夢長庚星入懷而生,因以命名。那人生得天姿敏妙,性格清奇,嗜酒耽詩,輕財狂俠,自號青蓮居士。人見其有飄然出世之表,稱之為李謫仙。他不求仕進,志欲邀游四方,看盡天下名山大川,嘗遍天下美酒。先登峨嵋,繼居云夢,后復隱于徂徠山竹溪,與孔巢父、韓準、裴政、張叔明、陶沔,日夕酣飲,號為竹溪六逸。因聞人說湖州烏程酒極佳,遂不遠千里而往,暢飲于酒肆之中,且飲且歌,旁若無人。適州司馬吳筠經(jīng)過,聞狂歌之聲,遣人詢問,太白隨口答詩四句道:

  青蓮居士謫仙人,酒肆逃名三十春。湖州司馬何須問?金粟

  如來是后身。

  吳筠聞詩驚喜道:“原來李謫仙在此,聞名久矣,何幸今日得遇。”當下請至行齋相敘,飲酒賦詩,留連了幾時,吳筠再三勸他入京取應。太白以近來科名一途,全無公道,意不欲行。正躊躇間,恰好吳筠升任京職,即日起身赴京,遂拉太白同至京師。

  一日,偶于紫極宮閑游,與少監(jiān)賀知章相遇,彼此通名道姓,互相愛慕。知章即邀太白至酒樓中,解下腰間金魚,換酒同飲,極歡而罷。到得試期將近,朝廷正點著賀知章知貢舉,又特旨命楊國忠、高力士為內(nèi)外監(jiān)督官,檢點試卷,錄送主試官批閱。賀知章暗想道:“吾今日奉命知貢舉,若李太白來應試,定當首薦;但他是個高傲的人,著與通關節(jié),反要觸惱了他,不肯入試。他的詩文千人亦見的,不必通甚關節(jié),自然入彀。只是一應試卷,須由監(jiān)督官錄送,我今只囑托楊、高二人,要他留心照看便了。”于是一面致意楊國忠、高力士,一面即托吳筠,力勸太白應試。太白被勸不過,只得依言,打點入場。那知楊、高二人,與賀知章原不是一類的人,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道知章受了人的賄賂,有了關節(jié),卻來向我討白人情,遂私相商議,專記著李白名字的試卷,偏不要錄送。到了考試之日,太白隨眾入場,這幾篇試作,那夠一揮,第一個交卷的就是他。楊國忠見卷面上有李白姓名,便不管好歹,一筆抹倒道:“這等潦草的惡卷,何堪錄送?”太白待欲爭論,國忠謾罵道:“這樣舉子,只好與我磨墨。”高力士插口道:“磨墨也不適用,只好與我脫靴。”喝令左右將太白扶出。正是:

  文章無口,爭論不得。堪嘆高才,橫遭揮斥。

  太白出得場來,怨氣沖天,吳筠再三勸慰。太白立誓,若他日得志,定教楊國忠磨墨,高力士脫靴,方出胸中惡氣。這邊賀知章在闈中閱卷,暗中摸索,中了好些真才,只道李白必在其內(nèi),及至榜發(fā),偏是李白不曾中得,心中十分疑訝。直待出闈,方知為楊、高二人所擯,其事反因叮囑而起。知章懊恨,自不必說。

  且說那榜上第一名是秦國楨,其兄秦國模,中在第五名,二人乃是秦叔寶的玄孫,少年有才,兄弟同掇巍科,人人稱羨。至殿試之日,二人入朝對策,日方午,便交卷出朝,家人們接著,行至集慶坊,只聽得鑼鼓聲喧,原來是走太平會的。一霎時,看的人擁擠將來,把他兄弟二人擠散。及至會兒過了,國楨不見了哥哥,連家人們也都不見,只得獨自行走。正行間,忽有一童子叫聲:“相公,我家老爺奉請,現(xiàn)在花園中相候。”國楨道:“是那個老爺?”童子道:“相公到彼便知。”國楨只道是那一個朝貴,或者為科名之事,有甚話說,因不敢推卻。童子引他入一小巷,進一小門,行不幾步,見一座絕高的粉墻。從墻邊側門而入,只見里面綠樹參差,紅英絢爛。一條街徑,是白石子砌的。前有一池,兩岸都種桃花楊柳,池畔彩鴛白鶴,成對兒游戲。池上有一橋,朱欄委曲。走進前去,又進一重門,童子即將門兒鎖了。內(nèi)有一帶長廊,庭中修竹干竿,映得廊檐碧翠。轉(zhuǎn)進去是一座亭子,匾額上題著四虛亭三字,又寫西州李白題。亭后又是一帶高墻,有兩扇石門,緊緊的閉著。

  童子道:“相公且在此略坐,主人就出來也。”說罷,飛跑的去了。國楨想道:“此是誰家,有這般好園亭?”正在遲疑,只見石門忽啟,走出兩個青衣的侍女,看了國楨一看,笑吟吟的道:“主人請相公到內(nèi)樓相見。”國楨道:“你主人是誰,如何卻教女使來相邀?”侍女也不答應,只是笑著,把國楨引入石門。早望見畫樓高聳,樓前花卉爭妍,樓上又走下兩個侍女來,把國楨簇擁上樓。只聽得樓檐前,籠中鸚鵡叫道:“有客來了。”國楨舉目看那樓上,排設極其華美,琉璃屏,水晶簾,照耀得滿樓光亮。桌上博山爐內(nèi),熱著龍涎妙香,氤氳撲鼻,卻不見主人。忽聞侍女傳呼夫人來,只見左壁廂一簇女侍們擁著一個美人,徐步而出,那美人怎生模樣?

  眼橫秋水,眉掃春山。可憐楊柳腰,柔枝若擺。堪愛桃花面,

  艷色如酣。寶髻玲瓏,恰稱綠云高挽;繡裙穩(wěn)貼,最宜翠帶輕垂。

  果然是金屋嬌姿,真足稱香閨麗質(zhì)。

  國楨見了,急欲退避,侍女擁住道:“夫人正欲相會。”國楨道:“小生何人,敢輕與夫人覲面?”那夫人道:“郎君果系何等人,乞通姓氏。”國楨心下驚疑,不敢實說,將那秦字楨字拆開,只說道:“姓余名貞木,未列郡庫,適因春游,被一童子誤引入潭府,望夫人恕罪,速賜遣發(fā)。”說罷深深一揖,夫人還禮不迭。一雙俏眼兒,把國楨覷看。見他儀容俊雅,禮貌謙恭,十分憐愛。便移步向前,伸出如玉的一只手兒,扯著國楨留坐。國楨逡巡退遜道:“小生輕造香閣,蒙夫人不加呵斥,已為萬幸,何敢共坐?”夫人道:“妾昨夜夢一青鸞,飛集小樓,今日郎君至此,正應其兆。郎君將來定當大貴,何必過謙。”國偵只得坐下,侍女獻茶畢,夫人即命看酒。國楨起身告辭。夫人笑道:“妾夫遠出,此間并無外人,但住不妨。況重門深鎖,郎君欲何往乎?”國楨聞言,放心侍定,少頃侍女排下酒席,夫人拉國楨同坐共飲,說不盡佳肴美味,侍女輪流把盞。國楨道:“不敢動問夫人何氏?尊夫何官?”夫人笑道:“郎君有緣至此,但得美人陪伴,自足怡情,何勞多問。”國楨因自己也不曾說真名字,便也不去再問他。兩個一遞一杯,直飲至日暮,繼之以燭,彼此酒已半酣。國楨道:“酒已闌矣,可容小生去否?”夫人笑道:“酒興雖闌,春興正濃,何可言去?今日此會,殊非偶然,如此良宵,豈宜虛度。”

  至次日,夫人不肯就放國楨出來,國楨也戀戀不忍言別。流連了四五日。那知殿試放榜,秦國楨狀元及第,秦國模中二甲第一。金殿傳臚,諸進士畢集,單單不見了一個狀元。禮部奏請譴官尋覓。玄宗聞知秦國模,即國楨之兄,傳旨道:“不可以弟先兄,國楨既不到,可改國模為狀元,即日赴瓊林宴。”國模啟奏道:“臣弟于延試日出朝,至集慶坊,遇社會擁擠,與臣相失,至今不歸。臣遣家僮四處尋問未知蹤跡,臣心甚惶惑。今乞吾皇破例垂恩,暫緩瓊林赴宴之期,俟臣弟到時補宴,臣不敢冒其科名。”玄宗準奏,姑寬宴期,著高力士督率員役于集慶坊一帶地方,挨街挨巷,查訪狀元秦國楨,限二日內(nèi)尋來見駕。這件奇事,哄動京城,早有人傳入夫人耳中。夫人也只當做一件新聞,述與秦國楨道:“你可曉得外邊不見了新科狀元,朝廷差高太監(jiān)沿路尋訪,豈不好笑。”國楨道:“新科狀元是誰?”夫人道:“就是會榜第一的秦國楨,本貫齊州,附籍長安,乃秦叔寶的后人。”國楨聞言,又喜又驚,急問道:“如今狀元不見,瓊林宴怎么了?”夫人道:“聞說朝廷要將那二甲第一秦國模,改為狀元;國模推辭,奏乞暫寬宴期,待尋著狀元,然后覆旨開宴哩!”國楨聽罷,忙向夫人跪告道:“好夫人,救我則個。”夫人一把拖起道:“這為怎的?”國楨道:“實不相瞞,前日初相見,不敢便說真名姓,我其實就是秦國楨。”

  夫人聞說,呆了半晌,向國楨道:“你如今是殿元公了,朝廷現(xiàn)在追尋得緊,我不便再留你,只得要與你別了,好不苦也。”一頭說,一頭便掉下淚來。國楨道:“你我如此恩愛,少不得要圖后會,不必愁煩。但今圣上差高太監(jiān)尋我,這事弄大了,倘究問起來,如何是好?”夫人想了一想道:“不妨,我有計在此。”便叫侍女取出一軸畫圖,展開與國楨看,只見上面五色燦然,畫著許多樓臺亭閣,又畫一美人,憑欄看花,夫人指著畫圖道:“你到御前,只說遇一老媼云:奉仙女之命召你,引至這般一個所在,見這般一個美人,被他款住。所吃的東西,所用的器皿,都是外邊絕少的,相留數(shù)日,不肯自說姓名,也不問我姓名,今日方才放出行動,都被他以帕蒙首,教人扶掖而行,竟不知他出入往來的門路。你只如此奏聞,包管無事。”國楨道:“此何畫圖,那畫上美人是誰,如何說遇了他,便可無事?”夫人道:“不必多問,你只仔細看了,牢牢記著,但依我言啟奏。我再托人賄囑內(nèi)侍們,于中周旋便了。本該設席與你送行,但欽限二日尋到,今已是第二日了,不可遲誤,只奉三杯罷。”便將金杯斟酒相遞,不覺淚珠兒落在杯中,國楨也凄然下淚。兩人共飲了這杯酒。國楨道:“我的夫人,我今已把真名姓告知你了,你的姓氏也須說與我知道,好待我時時念誦。”夫人道:“我夫君亦系朝貴,我不便明言;你若不忘恩愛,且圖后會罷。”說到其間,兩下好不依依難舍。夫人親送國楨出門,卻不是來時的門徑了,別從一曲徑,啟小門而出。看官,你道那夫人是誰?原來他覆姓達奚,小字盈盈,乃朝中一貴官的小夫人。這貴官年老無子,又出差在外,盈盈獨居于此,故開這條活路,欲為種子計耳。正是:

  欲求世間種,暫款榜頭人。

  當下國楨出得門來,已是傍晚的時候,踉踉蹌蹌,走上街坊。只見街坊上人,三三兩兩,都在那里傳說新聞。有的道:“怎生一個新科狀元,卻不見了,尋了兩日,還尋不著?”有的道:“朝廷如今差高公公子城內(nèi)外寺觀中,及茶坊酒肆妓女人家,各處挨查,好像搜捕強盜一般。”國楨聽了,暗自好笑。又走過了一條街,忽見一對紅棍,二三十個軍牢,擁著一個騎馬的太監(jiān),急急的行來。國楨心忙,不覺沖了他前導。軍牢們呵喝起來,舉棍欲打。國楨叫道:“呵呀!不要打!”只聽得側首小巷里,也有人叫道:“呵呀,不要打!”好似深山空谷中,說話應聲響的一般。原來那馬上太監(jiān),便是奉旨尋狀元的高力士,他一面親身追訪,一面又差人同著秦家的家僮,分頭尋覓,此時正從小巷出來。那家僮望見了主人,恰待喊出來,卻見軍牢們扭住國楨要打,所以忙嚷不要打,恰與國楨的喊聲相應。當下家僮喊道:“我家狀元爺在此了!”眾人聽說,一齊擁住。力士忙下馬相見說道:“不知是殿元公,多有觸犯,高某那處不尋到,殿元兩日卻在何處?”國楨道:“說也奇怪,不知是遇怪逢神,被他阻滯了這幾時,今日才得出來,重煩公公尋覓,深為有罪。今欲入朝見駕,還求公公方便。”力士道:“此時圣駕在花萼樓,可即到彼朝參。”

  于是乘馬同行。來至樓前,力士先啟奏了,玄宗即宣國楨上樓朝參畢,問:“卿連日在何處?”國楨依著達奚盈盈所言,宛轉(zhuǎn)奏上。玄宗聞奏,微微含笑道:“如此說,卿真遇仙矣,不必深究。”看官,你道玄宗為何便不究了?原來當時楊貴妃有姊妹三人,俱有姿色。玄宗于貴妃面上,推恩三姊妹,俱賜封號,呼之為姨:大姨封韓國夫人,三姨封虢國夫人,八姨封秦國夫人。諸姨每因貴妃宣召入宮,即與玄宗諧謔調(diào)笑,無所不至;其中惟虢國夫人,更風流倜儻,玄宗常與相狎,凡宮中的服食器用,時蒙賜赍,又另賜第宅一所于集慶坊。這夫人卻甚多情,常勾引少年子弟,到宅中取樂,玄宗頗亦聞之,卻也不去管他。那達奚盈盈之母曾在虢國府中,做針線養(yǎng)娘,故備知其事。這軸圖畫,亦是府中之物,其母偶然攜來,與女兒觀玩的。畫上那美人,即虢國夫人的小像。所以國楨照著畫圖說法,玄宗竟疑是虢國夫人的所為,不便追究,那知卻是盈盈的巧計脫卸。正是:

  張公吃酒李公醉,鄭六生兒盛九當。

  當下玄宗傳旨,狀元秦國楨既到,可即刻赴瓊林宴。國楨奏道:“昨已蒙皇上改臣兄國模為狀元,臣兄推辭不就,今乞圣恩,即賜改定,庶使臣不致以弟先兄。”玄宗道:“卿兄弟相讓,足征友愛。”遂命兄弟二人,俱賜狀元及第,國楨謝恩赴宴。內(nèi)侍資著兩副官袍,兩對金花,至瓊林宴上,宣賜秦家昆仲,好不榮耀。時已日暮,宴上四面張燈,諸公方才就席。從來說杏苑看花,今科卻是賞燈。且玉殿傳金榜,狀元忽有兩個,真乃奇聞異事。次日,兩狀元率請親貴赴闕謝恩,奉旨秦國模、秦國楨俱為翰林承旨。其余諸人,照例授職,不在話下。

  且說宮中一日賞花開宴,貴妃宣召虢國夫人入宮同宴,明皇見了虢國夫人,想起秦國楨所奏之語,遂乘貴妃起身更衣時,私向夫人笑問道:“三姨何得私藏少年在家?”那知虢國夫人,近日正勾引一個千牛衛(wèi)官的兒子,藏在家中,今聞此言,只道玄宗說著這事,乃斂衽低眉含笑說道:“兒女之情,不能自禁,乞天恩免究罷!”玄宗戲把指兒點著道:“姑饒這遭。”說罷,相視而笑。正是:

  阿姨風騷,姨夫識竅。大家錯誤,付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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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縱嬖寵洗兒賜錢 惑君王對使剪發(fā)

  隋唐演義--第八十一回 縱嬖寵洗兒賜錢 惑君王對使剪發(fā)詞曰:

  癡兒肥蠢,娘看偏奇俊。何意洗幾蒙賜,更阿父能幫興。

  不堪嬌妒性,暫離宮寢。一縷香云輕剪,便重得君王幸。

  調(diào)寄“霜天曉角”

  人生七情六欲,惟有好色之念,最難祛除。艷冶當前而不動心者,其人若非大圣賢,大英雄,定是個愚夫呆漢。所以古人原不禁人好色。但好色之中,亦有禮焉:茍徒逞男女之情欲,不顧名義,瀆亂體統(tǒng),上下宣淫以致丑聲傳播,如何使得?且說秦國模、秦國楨兄弟二人,都在翰林供職,這秦國模為人剛正,只看他不肯占其弟之科名,可知是個有品有志之人。他見貴妃擅寵,楊氏勢盛,祿山放縱,宮閑不謹。因激起一片嫉邪愛主之心,便同其弟計議,連名上一疏。謂朝廷爵賞太濫,女寵太盛。又道安祿山本一塞外健兒,廖膺節(jié)鉞,宜令效力邊疆。不可縱其出入宮闈,致滋物議,其言甚切直。疏上,玄宗不悅。群小交進讒言,說他語涉訕謗,宜加重譴。有旨著廷臣議處,虧得賀知章與吳筠上疏力救,玄宗乃降旨道:“秦國模、秦國楨越職妄言,本當治罪,念系勛臣后裔,新進無知,姑免深究,著即致仕去。今后如再有瀆奏者,定行重處。”此旨一下,朝臣側目。時奸相李林甫,欲乘機蔽主專權,對眾諫官說道:“今上圣明,臣子只宜將順,豈容多言?諸君不見立仗之馬乎,日食三品料;若一鳴,便斥去矣。”自此諫官結舌不言。玄宗只道天下承平無事,又嘗親閱庫藏,見財貨充盈,一發(fā)志驕意滿,視金帛如糞土,賞賜無限。一切朝政,俱委之李林甫。那李林甫奸狡異常,心雖甚忌楊國忠,外貌卻與和好;又畏太子英明,常思與國忠潛謀傾陷。又有揣知安祿山之意,微詞冷語,說著他的心事,使之心眼驚佩,卻又以好言撫慰之,使之欣感不忘,因而朋比為奸,迎合君心,以固其寵。玄宗深居官中,日事聲色,以為天下承平無事,那知道楊貴妃竟與安祿山私通。正是:

  大腹肥軀野漢,千嬌百媚宮娃。何由彼此貪戀,前生歡喜冤

  家。

  自此安祿山肆橫無忌。玄宗又命安祿山與楊國忠兄妹結為眷屬,時常往來,賞賜極厚,一時之貴盛莫比。又加賜韓國、虢國、秦國三夫人,每月各給錢十萬,為脂粉之資。三位夫人之中,虢國夫人尤為妖艷,不施脂粉,自然天生美麗。當時杜工部有首詩云:

  虢國夫人承主恩,平明騎馬入宮門。卻嫌脂粉污顏色,淡掃蛾

  眉朝至尊。

  一日,值祿山生日,玄宗與楊貴妃俱有賜赍。楊兄弟姊妹們,各設宴稱慶。鬧過了兩日,祿山入宮謝恩,御駕在宜春院,祿山朝拜畢,便欲叩見母妃楊娘娘。玄宗道:“妃子適間在此侍宴,今已回宮,汝可自往見之。”祿山奉命,遂至楊妃宮中。楊妃此時方侍宴而回,正在微酣半醉之間。見祿山來拜謝恩,口中聲聲自稱孩兒。楊貴妃因戲語道:“人家養(yǎng)了孩兒,三朝例當洗兒,今日恰是你生日的三朝了,我今日當從洗兒之例。”于是乘著酒興,叫內(nèi)監(jiān)宮女們都來,把祿山脫去衣服,用錦緞渾身包裹,作襁褓的一般,登時結起一彩輿,把祿山坐于輿中,宮人簇擁著繞宮游行。一時宮中多人,喧笑不止。那時玄宗尚在宜春院中閑坐看書,遙聞喧笑之聲,即問左右:“后宮何故喧笑?”左右回奏道:“是貴妃娘娘,為洗兒之戲。”玄宗大笑,便乘小車,來至楊妃宮中觀看,共為笑樂,賜楊妃金錢銀錢各十千,為洗兒之錢。正是:

  樗蒲點籌,洗兒賜錢。家法相傳,啟后承前。

  話分兩頭。那楊妃便寵眷日隆,這邊梅妃江采蘋,卻獨居上陽宮,十分寂寞。一日偶聞有海南驛使到京,因問官人:“可是來進梅花的?”宮人回說是進荔枝與楊貴妃娘娘的。原來梅妃愛梅,當其得寵之時,四方爭進異種梅花。今既失寵,自此無復有進梅者。楊妃是蜀人,愛吃荔枝,海南的荔枝,勝于蜀種,必欲生致之。乃置驛傳,不憚數(shù)千里之遠,飛馳以進。此正杜牧之所云: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道荔枝來。

  當下梅妃聞梅花絕獻,荔枝遠來,不勝傷感。即召高力士來問道:“你日日侍奉皇爺,可知道皇爺意中還記得有個江采蘋三字么?”力士道:“皇爺非不念娘娘,只因礙著貴妃娘娘耳!”梅妃道:“我固知肥婢妒我,皇上斷不能忘情于我也。我問漢陳皇后遭貶,以千金賂司馬相如作長門賦獻于武帝,陳皇后遂得復被寵遇。今日豈無才人若司馬相如者,為我作賦,以邀上意耶?我亦不惜千金之贈,汝試為我圖之。”力士畏楊妃勢盛,不敢應承,只推說一時無善作賦者。梅妃嗟嘆說道:“這是何古今人之不相及也!”力士道:“娘娘大才,遠勝漢后,何不自作一賦以獻上?”梅妃笑而點首,力士辭出,宮人呈上紙墨筆硯,于是梅妃即自作樓東賦一篇,其略云:

  玉鑒塵生,鳳奩香珍。懶蟬鬢之巧梳,閉縷衣之輕練。苦寂寞于蔥宮,

  但注思乎蘭殿;信標梅之盡落,隔長門而不見。況乃花心飏恨,柳眼弄愁。

  暖風習習,春鳥瞅瞅。樓上黃昏兮,聽鳳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對素月

  而凝眸。溫泉不到,憶拾翠之舊事;閑庭深閉,嗟青鳥之信修。緬夫太液

  清波,水光蕩浮;笠歌賞宴,陪從宸修。奏舞鸞之妙曲,乘畫(益鳥)之仙

  舟。君情繾綣,深敘綢緞。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靡休。何期嫉色庸庸,

  妒心沖沖,奪我之愛幸,斥我乎幽宮。思舊歡而不得,相夢著乎朦朧。度

  花朝與月夕,慵獨對乎春風。欲相如之奏賦,奈世才之不工。屬愁吟之未

  竟,已響動乎疏鐘。空長嘆而掩袂,步躊躇乎樓東。

  賦成,奏上。玄宗見了,沉吟嗟賞,想起舊情,不覺為之憮然。楊妃聞之大怒,氣忿忿的來奏道:“梅精江采蘋庸賤婢子,輒敢宣言怨望,宜即賜死。”玄宗默然不答,楊妃奏之不已。玄宗說道:“他無聊作賦,全無悻慢語,何可加誅?為朕的只置之不論罷了。”楊妃道:“陛下不忘情于此婢耶,何不再為翠華西閣之會?”玄宗又見題其舊事。又慚又惱,只因?qū)檺垡褢T,姑且忍耐著。楊妃見玄宗不肯依他所言,把梅妃處置,心中好生不然,侍奉之間,全沒有個好臉色,常使性兒,不言不語。

  一日,玄宗宴諸王于內(nèi)殿,諸王請見妃子,玄宗應允,傳命召來,召之至再,方才來到。與諸王相見畢,坐于別席。酒半,寧王吹紫玉笛為念奴和曲,既而宴罷,席散,諸王俱謝恩而退。玄宗暫起更衣,楊妃獨坐,見寧王所吹的紫玉笛兒,在御榻之上,便將玉手取來把玩了一番,就按著腔兒吹弄起來。此正是詩人張祐所云:

  深宮靜院無人見,閑把寧王玉笛吹。

  楊妃正吹之間,玄宗適出見之,戲笑道:“汝亦自有玉笛,何不把它拿來吹著。此枝紫玉笛兒是寧王的,他才吹過,口澤尚存,汝何得便吹?”楊聞言,全不在意,慢慢的把玉笛兒放下,說道:“寧王吹過已久,妾即吹之,諒亦不妨;還有人雙足被人勾踹,以致鞋幫脫綻,陛下也置之不問,何獨苛責于妾也?”玄宗因他酷妒于梅妃,又見他連日意態(tài)蹇傲,心下著實有些不悅。今日酒后同他戲語,他卻略不謝過,反出言不遜。又牽涉著梅妃的舊事,不覺勃然大怒。變色厲聲道:“阿環(huán)何敢如此無禮!”便一面起身入內(nèi),一面口自宣旨:“著高力士即刻將輕車送他還楊家去,不許入侍!”正是:

  妒根于心,驕形于面。語言觸忤,遂致激變。

  楊貴妃平日恃寵慣了,不道今日天威忽然震怒,此時待欲面謝哀求,恐盛怒之下,禍有不測。況奉旨不許入侍,無由進見。只得且含淚登車出宮,私托高力士照管宮中所有的物件。當下來至楊國忠家,訴說其故。楊家兄弟姊妹忽聞此信,吃驚不小,相對涕泣,不知所措。安祿山在旁,欲進一言以相救,恐涉嫌疑,不得輕奏,且不敢入宮,也不敢親自到楊家來面候,只得密密使人探問消息罷了。正是:

  一女人忤旨,群小人失勢。禍福本無常,恩寵困難恃。

  卻說玄宗一時發(fā)怒。將楊貴妃逐回,入內(nèi)便覺得宮闈寂寞,舉目無當意之人。欲再召梅妃入侍,不想他因聞楊妃欲譖殺之,心中又惱恨,又感傷,遂染成一病。這幾日正臥床上,不能起來。玄宗寂寞不堪,焦躁異常,宮女內(nèi)監(jiān)們多遭鞭撻。高力士微窺上意,乃私語楊國忠道:“若欲使妃子復入宮中,須得外臣奏請為妙。”時有法曹官吉溫,與殿中侍御史羅希爽,用法深刻,人人畏憚,稱為羅鉗、吉網(wǎng)。二人都是酷吏,而吉溫性更念忍,最多狡詐。宰相李林甫尤愛之,因此亦為玄宗所親信。楊國忠乃求他救援,許可重賄。

  吉溫乃于便殿奏事之暇,從容進言曰:“貴妃楊氏,婦人無識,有忤圣意,但向蒙思寵,今即使其罪得死,亦只合死于宮中,陛下何借宮中一席之地,而忍令辱于外乎?”玄宗聞其言,慘然首肯。及退朝回宮,左右進膳,即命內(nèi)侍霍韜光,撤御前玉食及珍玩諸寶貝奇物,赍至楊家,宣賜妃子。楊貴妃對使謝恩訖,因涕泣說道:“妾罪該當萬死,蒙圣上的洪恩,從寬遣放,未即就戮。然妾向荷龍寵,今又忽遭棄置,更何面目偷生人世乎?今當即死,無以謝上,妾一身衣服之外,無非圣思所賜;誰發(fā)膚為父母所生,竊以一莖,聊報我萬歲。”遂引刀自剪其發(fā)一綹,付霍韜光說道:“為我獻上皇爺,妾從此死矣,幸勿復勞圣念。”霍韜光領諾,隨即回宮覆旨,備述妃子所言,將發(fā)兒呈上。玄宗大為惋惜,即命高力士以香車乘夜召楊妃回宮。楊貴妃毀妝入見,拜伏認罪,更無一言,惟有嗚咽涕泣。玄宗大不勝情,親手扶起。立喚侍女,為之梳妝更衣,溫言撫慰。命左右排上宴來。楊貴妃把盞跽獻說道:“不意今夕得復睹天顏。”玄宗掖之使坐,是夜同寢,愈加恩愛。

  至次日,楊國忠兄弟姊妹,與安祿山俱入宮來叩賀。太華公主與諸王亦來稱慶。玄宗賜宴盡歡,看官聽說,楊貴妃既得罪于被遣,若使玄宗從此割愛了,禁絕不準入幸。則群小潛消,宮闈清凈,何致釀禍啟亂。無奈心志蠱惑已深,一時擺脫不下,遂使內(nèi)豎得以窺視其舉動,交通外奸,逢迎進說。心中如藕斷絲連,遣而復召,終貽后患。此雖是他兩個前生的孽緣未盡,然亦國家氣數(shù)所關。正是:

  手剪青絲酬圣德,頓教心志重迷惑。回頭再顧更媚主,從此傾

  城復傾國。

  楊貴妃入宮之后,玄宗寵幸比前更甚十倍。楊氏兄弟姊妹,作福作威,亦更甚于前日,自不必說了。

  未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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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李謫仙應詔答番書 高力士進讒議雅調(diào)

  隋唐演義--第八十二回 李謫仙應詔答番書 高力士進讒議雅調(diào)詞曰:

  當?shù)顡]毫,番書草就番人嚇。脫靴磨墨,宿憾今朝釋。雅

  凋清平,一字千金值。憑屈抑,醉鄉(xiāng)酣適,富貴真何必?

  調(diào)寄“點絳唇”

  自古道:凡人不可貌相。況文人才于,更非凡人可比,一發(fā)難限量他。當其不得志之時,肉眼不識奇才,盡力把他奚落。誰想他一朝發(fā)達,就吐氣揚眉了。那奚落他的人,昔日肆口亂道誹謗之言,至今日一一身自為之。可知道有才之人,原奚落他不得的。他命途多舛,遇人不淑,終遭屈抑。然人但能屈其身,不能遏其才華,損其聲譽。遇雖蹇而名傳不朽,彼奚落屈抑之者,適為天下后世所譏笑耳。今且不說楊妃復入宮中,玄宗愈加寵愛。且說那時四方州郡節(jié)鎮(zhèn)官員,聞楊貴妃擅寵,天子好尚奢華,皆迎合上意,貢獻不絕于道路。以致殊方異域,亦聞風而靡。多有將靈禽怪獸,異寶奇珍及土產(chǎn)食物,梯山航海而來貢獻者。玄宗歡喜,以為遐邇咸賓。忽一日,有一番國,名曰渤海國,遣使前來,卻沒甚方物上貢,只有國書一封,欲入朝呈進。沿邊官員,先飛章奏聞。不幾日間,番使到京照例安歇于館驛。玄宗皇帝命少監(jiān)賀知章為館伴使,詢其來意。那通事番官答道:“國王致書之意,使臣不得而知,候中朝天子啟書觀看,便能知其分曉了。”到得朝期,賀知章引番使入朝面圣,呈上一封國書,閥門舍人傳接,遞至御前。玄宗皇帝命番使臣且回館驛,侯朕諭旨,一面著該值日宣奏官,將番書拆開宣奏上聞。那日該值宣奏官兒,卻是侍郎蕭靈。當下蕭靈把番書拆看,大大的吃了一驚,原來那番書上寫的字,正是:

  非草非隸非篆,跡異形奇體變。便教子云難識,除是蒼頡能

  辨。

  蕭靈看了數(shù)次,一字不識,只得叩頭奏說道:“番書上字跡,皆如蝌蚪之形,臣本庸愚,不能辨識,伏候圣裁。”玄宗笑道:“聞卿賞誤讀伏臘為伏獵,為同僚所笑。是漢字且多未識,何況番字乎?可付宰相看來。”于是李林甫、楊國忠二人,一齊上前取看,只落得有目如盲,也一字看不出來,局促無地。玄宗再叫專掌翻譯外國文字的官來看,又命傳示滿朝文武官僚,卻并無一人能識者。玄宗發(fā)怒道:“堂堂天朝,濟濟多官,如何一紙番書,竟無人能識其一字!不知書中是何言語,怎生批答?可不被小邦恥笑耶!限三日內(nèi)若無回奏,在朝官員,無論大小,一概罷職。”是日朝罷,各官悶悶而散。

  賀知章且往館驛陪侍番使,更不題起番書之事。至晚回家,郁郁不樂。那時李太白正寓居賀家,見賀知章納悶不樂,當即問其緣故。知章因把上項事情,述了一遍道:“如今欽限嚴迫,急切得很,怎生回奏。若有能識此字者,不問何等人,舉薦上去,便可消釋上怒。”太白聽說此,微微笑道:‘番字亦何難識,惜我不得為朝臣,躬逢一見此書耳。”知章驚喜說道:“太白果能辨識番書,我當即奏上聞。”太白笑而不答。次日早朝,知章出班啟奏說道:“臣有一布衣之交,西蜀人士,姓李名白,博學多才,能辨識番書,乞陛下召來,以書示之。”玄宗準奏,遣內(nèi)侍至賀家,立召李白見駕。李白即對天使拜辭道:“臣乃遠方賤士,學識淺陋,所以文字且不足以入朝貴之目,何能仰對天子乎?謬蒙寵命,不敢奉詔。”內(nèi)侍以此言回奏。知章復啟奏道:“臣知此人文章蓋世,學問驚人,諸子百家,無書不覺。只因去年入試,被外場官抹落卷子,不與錄送,故未得一第。今以布衣入朝,心殊慚愧,所以不即應召故也。乞陛下特恩,賜以冠帶,更使一朝臣往宣,乃見圣主求賢下士之至意。”楊國忠與高力士聽了,方欲進些讒言阻撓,只見汝陽王(王進)、左相李適之、京兆尹吳筠、集賢院待制杜甫,一齊同聲啟奏道:“李白奇才,臣等知之捻矣,乞陛下速召勿疑。”

  玄宗見眾口交薦李白之才,便傳旨賜李白以五品冠帶朝見,即著賀知章速往宣來。楊國忠、高力士二人,遂不敢開口。知章奉旨,到家宣諭李白,且備述天子忄卷忄卷之意。李白不敢復辭,即穿了御賜的冠帶,與知章乘馬同入朝中。三呼朝拜畢,玄宗見李白一表人材,器度超俊,滿心歡喜。溫言撫慰道:“卿高才不第,誠為惋惜。然朕自知卿可不至終屈也,今者番國遣使臣上書,其字跡怪異,無人能識者,知卿多聞廣見,必能為朕辨之。”便命侍臣將番書付李白觀看。李白接來看了一遍,啟奏說道:“番字各不相同,此正渤海國之字也。但舊制番書上表,悉遵依中國字體,別以副函,寫本國之字,送中書存照。今渤海國不具表文,竟以國書上呈御覽,已屬非禮之極。況書中之語言悻慢,殊為可笑。”玄宗道:“他書中所求何事,所說何言?卿可明白宣奏于朕聽。”李白聞命,當時持番書于手中,立在御座之前,將中國唐音,一一譯出,即高聲朗誦于御座之前。其番書說略曰:

  渤海大可毒,書達唐朝官家。自你占卻高麗,與我國逼近,邊兵屢次

  侵犯疆界,想出自官家之意。俺今不可耐者,差官赍書來說,可將高麗一

  百七十六城讓與我國,我有好物相送:太白山之兔、南海之昆布、柵城之

  鼓、扶余之鹿、郊頜之豕、率賓之馬、沃野之綿、河沱湄之鯽、九都之李、

  樂游之梨,你家都有分,一年一進貢。若還不肯,俺國即起兵來廝殺,且

  看誰勝誰敗。

  眾文武官員,見李白看著番書,宣誦如流,無不驚異。玄宗聽了書中之言,龍顏不悅。問眾官說道:“番邦無道,輒欲爭占高麗,財力俱耗,將何以應之?”李林甫奏道:“番人雖肆為大言,然度其兵力,豈能抗衡天朝。今宣諭邊將,嚴加防守,倘有侵犯,興師誅討可也。”楊國忠說道:“高麗遼遠,原在幅員之外,與其兵連禍結,爭此鞭長不及之地,不如將極邊的數(shù)城棄置,專力固守內(nèi)邊的地方為便。”時朔方節(jié)度使王忠嗣,適在朝中,聞二人之言,因奏道:“昔太宗皇帝三征高麗,財力俱竭。至高宗皇帝時,大將薛仁貴以數(shù)十萬雄兵,大小數(shù)十戰(zhàn),方才奠定。今日豈容輕于議棄?但今日承平日久,人幾忘戰(zhàn),倘或復動干戈,亦不可忽視小邦而輕敵也。”諸臣議論不一。玄宗沉吟未決,李白奏道:“此事無煩圣慮,臣料番王慢辭冫賣奏,不過試探天朝之動靜耳。明日可召番使入朝,命臣面草答詔,另以別紙,亦即用彼國之字示之,詔語恩威并著,懾伏其心,務使可毒拱手降順。”玄宗大悅,因問:“可毒是彼國王之名耶?”李白道:“渤海國稱其三曰可毒,猶之回絕稱可汗、吐蕃稱贊普、南蠻稱詔、訶陵稱悉莫威,各從其俗也。”玄宗見他應對不窮,十分歡喜,即擢為翰林學士,賜宴于金華殿中,著教坊樂工侑酒。是夜即命于殿側寢宿。眾官見李白這般隆遇,無不嘆羨。只有楊國忠、高力士二人,心下不樂,卻也無可奈何。

  次早玄宗升殿,百官齊集。賀知章引番使入朝候旨。李白紗帽紫袍,金魚像笏,雍容立于殿陛,飄飄然有神仙凌云之致,手執(zhí)一封番書,對番使官說道:“小邦上書,詞語悻慢,殊為無禮,本當加兵誅討,今我皇上圣度如天,姑置不較,有詔批答,汝宜靜候恭聽。”番使戰(zhàn)戰(zhàn)兢兢,鶴立于凡墀之下。玄宗命設七寶文幾于御座之旁,鋪下文房四寶,賜李白坐錦繡墩草沼。李白即奏說道:“臣所穿的靴子,深恐不凈,怕污茵席,乞陛下寬恩,容臣脫靴易履而登。”玄宗便傳旨。將御用的吳綾巧祥云頭朱履,著小內(nèi)侍與學士穿著。李白叩頭說道:“臣有一言,乞陛下恕臣狂妄,方敢奏聞圣聽。”玄宗準奏道:“任卿言之。”李白道:“臣前應試,橫遭右相楊國忠、太尉高力士斥逐,今見二人列班于陛下之前,臣氣不旺。況臣今日奉命草詔,手代天言,宣諭外國,事非他比。伏乞圣旨著楊國忠磨墨,高力士脫靴,以示寵異。庶使遠人不敢輕視詔書,自然誠心歸附。”玄宗此時正在用人之際,且心中深愛李白之才,即準其所奏。楊、高二人暗想:“前日科場中輕薄了他,今日乘此機關便來報復,我們心中甚為恨卻。況番書滿朝無人可識,皇上全賴他能,不敢違旨。”只得一個與他脫靴,一個與他磨墨,二人侍立相候。李白見此境況,才欣然就坐。舉起免毫筆一枝,手不停揮,須臾之間,草成詔書一道。另將別紙一幅,寫作副封,一并呈于龍案之上。

  玄宗覽畢,大喜說道:“詔語堂皇,足奪遠人之魄。”及取副封一看,咄咄稱奇。原來那字跡與他來書無異,一字不識。傳與眾官看了,無不駭然。玄宗道:“學士可宣示番邦使官聽罷,然后用了大寶入函。”遂命高力士仍與李白換了雙靴。李白下殿,呼番使聽詔,將詔書朗宣一遍。其詔曰:

  大唐皇帝詔諭渤海可毒:本朝應命開天,撫有四海,恩威并用,

  中外悉從。頡利背盟,旋即被縛。是以新羅奏織錦之頌,天竺致能

  言之鳥,波斯進捕鼠之蛇,沸囗獻曳馬之狗,白鸚鵡來自河陵,夜光

  珠貢于林邑,骨利于有名馬之納,泥婆羅有良(魚乍)之饋。凡諸遠人,

  畢獻方物,要皆畏威懷德,買靜求安。高麗拒命,天討再加,傳世九

  百,一朝殘滅,豈非逆天衡大之明鑒歟!況爾小國,高麗附庸,比之

  中朝,不過一郡,士馬芻糧,萬不及一。若螳臂自雄,鵝癡不遜,天

  兵一下,玉石俱焚,君如頡利之俘,國為高麗之續(xù)。今朕體上天好

  生之心,恕爾狂悖,急宜悔過,洗滌其心,勤修歲事,毋取羞辱于前,

  翻悔誅戮于后,為同類者所笑。爾所上書不遵天朝書法,蓋因爾邦

  所居之地,遐荒僻陋,未睹中華文字,故朕茲答爾詔言,另賜副封,

  即用爾國字體,想宜知悉,敬讀不怠。

  李白宣讀詔書,聲音洪朗,番國使官俯首跽聽,不敢仰視,聽畢受詔辭朝。賀知章送出都門,番使私問道:“學士何官,可使右相磨墨,太尉脫靴。”賀知章道:“有相大臣、太尉近臣,不過是人間貴官。那個李學士乃上界謫仙,偶來人世,贊助天朝,自當異數(shù)相待。”番使咄嗟嘆詫而別。回至本國,見了國王,備述前言。那可毒看了沼書及副封字大驚,與本國在朝諸臣商議:“天朝有神仙幫助,如何敵得他過?”遂寫了降表,遣使官入朝謝罪,情愿按期朝貢,不敢復萌異志,此是后話。正是:

  干戈不動運人服,一紙賢于十萬師。

  且說玄宗敬愛李白,欲賜以金帛珍玩,又欲重加官職。李白俱辭謝不受道:“臣一生但愿逍遙閑散,供奉左右,如東方朔事漢之故事。且愿日得美酒痛飲足矣!”玄宗乃下詔光錄寺,日給與上方佳釀,不拘以職業(yè),聽其到處游覽,飲酒賦詩。又時常召入內(nèi)庭,賞花賜宴。是時宮中最重大芍藥花,是揚州所貢。即今之牡丹也,有大紅、深紫、淡黃、淺紅、通白,各色各種。都植于興慶地東,沉香亭下。時值清和之候,此花盛開,玄宗命內(nèi)侍設宴于亭中,同楊貴妃賞玩。楊貴妃看了花說道:“此花乃花中之王,正直為皇帝所賞。”玄宗笑說道:“花雖好而不能言,不如妃子之為解語花也。”正說笑間,只見樂工李龜年,引著梨園中一班新選的一十六色子弟,各執(zhí)樂器,前來承應。叩拜畢,便待皇上同貴妃娘娘飲酒命下,奏樂唱曲。玄宗道:“且住,今日對妃子賞名花,豈可復用舊樂耶!”即著李龜年:“將朕所乘玉花驄馬,速往宣召李白學士前來,作一番新同慶賞。”

  龜年奉旨飛走,連忙出宮,牽了玉花驄馬,自己也騎了馬,又同著幾個伙伴,一直走到翰林院衙門里來,宣召李白學士。只見翰林院中人役回說道:“李學士已于今日早晨,微服出院,獨往長安市上酒肆里吃酒去了。”李龜年于是便叫院中當差人役,立刻拿了李白學士的冠袍玉帶像笏,一同尋至市中,四處找尋。許多時候。忽聽得前街一座酒樓上,有人高聲狂歌道: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莫為醒者傳。

  當時李龜年聽了,說道:“這個高歌的,不是李學士么?”遂下了馬,同眾人入酒肆,大踏步走上樓來了。果見李白學士占著一副臨街座頭,桌上瓶中供著一枝兒繡球花。獨自對花而酌,已吃得酩酊大醉,手中尚持杯不放。龜年上前高聲說道:“奉圣旨立宣李學士至沉香亭見駕。”眾酒客方知是李學士,又聽說有圣旨,都起身站過一邊。李白全然不理,且放下手中杯,向龜年念一句陶淵明的詩來道:“我醉欲眠君且去。”念罷,便瞑然欲睡。龜年此時無可奈何,只得忙叫跟隨眾人,一齊上前,將李白學士簇擁下樓來,即扶攙上五花驄馬,眾人左護右持,龜年策馬后隨。到得五鳳樓前,有內(nèi)侍傳旨,賜李白學士走馬入宮。龜年叫把冠帶袍服,就馬上替他穿著了,衣襟上的鈕兒,也扣不及。一霎時走過了興慶池,直至沉香亭,才扶下了馬,醉極不能朝拜。玄宗命鋪紫氍毹毯子于亭畔,且教少臥一刻,親往看視,解御袍覆其體。見他口流涎沫,親以衣袖拭之。楊貴妃道:“妾聞冷水沃面,可以解醒。”乃命內(nèi)侍取興慶地中之水,使念奴含而巽之。李白方在睡夢中驚醒,略開雙目,見是御駕,方掙扎起來,俯伏于地奏道:“臣該萬死。”玄宗見他兩眼朦朧,尚未蘇醒,命左右內(nèi)侍,扶起李白學士,賜坐亭前。一面叫御廚光祿庖人,將越國所貢鮮魚鮮,造三分醒酒湯來。

  須臾,內(nèi)侍又金碗盛魚羹湯進上來。玄宗見湯氣太熱,手把牙筋調(diào)之良久,賜李白飲之。彼時李白吃下,頓覺心神為之清爽,即叩頭謝恩說道:“臣過貪杯囗,遂致潦倒不醒,陛下此時不罪臣躬疏狂之態(tài),反加恩眷,臣無任慚感。雖后日肝腦涂地,不足報陛下今日于萬一也。”玄宗說道:“今日召卿來此,別無他意。”當即指著亭下說:“都只為這幾本芍藥花兒盛開,朕同妃子賞玩,不欲復奏舊樂,故伶工停作,待卿來作新詞耳。”李白領命,不假思索,立賦“清平調(diào)”一章呈上,道是: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

  臺月下逢。

  玄宗看了,龍顏大喜,稱美道:“學士真仙才也!”便命李龜年與梨園子弟,立將此同譜出新聲,著李謨吹羌笛,花奴擊拐鼓,賀懷智擊方響,鄭觀音撥琵琶,張野狐吹囗栗,黃幡綽按拍板,一齊兒和唱起來,果然好聽得很。少頃樂閡,玄宗道:“卿的新詞甚妙,但正聽得好時,卻早完了,學士大才,可為我再賦一章。”李白奏道:“臣性愛灑,望陛下以余樽賜飲,好助興作詩。”玄宗道:“卿醉方醒,如何又要吃酒;倘卿又吃醉了,怎能再作詩呢?”李白道:“臣有詩云:酒渴思吞海,詩狂欲上天。臣妄自稱為酒中仙,惟吃酒醉后,詩興愈高愈豪。”玄宗大笑,遂命內(nèi)侍將西涼州進貢來的葡萄美酒,賜與學土一金斗。李白叩受,一口氣飲畢,即舉起兔毫筆再寫道:

  一枝紅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

  飛燕倚新妝。

  玄宗覽罷,一發(fā)歡喜,贊嘆道:“此更清新俊逸,如此佳詞雅調(diào),用不著眾樂工嘈雜。”乃使念奴囀喉清歌,自吹玉笛以和之,真?zhèn)悠揚悅耳。曲罷又笑,說與李白道:“朕情興正濃,可煩學士再賦一章,以盡今日之歡娛。”便命以御用的端溪硯,教楊貴妃親手捧著,求學士大筆。李白逡巡遜謝,頃刻之間,儒其兔毫筆來,又題了一章獻上。其詩云:

  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

  北倚欄桿。

  玄宗大喜道:“此詩將花面人容,一齊都寫盡,更妙不可言;今番歌唱,妃子也須要相和。”乃即命永新、念奴,同聲而歌,玄宗自吹玉笛,命楊妃彈琵琶和之。和罷,又命李龜年,將三調(diào)再葉絲竹,重歌一轉(zhuǎn),為妃子侑酒。玄宗仍自弄玉笛以倚曲,每曲遍將換一調(diào),則故遲其聲以媚之。曲既終,楊妃再拜稱謝。玄宗笑道:“莫謝朕,可謝李學士。”楊貴妃乃把玻璃盞,斟酒敬李學士,斂衽謝其詩意。李白轉(zhuǎn)身退避不迭,跪飲酒訖,頓首拜賜。玄宗仍命以玉花驄馬,送李白歸翰林院。自此李白才名愈著,不特玄宗愛之,楊妃亦甚重之。

  那高力士卻深恨脫靴之事,想道:“我蒙圣眷,甚有威勢,皇太子也常呼我為兄,諸王伯侯輩,都呼我為翁,或呼為爺。叵耐李白小小一個學士,卻敢記著前言,當?shù)钊栉摇H缃裉熳邮志磹鬯B貴妃娘娘也深重其才華。萬一此人將來大用,甚不利于吾輩,怎生設個法兒,阻其進用之路才好。”因又想道:“我只就他所作的清平調(diào)兒中,尋他一個破綻,說惱了貴妃娘娘之心,縱使天子要重用他,當不得貴妃娘娘于中間阻撓,不怕他不日遠日疏了。”計策已定,一日入宮見楊貴妃娘娘,獨自憑欄看花,口中正微吟著清平調(diào),點頭得意。高力士四顧無人,乘間奏道:“老奴初意娘娘聞李白此詞,怨之刻骨,何反拳拳如是?”楊妃驚訝道:“有何可怨處?”力士道:“他說可憐飛燕倚新妝,是把趙飛燕比娘娘。試想那飛燕當日所為何事,卻以相比,極其譏刺,娘娘豈不覺乎?”原來玄宗曾閱趙飛燕外傳,見說他體態(tài)輕盈,臨風而立,常恐吹去。因?qū)铄鷳蛘Z道:“若汝則任其吹多少。”蓋嘲其肥也。楊妃頗有肌體,故梅妃低之為肥婢,楊妃最恨的是說他肥。李白偏以飛燕比之,心中正喜,今卻被高力士說壞,暗指趙飛燕私通燕赤風之事,合著他暗中私通安祿山,以為含刺,其言正中其他的隱微,于是遂變?yōu)榕荩春抻谛摹U牵?br />
  小人讒譖,道著心病。任你聰明,不由不信。

  自此楊妃每于玄宗面前,說李白縱酒狂歌,放浪難羈,無人臣禮。玄宗屢次欲升擢其官,都為楊妃所阻。楊國忠亦以磨墨為恥,也常進讒言。玄宗雖極受李白,卻因官中不喜他,遂不召他內(nèi)宴,亦不留宿殿中。李白明知為小人中傷,便即上疏乞休。玄宗那里就肯放他回去,溫旨慰諭了一番,不允所請。李白自此以后,乃益發(fā)狂飲放歌。正所謂:

  安得山中千日酒,酩然直到太平時。

  未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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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施青目學士識英雄 信赤心番人作藩鎮(zhèn)

  隋唐演義--第八十三回 施青目學士識英雄 信赤心番人作藩鎮(zhèn)詞曰:

  英雄遭禍身幾殞,幸遇才人,留得奇人,好作他年定亂人。

  巧言能動君王聽,輕信奸臣,誤遣藩臣,眼見將來大不臣。

  調(diào)寄“采桑子”

  古來立鴻功大業(yè),享高爵厚祿的英雄豪杰,往往始困終亨,先危后顯。所謂天將降大任,必先拂亂其所為。不但大才常屈于小用,甚至無端罹重禍,險些把性命斷送了,那時卻絕處逢生,遇著有眼力、有意思的人,出力相救,得以無恙。然后漸漸時來運轉(zhuǎn),建功立業(yè),加官進爵。天下后世,無不贊他的功高一代,羨他的位極人臣。那知全虧了昔日救他的這位君子,能識人,能愛人才,能為國留得那英雄豪杰,為朝廷扶危定亂。若彼小人,便始而互相依托,后則互相忌嫉,始而養(yǎng)癰畜疽,后則縱虎放鷹。只顧巧言惑主,利己害人,那顧國家后患,真可痛可恨也。話說李白被高力士進讒,以致楊妃嗔怪,因此玄宗不復召他到內(nèi)殿供奉。李白見機,即上疏乞休。玄宗原極愛其才,溫旨慰留,不準休致。李白乃益自放縱于酒,以避嫌怨,其酒友自賀知章以外,又有汝陽王(王進)、左相李適之以及崔宗之、蘇晉、張旭、焦遂諸人,都好酒豪飲,李白時常同他們往來飲酒。杜工部嘗作飲中八仙歌云: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光落井水底眠。汝陽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車口流

  涎,恨不遣封向酒泉。左相日興費萬殘,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圣稱進

  賢。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蘇晉長齋繡佛

  前,醉中往往受逃禪。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

  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張旭三杯草圣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云

  煙。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談雄辯驚四筵。

  李白日逐與這幾個酒友飲酒吟詩,不覺又在京師混過了幾時。一日酒后,偶遇安祿山于朝門外,安祿山欺他是醉人,言語戲謔,未免唐突。李白乘著酒興,把祿山一場痛罵,祿山十分忿怒,無奈他是天子愛重之人,難以加害,只得含忍。李白自料為女子小人輩所忌,若不早早罷官歸去,必有后禍。又見楊國忠、李林甫等,各自結黨弄權,蠱惑君心,政事日壞。身非諫官,勢不能直言匡救,何取乎備位朝端,因懇懇切切的上了一個辭官乞歸之疏。玄宗知其去志已決,召至御前,面諭道:“卿必欲舍朕而去,未便強留,許卿暫回田里。但卿草詔平番,有功與國,豈可空歸?然朕知卿高雅,必無所需求,卿所不可一日缺者,惟獨酒耳。”遂御筆親寫敕書一道以賜之;其敕略云:

  敕賜李白為閑散逍遙學士,所到之處,官司支給酒錢,文武官

  員軍民人等毋得怠慢。倘遇有事當上奏者,仍聽其具疏奏聞。

  李白拜受敕命。玄宗又賜與錦被金帶與名馬安車。李白謝恩辭朝。他本無家眷在京,只有仆從人等。當下收了行裝,別了眾僚友,出京而去。在朝各官,俱設宴于長亭錢送。惟楊國忠、高力士、安祿山三人,懷恨不送。賀知章等數(shù)人,直送至百里之外,方分袂而別。李白團圣旨許他閑散逍遙,出京之后,不即還鄉(xiāng)。且只向幽燕一路,但有名山勝景的所在,任意行游。真?zhèn)逢州支鈔,過縣給錢,觸景題詩,隨地飲酒,好不適意。一日行至并州界中,該地方官員,都來迎候。李白一概辭謝,只借公館安頓行李,帶了幾個從人,騎馬出郊外,要游覽本處山川。正行之間,只見一伙軍牢打扮的人,執(zhí)戈持棍,押著一輛囚車,飛奔前來。見李學士馬到,閃過一邊讓路。李白看那囚車中,囚著一個漢子。那個漢子,怎生模樣兒?

  頭如圓斗,鬢發(fā)蓬蓬;面似方盆,目光閃閃。身遭束縛,若站起

  長約丈余;手被拘攣,倘辭開大應尺許。儀容甚偉,未知何故作困

  國。相貌非常,可卜他年為大物。

  原來那人姓郭名子儀,華州人氏,骨相魁奇,熟諳韜略,素有建功立業(yè),忠君愛國之志。爭奈未遇其時,暫屈在隴西節(jié)度使哥舒翰麾下,做個偏將。因奉軍令,查視余下的兵糧,卻被手下人失火把糧米燒了,罪及其主,法當處斬。時哥舒翰出巡已在并州地界,因此軍政司把他解赴軍前正法。當下李白見他一貌堂堂,便勒住馬問是何人,所犯何事何罪,今解往何處。郭子儀在囚車中,訴說原由,其聲如洪鐘。李白想道:“這個人恁般儀表,定是個英雄豪杰。今天下方將多事,此等品格相貌,正是為朝廷有用之人才,國家之柱石,豈容輕殺。”便吩咐手下眾人:“爾等到節(jié)度軍前且莫解進去,待我親自見節(jié)度,替他說情免死。”眾人不敢違命,連聲應諾。李白回馬,傍著囚車而行。一頭走,一頭慢慢的試問他些軍機武略,子儀應答如流,李白愈加敬愛。

  說話之間,已到哥舒翰駐節(jié)之所。李白叫從人把個名帖傳與門官,說李學士來拜,門官連忙稟報。那哥舒翰也是當時一員名將,平昔也敬慕學士之才名,如雷貫耳。今見他下顧,誠以為榮幸萬一,隨即將營門大開,延入。賓主敘坐,各道寒喧。獻茶畢,李白即自述來意,要求他寬釋郭子儀之罪。哥舒翰聽罷,沉吟半晌說道:“學士公見教,本當敬從;但學生平時節(jié)制部下軍將,賞罰必信,今郭子儀失火燒了兵糧,法所難貸,且事關重大,理合奏聞天子,學生未敢擅專,便自釋放,如之奈何?”李白說道:“既如此,學生不敢阻撓軍法,只求寬期緩刑,節(jié)度公自具疏請旨;學生原奉圣上手敕,聽許飛章奏事,今亦具一小折,代奏乞命何如?”哥舒翰欣然允諾道:“若如此,則情法兩盡矣!”遂傳令將郭子儀收禁,候旨定奪。李白辭謝而出。于是哥舒翰一面具奏題報,李白亦即繕疏,極言郭子儀雄才偉略,足備干城腹心之選,失火燒糧,乃手下仆夫不謹,實非子儀之罪,乞賜矜全,留為后用。將疏章附驛遞,星馳上奏。自己且暫留于并州公館中候旨,日日閑散逍遙。哥舒翰遂同手下文官武將,連本州地方上的官員,天天遂設宴款待,李學士吟詩飲酒作樂。不則一日,圣旨已下,準學士李白所奏。只將郭子儀手下仆人失慎的,就地正法。赦郭子儀之罪,許其自后立功自效。正是:

  若不遇識人學士,險送卻落難英雄。喜今日幸邀寬典,看他年

  獨建奇功。

  郭子儀感激李白活命之恩,誓將銜環(huán)圖報。李白別了郭子儀,并哥舒翰等眾官,自往他處行游去了。臨行之時,又諄屬哥舒翰青目郭子儀。自此子儀得以軍功,漸為顯官,此是后話。且說朝中自李白去后,賀知章也告體致去了。左相李適之,因與李林甫有隙,罷相而歸;林甫又陷他以事,逼之自盡。林甫倚著天子信任,手握重權,安祿山亦甚畏之,楊國忠也心懷嫉忌,然其勢不得不互為黨援。玄宗往年連殺三子之后,林甫勸立壽王瑁為太子,玄宗從高力士之言,立忠王(王與)為太子。林甫疑忌,謀傾陷之。時有戶曹官楊慎矜依附楊國忠,自認為楊氏同族,又與羅希爽、吉溫等,俱為李林甫門下鷹犬,林甫因與計議,教他上密疏,誣告刑部尚書韋堅,與節(jié)度使皇甫惟明,同謀廢帝,而立太子,引楊國忠為證。原來那韋堅,乃太子妃韋氏之兄,皇甫惟明是邊方節(jié)度使,偶來京師,曾參謁太子,又曾面奏天子,說宰相弄權。林甫懷恨,因借端誣捏,并以動搖東宮。玄宗覽疏大怒,虧得高力士力辨其誣,乃不顯言二人之罪,只傳旨貶削二人之官。太子聞知,驚惶無措,上表請與韋氏離婚。玄宗亦因高力士勸諫,不允太子所請。李林市又密奏,乞?qū)⒋耸赂稐詈泷媾c羅希爽、吉溫等鞠問,并請著楊國忠監(jiān)審。玄宗降旨,只將韋堅、皇甫惟明賜死,事情不必深究,于是太子之心始安。

  過了幾時,適有將軍垂延光,奉詔征伐吐蕃,不能奏功,乃委罪于朔方節(jié)度使王忠嗣,說道他阻撓軍計。李林甫乘機,使楊國忠誣奏王忠嗣,欲擁兵奉太子。玄宗遂召王忠嗣入京,命三司鞠之。太子又驚惶無措,幸王忠嗣系哥舒翰所薦,哥舒翰素有威望,玄宗甚重其人品,卻未曾面觀其人。今因王忠嗣之事,特召哥舒翰陛見,欲面問此事之虛實。哥舒翰聞召,當時星夜赴京,其幕僚都勸他多將金帛到京使用,以救王忠嗣。哥舒翰說道:“吾豈惜金帛,但若公道尚存,君主必不致冤死其人。若無公道,金帛雖多,用之何益?”遂輕裝往京而來。及至京師面君,玄宗先問了些邊務事情,哥舒翰一一奏對,玄宗甚為歡喜。哥舒翰乃力言王忠嗣之負冤,太子之被誣,語甚激切,玄宗感悟。乃云:“卿且退,朕當思之。”

  次日,即召三司面諭道:“吾兒居深宮之中,安得與外藩交通,此必妄說也!爾其勿復問。但王忠嗣阻撓軍計,宜貶官爵以示罰。”遂貶王忠嗣為漢陽太守,將軍董延光亦削爵。哥舒翰回鎮(zhèn)并州,太子匍匐御前涕泣,叩首謝恩。玄宗好言慰之,自此父子相安。可恨這李林甫屢起大獄,以楊國忠有掖庭之親,凡事有微涉東宮者,輒使之劾奏,或援以為證。幸因太子是高力士勸玄宗立的,他常在天子前保護,太子又仁孝謹靜,不敢得罪于楊貴妃,以此得無恙。那知道楊家兄弟姊妹,驕奢橫肆,日甚一日,總之倚著妃子之勢。當時民間有幾句謠言道:

  生男勿歡喜,生女勿悲酸。男不封侯女作妃,君看女卻是門

  楣。

  楊國忠、楊钅舌與韓、虢、秦三夫人宅院,都在宜陽里中,甲第之盛,擬于宮中。國忠與這三個夫人,原不是真兄弟妹。三個夫人中,虢國夫人尤為淫蕩奢靡,每造一堂一閣,費資巨萬。若見他家所造,有更勝于己者,即自拆毀復造。土木之工,無時休息。其所居宅院,與楊國忠宅院相連,往來最近,便當?shù)煤埽炫c國忠通奸。楊國忠入朝,或有時竟與虢國夫人并輿同行,見者無不竊笑,而二人恬然不以為恥。安祿山亦乘間與虢國夫人往來甚密,夫人私贈以生平所最愛的玉連環(huán)一枚。祿山喜極,珮帶身旁,不意于宴會之中,更衣時為國忠所見。國忠只因祿山近日待他簡傲,心甚不平。今見此玉連環(huán),認得是虢國夫人之物,知他兩下有私,遂恨安祿山切骨。時于言語之間,隱然把他暗中私通貴妃之事,為危詞以恐嚇之。又常密語楊妃,說祿山行動不謹,外議沸然。萬一天子知覺了,這是些什么事,為禍非同小可。楊妃聞國忠所言,著實心懷疑懼。正是:

  貴妃不自貴,難為貴者諱。無怪人多言,人言大可畏。

  一日,玄宗于昭慶宮閑坐,祿山侍坐于側旁,見他腹過于膝,因指著戲說道:“此兒腹大如抱甕,不知其中藏的何所有?”祿山拱手對道:“此中并無他物,惟有赤心耳;臣原盡此赤心,以事陛下。”玄宗聞祿山所言,心中甚喜。那知道:

  人藏其心,不可測識。自謂赤心,心黑如墨。

  玄宗之侍安祿山,真如腹心。安祿山之對玄宗,卻純是賊心、狼心。狗心,乃真是負心、喪心。人方切齒痛心,恨不得即剖其心,食其心,虧他還哄人說是赤心。可笑玄宗還不覺其狼子野心,卻要信他是真心,好不癡心。閑話少說,且說當日玄宗與安祿山閑坐了半晌,回顧左右,問:“妃子何在?”此時正當春深時候,天氣尚暖,楊妃方在后宮,坐蘭湯洗浴,宮人回報玄宗說道:“妃子洗浴方完。”玄宗微微笑說道:“美人新浴,正如出水芙蓉,令宮人即宣妃子來,不必更梳妝。”少頃,楊妃來到,你道他新浴之后,怎生模樣?有一曲“黃鶯兒”說得好:

  皎皎如玉,光嫩如瑩。體愈香,云鬢慵整偏嬌樣。羅裙厭長,

  輕衫取涼,臨風小立神駘宕。細端詳,芙蓉出水,不及美人妝。

  當下楊妃懶妝便服,翩翩而至,更覺風艷非常。玄宗看了,滿臉堆下笑來。適有外國進貢來的異香花露,即取來賜與楊妃,叫他對鏡勻面,自己移坐于鏡臺旁觀之。楊妃勻面畢,將余露染掌撲臂,不覺酥胸略袒,賓袖寬退,微微露出二乳來了。玄宗見了,說道:“妙哉!”

  軟溫好似雞頭肉。

  安祿山在旁,不覺失口說道:

  滑膩還如塞上酥。

  他說便說了,自覺唐突,好生局促,楊妃亦駭其失言,只恐玄宗疑怪,捏著一把汗。那些宮女們聽了此言,也都愕然變色。玄宗卻全不在意,倒喜孜孜的指著祿山說道:“堪笑胡兒亦識酥。”說罷哈哈大笑。于是楊貴妃也笑起來了,眾宮女們也都含著笑。咦!

  若非親手撫摩過,那識如酥滑膩來?

  只道赤心真滿腹,付之一笑不疑猜。

  安祿山只因平時私與楊妃戲謔慣了,今當玄宗面前,不覺失口戲言,幸得玄宗不疑。但楊妃已先為國忠危言所動,只恐弄出事來。自此日以后,每見安祿山,必切切私囑,叫他語言縝密,出入小心。祿山亦曉得國忠嗔怪他,恐為他所算。又想國忠還不足懼,那李林甫最能窺察人之隱微,這不是個好惹的。今楊李之交方合,倘二人合算我一人,老大不便。不如討個外差暫避,且可徐圖遠大之業(yè)。但恐貴妃與虢國夫人不舍他,因此躊躇未決。那邊楊國忠暗想:“安祿山將來必與我爭權,我必當翦除之;但他方為天子所寵幸,又有貴妃與虢國夫人等助之,急切難以搖動;只不可留他在京,須設個法兒,弄他到邊上去了,慢慢的算計他便是。”正在籌量,卻好李林甫上奏一疏,請用番人為邊鎮(zhèn)節(jié)度使。原來唐時邊鎮(zhèn)節(jié)度使,都用有才略、有威望的文臣,若有功績,便可入為宰相。今林甫獨自專權,欲絕邊臣入相之路,奏稱文人為邊帥,怯于矢石,無以御侮。不苦盡用番人,則勇而習戰(zhàn),可為國家捍衛(wèi)。玄宗允其所奏,于是邊鎮(zhèn)節(jié)度使,都要改用番人。

  國忠乘此機會,要發(fā)遣安祿山出去,便上疏說道:“河東重地,固須得番人為帥;然后必以番人之中有才略、有威望者鎮(zhèn)之,非安祿山不足以當此重任。”玄宗覽疏,深以為然,即召安祿山來面諭說道:“汝以滿腹赤心事朕,本應留汝在京,為朕侍衛(wèi)。但河東重鎮(zhèn),非汝不可,今暫遣出為邊帥,仍許不時入朝奏對。”遂降旨以安祿山為平盧、范陽、河東三鎮(zhèn)節(jié)度使,賜爵東平郡王,克期走馬赴任。祿山聞命,倒也合著他的意思,叩頭領旨,即日入宮拜辭楊妃,兩下依依不舍。楊妃叫入密室,執(zhí)手私語道:“你今此行,皆因為吾兄相猜忌之故。我和你歡敘多時,一旦遠離,好生不忍。但你在京日久,起人嫌疑,出為外鎮(zhèn),未必非福。你放心前去,我自當使心腹人來通信與你,早晚奴在天子面前,留心照顧著你。你只顧自去圖功立業(yè),不必疑慮。”安祿山點頭應諾。正說間,宮人傳報說道:“三位夫人已入宮來了。”楊貴妃接見敘禮畢,安祿山也各各相見。虢國夫人聞知安祿山今將遠行,甚為怏怏;奈朝命已下,無可如何,祿山也不敢久留宮中,隨即告辭出宮。到臨行之時,玄宗又踢宴于便殿,祿山謝過了恩,辭朝赴鎮(zhèn)。

  李林甫等設席餞行。飲酒之間,林市舉杯相屬道:“安公為節(jié)度,出鎮(zhèn)大藩,責任非輕,凡所作為,須熟計詳審,合情中理。林甫身雖在朝,而各藩鎮(zhèn)利弊,日夕經(jīng)心,聲息俱知。今三大鎮(zhèn)得安公為節(jié)度使,正足為朝廷屏障,唯善圖之。”這幾句話,明明定絡挾制。祿山平日素畏林甫,今聞此言,惟有唯唯聽命,且逡巡遜謝道:“祿山才短氣粗,當此大鎮(zhèn),深懼不能勝任,敢不格遵明訓,諸凡不到之處,全賴相公照拂。”說罷作揖,拜辭起行。

  前一日,楊國忠曾設宴請祿山餞別,祿山托故不在。這日國忠也假意來相送。祿山懷忿,傲倔不為禮。國忠大怒,自此心中愈加銜怨。祿山既至任所,查點軍馬錢糧,訓練士卒,屯積糧草,坐鎮(zhèn)范陽,兼制平盧、范陽、河東,自永平以西至太原,凡東北一帶要害之地,皆其統(tǒng)轄,聲勢強盛,日益驕恣。后人有詩云:

  番人頓使作強藩,只為奸臣進一言。

  今日虎狼輕縱逸,會看地覆與天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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