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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醫(yī)科大學(xué)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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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隔江望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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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頭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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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2-26 20:12:43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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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過兩日,老金的老婆果然就坐長途車趕了來,還帶了三個孩子、一個侄兒。她把侄兒和大兒留在縣醫(yī)院照看老金,自己帶了兩個小的,住進了鱉場。這女人倒也不是像小郭說的那樣兇悍,反倒是整日哀哀的,見人就訴說:“我們老金成了廢物,往后幾十年怎么辦呀!”這樣單調(diào)重復(fù)的訴說,成了一種咒語,壓在工人們心上。人們無精打彩地干活,仿佛見了不祥之兆。到吃飯時,她和兩個孩子湊上來也算一份,擺出了要心安理得吃小郭十年的架勢。女人平時倒也不閑,幫助工人洗衣煮飯、打掃衛(wèi)生,見了小郭,就只說要錢的事。小郭被纏得頭痛,連活計也沒心思分派了,整日里牙疼的樣子。
  兩個小孩子全然不知父親的厄運,在鱉場的開闊地方嬉戲,只覺天高地闊,開心得不得了。眾人見了,只是心酸。若川見不是法子,就勸小郭出點血,讓那婦人早離開為好,但小郭并不開口。若川又勸那女人到海口,去找老板再說一說,那女人卻咬定,若沒有小郭的蠱惑,老金哪里會到這鬼地方來?只要小郭不拿錢出來,她是不會走的。若川見兩方面都說不動,也心灰意冷,只得買了些糖果點心,安撫兩個小仔。小仔就更是歡天喜地,見了若川就“伯伯、伯伯”地叫,滿臉都是期待。
  若川那日與老伯喝罷了酒,知道自己的計劃落了空——老伯終究是老伯,不會接受施舍,于是心里越發(fā)郁悶。場里的麻煩纏住身,未得空閑與六蓮再商量,人就像走到了窮途,只覺得世事簡直是一團亂麻。
  卻說國慶節(jié)后兩日,美芬終于出嫁了。迎親車隊開進村來,陣勢不亞于唱大戲的那天。鞭炮聲密如炒豆,汽車音響哇里哇啦放著喜慶音樂,全村老小都跑去看熱鬧。娘家的親戚坐了滿院,不慌不忙地吃著席,幾個迎親代表畢恭畢敬的發(fā)著煙,敬著酒。“八姐妹”團團圍住新郎天海,想盡古怪法子刁難。眾人起哄的喧鬧聲震屋瓦。
  這一日,沒有人來請六蓮。六蓮聽到了喧鬧聲,知道是美芬的好日子到了,很想去看,但又知道不應(yīng)該去。她走到蓮塘邊上,聽那歡歡喜喜的吵鬧聲音。秋光里,滿塘的荷葉都已黃了,只有那株睡蓮開得正好,紅紅的好似燭炬,直指青天。六蓮拉了拉衣服,手觸到了口袋里的一顆巧克力。她摸出來,剝開,放在口里含著。那味道,有夢幻樣的感覺。想著送給她糖的那個人,六蓮不知為何就想哭。
  美芬出嫁,村里像刮起了一場風(fēng),都說“生男哪有生女好”。緊接著,老井邊的談議又刮起了另一場風(fēng),原來是亞娟又一次回到了村里。這一次,沒有轎車來送她。這一次,是她獨自一人回來的。六蓮知道了消息,忙跑到亞娟家里,見到亞娟,不覺吃了一驚。國慶節(jié)前后不過數(shù)日,花蝴蝶似的亞娟竟然光彩盡失。她頭也沒梳,妝也沒化,呆呆地坐在樹下。見了六蓮,木然地張了張嘴,想笑又笑不出來的樣子。六蓮慌慌地問:“你怎么啦?”亞娟的眼淚就斷線似地流下來。六蓮忙挨著她坐下,一面就勸慰,又問道:“跟情人吵架了?”亞娟仍是啞口不語。六蓮急了,拉過亞娟的手狠命搖晃:“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要這樣好不好?”亞娟這才抹抹淚,講出了原委。原來,亞娟早就懷了那中年老板的孩子。當初在發(fā)廊,那老板對亞娟一見傾心,立即租了房子包起來。不知不覺懷孕快三個月了,亞娟卻因是初次經(jīng)歷,渾然不覺。去三亞游玩回來后,情形越發(fā)不對,老板帶她去診所看了,才知道有了喜。亞娟很高興,那老板卻沉得住氣,找熟人去做了B超,知道是個女嬰,立刻就冷了臉。不幾日,扔下一點錢,就甩掉亞娟不管了。人找不見,手機也換了。亞娟的房錢到了期,海口馬上就呆不住了,只好回來。六蓮是個姑娘家,聽這些有如聽天方夜譚,只發(fā)急地說:“這怎么辦?這怎么辦?”亞娟說:“天下男人,都一樣的。我能怎么辦?”六蓮說:“你去告他。”亞娟說:“我們并不是夫妻,法律又怎么能保護二奶?”六蓮想想,也是沒有主意,便問:“那,孩子怎么辦?你總不能……”亞娟看看六蓮,嘆了一聲,說:“就生下來啵。”六蓮睜大了眼睛:“生下來?那不行的呀!”亞娟說:“醫(yī)生說,小寶寶都有人形了。做掉,我不忍心呀。生下來,再送人罷。”六蓮一驚,捂了臉,內(nèi)心里翻江倒海。亞娟的這個命運變化,她一下接受不了。所謂女人的命,過去她也會說說,如今卻是活生生地發(fā)生在自己好友的身上,猶如利刃一點點切入自己的皮肉。她忽然聯(lián)想到自己的身世,好像意識到,自己那從未見過面的媽媽,當年也許就有亞娟這樣的遭遇。自懂事以來,她在心里曾有過怨恨。到今天,才恍然明白,無情的母親,總有她的無奈呀!想著,就傷起心來,陪著亞娟默默流了一回淚。末了,六蓮又擔(dān)心起來:“在家里生,那怎么行啊?”亞娟看著她,神情很凄然:“現(xiàn)在,我又能到哪里去呢?”
  從亞娟家里出來,六蓮失魂落魄。幾個月來,亞娟的成功,村人們有口皆碑。這個成功,也給了六蓮不少的信心,城里的大門不是打不開的。但不料想,一切轉(zhuǎn)眼成空。六蓮的心里,此刻有東西在坍塌。那迷宮一樣的海口,決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簡單。以亞娟那樣的潑辣,尚且碰得頭破血流,輪到自己,又會怎樣?她懨懨地往家里走,走到蓮塘邊,停住了,癡癡地望著水面。回想起滿塘荷花的時候,不就是幾個月前嗎?那時候白助理剛到霍村,夕陽西下時的初次見面,令人難忘。可是這樣快,就花落了,葉敗了,滿眼是凄涼。一個女人的青春,不也是這樣的么?
  此時的若川,被鱉場的事纏住,想抽出空來見見六蓮,又不敢長時間離開鱉場,生怕再出亂子。想匆匆抽身見一面,又怕言不盡意,彼此徒增痛苦。這樣拖下來,就是幾天沒出院門。
  這一日早上,若川醒來,躺在床上還未及起來,就聽幾個工人在炮樓底下喊他。若川幾天來早已是驚弓之鳥,聽那呼喊聲異樣,心里就是一陣狂跳,忙滾下床,沖到窗口。只見幾個工人在樓下一臉惶急,七嘴八舌地嚷道:“助理,快下來,郭場長不見了!”若川呆了一呆,才反應(yīng)過來,知道大事不好。胡亂套上了衣服下來,與工人一起去了小樓。平日若在此時,小郭早在場里派好了工,并在各處巡視,今日他樓上的臥室卻是大門緊閉。開初工人當他偶爾醒遲了,樂得晚出工一會兒,也就未喚他,只聚在院子里胡聊。后來看看時間不對,有人上去敲門,半晌未有動靜,推推門,居然沒鎖。進去一看,里面不見了小郭,床上地下一片狼藉,私人細軟全不見了。工人們慌了,便踉踉蹌蹌去喊若川。
  若川在小郭臥室里細看了一遍,發(fā)現(xiàn)桌上有一串鑰匙,用來開了抽屜,里面未及做賬的上月票據(jù)都還在,經(jīng)費還剩得有萬把塊錢,清點一下倒也不少,知道小郭并未把款卷走。若川這才稍稍心安。這時老金的老婆聽得眾人喧嘩,也上來看,見小郭跑掉了,就一屁股癱在地上,捶胸大哭,不住地咒罵道:“天殺的郭場長喲,叫我們娘母子怎么活喲!”若川心煩意亂,不知如何才好。工人們擁在門口,只拿眼睛盯牢他,指望他拿主意。他無知無覺地下了樓,呆呆地望著幾個大鱉池,悶聲不響。工人們又漸漸圍上來,似是受了他凝重情緒的感染,個個咬住嘴唇。好半晌,若川才長吐一口氣,返了魂似的,喃喃道:“跑了,跑了!”
  鱉場終于塌了天。這樣的結(jié)局,若川萬萬沒有想到。小郭被逼得沒了退路,就跑了。可是他若川卻不能跑,也沒有地方可跑。原本是來散心的,現(xiàn)在卻成了顧命大臣。秋風(fēng)起了,幾千只成鱉馬上就要銷售,銷售商的線索都在小郭手里。小郭跑了,財路也就斷了,這一個爛攤子,他若川如何能扛得起來!
  良久,他才回頭對工人說:“郭場長跑了,我還在。鱉場還要辦下去。你們先選個頭兒,按平日安排的活兒去做。我到鎮(zhèn)上去給公司打電話。”若川平時待工人和善,此刻工人雖然五心不定,卻也聽話,商量了一回,就分頭干活兒去了。若川又自己上樓去,在小郭的臥室里呆呆立了半晌,才下來,向工人要了摩托車鑰匙,自己騎了去了鎮(zhèn)上。
  電話里跟老板一講,老板果然大怒,叱道:“你是怎么管的!”若川知道,出了問題就都是自己的錯,便也不申辯,默默無言。少頃,老板也覺得自己話說重了,就說:“你先穩(wěn)住工人罷,我下午就到。不要再大意了。”
  從鎮(zhèn)上回來,漸漸的看得見鱉場了。往日若川回到鱉場,都覺得有家一樣的親切,此時見了,卻如望見陷阱一般,竟陡然生了恐懼心出來,半步也不想朝前走,便減了檔,將摩托慢慢開著。待到得蓮塘旁邊,索性停了車下來,一人坐在塘邊上,無聲無息。眼前滿塘的枯葉,正應(yīng)了他的心情,蕭蕭索索,萬事都無趣味。來鱉場三個月,只這一個月里,竟像是老了三年。想想身邊事,世上人,如意的少,作祟的多。錦繡世界,也似豺虎出沒的荒野,讓人無個去處。惟有六蓮、老伯,和他們的老宅,能給他最需要的撫慰。否則真不知如何解脫。看到塘里的睡蓮,正一枝獨秀,在一片衰落當中絕然、凄美。看著看著,若川眼睛里就有幻化,見六蓮笑盈盈的朝他走來。他心里打了個旋兒,忽然就不想再這樣茍活下去了,只默默祈求:天地間的日月就停在這一刻吧,無冬無夏,無悲無愁,能夠讓他永世坐在這軟軟的草上,看水看山,看清清的蓮花。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身后有草響。若川一下就辨出是六蓮,心里的暖意就涌上來。但他并未動,沒有回頭去看。腳步停了,他感覺到六蓮慢慢地靠過來。片刻,兩只小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兩人都默默無言,一站一坐,呆望著水中倒影。良久,若川才說了聲:“六蓮……”六蓮也應(yīng)了聲:“助理……”于是又久久無話。若川抓住六蓮的手,感覺有些涼,他就用手掌溫著。又過了半晌,才問:“你都知道了?”六蓮說:“聽說了。那,鱉場還能辦了么?”若川嘆口氣說:“能吧。”六蓮又問:“你還能在這里么?”若川默然許久,說:“能。”六蓮脫出手來,與若川并排坐下,說:“我看你還是回城里去罷。”若川略感詫異,問道:“為什么?”六蓮便又說:“還記得你頭一次到我家么,你說過,人拗不過命。我那時候不信,現(xiàn)在,我信了。貓有貓命,狗有狗命。你是本不該來這里的。”若川聽得六蓮出此言,心里一動,端詳了六蓮一忽兒,便問道:“你為何要說這話?日子慢慢會好的。我什么時候回海口,你也就去罷。阿爸的病,我們慢慢來勸他。”六蓮雙手抱膝,下巴抵在膝蓋上,癡癡地忘著一塘秋水,并不看若川,輕輕說道:“阿爸的病,是命。老金的傷,也是命。我沒有媽媽,也是……我的命。”說罷,眼里就有晶瑩淚光。若川見了,心亂如麻,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卻覺得喉頭哽塞,無法言語。忍了半天,才說了句:“你還是去海口吧。”六蓮凄楚地一笑,搖搖頭說:“海口,那只是我前世的家啊。”若川一呆,心頭像驀然壓上巨石,悲憤莫名,恨不能跳起來,向著遠處的青山狂吼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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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2-26 20:13:05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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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天陰了,涼意漸起。空氣中有若有若無的雨絲。若川坐在鱉場小樓前,無情無緒,等待老板從海口來。他知道,老板這次來,就是一次宣判。有些東西要結(jié)束了,而有些新東西要開始。此前的日子,不會再有了。
上午,若川在蓮塘邊與六蓮坐了很久,沒有多說話,心卻像衣服貼肉那樣貼在了一起。他在最軟弱的時候,六蓮是唯一的安慰。坐在池邊,悲情果然消散了許多。又不知過了有多少時候,若川拉六蓮起來,慢慢往山上走,走的是鬼節(jié)上墳?zāi)翘熳叩穆贰扇硕紵o話,卻都知道要到哪里去。桉樹林中,斑鳩仍是聲聲。多云的天氣,林中很暗。路彎進了叢林里,塵世在他們腳下沉下去。山中空地上,墓碑依然寂寂,蒼苔生在石上,皺紋一樣密密麻麻。山中,即便外面是亂世,此地也有永恒的寧靜,太平的時日里,就更是百年如斯了。這是一片清靜地,多愁善感的若川,純真無邪的六蓮,在此有了一場永恒的靈肉之舞。
樹影在人的頭上搖,小蟲在飛,草的氣息有嗆人的甜味兒。少女六蓮頭發(fā)的綿密、身體上的香氣,還有她在最初的慌亂之后,闔上雙目的圣潔樣子,都永遠留在了若川的記憶里……
  汽車喇叭一聲響,兩輛轎車相跟著駛進了鱉場。若川從恍惚中驚覺,跳將起來。見前面的奔馳車上,下來兩個人,是老板和公司的財務(wù)總監(jiān)。老板走過來,喊了聲:“老白!”握了握他的手,說道:“受苦了。這里的事情,我來處理罷。你來看看,誰來了?”若川順著他的目光一看,第二輛小車,牌牌上寫的是“采訪車”,車門一開——原來是妻子來了!
老板笑笑說:“牛郎織女,一年還要會一會。你們兩口子先說話,我要和霍村長談?wù)劊憬袀人帶我去找。”
老板畢竟是老板,一切舉重若輕,看神色似乎鱉場并無風(fēng)浪起過,當下叫財務(wù)留下理理賬,自己跟一個工人去找霍半了。
  若川面前,妻子冷冷的立著。幾月不見,在村里驟然見熟悉的她,若川覺得那衣飾要比從前華麗得多。那種冷冷的神情,也陌生而遙遠。妻子說:“你是樂不思蜀了。”若川便苦笑道:“在這里干是苦差事,連工人都怨聲載道,哪里有樂?”妻子便又譏諷道:“聽說,你差一點兒成了勇士了。”若川知道,她已經(jīng)得知鱉場出的亂子,就說:“也沒有什么不得了的。”妻子憤然的說:“你三個月了,既不回家一次,又不來個電話。這個家,難道是我一個人的么?”妻子的話,隱隱有道義上的壓力,從她的角度來講,若川想想也是心里有愧,就說:“太忙,又不方便。”妻子便冷笑道:“我都可以找到這里來,有什么不方便?我看你不是忙,是閑,閑得想包二奶了。”若川一驚,連忙說:“哪里話?窮鄉(xiāng)僻壤,哪里有什么二奶?”妻子只是冷笑,說:“男人,我總算了解一點,外面沒有女人牽著,不會這樣子。”若川嘆口氣,說:“不要瞎說了,我清清白白這許多年,怎么會說變就變?”話一出口,忽然覺得自己分明是在說謊,臉就騰地紅了。妻子盯了他一眼,說道:“那好,這鱉場反正也是完了,你現(xiàn)在就跟我回去吧。”若川一怔,呆呆地說:“現(xiàn)在?那怎么可以?”妻子說:“有什么不可以?這種地方,難道舍不得?”山風(fēng)中,雨絲漸漸濃起來,料峭寒意緊緊圍了上來,妻子穿得單薄,不由打了個冷戰(zhàn)。若川嘆口氣,伸手替妻子掩了掩衣服,說:“你來看到了,就回去吧。鱉場的事,即使要結(jié)束,也一時完不了。完了,我自然要回去。”妻子推開他的手,說:“算了,男人,我見得多了,像你這樣不合時宜、又不顧家的,太難遇到。不會賺錢,倒也罷了,卻問都不問一聲,這樣的老公也算是老公?我走了!”說罷,回身上車,想想又說:“孩子就要上初中,又要花錢,你就知道逍遙!”說著,眼淚就要掉下來的樣子。若川搶上一步,想說什么。妻子搖搖頭,一關(guān)車門,發(fā)動起車子,開走了。
  還不到吃夜飯時,老板便與霍半談完,回到了鱉場,叫了若川與那財務(wù),三人開了個小會。老板只比若川大兩三歲,但對世事的洞明,卻超出若川不知多少倍。他這次來處理棘手問題,就活活見出平日里一貫的老辣。剛坐下,老板便嘆了一聲:“鱉場的事,我插手晚了。早一點抓住霍半,就什么事情都不會有。”若川張口想解釋,老板卻擺手示意不必再多說。接著就問那財務(wù),帳目是否有問題。財務(wù)支吾著道:“帳面上粗粗看了,像是問題不大,但不知帳物是不是相符?”老板就截斷他說:“那就不管了,鱉場的帳,到今天為止。帳冊先帶回去罷。”說完,就把與霍半談判的內(nèi)容與兩人講了。
  原來,老板對鱉場的處置,早已打好了算盤,此次來,就是要快刀斬亂麻。鱉場在霍村的處境,他在百里之外的海口也是完全明了的。農(nóng)行的貸款下不來,這個攤子就等于是廢品。若是靠辛辛苦苦養(yǎng)鱉賺幾個錢,無異于自己在折殺自己,老板他就是再蠢也蠢不到那個地步。剛才與霍半談的,就是要把鱉場甩給霍半來做,先期的投資和活蹦亂跳的幾千只鱉,算是白送,條件僅只有一個。那就是,霍半必須頂著公司鱉場的名義繼續(xù)來做。對農(nóng)行,這個換了主人的鱉場,仍然能起到圈錢的誘餌作用。至于今后的投資、經(jīng)費與銷售等等,公司一概不管。若一旦農(nóng)行的貸款下來,或是完全泡了湯,則兩下里再來協(xié)商,由霍半把鱉場正式收購。霍半做夢也想不到,天上會掉這樣的餡餅下來,立刻喜得合不攏嘴,手拍胸脯擔(dān)保,今后鱉場不會再少一根寒毛。兩人相談甚歡,霍半就要拉著老板在家吃飯,晚上再請老板去鎮(zhèn)上“夜巴黎”開葷。老板笑笑說:“村長不必客氣,鱉場于我,真就不過是一根寒毛,將來事情成了,送你都可以。”說罷,便起身告辭,叮囑霍半明日就要派“霍家軍”進駐鱉場,在一周內(nèi)交接完畢。至于工人的去留,隨他們的便,這些個能干活的苦力,到處都找得到。
  一番話,若川聽得瞠目結(jié)舌,方知世間還有這樣的機巧。他想,老板之所以為老板,總還是有過人的天賦,常人哪里就敢如此出手?老板說完,便征詢兩位肱股之臣的意見,兩人只有唯唯,都說好,說如此一來的話,公司便丟了一個大包袱。若川想到一個星期后就要離開霍村,不覺就發(fā)起怔來。老板看了,一笑,忽然想起,便問:“夫人呢?”若川答先走了。老板便拍拍若川肩頭:“書生總歸是書生,為嘛不留一留?男人在外,對老婆總要做做姿態(tài),后院可萬萬起不得火。交接完畢,就趕快回公司吧。”說罷,與財務(wù)一起,上車就走了。
若川站在院中,看黑色奔馳在暮色中跑遠,頓覺一天來的經(jīng)歷恍如夢幻。他此時才看見,院門之外,原來聚著一群村人和孩童。聽說城里來了大老板,還有女人開車跑來,小小的霍村自是起了一番波動。一個下午,已經(jīng)輪番來過幾批村民,都遠遠地望熱鬧,有些不敢造次。

  下午的時候,若川在霏霏雨霧中,伸手去為妻子理了一下衣服。這一幕,深深刺激了一個人。
六蓮那時恰好就在院外的人叢中。聽說鱉場的大老板已經(jīng)從海口趕了來,六蓮擔(dān)心若川要吃批評,便連忙跑來看。萬想不到,看到的,竟是一個她怎么也無從去想象的女人!若川的那個動作,完全是不經(jīng)意的。但就是這不經(jīng)意,卻刺痛了少女六蓮。白助理是個有家有老婆的男人,六蓮愛他,也并沒有奢望太多。可是,在這一刻里,她才忽然感到,她與白助理之間,有永遠跨不過的邊界。雨霧中天地暗晦,注定了今日是繁花盛極而衰的一天!六蓮心中的哀痛止不住,像江河馬上要決堤了,她差一點就要喊出聲來。上午在墓園叢林里的一幕幕,慢鏡頭一樣地在她腦海里展開,那樣的一種神圣,那樣的一種暈眩,刀一樣剜著她的心。那個男人親切到骨髓里的氣息,怎么能不是屬于她一個人的?她把自己給了誰?為什么要把自己交給他?六蓮死死咬住自己的一只手,望著,渾身發(fā)顫。那個女人,憑什么那樣傲慢、明麗、盛氣凌人?自己心愛的白助理,為什么要那樣的順從和歉疚?那女人的服飾、那輛閃閃發(fā)亮的轎車,讓六蓮真正窺見了那個遙遠的天堂——海口。白助理,還有那女人,是生活在金碧輝煌的殿堂里面的人。那天堂,高高在上,誰也不能給她六蓮一架爬進天堂的梯子。幻想就是幻想,在現(xiàn)實中,所有的幸福滿足都是別人的。生在窮鄉(xiāng)僻壤的人,是前世注定。白助理啊,今生能認識你,就是幾世修來的福了,怎么能想象我們能天長地久……少女的眼淚慢慢溢出來,模糊了眼前的景物。她漸漸看不清楚那兩個人了。
終于,六蓮猛一轉(zhuǎn)身,擠出了人群,在無路的亂草里向山野間踉蹌地走去。她,走了很久,走到了上午那條讓她永世難忘的山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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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2-26 20:13:33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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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時分,六蓮并沒有一如往常地回家做飯,老宅里顯得異乎尋常地空寞。而那一邊廂,若川在鱉場獨坐高樓,心事重重,工人來喊他吃飯,他哪里有甚胃口,只說是不吃了。看看窗外,秀娘山早就被夜色所掩蓋。天地渾蒙,雨始終未能暢快地下,小村只是一片風(fēng)雨飄搖的樣子。
  老伯忙著疏通蕉園里的排水溝,從地里回來得晚。見老宅燈火也無一盞,心下不免詫異。喊了幾聲,六蓮竟蹤影全無。待沖了涼出來,又坐了坐,還是等不到六蓮的影子。空空的院落里只有小白不安地竄來竄去。老伯心里有不太好的預(yù)感,不知六蓮遇到了什么事。他記憶里,還從未有過這樣的情景。自小六蓮就懂事孝順,不打招呼便不回家的事,是不可想象的。吸完了一管煙后,老伯自己弄了些殘湯剩飯,吃罷了,又坐在廊前候六蓮回來。
  小白也察覺出今日事有蹊蹺,耳朵豎立得直直的,村中方向只要有一絲響動,便急躁地吠叫幾聲,聽起來,竟有些凄惶。老伯聽了一會兒收音機,身上又開始酸痛。陰雨天氣,濕氣好似都逼到了骨髓里,越發(fā)的難忍。往日一遇這樣天氣,六蓮就會來為阿爸揉背,又會絞了熱手巾遞給阿爸敷腿。今日這女子卻不知野到哪里去了?老伯關(guān)掉收音機,看看時候不早,心里就發(fā)起急來。這樣的天氣,六蓮會在誰家盤桓得這么久呢?想想,他就起了身,披了一塊雨布,找來根柴棍當作拐杖,去了村中。
  老伯親自到村中來,若干年中還是頭一次。路上村人們見了,打過招呼后,都感驚奇。老伯也不理會,徑直去了亞娟家。他知道,六蓮的小姐妹不過兩個,美芬如今已嫁了,就剩亞娟待在家里。
  但是,六蓮并沒有在這兒。亞娟病懨懨的躺在床上,聽見家人在外面叫,便勉強起床出來,見是老伯來了,也是驚奇。老伯問了亞娟幾句,卻不得要領(lǐng),他臉色越發(fā)地陰了,返身便走。雨夜里,村莊很靜謐。家家矮檐下,有農(nóng)人在絮語,還有那鍋碗相碰的家常聲音。雨打在雨布上悶悶的響,腳下石板路是光亮亮的。老伯邊走,邊四下張望,心頭生出了一種凄惶感。六蓮不過是一時不見,他就像天要墮了一般,要是將來放她飛去海口,老來寂寞的日子,又如何打發(fā)?天對他有恩,賜了一個乖巧的女兒給他,但他知道,凡事都要還賬,六蓮也許,真就要在哪一刻永遠離他而去。路過翁家的時候,聽見翁哥在院里說笑,老伯心里一亮,埋怨自己怎會就把這里給忘了,便隔墻喊了一聲“六蓮”。翁哥聞聲,忙不迭的跑了出來,一臉的疑惑:“六蓮?她沒有來這里呀。”老伯聽了,失望到了極點,忍了一忍,便搖頭說沒事,重新又拄起拐杖,向老宅走去。
  臨近家門,遠遠看見鱉場里燈火通明,老伯心有所動,想到,莫非六蓮去了白助理那里?雖然從情理上說,這不大可能,但還是決定去看看。
  鱉場此時已亂成一團,恰好比民國末年敗退之前的南京總統(tǒng)府。工人們剛剛知道霍半要接手鱉場的消息,頓感大難臨頭,除了一二人之外,都決意要走。七嘴八舌的議論了一番去向,一時卻理不出頭緒來,就都罵霍半老狗將來不得好死。眾人皆知大勢已去,有的急急的收拾細軟,有的四下里尋覓公家的小物件據(jù)為己有,恨不能連夜就奔逃一空的樣子。
  工人們見到老伯來,也是大大的驚奇,但仍是熱情相待。知道了他要找白助理,就有人帶他去了若川的炮樓底下。這時候的若川,心情直如李后主,只覺得千萬里的江山,都殘破得無法再收拾了。往日的春花秋月,美目巧笑;今日上午的寂寂山風(fēng),入骨芳香,都如鋼針刺在心里。如果一個星期后回了城,又如何天天能見到六蓮?如果不見到六蓮,又有何生之樂趣?正在亂想間,聽得有人呼喚,便從窗口探頭去看,見是老伯來了,就連忙下了樓。
  老伯見若川愁容滿面,心知六蓮絕不可能在這里,但心仍有不甘,問了句:“六蓮來過么?”若川身子在冷雨里一激,反問道:“六蓮?她在哪里?”老伯見若川如此反應(yīng),更覺無望,嘆了口氣說:“下午我去地里,她說你們的老板來了,她要來看看,出來后就再沒回家。”若川一聽,更是意外,脫口而出道:“什么?六蓮下午來過鱉場么?”他驀地想到,下午六蓮如果來了鱉場看熱鬧,那肯定是看到了他與妻子在院子里對話的情景。將心比心,若川心里猛一抽搐。今日里天旋地轉(zhuǎn),世事劇變,叫小姑娘怎么承受得了?難道是……他完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若川在冷雨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這個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六蓮去了什么地方。
  老伯見若川心力交瘁,只當是鱉場的事鬧得他如此,倒有些不忍了,就要告辭。若川忙攙住他,急急的說:“我跟你一起去找吧。”老伯實在想不出六蓮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連對老爸講講都不肯。想到女兒的性情執(zhí)著到這地步,今后還不知有多少世上艱險在等著她,于是就仰天嘆了一聲:“算了,我的女兒,是總要回我這個家的。”說罷,與若川道了個別,就拐著腿,一步步踩著雨水,艱難地走了。若川見老伯蹣跚而去的背影,心內(nèi)頓時生出歉疚,一面又擔(dān)心六蓮此時的處境,竟呆立在雨中不知如何是好。少頃,才如夢方醒,拔腿奔到小樓,向工人借了手電,匆匆上山去了。

  此時的六蓮,正如若川所料,是去了山上那個無主的墓園。墓地的大樹蔽天,為她少許遮擋了一些風(fēng)雨。少女的淚,到此時,已經(jīng)全然流盡。從下午離開鱉場,到后來的風(fēng)雨漫天,已不知有多少個時辰過去了。單衣不耐秋寒,但六蓮早已感覺不到外界的陰晴涼熱了。她從起初的悲憤中漸漸脫離出來,把一些事情想得很透徹了。白助理深深地傷了她的心,但是她又沒有理由怨恨他。助理本來有家有老婆,這是人人皆知的事,但一旦當這個事實展開在她面前時,卻殘酷地毀滅了她關(guān)于海口的所有美夢。說來,她也許不至于如此脆弱,但愛得癡迷的人,就是這樣不堪一擊。自從白助理走近她家的那一天起,小姑娘心目中的海口,就是白助理與她共有的。她沒有想到過什么與人分享,更沒有想到,那海口其實是與他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她是山溝里的女兒,海口沒有一條路,是修來給她堂堂正正的走的。海口,秀娘山后面很遠的那個地方,還沒有等她跨進去,就被人狠狠地給逐出來了。六蓮,一個從小傲慢的姑娘,一向沒有把蔣天海那樣的男孩放在眼里,但是今天她知道了,還有比她六蓮更有資格傲慢的人,那就是住在海口或比海口更大的城市中的人,他們或她們決不可能平等的待她。白助理不是他們當中的一個,白助理是上天派來的一個特別的男人,他不代表別人,只有他才能走進她六蓮苦命的家,握一握她干粗活兒的手。現(xiàn)在她知道了,白助理只是一個……來走親戚的人,來了,終究還要走。如果白助理不是那樣盛氣凌人的一群人中的一個,而是從小也生長在這山里,那也就是另一個翁哥,身上就不會有那迷人的光輝,不會有那入骨的親切氣味。
“白助理,白……”羼弱的小姑娘一直在心里很絕望地喊著,腳步雜亂,從鱉場逃跑似地沖出來,下意識地上了山。她來到這曾在幾小時前獻出自己處女之身的祭獻地,其實,是在絕望地捍衛(wèi)曾經(jīng)屬于自己的那一點點可憐的夢想。卻不料,觸景生情,就更加哀痛得不能自抑,眼前不斷重復(fù)出現(xiàn)白助理伸手去為妻子掩衣服的動作。那是一種有著幾十年積累的默契,它向所有敢于向它挑戰(zhàn)的人宣告:這兩個人的關(guān)系是與生俱來的。這個無意中的動作,遠勝于上午白助理給予她的全部激情。白助理在海口的生活,真相到底是怎樣的,六蓮曾在以往的三個月中做過無數(shù)揣測,她調(diào)動了所有看來的、聽來的印象,才形成了一個朦朧的輪廓。可是,白助理只輕輕的這一伸手,就把這朦朧的猜想,汽泡一樣地捏破了。六蓮在鱉場門前看到這一幕時,所感到的,不亞于亞娟遭到“情人”拋棄時所感到的震驚。她一下就明白了,那個天堂是存在的,跟自己想的差不多,但有一點不同的是:風(fēng)可以進去,雨可以進去,甚至連小白這樣的寵物也可以進去,但是,一個叫六蓮的農(nóng)村小姑娘卻進不去!她現(xiàn)在完全清醒了,比任何一個城里姑娘都不差,她明白,幾個月來,關(guān)于去海口的夢,其實都是栓在白助理一個人身上的,今生如果不能與白助理做與生俱來的結(jié)發(fā)夫妻,那么海口也就不算是什么天堂。可是,那種“與生俱來”、那種助理妻子身上的傲慢、明麗與高貴,她六蓮怎么可能有!白助理只是一個夢,不知道她命中哪里出了錯,才有了這樣一個夢。他來過,他愛過自己,他還要走,并且將永遠從自己的生活中消失——如此而已。幾個月來,她自己所做出的種種行為,不過是上演了無數(shù)癡心女子演出了千萬年的共同悲劇。霍村的日子,寒暑交替,秧綠稻黃,白助理興致勃勃來做了一回客而已。他留下來的,還能有什么?
  漸漸的,六蓮的耳邊,又響起白助理上午貼著他的耳朵輕輕地喊出的激情之聲——“六蓮,六蓮,你就是我的圣女果啊!”天地間若有大圓滿,也就是那一刻了。人的一生如果有大歡樂,同樣也是那一刻了。處女的祭獻,是她六蓮最壯麗的一次飛升。六蓮,再不是昨日的六蓮了。那一時刻,到老到死,她都可以含笑來回憶的。可是,那歡樂是何等的短暫啊,不過幾個小時后,她就從天上掉了下來。天堂的門,轟然合上。霍村里平凡、卑微、苦悶、無望的生活,她是要過一輩子的。白助理是凡人,給不了她一架天梯,那個服飾明麗的女人,代表了城市里的另外一種力量,它把白助理拉了回去,而把她六蓮拒絕在門外。
  就在吳老伯瘸著腿在村中到處尋六蓮的時候,六蓮已經(jīng)完成了內(nèi)心的痛苦經(jīng)歷。她已經(jīng)不再想什么了,也不想馬上回家去。她就這樣,在墓園的小葉桉下坐著,任風(fēng)吹雨打。她要等長夜過去。她要等明天一個新的太陽升起來。然后,在這片古老的鄉(xiāng)土上本本份份地活下去。燒火做飯,嫁人生仔,做中國無數(shù)普通村婦中的一個。再往后,會在烈日下慢慢變得蒼老,變得遲鈍,最終屈從于命運。
這就是六蓮在這個風(fēng)雨黃昏里的所思。幼稚天真的女孩子,在命運的打擊下,也會突然就飽經(jīng)滄桑。她并不能具體地想象到未來,但那命定的一切,似乎已經(jīng)歷歷可感了。
  凄風(fēng)苦雨里,六蓮獨自坐了許久,心到了麻木的狀態(tài)。往日鮮活的日子,被她默默埋葬。她不再落淚,不再抽泣,心內(nèi)也沒有了那絕望的呼喊。情到極濃時,就薄得漸無蹤無影了。以前聽阿爸吹笛子的時候,她常在暗中惱恨那《落梅花》的曲調(diào)太冷,與少女的心境格格不入。但是今天,她理解了阿爸為何有幾十年的沉郁。人生最慘痛的,莫過于不能與最愛的人相廝守。六蓮感覺到,那漫天飄飄的雨,就是天在替她落淚。她生于南國,沒見過雪地里的梅花是什么樣子,想那花落起來,也該就是這么的悲吧?
  就在她這樣沉浸在一種淡得幾乎什么也沒有的氣氛中時,忽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微弱而凄惶,是在喊她的名字:“六蓮,六蓮啊——”。她屏息聽了聽,心里微微一顫,那是白助理在附近喊她。若在平時,白助理的聲音對于她就是天堂之音,她準會跳起來,迎上前去,把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給了他。可是此刻,她沒動,也不想應(yīng)答。在村里,只有白助理才能猜得出她會躲在這里。自己下午從村里“失蹤”,不知已經(jīng)驚動了多少人?阿爸、翁哥、亞娟,他們都不會知道自己的行蹤。他們都是、或者可以算是自己的親人了,但這個上午發(fā)生的事,對于她自己的意義,他們永遠不會想得到。上午,在這片墓園荒蕪的叢林里,六蓮第一次完成了做女人的過程,與一個可親的男人,在幕天席地之中做愛。還有什么是比這更悲壯的?蓮花在秋日里紅艷艷的盛開了,卻在幾個小時后悄然落盡。她六蓮在今后的漫漫長途中,再也不會有這樣絕美的花開了。
  白助理凄涼的呼喊聲一直不停。六蓮在一瞬間,甚至有些惱恨他了。助理為什么要來找她,為什么不讓她獨自回味這一天中的天翻地覆?山里的雨聲凄楚萬分,但她六蓮卻感覺不到。她已經(jīng)死了心,只想盼到明朝的太陽升起,做一個嶄新的人。明天的日月里,沒有白助理撩人的笑意,沒有他溫厚的說話聲,沒有他小心翼翼的撫摸。她六蓮,從此永遠是霍村的女兒,流淚流汗,都在這塊田土上。將來不久,與一個翁哥那樣的老實男人成個家,生兒育女,到老到死。海口對于她的誘惑,就像太陽出來后的朝霧,散了,永遠散了,不再籠罩她了。
  白若川的呼叫仍在繼續(xù),忽前忽后,有那樣的悲哀。那是物傷其類的哀鳴,任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被它打動。六蓮只想掩住自己的耳朵。她不敢聽下去,再聽,又要崩潰。
  這個夜,是無盡的,白若川的尋找也是無盡的,他撥開樹叢,上下左右地找。他堅信,六蓮只能在這里。這兒是他與六蓮共有的圣地,承載了他自降生以來最圣潔的東西。他一生所有的追求,與六蓮的存在相比,都是沒有意義的。他一定要找到六蓮,一定要把她帶到海口去,今后的路,只要去走,就一定能有個辦法走得通。雨水濕透了他的衣服,樹枝劃傷了他的臉,他渾然不覺。嗓子嘶啞了,膝蓋碰破了,他也渾然不覺。那凄惶的呼喚聲,在雨中一刻不停地回旋:“六蓮,六蓮……是我呀……六蓮……”
又不知過了多久,手電光終于照見了六蓮。若川一下呆住了。六蓮背靠一座殘破的墓碑,渾身濕透,就像雕塑那樣端坐不動。若川小聲問了句:“六蓮,是你嗎?”說著,就要奔過去。卻見六蓮霍地站起,對他說道:“你不要過來。”若川止住步,心里又急又痛,埋怨道:“你這是做什么?你阿爸找你找得好苦。”六蓮的身體一直在顫抖,她盯著若川,默默無言,然后,突然的,就爆發(fā)了:“白助理,你為什么要來?”若川怔住了,半晌,才囁嚅著道:“你知道嗎?再過一個星期,我就要回海口了。你有什么事情不能對我說……”六蓮截斷了他的話,哀怨地搖了搖頭:“你要走了,要走了。可是,你為什么要來!”這一次,若川聽懂了,少女的怨恨,是有道理的。若川來到這霍村,定是喚醒了小姑娘沉睡多年的渴望,可是,卻又不能堂堂正正地給予她什么。他的海口,他的既定的生活,如何能容納一個十七歲的村姑?六蓮,是個倔強的姑娘,她要走,就會走到底。她對愛情的獻祭,憑若川的感覺,是可以寄托生死的,可是他自己,怎么就沒有說過一句斬釘截鐵的話?無怪下午妻子僅僅在鱉場短暫地露面,就讓六蓮受了這樣大的刺激。
他是愛六蓮的,這沒有疑問。六蓮,自然也是愛他。可是六蓮要的是光明正大,是一生一世。他能給嗎?他敢給嗎?他不能夠責(zé)備六蓮的偏執(zhí)。這女子的精神血脈,是來自老伯的。鄉(xiāng)民的質(zhì)樸純凈,他只有可望而不可即。“白若川!”冥冥中,似乎有人在厲聲喝問。墓園里一陣冷風(fēng),若川的三魂六魄都在打戰(zhàn),他聲音嘶啞,幾乎是在哀求的說道:“六蓮,先跟我下山去吧!”
六蓮沒有出聲,靜默得化成了一株樹。若川又走近了兩步,拽住她的胳膊說:“你恨,就恨吧。但是,要為你阿爸想想呀。”六蓮抬起頭來,猛一下看清了若川的臉,那上面,劃傷的血水正與雨水交流。若川的臉色蒼白,嘴唇在發(fā)抖。六蓮心底的母性此刻再也壓抑不住,她熱淚奪眶而出:“你,你為什么要來呀……”說著,就拿自己的衣袖去給若川擦臉,執(zhí)著地、一遍一遍的擦著。
  若川此時,也止不住悲從中來,他顫栗著說:“六蓮,六蓮啊,跟我去海口,我們結(jié)婚……你跟我走吧。”六蓮?fù)W×耸郑暳巳舸季茫琶蜃∽齑綋u了搖頭:“不,助理……助理……”說罷,她停住手,猛地抱緊若川,額頭抵住他胸膛,嚎啕大哭。
  若川渾身一顫,手電落到了地上,滾了滾,熄滅了。霎時,墓園、山野,天地,乾坤,都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中。耳邊,是洶涌的雨聲。若川在絕望中想,這雨,沒有時候停了,是永遠也停不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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