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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醫(yī)科大學(xué)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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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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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代文學(xué)] 血色浪漫--邊看書邊聽歌--秦嶺的《走西口》與你看書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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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2-26 09:15:12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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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躍民一伙更得意了,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袁軍迅速地把一套餐具裝進(jìn)挎包,然后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鐘躍民摸摸軟椅的布面稱贊道:"這椅子不錯,坐著挺舒服的,我那兒正缺把椅子呢。"
  鄭桐說:"順幾套餐具就得啦,你丫還惦記上椅子了?"
  一個中年男服務(wù)員走過來:"幾位小同志,我們?nèi)绻蟹⻊?wù)不周到的地方,請多提寶貴意見"
  袁軍若無其事地說:"沒意見,就是剛才那位女服務(wù)員太粗心,少擺了一套餐具。"
  男服務(wù)員轉(zhuǎn)身去拿餐具了。
  鄭桐小聲地罵袁軍:"你丫真是賊不走空,每次來都順人家東西,上次把人家桌牌都順走了"
  "哥們兒喜歡新僑,想留點(diǎn)兒紀(jì)念品,怎么啦?"
  桌上的菜已經(jīng)上滿,鐘躍民等人開始你爭我搶,狼吞虎咽起來。
  鐘躍民嘴里塞滿了食物,口齒不清地問:"袁軍,照這么吃,咱們還夠吃幾頓?你還有錢嗎?"
  袁軍回答:"還夠吃幾頓的,那天我和鄭桐去委托店賣東西,差點(diǎn)兒讓人家把我們扣下,鄭桐這孫子掛相兒,一看就不象好人,我好說歹說,還拿出戶口本,人家才沒把我們當(dāng)賊抓起來。"
  鄭桐說:"委托店那老東西真孫子,一對明代官窯瓷瓶,才給我們五十塊錢,袁軍丫整個一農(nóng)民,一聽就樂得找不著北了,緊著高呼毛主席萬歲,我心說毛主席要是知道你偷家里的東西賣,非抽你丫的。"
  正說著,燈突然滅了,餐廳里一片黑暗。這是常事,這兩年城市供電不足,經(jīng)常停電。
  袁軍等人鼓噪起來:"怎么回事?沒電啦?哎喲,我的嘴呢?我把面包塞鼻子里去啦……"
  男服務(wù)員在黑暗中喊:"同志們不要亂,是例行停電,我們飯店有備用電源,馬上可以恢復(fù)供電,請耐心等一下。"
  鄭桐起哄地大喊:"退錢,退錢,我們不吃了。"
  二毛子也亂嚷道:"躍民,咱找他們經(jīng)理說理去,吃著好好的給咱斷電,這不是掃哥幾個的興嗎?躍民,你怎么不說話?咦?鄭桐,躍民哪兒去啦?"
  燈終于亮了,餐廳經(jīng)理正在挨著桌子道歉。
  袁軍、鄭桐、二毛子等人突然發(fā)現(xiàn)鐘躍民剛才坐過的地方空空如也,連椅子都沒了。
  鄭桐驚訝地睜大眼睛小聲說:"我操,這孫子真把椅子給順跑啦……"
  袁軍反應(yīng)極快,他把刀叉一扔說了句:"哥幾個,快撤,一會兒人家發(fā)現(xiàn)了,找咱們要椅子,鐘躍民這孫子……"
  袁軍等人蒼惶逃出餐廳。
  月壇公園的一片空地上,杜衛(wèi)東從容地抽著煙,他身后已聚集了一片黑鴉鴉的人群。還有人流在源源不斷地涌進(jìn)公園。一輛蒙著苫布的平板三輪車緩緩?fù)O拢腥似炔患按叵崎_苫布,露出里面成捆的棍棒、長矛、柳條帽……
  在一棵粗大的槐樹上,鐘躍民端著一桿汽槍,正坐在樹杈上抽煙。另一棵大樹上,坐著手持汽槍的袁軍。鄭桐把碎磚一塊塊扔上樹,袁軍接住又一塊塊碼在樹杈上。
  鄭桐不放心地喊:"你他媽碼穩(wěn)點(diǎn)兒,別掉下來砸著我,別還沒打著人家,倒讓自己人給花了。"
  袁軍笑著:"一會兒打起來,哥們兒的大板磚哪人多就往哪兒招乎,我管他是誰?"
  杜衛(wèi)東仰頭向鐘躍民喊:"躍民,你丫怎么上樹啦?哥們兒還指著你沖鋒陷陣呢。"
  鐘躍民說:"衛(wèi)東,我怎么覺著有點(diǎn)兒不對勁?地雷再怎么樣也是我們中國人,我怎么幫著日本鬼子打中國人呢?那別人還不叫我漢奸?"
  杜衛(wèi)東笑道:"你把我當(dāng)成白求恩同志就得啦,哥們兒是國際主義戰(zhàn)士,不遠(yuǎn)萬里來到中國,為了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yè)……"
  "去你大爺?shù)模思野浊蠖魇羌幽么笕耍闶牵毡竟碜樱@能比么?你算算,你們?nèi)毡救烁蛇^好事兒沒有?在明朝的時候就和我們中國犯葛,我們中國教你們這么多文化,可你們就是不走正道兒,好人不當(dāng)就喜歡當(dāng)海盜,乘我們中國人一不留神,搶點(diǎn)東西就跑,其實(shí)也就是搶個仨瓜倆棗兒,還以為占了多大便宜,我們都懶得搭理你們……"
  坐在另一棵樹上的袁軍聽鐘躍民一說也越想越生氣∶"操,他們?nèi)毡救耸峭O子的,聽我爹說,我們老家的房子就是他們燒的,杜衛(wèi)東,我操你大爺,你丫憑什么燒我們家房子?躍民,我怎么越看丫越不順眼,咱干脆先打杜衛(wèi)東丫一頓得了。"
  杜衛(wèi)東叫起屈來∶"哥們兒,燒你們家房子的是日本軍國主義分子,是***法西斯,我可是國際主義戰(zhàn)士,再說了,這年頭也不對呀,那會兒咱們都沒出生呢。"
  "那有可能是你爸干的,或者是你爸的哥們兒干的,那會兒你爸總出生了吧?正是當(dāng)兵的年齡,他能閑著么?沒燒過房子也強(qiáng)奸過婦女吧?你們?nèi)毡救司秃眠@口兒,連母豬都不放過,反正這筆帳得算在你頭上,你說吧,兩條道兒你挑一條,要么讓我們捶你丫的一頓,算是我們參加抗日了。要么你掏錢請哥幾個上'老莫'嘬一頓,你挑吧。"鐘躍民威脅道。
  "那我還是請客吧,我算明白了,哥幾個不就是想宰我嗎?說這么多廢話干什么?又是找明朝的后帳又是說我爸強(qiáng)奸婦女的,你們中國人也夠?qū)O子的,想宰誰就先誹謗誰。"杜衛(wèi)東樂呵呵地說。
  一個青年氣喘吁吁地跑來報告:"衛(wèi)東,地雷他們來了。"
  杜衛(wèi)東的神態(tài)凝重起來:有多少人?
  "恐怕也有百十號人。"
  "來了好,大伙兒抄家伙。"
  在公園的門口,地雷帶領(lǐng)他的人馬浩浩蕩蕩的騎著自行車而來,他們將自行車往路旁一支,明晃晃的自行車頓時擺成一大片。他們紛紛從自行車的橫梁上、身上挎的馬桶包里掏出了事先準(zhǔn)備好的家伙,其中有兩個青年居然手里拿著日本侵華時期的軍用戰(zhàn)刀,一時間,戰(zhàn)刀抽出刀鞘的聲音、利斧等器械摩擦的聲音交織在一起。
  地雷穿著件國防綠棉軍大衣,頭戴羊剪絨皮帽,他神態(tài)自若地叼著煙,就象是來公園和女朋友約會,對于將要爆發(fā)的大規(guī)模血腥械斗似乎沒放在心里。他突然甩掉大衣一揮手,他身后的百十號人頓時騷動起來,人群從公園的大門蜂擁而入。
  公園的里面,杜衛(wèi)東率手下也亮出家伙,一步一步迎上前來,一場大規(guī)模的械斗就要爆發(fā)了
  這時,大門口突然有人喊了一聲:"住……手!"
  正準(zhǔn)備斗毆的兩群人都停住了,同時把頭轉(zhuǎn)向大門。只見李援朝帶著幾個人騎車闖進(jìn)公園,直接插到兩群人中間。
  鐘躍民嘆了一口氣,朝袁軍喊道:"打不起來了,李援朝來啦。"
  袁軍抱怨地說:"真他們媽沒勁,早知道這樣我就不來了。"說著,罵罵咧咧地滑下樹。
  鐘躍民向人群望去,只見李援朝向杜衛(wèi)東和地雷說著什么,兩人頻頻點(diǎn)頭,兩人握手,兩群人紛紛收起手里的兇器。
  "李援朝這小子,哪次打架都充當(dāng)說合的角色,我就沒見過他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和誰打一架,走,過去看看。"
  鐘躍民和袁軍擠進(jìn)人群,跟李援朝握了握手。
  "我一見你李援朝來就知道完啦,天大的架也打不起來了,真沒勁。"
  李援朝笑著說:"躍民,你這個人怎么唯恐天下不亂呢?"
  李援朝還真有面子,經(jīng)他一說合,地雷和杜衛(wèi)東的對立情緒頓時化為烏有,立刻變得有說有笑的。杜衛(wèi)東熱情地向地雷介紹鐘躍民:"這是鐘躍民,育英學(xué)校的。"
  地雷和鐘躍民握了握手∶"哥們兒,那天真對不住,你別往心里去,以后有事你說話。"
  鐘躍民客氣道∶"沒事,這回認(rèn)識了,以后都是朋友了。"
  李援朝四下看了看,今天來的人不少,外交部的,鐵道部的,計(jì)委大院的。這些人難得聚到一起,今天李援朝趕來并不單純是為了平息這場械斗,而是要借此機(jī)會跟各大院的"頭兒"商量一件大事。
  杜衛(wèi)東問道:"援朝,你剛才說有事要商量?你說吧,什么事?"
  李援朝說:"你們聽說過'小混蛋'嗎?"[wmv=360,300,1]http://www.whinfo.net.cn/yueling/exam/bgsong/陽光總在風(fēng)雨后.wav[/wmv]

[ 本帖最后由 少兵 于 2006-4-25 10:5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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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2-26 09:15:46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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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小混蛋"仨個字,大家都炸了。
  "最近剛聽說,原先沒這一號呀?我正要找他呢,前些日子我的一個朋友被'小混蛋'插了,膀胱都扎穿了,這小子手夠黑的。"
  "這小子已經(jīng)傷了十幾個人了,聽說見面連話都不說,出手就是一刀,專往要害地方捅。"
  "真他媽邪乎,沒見過這么狠的人。"
  李援朝說:"他出手極快,自稱是'京城第一殺手',我要找你們商量的就是這件事。"
  杜衛(wèi)東問:"抓住他,廢了他?"
  "對!"李援朝點(diǎn)點(diǎn)頭:"不廢了他,咱們早晚被他廢了。這家伙真是瘋了,他不是對著某個人來的,而是沖咱們老兵來的,不管有仇沒仇,出手就殺人,到現(xiàn)在為止,沒出人命是運(yùn)氣好,他的動機(jī)是殺人。"
  "抓住他怎么辦?咱們總不能殺了他吧?鬧出人命來事就大了。"地雷說。
  李援朝老謀深算地說∶"這家伙一身血債,公安局要是抓住他恐怕也得判死刑,咱們當(dāng)然不能蠻干,要干得有理,我準(zhǔn)備先去公安局報案,而且主動要求協(xié)助公安機(jī)關(guān)捉拿他,公安局總不會拒絕吧?好,有了這話就好辦,憑小混蛋的性格,他決不會束手就擒,只要他反抗,就干掉他,這是正當(dāng)防衛(wèi)。"
  鐘躍民說∶"逮他還不容易?下星期一《紅色娘子軍》該公演了,小混蛋手里有票,他肯定會去,咱們就在劇場里收拾他。"
  "還有一個星期呢,也許就在這一個星期里誰就丟了命。"李援朝說。
  "聽說他最近老在展覽館,動物園一帶活動,咱們多派點(diǎn)兒人去,把那一帶監(jiān)控起來。"杜衛(wèi)東顯得迫不及待。
  "千萬別打草驚蛇,這件事一定要秘密進(jìn)行。"李援朝嚀囑道。
  鐘躍民家的客廳永遠(yuǎn)是高朋滿座,通常客廳里總不少于七八個人,那是他一生中最悠閑的日子,時間多得難以打發(fā),袁軍和鄭桐也是如此。這幾天,鐘躍民正興奮著,周曉白把《基度山恩仇記》這本極難找的書借給了他整一個星期,這真是天大的面子,通常這樣的書能借給你二十四小時就已經(jīng)很夠意思了。鐘躍民把這本書仔仔細(xì)細(xì)看了兩遍,于是有了資本,這會兒正坐在沙發(fā)上蹺著二郎腿給袁軍、鄭桐等人講《基度山恩仇記》的故事,袁軍等人聽得發(fā)呆。
  "……美茜蒂絲的兒子阿爾培認(rèn)為基度山伯爵背后詆毀了他父親,使他的家族名譽(yù)蒙受了恥辱,于是決定在劇院里向基度山伯爵提出決斗,十九世紀(jì)的法國貴族有個毛病,要把手套扔在對方的臉上,而且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這種舉動表示雙重的意思,一是表示挑戰(zhàn),二是表示侮辱。人家法國貴族比較文明,扔手套表示挑戰(zhàn),不象咱們這幫人,一不高興大板磚就拍過去了……"
  袁軍等聽眾大笑起來。
  "袁軍,要是你在劇院里讓人家把手套摔在臉上,你怎么辦?"鐘躍民問。
  "我一菜刀剁了丫的。"袁軍兇相畢露地回答,一點(diǎn)兒也沒覺得自己有失風(fēng)度。
  "你們聽聽,什么話嘛,流氓就是流氓,永遠(yuǎn)成不了貴族,你當(dāng)人家基度山伯爵到劇院聽歌劇還帶著菜刀?象基度山這種身份的人要是讓人把手套摔在臉上就太丟份了,他沒等對方摔手套,就主動把手套從阿爾培手里拉過來,彬彬有禮地說:我就算您的手套已經(jīng)扔了,并且將裹了一粒子彈送回給您,現(xiàn)在離開我吧,不然我就要召仆人來把您趕到門外去。……"
  鄭桐打斷他興致勃勃的演講:"沒勁,你講故事完全是照本宣科,語言是書本語言,你應(yīng)該使用現(xiàn)在的語言。"
  鐘躍民嘆了口氣道:"你們這幫人太沒文化,稍微高雅點(diǎn)兒就接受不了,看來我只好把自己降低到掃盲班的標(biāo)準(zhǔn),基度山伯爵是這么說的,孫子,你丫是不是活膩歪啦?跟誰叫板那?你要不服咱就找個地方單練,使什么家伙隨你挑,是菜刀是插子哥們兒都奉陪到底,誰要不敢去誰是孫子……"
  聽眾們大笑起來。鐘躍民賣起了關(guān)子不講了。
  袁軍迫不及待地說:"接著講啊,基度山和阿爾培單練了沒有?誰把誰收拾啦?"
  鐘躍民摸摸肚子:"不行,我餓啦,早上就沒吃飯,還真有點(diǎn)兒扛不住了。"
  袁軍掏出五塊錢拍在茶幾上∶"鄭桐,你去買幾斤包子,躍民,你接著講。"
  鄭桐動也不動∶"你支使誰呢?不去。
  袁軍急了∶"那你丫吃不吃?"
  "不吃,我還真不餓,看見吃的就煩。"
  袁軍氣急敗壞地說∶"那你丫也別聽,出門找個涼快地方呆著去。"
  "你當(dāng)我樂意聽?我他媽煩著呢,好好的坐這兒歇會兒也不得安生,躍民,你別講了,我聽得快睡著了,特沒勁。"鄭桐分明是故意氣袁軍。
  鐘躍民說∶"得,我都給人講煩了,我他媽有病?不講啦,堅(jiān)決不講啦,再講我都是孫子。"
  袁軍憤憤然沖鐘躍民去了:"真他媽沒勁,一本破書,至于嗎?"
  "破書?你給我找一本瞧瞧?你爸好歹還是當(dāng)局長的,你們家?guī)ё值挠∷⑵范妓闵希峙鲁贿^十本,還得算上毛主席語錄和《毛澤東選集》的四本,再加上戶口本和副食本,除去這些,你們家還剩幾本書?"
  袁軍不服氣地說∶"你也太擠兌哥們兒了,我們家沒書就對啦,現(xiàn)在是什么時代?知識越多越反動,越?jīng)]文化越革命,鄭桐他爸還是大學(xué)畢業(yè)呢,運(yùn)動一來,第一個挨斗的就是他爸。"
  鄭桐不愛聽了,他隨時都忘不了譏諷袁軍和他那個大老粗的父親,馬上回嘴道:"我想起來了,袁軍他爸特沒勁,我爸挨斗時就他爸蹦得歡,腆著肚子在臺上擺出一副老干部的架勢,一講話就哼呀哈的,讓我爸只許老老實(shí)實(shí),不許亂說亂動,當(dāng)時還真把我給唬住了,心說還是延安來的老干部有水平,話還沒說呢,架勢就出來了,沒過兩天,我從機(jī)關(guān)門口路過,看見造反派押著一隊(duì)牛鬼蛇神去干活兒,牛鬼蛇神們排著隊(duì),扛著掃帚,嘴里還唱著《牛鬼蛇神歌》,領(lǐng)唱的那位聲音特宏亮,'我是牛鬼蛇神,我是牛鬼蛇神,我有罪,我有罪……'哥們兒一聽有點(diǎn)兒不對,這聲音怎么這么耳熟?再一瞧,我操,是袁軍他爸。"
  鐘躍民等人大笑起來,袁軍翻了臉:"鄭桐,你丫擠兌誰呢?有種咱們一對一單練。"
  鄭桐也不示弱:"你唬誰呢?單練你未必是對手,不服咱試試……"
  袁軍沖進(jìn)廚房抄出菜刀,鄭桐抄起一把椅子要砸袁軍,同伴們一擁而上抱住兩人。
  袁軍掙扎著:"你們誰也別管,誰管我跟誰急。"
  客廳里大亂。
  鐘躍民大叫:"哥幾個,要單練出去練去,這是他媽我們家……"
  周曉白和羅蕓敲響鐘躍民家門時,客廳里正亂成一團(tuán),袁軍舉著菜刀要砍鄭桐,誰勸也不聽,鄭桐也舉著椅子不松手,隨時準(zhǔn)備自衛(wèi),鐘躍民勸說無效,也勃然大怒,于是沖進(jìn)廚房抄出根搟面杖,聲稱要把這兩個人來瘋的家伙打出去。
  周曉白是第一次來鐘躍民家。第一次和男孩子打交道,她心里很有些惶惶然的感覺,那天在冰場上她想阻止鐘躍民去打架,便扔下一句話,你要是非去以后就別理我。本以為鐘躍民會就范,誰知鐘躍民連理也不理,扭頭就走了。倒是周曉白發(fā)了半天愣,她奇怪這家伙怎么敢把自己的話當(dāng)成耳旁風(fēng)?她心里氣得要命,決定以后決不再理他。誰知一會兒鐘躍民又回來了,他就象什么也沒發(fā)生似的對周曉白說∶"那本書你什么時候給我?"
  周曉白不由自主地回答∶"明天。"說完以后她更生氣了,心里暗喑罵自己沒出息。回家以后周曉白還在奇怪,鐘躍民這混蛋用了什么法術(shù)?使她象中了邪似的?
  鐘躍民的確老謀深算,周曉白把書借給了他,算是上了他的套兒,想不理他都不行了,昨天周曉白給鐘躍民打電話要他還書,鐘躍民竟頤指氣使地讓她來取,好象是周曉白求他似的,氣得她差點(diǎn)兒摔了電話,她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鐘躍民這個混蛋好象漫不經(jīng)心地就把事情的性質(zhì)給變了,明明是他求別人的事,結(jié)果倒成了別人上趕著來找他。
  周曉白和羅蕓的到來,使客廳里氣氛緩和下來,剛才還要動刀子玩命的決斗雙方也沒了脾氣,好在袁軍和鄭桐經(jīng)常發(fā)生這類沖突,他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不到五分鐘他們就從敵人又變成了哥們兒。
  鐘躍民找出一些唱片,挑出一張柴科夫斯基鋼琴曲《六月。船歌》的密紋唱片放在電唱機(jī)上,袁軍發(fā)財后曾買過一箱紅葡萄酒,一直放在鐘躍民家,于是也被找出來啟瓶,倒進(jìn)一個個高腳杯,鐘躍民殷勤地把酒杯遞給兩個姑娘。周曉白接過高腳杯瞪了鐘躍民一眼,心中那股怨氣也在慢慢消融。她突然又覺得這家伙還不招人討厭。誰知剛消了氣,鐘躍民又說了句不合時宜的話∶"約翰。斯特勞斯有首圓舞曲,叫《音樂,美酒和女人》,咱今天可都全了。"
  周曉白一聽又翻了臉,她把酒杯一放∶"鐘躍民,你這狗嘴里就說不出好話,你把我們當(dāng)什么了?"
  鐘躍民自知失言∶"哎喲,對不起,對不起,我說走嘴了,欠抽,久抽。"
  袁軍說∶"曉白,抽這孫子。"
  羅蕓笑道∶"我發(fā)現(xiàn)鐘躍民的嘴是挺欠的,真抽他一頓一點(diǎn)兒不為過。"
  《六月。船歌》的旋律從音箱中傳出,輕柔地彌散在空氣中,周曉白很快就沉浸在優(yōu)美的音樂中。
  她很久沒聽過這么美的音樂了。她的母親是個古典音樂愛好者,家里也收藏了很多唱片,都是精品,周曉白記得光是《天鵝湖》的全劇音樂就有四種不同的版本,而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樂》則有卡拉揚(yáng)指揮的柏林愛樂交響樂團(tuán)演奏的精品版,哈恰圖良指揮的莫斯科國立交響樂團(tuán)的版本。她小時候,母親常常放各種各樣的古典音樂給她聽,母親的一句話她永遠(yuǎn)也忘不了∶音樂和詩歌是從高尚的心靈深處自然流淌出來的。那時周曉白的功課很緊,很少有時間仔細(xì)欣賞音樂,也弄不懂那些音樂大師們生活的時代背景,但她能夠感覺到古典音樂的美妙,每當(dāng)母親放肖邦的夜曲時,她能感到一種溫馨的寧靜,猶如置身于溫暖的海洋中。母親告訴她∶這是用音符組成的詩,要欣賞肖邦的音樂,必須具備詩人的情懷。周曉白當(dāng)中將的父親卻不大喜歡這些音樂,一概斥之為糜糜之音,他早就看這些唱片不順眼。1966年"破四舊"一開始,老頭兒就命令警衛(wèi)員把唱片全砸了,連一張都沒剩下,曉白的母親回家后痛哭了一場,迫于當(dāng)時的形勢,母親也沒敢和父親大吵大鬧。因?yàn)檎麄社會已經(jīng)陷入一片紅色恐怖之中,別說砸?guī)讖埑B火葬場的死人都燒不過來。母親沉默了。從此周曉白再也沒聽過古典音樂。
  鐘躍民見周曉白目光迷離,神情憂郁,似乎還沒從音樂中醒過來,便問他:"曉白,你發(fā)什么愣呀?"
  周曉白象是突然被驚醒:"哦,這音樂真美,我一進(jìn)去就出不來了,真的,很久沒聽過這么美的音樂了。"
  "你喜歡古典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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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2-26 09:17:02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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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我家以前也有很多唱片,可惜破四舊時全被我爸砸了。"
  "你爸真他媽有病。"
  周曉白發(fā)火了:"你爸才有病呢,我警告你,以后和我說話少帶臟字。"
  鐘躍民連忙道歉:"得、得,是我爸有病,行了吧?怎么說翻就翻呀?真沒勁。"
  周曉白余怒未消:"你們這些人,嘴怎么這樣臟?張嘴就是臟話,還特別愛拿別人的父母開心,難怪別人說你們是流氓,我看一點(diǎn)兒沒冤枉你們。"
  鄭桐顯然不愛聽了:"曉白,聽你這意思,好象把我們都捎上了?是鐘躍民這孫子……"
  "你看,說著說著臟話又來了吧?我冤枉你們了嗎?"
  "哎喲,這也叫臟話?今天你在這兒,我們已經(jīng)很文明了,尤其是鐘躍民,說話顯得特別文雅,他平常可不是這樣。"
  鐘躍民一拍鄭桐腦袋:"你丫又找抽呢是不是?"
  鄭桐扶了扶眼鏡:"你聽聽,露餡了吧?他一見了女同學(xué)就裝出一副酷愛藝術(shù)的樣子,其實(shí),流氓就是流氓,別裝孫子,我和袁軍就這點(diǎn)好,不懂就是不懂,從不裝孫子。"
  周曉白不屑地哼了一聲:"要這么說,你們還是挺坦率的,首先承認(rèn)自己是流氓,另外也承認(rèn)自己不懂藝術(shù),這就不錯了,比某些不懂裝懂的人要強(qiáng)。"
  鐘躍民看看周曉白:"我好象聽出點(diǎn)兒含沙射影的意思。"
  周曉白笑著說:"又不是說你,吃什么心呀?"
  鐘躍民做痛苦狀:"看來我有必要申明一下,鄭桐承認(rèn)自己是流氓,這的確很坦率,從他的一貫表現(xiàn)來看,稱之為流氓也不為過,但他把我也算入流氓的圈子就顯然是種誹謗了,其實(shí)我是個熱愛生活,熱愛藝術(shù)的人,我渴望遇到一個知音,一個和我一樣熱愛藝術(shù)的人,不幸的是,知音難覓,抬眼望去,身邊凈是鄭桐、袁軍之類的小人,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苦……"
  袁軍不干了:"躍民,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看出來了,你不就是要找個知音嗎?最好還是個女的,這我們理解,可你也犯不上為了找知音就拿我們墊背,這叫重色輕友。"鄭桐大度地說:"沒關(guān)系,袁軍,咱們就受點(diǎn)兒委屈,只要躍民能找到知音,就是把咱們罵成王八蛋,咱們也認(rèn)了,這叫忍辱負(fù)重,誰讓他是咱們的哥們兒呢?"
  周曉白笑著說:"你不是熱愛藝術(shù)嗎?我們也別太難為你,就給我講講你聽這首曲子的感受就行了。"她要考考鐘躍民,看看他是真喜歡音樂,還是故意裝腔作勢。
  鐘躍民推辭道:"真想請我當(dāng)老師?算了吧?好為人師可不是什么好品質(zhì),一個正派人應(yīng)當(dāng)謙虛。"
  "是呀,咱們也夠難為他的,這張唱片也可能是破四舊抄家時被扔在大街上,讓鐘躍民撿回來的,柴科夫斯基的音樂對他來講,的確深了些,躍民,你不要緊張,我們逗你玩呢。"周曉白用了激將法。
  話說到這兒,鐘躍民就不能不接招了:"既然周曉白硬是不許我謙虛,我只好給你上一課啦,鄭桐,把唱片再放一遍。"
  《船歌》的旋律再次響起,鐘躍民做深呼吸,眼睛半合,把嗓子的音域調(diào)整到低沉的中音區(qū)∶"先生們,女士們,意大利斯卡拉歌劇院的主要贊助人,指揮大師卡拉揚(yáng)的恩師和引路人,著名的音樂評論家鐘躍民先生特地從意大利的米蘭不遠(yuǎn)萬里趕到中國,臨時擔(dān)任音樂掃盲班教授,鐘躍民先生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早在三十年代……"
  袁軍不耐煩了∶"你丫怎么這么貧呀?還他媽意大利呢?你撐死了也就是從非洲逃荒過來的……"
  周曉白笑道∶"袁軍,你別搗亂,讓他講。"
  鐘躍民絲毫不受影響,他的情緒已經(jīng)進(jìn)入了一種氛圍:"……好的音樂都會在人的頭腦中形成畫面,我看見的畫面是這樣,先是俄羅斯風(fēng)光的大背景,……遼闊無垠的草原,綺麗的外高家索風(fēng)光,波濤洶涌的伏爾加河,圓頂?shù)臇|正教堂,我的耳畔似乎聽到熟悉的俄羅斯民歌……這歌聲憂郁而深遂,讓你心里酸酸的,忍不住要流淚……"
  周曉白愣了,她沒想鐘躍民的語言具有如此的感染力,寥寥幾句話,竟勾勒出俄羅斯深遂而廣袤的大背景,此人真不可小視。
  音樂聲在回蕩,鐘躍民富于詩意的語言幾乎感染了所有的人,大家似乎都進(jìn)入了他的語言所描繪出的畫面和意境。
  周曉白用手支住下巴,靜靜地望著鐘躍民,她眼睛很明亮,目光清澈如水。
  "……一個幽靜的湖泊,岸邊是茂密的白樺林,深秋的白樺林色彩斑斕,秋風(fēng)輕輕掠過,白樺林颯颯作響……我們的小船靜靜地劃動,槳聲輕柔,水波蕩漾,林中的夜鶯在婉轉(zhuǎn)歌唱……此時,你的心里沒有悲傷,也沒有歡樂,只有一種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惆悵……你的眼眶里貯滿了淚水,但它不會滾落下來,淚水會漸漸被眼球所吸收,會自己干涸……在如此氛圍下,你的心中只有感動,只有柔情,還有一種……深深的眷戀。小船漸漸遠(yuǎn)去,槳聲在消逝,漣漪在水面上消失,帶走了感動,帶走了柔情……還剩下什么呢?只剩下那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惆悵在心中久久徘徊……"
  大家都聽呆了,周曉白的眼角竟溢出了淚水,想不到鐘躍民對音樂竟有如此深刻的理解。她悄悄擦去眼淚,凝視著鐘躍民,目光中有一種柔柔的光澤。
  袁軍鼓掌:"不錯、不錯,大家都怎么不說話?給躍民捧捧場,真沒想到,一起混了這么多年了,我還不知道他長了一身藝術(shù)細(xì)胞,一首曲子能聽出這么多話來。"
  鄭桐附和道:"我好象聽出點(diǎn)兒意思來,躍民的口才不錯,很形象,羅蕓,你說呢?"
  羅蕓點(diǎn)點(diǎn)頭:"真是挺感動的,美極了,躍民呀,你可真讓我刮目相看,我還以為你就會打架呢,想不到你還這么浪漫?真是難得,曉白,你怎么不評論評論?"
  周曉白勉強(qiáng)笑笑:"浪漫?是很浪漫,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鐘躍民時的樣子,他打架打得滿臉是血,簡直嚇?biāo)牢伊耍瑒偛怕犚魳窌r,我怎么也不能把鮮血和浪漫統(tǒng)一到一個人身上,總覺得哪兒不對。"
  鐘躍民做沉思狀:"鮮血?浪漫?很有意思,這就叫血色浪漫。"
  周曉白深深地看了鐘躍民一眼:"血色浪漫?說得好,很象咱們所處的這個時代,躍民,我沒想到你還有詩人的氣質(zhì)。"
  袁軍夸張地張大了嘴:"詩人?我說周曉白,別捧啦,再捧就有點(diǎn)兒肉麻了,你不覺得太抬舉他了?他是詩人?世界上有天天帶著菜刀出門的詩人么?"
  鐘躍民一抬手:"去你媽的,你丫找抽呢?"
  "聽聽,終于露出猙獰面目了吧?這就是詩人?"袁軍嘆道。
  周曉白嗔怒道:"躍民,你怎么又罵人?一點(diǎn)兒也不經(jīng)夸。"
  "罵他?我還要抽他呢,這孫子嘴欠……"鐘躍民撲向袁軍,兩人笑罵著滾做一團(tuán)。
  張海洋給鐘躍民帶話,說有要事相商,兩人約好了在軍事博物館前見面。
  在軍事博物館前的廣場上,張海洋和鐘躍民同時趕到,兩人停住自行車互相望著,彼此都神秘地一笑,似乎對要商量的事心知肚明。自從那次握手言和,兩人倒是象遇到知己一樣成了朋友。
  "海洋,我聽說昨天你的一個朋友被小混蛋插了。"鐘躍民開門見山。
  "你的消息很靈嘛,馬上就知道了?我那個朋友傷勢很重,要不是搶救及時,非丟了命不行""小混蛋是個心毒手狠的家伙,不出手則罷,一旦出手就往要害處扎,你那個朋友被搶救過來算命大。"
  "躍民,你看出來沒有?小混蛋是沖著咱們這些人來的,前幾天他和李奎勇居然跑到百萬莊申區(qū)路口去拔份兒,還出手插了申區(qū)的一個哥們兒,他采用各個擊破的方法,讓咱們防不勝防,得想個辦法抓住他,不然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遭毒手。"張海洋憂慮地說。
  鐘躍民沉思著∶"就算抓住他又怎么樣?總不能殺了他。"
  張海洋咬牙切齒地說:"殺不了他也得廢了他,讓他在大獄里呆一輩子。"
  "李援朝正在聯(lián)絡(luò)各大院的人,準(zhǔn)備聯(lián)合行動,不過,我看收效不大,小混蛋知道自己的仇人太多,公安局也在通緝他,他的行蹤詭密,手下黨羽也很多,想抓住他可不太容易。"
  "這就是我要找你商量的,據(jù)我的消息,你認(rèn)識的那個李奎勇最近和小混蛋混在一起,他們兩人的關(guān)系很密切,從李奎勇身上入手,準(zhǔn)能找到小混蛋。"
  "你的意思是咱們主動出擊?先下手?"
  "對,先下手,就咱們兩個,人多嘴雜,要是泄露了風(fēng)聲,咱們不但抓不到他,反而會被他干掉,這小子殺人不眨眼,躍民,你敢不敢和我聯(lián)手?"
  "你為什么要和我聯(lián)手?"
  "不為別的,就因?yàn)槲铱茨沌娷S民象條漢子,還有,你的素質(zhì)不錯,我第一次和你交手時,就發(fā)現(xiàn)你反映敏捷,速度和爆發(fā)力都不錯,你受過什么訓(xùn)練嗎?"
  "我以前在少年體校武術(shù)隊(duì)受過訓(xùn)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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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鬧了半天咱們還是同學(xué)呢,我在少年體校田徑隊(duì)呆過。"
  "我說你怎么跑這么快?那次打架你一見警察來了,身子一晃就沒影兒了,好吧,我同意和你聯(lián)手。"
  臨分手時,張海洋說∶"我知道你為什么答應(yīng)這么痛快。"
  鐘躍民笑笑∶"你說說看。"
  "誰要是能把小混蛋收拾了,誰就名聲大噪,份兒算是拔到家了。"
  "這還用說?明擺著的嘛。"
  下午的陽光斜斜地照著,鐘躍民懶洋洋地躺在玉淵潭公園湖邊的長椅上,這里游人很少,湖面的冰已經(jīng)在融化,湖邊的柳樹枝條已經(jīng)微微顯出一點(diǎn)兒綠色,空氣中迷漫著一股春天特有的氣息。
  他已經(jīng)很久沒來玉淵潭公園了,文革以前,一到夏天他就和伙伴們來這里游泳,那時公園的周圍還有很多農(nóng)民的菜地,他們經(jīng)常順手牽羊摘幾根黃瓜或偷幾個西紅柿。有一次他們被看守菜園的農(nóng)民抓住了,農(nóng)民們對付這些壞小子是很有辦法的,他們不打不罵,只是罰這些壞小子頂著毒日頭干活兒,那個看菜園的農(nóng)民在窩棚里睡覺,命令他們在菜地里拔草,一條大狼狗虎視眈耽地蹲在地頭監(jiān)視他們,那天的太陽很毒,哥幾個幾乎被曬脫了一層皮。這件事情給鐘躍民留下深刻的印象,那時他還是小學(xué)生,對這類強(qiáng)制勞動毫無反抗能力,簡直是任人宰割,要放在現(xiàn)在,摘他幾根黃瓜是看得起他,那條大狼狗再敢呲牙,非扒了它的狗皮。
  平心而論,鐘躍民一點(diǎn)兒也不懷念文革以前的歲月,那時的生活很沒意思,簡直是死水一潭,老師和家長總是把自己的愿望強(qiáng)加給孩子們,無非是讓你好好學(xué)習(xí),做個乖孩子。其實(shí),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愿意做乖孩子的,鐘躍民就不愿意。他認(rèn)為這只是老師和家長們的一廂情愿,是一種比較自私的想法。所有的家長在對待孩子的前途時,幾乎都帶有一種功利色彩,"養(yǎng)兒防老"這句話就是證明。在鐘躍民看來這簡直是一種投資行為,為的是將來的回報。好比農(nóng)民種莊稼,目的是為了收獲,如果不是為了這個目的,那你干嗎不種草?這種投資行為的惡果,就是孩子們倒了霉,因?yàn)閬淼竭@個世界上,根本不是他們的主觀愿望,他們是被迫來的,來了就馬上被告之要好好學(xué)習(xí),做乖孩子。上中學(xué)時,學(xué)校走廊里掛滿了愛因斯坦、貝多芬、托爾斯泰的畫像,這就是明白無誤地告訴你∶長大要做這類人,想做這類人的前提是從現(xiàn)在開始爭取做個乖孩子。鐘躍民常為此憤憤不平,誰規(guī)定的他必須要做愛因斯坦?他從來不崇拜這類大師們,小時候讀史蒂文森的《金銀島》,他突發(fā)奇想,認(rèn)為長大做個海盜船長也不錯,不過他沒敢把這個愿望告訴父母,只是埋藏在心里。
  鐘躍民真正把這個問題想明白時,已經(jīng)是成年后了。他開始這樣理解,作為大多數(shù)中國人來說,他們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么。什么時候人們才能只聽?wèi){于心靈的召喚,而不被肉體的欲望所控制?走在人群里,鐘躍民常常強(qiáng)烈地感受到,中國人的心靈還和中國歷史一樣,在功利主義和隱逸之間茫然地徘徊,使人世變成沒有理智的掠奪,使出世變成失敗的藏身之所在這樣的群體里,最容易形成時尚和潮流,所有潮流的流向,都是一元化的價值取向,所以我們的心靈總是一架失控的馬車。
  鐘躍民對現(xiàn)在的生活狀態(tài)是比較滿意的,首先是沒有老師和家長在耳邊喋喋不休,也沒人逼你做功課,他覺得,世上有一種無法無天的生活方式,它未必適合所有的人,但對鐘躍民個人來說,是比較合適的。那年公安部抓了他們的紅衛(wèi)兵戰(zhàn)友,弟兄們一怒之下就沖了公安部,幾百個半大小子愣敢和軍隊(duì)叫板,那些五大三粗,受過特殊訓(xùn)練的戰(zhàn)士面對他們一浪一浪的沖擊隊(duì)型,顯得束手無策。這事兒要是擱在文革以前,你敢跟公安部叫板?你在那座大門跟前多站一會兒試試?
  有意思的是,和鐘躍民有同樣想法的青年決不止他一個,就在鐘躍民躺在北京玉淵潭公園的長椅上胡思亂想之時,在遙遠(yuǎn)的歐洲,巴黎的青年們已經(jīng)在醞釀一場震驚世界的風(fēng)暴,這些巴黎的青年們簡直和鐘躍民心心相印,他們身體力行的目標(biāo),也是堅(jiān)決不當(dāng)乖孩子。
  不過此時的鐘躍民還不知道金迷紙醉的巴黎已經(jīng)山雨欲來,他只關(guān)心眼皮底下的事,他在靜靜地等著李奎勇的到來,他早就得到消息,知道李奎勇這些天一直跟"小混蛋"在一起。鐘躍民認(rèn)為自己有責(zé)任勸勸李奎勇,他要警告一下這位老同學(xué),李奎勇目前的處境很危險,鐘躍民是個講義氣的人,他不想眼看著李奎勇倒霉。
  李奎勇騎著自行車來到湖邊,他支好自行車,坐在鐘躍民身邊,鐘躍民默默伸出了手,兩人握手。
  "躍民,聽我弟弟說,你找我?"李奎勇問。
  "沒什么大事,好久沒見了,想找你聊聊。"鐘跌民淡淡地說。
  "你有話就直說,干嗎兜圈子?這可不象你。"
  "好,我明說了吧,我聽說你最近和'小混蛋'混在一起,有這事嗎?"
  "你問這些干什么?"
  "干什么?我想救你,我不想看著你和他一起倒霉。"
  "你想救我?口氣也太大了?北京城總不見得屬你份兒大吧?"李奎勇不大喜歡鐘躍民的口氣。
  鐘躍民冷冷地說∶"我只想告訴你,離他遠(yuǎn)點(diǎn)兒,你犯不上趟這渾水。"
  "你們想干掉他?"李奎勇的臉上露出輕蔑的微笑。
  "他早晚得死,我們不動他,公安局也饒不了他,公安局的人說,他犯的是故意殺人罪,現(xiàn)在受重傷的就有七八個人,他還不該死嗎?"
  "可是到現(xiàn)在還沒死過人。"
  "故意殺人罪是主觀上有殺人動機(jī),即使沒殺死,那屬于偶然,殺人罪是成立了,奎勇,你不要迷信他身手如何了得,什么京城第一殺手,他不過是個蠢貨,這年月打架是件時髦的事,全城的玩主不過是打打架,拔拔份兒,僅此而已,小混蛋這個蠢貨卻一上來就殺人,這是拎著腦袋跟整個社會干,這不是找死是什么?你聽我一句勸,躲他遠(yuǎn)點(diǎn)兒。"
  "公安局抓他,我管不了,可你們動他我不能不管,我不能不講義氣。"
  鐘躍民嘆了口氣道∶"這我就沒辦法了,我已經(jīng)把話說到了,奎勇,你好自為之吧。"
  "你不想聽聽他為什么一見你們的人就下黑手?"李奎勇問。
  "為什么?"
  "六六年紅八月你還記得吧?你那會兒也鬧得挺歡的,先是打黑五類,后來你們又想起打流氓,各學(xué)校都成立了'鎮(zhèn)流隊(duì)',誰是流氓臉上又沒寫字,你們看誰不順眼誰就是流氓,小混蛋以前是個老實(shí)孩子,有個鄰居和他家有仇,就給紅衛(wèi)兵遞過話去,說他是流氓,這么著,紅衛(wèi)兵把他抓去差點(diǎn)兒打死,他命大,挺過來了,我們胡同有個哥們兒也是練摔跤的,他嘴硬不服軟,當(dāng)場就被打死了,'小混蛋'出來以后就變了,變得心毒手狠了。"
  "他就這么結(jié)下仇了?可他怎么連不認(rèn)識的人也殺?"鐘躍民驚訝地問。
  "你想想,紅衛(wèi)兵是誰搞起來的?還不是你們干部子弟?你們這些人又特別愛臭顯,變著法兒也要鬧件軍裝穿穿,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們的身份,'小混蛋'認(rèn)準(zhǔn)了穿軍裝的就是干部子弟,他不是沖哪個人,是你們'老兵'這個圈子去的。"
  鐘躍民露出兇相∶"那他是找死呢。"
  李奎勇也繃起了臉∶"別說是他,我們胡同的孩子包括我,也都看你們不順眼,你們的爹媽不就是有權(quán)有勢么?從小就吃好的,穿好的,連上學(xué)都是好學(xué)校,我們就天生命賤?憑什么?"
  鐘躍民冷冷地說:"我們的爹媽提著腦袋干革命的時候,你們的爹媽在干什么?這會兒要講平等了?早干嗎去了?"
  李奎勇猛地站起來說:"鐘躍民,我最煩的就是你這牛哄哄的勁頭,你牛什么?你們爹媽有權(quán)有勢,總不能我們老百姓的孩子就該死吧?"
  鐘躍民也站了起來:"你怎么樣我不知道,小混蛋肯定是該死,他死定了。"
  "你別以為你們?nèi)硕鄤荼姡l干掉誰還不一定呢。"李奎勇陰沉著臉道。
  "奎勇,你們不是對手,不要不服氣,不信咱們走著瞧,看在同學(xué)的份上,將來我們抓住你,我也許會放你一馬。"
  "鐘躍民,從今天分手以后,我要再碰上你,就用刀子和你說話。"李奎勇把煙頭狠狠地摔在地上,騎上自行車要走。
  "奎勇。"鐘躍民叫了一聲。
  李奎勇停下車,但仍然背對著鐘躍民∶"有話就說。"
  "下星期一的芭蕾舞,你們還去嗎?"
  "什么意思?是想從我這兒探點(diǎn)兒消息?"李奎勇充滿敵意地問。
  "如果小混蛋不去,他就算栽了,這種丟份兒的事他恐怕不會干,可他要是敢去,我們就讓他變成篩子,所以,奎勇,我希望你別去。算我求你了,行不行?"不知怎么,鐘躍民的口氣都有些近乎哀求。
  李奎勇遲疑了一下,騎上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鐘躍民望著李奎勇的背影,心情很復(fù)雜……
  第四章
  刀光劍影的天橋劇場,小混蛋和李奎勇突出重圍。鐘躍民和張海洋的一次突襲行動,兩條短棍對付京城第一殺手。鐘躍民和周曉白的激情之吻,他沒想到女人的嘴唇竟如此柔嫩,一觸便一發(fā)不可收拾,那種異樣的感覺,在一瞬間充斥全身,引來一陣陣顫栗……
  傍晚時分,天橋劇場的大門前燈火輝煌,人聲喧鬧,觀眾們執(zhí)票通過檢票口。檢票口外面擁擠著黑鴉鴉的人群,這都是些等退票的人。他們手里舉著鈔票,逢人便陪著笑臉問∶"同志,有富余票么?"
  鐘躍民和張海洋各自拎著一個軍用挎包站在檢票口的兩側(cè),注視著通過檢票口的人群,仿佛在尋找著什么。張海洋的右手插進(jìn)挎包里,臉上的表情很兇惡,似乎隨時準(zhǔn)備抽出刀來投入廝殺。
  鐘躍民卻滿臉微笑,一見漂亮姑娘過來便滿面春風(fēng)地迎上前去∶"這位女同志,有富余票嗎?"人家要是搖搖頭,他便窮追不舍地尾隨著∶"那我有富余票,您看嗎?"他為此挨了不少白眼,正派姑娘一見他嘻皮笑臉的樣子,便認(rèn)定他是流氓,誰敢要他的票?鐘躍民要的就是這效果,閑著也是閑著,逗悶子唄。
  張海洋見他忙個不停,便笑罵道∶"你丫是不是有病呀?有能耐一會兒周曉白來了,你再表演表演。"
  鐘躍民說∶"她們早進(jìn)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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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呢,要不然你敢這么歡實(shí)?你悠著點(diǎn)兒吧,周曉白可是我們大院的'院花',我們一不留神讓你給拍走了,這下肥水流進(jìn)外人田了。其實(shí)我們兩家還是世交呢,我爸和曉白她爸四一年在晉察冀二分區(qū)就是老搭檔,兩家一直走得很近,我和曉白還是小學(xué)同學(xué),就這關(guān)系也沒擋住你中間插了一手,我就奇怪,周曉白是個挺傲的人,你小子是不是給人家下迷魂藥了?"
  鐘躍民顯得挺客氣∶"不好意思,早知道你們兩家是這關(guān)系,我就不給她當(dāng)教練了,不過現(xiàn)在也不晚,哪天我是不是和曉白說說,說你從小學(xué)一年級就暗戀上她了,為了哥們義氣,我得忍痛割愛。"
  "去你大爺?shù)摹?quot;
  鐘躍民懶洋洋地把挎包甩到肩上∶"進(jìn)去吧,快開演了。"
  張海洋懊惱地說∶"媽的,這小子可能不敢來了,好歹也是個成名的人物,這小混蛋也不怕丟份兒,"
  小混蛋到現(xiàn)在還沒有出現(xiàn),不過鐘躍民仍然認(rèn)定,他一定會來。小混蛋是個好面子的人,他無論如何不會栽這個面子,反之,他如果來了,又能成功脫身,那么到不了明天,他會吹得全城都知道,把自己說成是李向陽,深入虎穴如入無人之地。鐘躍民挺可憐這個家伙,這個從小在胡同里長大的孩子還沒見過什么世面呢,一年以前還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憑著心毒手狠混出點(diǎn)兒名氣,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為名聲所累了,就憑這一點(diǎn),他就非倒霉不可,因?yàn)樗殉闪吮娛钢模l干掉他誰就會成名。鐘躍民一伙剛剛崛起時,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專找那些文革前就成名的流氓頭兒叫板,那些流氓頭兒早已失去了當(dāng)年的鋒芒,只是一個勁地說好話認(rèn)栽,因?yàn)樗麄冃睦锾靼琢耍@些小兔崽子最好別惹,你橫豎都占不到便宜,打贏了你丟面子,因?yàn)閷Ψ绞菬o名之輩,你有欺負(fù)小孩兒之嫌,要是再打輸了,你以后就別在江湖上混了,讓一群小兔崽子給收拾了,還好意思當(dāng)流氓頭兒?
  這個道理很簡單,可是能把它想明白的人并不多,包括很多大人物,轟轟烈烈一輩子,最后為名聲所累,栽了跟頭。象鐘躍民這種鬼精的家伙,卻在十六七歲的少年時代就把這個道理整明白了,他想,要是自己處在小混蛋的地位,今天說什么也不會來,面子和生命比起來,就顯得太微不足道了。
  開演之前,劇場的休息廳成了京城玩主們的社交場所,李援朝似乎是個中心人物,他被一群男女青年簇?fù)碓谥虚g,如眾星捧月,和這個握握手,和那個交談幾句,顯得很有風(fēng)度。
  鐘躍民和張海洋走進(jìn)休息廳,看見杜衛(wèi)東正含情脈脈地和一個漂亮的小妞兒在交談,他向鐘躍民他們點(diǎn)點(diǎn)頭。
  張海洋揶揄道∶"我從來沒見過杜衛(wèi)東這么溫柔,那雙眼睛水汪汪的,快滴出水來了。"
  鐘躍民說∶"水汪汪的?我怎么沒看出來?我只覺得他眼睛里發(fā)出一種綠光,象狼一樣,你說,那傻妞兒知道不知道自己快變成狼食了?"
  杜衛(wèi)東裝沒聽見,繼續(xù)柔情似水地和小妞兒談話。
  地雷帶著和平里的一伙玩主走進(jìn)來,見了鐘躍民問∶"看見小混蛋沒有?"
  鐘躍民搖搖頭。
  地雷撩開軍大衣,露出掛在里面的一把斧子說∶"看看,我這家伙都備好了,那小子敢來就劈了他。躍民,我在二樓第一排,有動靜就叫我一聲。"
  開幕的鈴聲響了,鐘躍民和張海洋走進(jìn)劇場,袁軍、鄭桐、周曉白、羅蕓等人都已經(jīng)坐好,只有周曉白的座位旁邊給鐘躍民留著一個位子,大家心照不宣地認(rèn)為周曉白已經(jīng)是鐘躍民的女朋友了。
  張海洋和他的伙伴們坐在第五排,他扭回頭向鐘躍民打了個手勢,請他注意一下四周的動靜鐘躍民點(diǎn)點(diǎn)頭。
  周曉白奇怪地問∶"躍民,你怎么認(rèn)識張海洋呀?"
  鐘躍民笑道∶"你忘了?還不是因?yàn)槟悖?quot;
  周曉白終于想起第一次見到鐘躍民的情景,便紅了臉不吭聲了劇場里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紅色娘子軍》的序曲驟然響起,一束燈光打在紫紅色的舞臺幕布上,大幕徐徐拉開。第一幕"長青指路"開始了。
  鐘躍民坐在周曉白旁邊,兩人聚精會神地看著演出。
  這出革命現(xiàn)代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其實(shí)還是傳統(tǒng)芭蕾舞的老套路,在"洋為中用"的思想指導(dǎo)下,當(dāng)時的中國編劇們幾乎沒費(fèi)什么腦子就把《天鵝湖》的故事路數(shù)給置換成《紅色娘子軍》了,王子齊格弗里德穿上身紅軍軍裝,背上背把大刀,就成了洪常青,美麗的奧吉塔公主變成了吳清華,那個喜歡破壞別人愛情的魔鬼便順理成章地成了南霸天。唯一不同的是,洪常青和吳清華沒有戀愛一把,這很令人掃興,當(dāng)然這也不能怨編劇,編劇們實(shí)在沒這個膽子。且不說那是個禁欲的年代,就是從洪常青的職業(yè)道德上說也不能這樣做,因?yàn)樽屇闳ギ?dāng)女兵連的黨代表,是黨對你的信任,你總不能利用職權(quán)去干和政治工作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事吧?不過,無論什么樣的思想內(nèi)容,音樂和舞蹈的藝術(shù)魅力還是為這個革命故事增添了幾許浪漫的色彩,成為那個特殊年代青年人在僅有的娛樂形式中最受歡迎的一種。所以,也不難理解為什么這次重新公演對大家有如此之大的吸引力了。
  鐘躍民猜得沒錯,小混蛋早就來了,不過他一直沒進(jìn)劇場。李奎勇和他發(fā)生了一場激烈的爭執(zhí),李奎勇認(rèn)為自已太了解鐘躍民了,這是個詭計(jì)多端的人,他不能不防,至于那個李援朝,李奎勇倒覺得不足為慮。小混蛋和他的看法卻不同,他覺得"老兵"這個群體都是外強(qiáng)中干,如果單打獨(dú)斗沒有人是他的對手,他們只會仗著人多壯膽,要是出手捅倒他幾個,其余的就會一窩蜂地逃走,最近的幾件流血事件更證實(shí)了他的看法。他很看重自己的名聲,決不能因?yàn)槲kU就栽了面子。兩人爭執(zhí)了半天,小混蛋執(zhí)意要去,甚至提出,要是李奎勇怕事就在這兒等著,他自己去單刀赴會。李奎勇大怒,覺得小混蛋傷了他的自尊,他什么時候怕過事?不就是和那些"老兵"喳架么?去就去。
  兩人悄悄地走進(jìn)劇場,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這時已經(jīng)開演二十分鐘了。
  盡管悄無聲息,他們還是很快被李援朝的手下發(fā)現(xiàn),這消息馬上就悄悄地傳遍了整個劇場。
  舞臺上,吳清華歷盡千辛萬苦來到根據(jù)地,一眼見到了紅旗,她撲過去掀起紅旗的一角緊緊貼在臉上,不禁熱淚盈眶。袁軍對鄭桐大發(fā)感慨∶"***,我寧可做那面紅旗……"
  小提琴拉出一段極抒情的旋律……這時鐘躍民恰到好處地把手放在周曉白的手上,眼睛卻看著舞臺,似乎很陶醉,周曉白吃驚地看了他一眼,見鐘躍民面不改色,便沒有吭聲。鐘躍民大受鼓舞,便加大了力度握住她柔軟的手,至于舞臺上都演了些什么,鐘躍民根本沒注意,偏偏這時后排有個外交部的哥們兒捅了他一下,把嘴湊到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鐘躍民先是一怔,隨后臉上露出了微笑。
  第二幕結(jié)束了,開始劇間休息,場內(nèi)燈光大亮,人群紛紛涌向休息室。
  小混蛋和李奎勇拉低帽檐,遮住半個臉靠在椅子上假寐。
  李援朝猛地站起來,轉(zhuǎn)身向二樓觀眾席做了個手勢,站在二樓的杜衛(wèi)東等人心領(lǐng)神會地點(diǎn)點(diǎn)頭,把手插進(jìn)挎包,順著樓梯向一樓沖去。
  站在樂池前的鐘躍民、張海洋、袁軍等人兵分兩路,沿著觀眾席兩側(cè)通道慢慢地向后排走去
  此時小混蛋從帽檐下早已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行蹤。他不怕,既然來了,就做好了硬拼一場的準(zhǔn)備,小混蛋這個綽號就是打出來的。
  小混蛋用手拍拍李奎勇的肩膀,兩人慢慢地站起來,亮出了手中的匕首。
  門已被封死,鐘躍民等人呈半圓狀包圍了小混蛋和李奎勇,他們手中也亮出了刀子。雙方沉默地對峙著。
  小混蛋面不改色,玩弄著手中的匕首,匕首在燈光下閃出眩目的光芒。
  李援朝笑著說:"小混蛋,沒想到你還敢來,倒是挺有膽的。"
  小混蛋冷笑著:"這么好看的演出可不常有,再說了,弄張票挺不容易的,要不是你李援朝幫忙,我到哪兒去弄票?"
  "可你想過沒有,一旦來了還走得了嗎?"
  "廢話少說,李援朝,你小子有種就過來。"
  李奎勇晃晃手中的刀:"誰先過來誰先死,不怕死的就來吧。"
  鐘躍民對李奎勇說:"奎勇,這里沒你的事,你讓開。"
  "躍民,你想讓我做小人?"
  "你我朋友一場,我可不想傷你。"
  "那你就躲開,少管閑事。"
  李援朝指著小混蛋:"小混蛋,我問你,你是想死還是想活?"
  小混蛋哼了一聲:"李援朝,大爺我想死又怎么樣?你要是有能耐就在這兒給我來個大卸八塊。明說吧,我今天來就是想和你逗逗悶子,就你這幾個蝦兵蟹將還想抓住我?"
  話音未落,他突然縱身跳起,踩著觀眾席的椅背敏捷地竄過一排座椅向舞臺方向撲去,李奎勇緊隨其后。鐘躍民、張海洋、杜衛(wèi)東等人舉刀沿著通道向舞臺追去。
  小混蛋和李奎勇竄上舞臺,地雷也跟著竄上臺舉起斧子便砍,李奎勇一把攥住地雷持斧子的手腕,一個漂亮的背挎動作將他摔出去,地雷的身體騰空而起,落進(jìn)樂池,砸在一把大提琴上,大提琴被砸碎……
  張海洋竄上舞臺,揮刀向小混蛋砍去。小混蛋的匕首和張海洋的菜刀碰撞在一起,發(fā)出金屬的錚鳴聲……杜衛(wèi)東從側(cè)面沖上去又是一刀,小混蛋敏捷地閃開,鐘躍民來不及竄上臺,他站在樂池前將手中的菜刀向小混蛋擲出,鋒利的菜刀在空中翻滾著劃出一道閃光的拋物線,直沖小混蛋的腦袋而去,李奎勇手急眼快地把小混蛋一拉,萊刀砍在幕布上……兩人向后臺跑去。
  劇院后臺的化妝室里,一群穿著紅軍軍裝的女演員們正在說笑著換裝。突然,化妝室的門被撞開,小混蛋和李奎勇持刀沖了進(jìn)來,正在化妝的女演員們嚇得大聲尖叫起來。他們從演員們中間跑過,兩個女演員被撞倒,桌子也被撞翻,化妝品撒了一地。女演員們還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鐘躍民、張海洋、李援朝、地雷等人也舉刀追進(jìn)化妝室,室內(nèi)又是一陣大亂。
  鐘躍民等人穿過休息室向外追去。女演員們驚魂未定,剛剛扶起桌子,正在收拾散落在地上的化妝品,幾個身穿藏藍(lán)色警服的警察又沖進(jìn)來,女演員們又發(fā)出一陣尖叫,警察們穿過休息室向外追去。
  鐘躍民等人氣喘吁吁追到劇場的大門口,小混蛋和李奎勇已不知去向。
  張海洋恨恨地罵道:"媽的,又讓他們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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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李援朝等人從后面跑來,邊跑邊喊:"躍民,快跑,雷子來啦。"
  鐘躍民回頭看看:"操,咱們后半場還沒看呢。"
  李援朝的腳步?jīng)]停:"那你就接著看去,我可不陪啦。"
  鐘躍民突然想起什么:"壞啦,周曉白和羅蕓還在里面呢。"
  袁軍邊跑邊說:"還管這么多?你他媽倒是什么時候都忘不了妞兒?快跑……"
  隨著一陣零亂的腳步聲,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鐘躍民僅僅遲疑了幾秒鐘,然后也拔腿而逃。
  幾個警察追出來,劇場的門口已空無一人了,隨后追來的一個劇場工作人員道∶"還有兩個女的和那幫流氓是一伙的,她們還在劇場里。"
  為首的一個警察說∶"這就好辦了,抓住那兩個女流氓就一個也跑不了,走,回去看看。"
  周曉白和羅蕓也沒看成后半場舞劇,她們被帶進(jìn)了派出所。
  在劇場里,周曉白面對警察的詢問表現(xiàn)得很不耐煩,居然告訴警察∶"有什么事等散場再說"這下把警察們也惹火了,一個高個子女警察一把就將周曉白從座位上拎起來,不顧她的大吵大鬧把她和羅蕓揪出劇場。
  在派出所的值班室里,周曉白和羅蕓坐在椅子上,正在審問她們的是一個男警察和一個女警察。
  周曉白愛搭不理地說:"我已經(jīng)和你們說了好幾遍了,我們不認(rèn)識那些人。"
  男警察顯得很有耐心:"你們的票是怎么來的?總不會是自己排隊(duì)買的吧?"
  羅蕓和顏悅色地解釋:"我們是等退票等來的,那伙人中間好象有兩個沒來,就把票退給了我們。"
  女警察繃著臉道∶"你們放老實(shí)點(diǎn)兒,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
  周曉白笑了:"喲,不就是個派出所嗎?又不是公安部,嚇唬誰呢?"
  "一個女孩子,應(yīng)該自重點(diǎn)兒,和那些小流氓混在一起,你不臉紅嗎?"女警察用手里的筆敲著桌子教訓(xùn)著。
  羅蕓也翻了臉:"你說話客氣點(diǎn)兒,別張嘴閉嘴的流氓,不然我去你們分局軍代表那兒告你"
  男警察連忙打圓場:"如果我們有違反政策的地方,你們當(dāng)然可以向上級機(jī)關(guān)反映,但是你們今天必須要說清楚,剛才在劇院打架行兇的人是誰,在哪里住?"
  周曉白不耐煩地說:"不知道,不知道。"
  男警察道:"我們公安機(jī)關(guān)是不會冤枉好人的,我們有足夠的證據(jù)證明你們和剛才打架的那伙流氓是一起的。"
  "那就拿出證據(jù)來。"羅蕓大聲說。
  男警察的態(tài)度還是很和氣:"劇場的工作人員看見你們坐在一起,還有說有笑的,這就是人證。其實(shí),只要你們說出那伙流氓的姓名、地址,我馬上放你們走,也不會和你們家長說。"
  周曉白懶得再解釋了:"我們真的不認(rèn)識那些人,想怎么樣你就看著辦吧。"
  女警察合上記錄本:"既然你們不說,那我只好送你們?nèi)シ志志辛羲耍深A(yù)審科的同志來問你們吧。"她站了起來準(zhǔn)備打電話。
  周曉白沒想到警察會拘留她們,她無奈地使出最后一招:"我要給我爸爸打個電話。"
  男警察很驚訝:"你爸爸是誰……"
  周曉白平時很鄙視干部子女們動不動就炫耀父母的地位,她認(rèn)為這很庸俗,可是今天她也只好使用這一招,她看出來了,警察們還真不是嚇唬她們。周曉白有些害怕了,她把父親的秘書劉全的電話號碼告訴了警察。
  劉秘書跟隨周鎮(zhèn)南很多年了,幾乎是看著周曉白長大的,以他的辦事能力處理這類小事自然是游刃有余。沒過多久,一輛黑色的"吉姆"轎車就停在了派出所門前,身穿軍裝的劉秘書和派出所所長交談了一會兒,事情就解決了。周曉白和羅蕓昂著頭坐進(jìn)轎車,派出所所長一個勁兒向劉秘書道歉,殷勤地將他們送出大門,汽車已經(jīng)開出很遠(yuǎn)了,周曉白回頭望去,見那幾個警察還站在那里。
  最使周曉白憤怒的是,她為鐘躍民蒙受了這么多不白之冤,鐘躍民不但連句客氣話都沒有,連面都不露了,這個人似乎失蹤了。
  鐘躍民正忙著呢,小混蛋和李奎勇在天橋劇場成功地突出重圍,這件事第二天就傳遍京城,而且添加了很多演義的色彩,總之,小混蛋成了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趙子龍,┏塹?quot;老兵"們面子栽大了。鐘躍民和張海洋咽不下這口氣,他倆絞盡腦汁地準(zhǔn)備獨(dú)自收拾小混蛋。
  鐘躍民自從上次在玉淵潭公園和李奎勇鬧翻后,便把李奎勇也當(dāng)成了仇人,早把以前的哥們兒義氣拋在腦后,他多次向張海洋說,再碰見李奎勇,非插了他不可。
  而張海洋早就明白李奎勇的價值,他知道小混蛋這類人是不會回家住的,他肯定有自已的秘密落腳處,只要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事情就可以結(jié)束了。李奎勇肯定知道小混蛋的住處,所以,當(dāng)他得知鐘躍民約李奎勇在玉淵潭公園見面時,就預(yù)先安排了兩個人在附近守候,當(dāng)鐘躍民和李奎勇談崩了,兩人不歡而散時,李奎勇已經(jīng)被盯上了。
  張海洋沒費(fèi)什么事就發(fā)現(xiàn)了小混蛋的藏身之處,按照計(jì)劃,他和鐘躍民該行動了。
  李奎勇住在宣武區(qū)南橫街一帶的一個很破爛的院子里,這個大雜院里住著至少有十幾戶人家,李奎勇一家七口住著兩間東房,北京的平房面積很小,這兩間房其實(shí)總共只有十四平方米,屋子里沒地方擺放家具,只能把有限的面積用于睡覺,所以他家的一切活動都是在床上進(jìn)行。當(dāng)然,說床還不太準(zhǔn)確,他家根本買不起床,只是用木板和紅磚支起的大通鋪,全家的換洗衣服都放在幾口木箱里,木箱放在鋪板上靠墻一側(cè),三只箱子就能摞到天花板了。吃飯時用炕桌,他家老爺子活著的時候,坐在炕桌前盤腿吃飯,李奎勇是長子,被允許坐在炕桌前,他媽和一群弟弟妹妹只有蹲在地上吃飯的份兒,李奎勇是在這樣的生活環(huán)境中長大的。
  李奎勇的父親李順發(fā)早年從滄州逃荒來到京城,一個逃荒的農(nóng)民沒什么手藝,除了一身力氣一無所有,因此拉黃包車成了首選的職業(yè)。不過一踏進(jìn)這行再想改行就難了,這種職業(yè)的人本來是娶不起老婆的,他們是真正的無產(chǎn)者,家無隔夜糧,這話決不是夸張,干這行的人每天的飯食全憑當(dāng)天掙,一天不干活就非餓肚子不可。要不是解放,李順發(fā)這輩子也就打光棍算了,要真是這樣,也就輪不上李奎勇來到這個世界上拔份兒了。1949年對于李順發(fā)來說可是個重要的分水嶺,李順發(fā)五一年回家鄉(xiāng)領(lǐng)來個鄉(xiāng)下丫頭成了親,五二年就有了李奎勇,從此這個家庭每年都要添一個孩子,每增加一個孩子,李家的生活水平就下降一截,這似乎是個規(guī)律,人越窮越生孩子,而越生孩子越窮,一旦進(jìn)入這個怪圈,就再也沒有好日子過了。李順發(fā)夫婦一共生了九胎,活下來六個,所以李奎勇有三個弟弟和兩個妹妹。
  李順發(fā)解放后不用再拉黃包車了,他參加了三輪車聯(lián)社,蹬上了平板三輪車,北京人戲稱這行為"板兒爺",大概就是從平板三輪車上的那塊木板得的名,三輪車的俗稱就叫"板兒車"李順發(fā)在五十年代中期定了五十六元的工資,當(dāng)時他還挺知足,五十年代的物價很便宜,一個人養(yǎng)一大家子不算太難,可是后來日子就越過越緊了,尤其是三年困難時期,大學(xué)教授都吃不飽,何況李順發(fā)家了,李順發(fā)的身體就是那時垮下來的。蹬板兒車這行需要體力,當(dāng)時的汽車很少,貨運(yùn)主要靠三輪車,蹬板兒車的人除了要遠(yuǎn)距離蹬車,還要負(fù)責(zé)裝卸貨物,體力消耗極大。困難時期李順發(fā)一家的日子真有點(diǎn)兒過不下去了,李順發(fā)眼看著沒有工作的老婆和一大群嗷嗷待哺的孩子,簡直束手無策,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勒緊腰帶。等三年困難時期過去了,李順發(fā)的身體也垮了,老天爺一點(diǎn)兒也不憐憫這個多災(zāi)多難的家庭,1965年春節(jié)剛過,李順發(fā)就撒手歸去,他死于腎衰竭和心臟病等多種并發(fā)癥。
  父親一死,李奎勇成了這個家庭的主心骨,幸虧是社會主義國家,李順發(fā)的單位按規(guī)定承擔(dān)撫恤金的發(fā)放。窮人家的孩子的確是早當(dāng)家,李奎勇雖然還沒有工作,他卻承擔(dān)起管理全家經(jīng)濟(jì)來源的責(zé)任。連他的母親買菜也得向長子要錢,在這個家里,弟弟妹妹們可以不聽母親的話,卻不敢不聽大哥的話。大哥的話是一言九鼎。
  窮人家孩子在性格上很容易走兩個極端,要么極其自尊,要么就是極其自卑,李奎勇屬于前者,他從小就好勇斗狠,打起架來不要命,他練摔跤打拳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不受別人欺負(fù)。在和別人打交道時,他只要求平等,要求尊重,如果別人不給他平等,他就會用拳頭說話。他之所以能和鐘躍民成為朋友,也是因?yàn)殓娷S民能和他平等相處。而現(xiàn)在,他和鐘躍民翻了臉,也同樣是因?yàn)?quot;老兵"這個圈子和他們這些平民子弟的天然對立,既然鐘躍民和他們站在一起,那么他和鐘躍民的交情算是走到頭了。
  這些日子,李奎勇沒在家里住,他和小混蛋住在陶然亭附近的一座簡易樓里,這是小混蛋一個手下的房子,這種樓房的結(jié)構(gòu)極為簡單,造價也很低,是一種特殊時期的產(chǎn)物。這類樓房一般為三層,每層都有公用廁所和水房,甬道兩側(cè)是住戶的房間,條件很簡陋,這類房子里的住戶都是底層的市民。小混蛋的名聲雖響,但對他的實(shí)際生活卻幫助不大,出身底層的人彼此之間能夠提供的幫助是極為有限的,能借你一間房子已經(jīng)是天大的面子了。李奎勇和小混蛋"刷夜"可不象大院里的那些"老兵"們那樣容易,他們的生存空間實(shí)在太狹窄了。從這點(diǎn)上說,他們和"老兵"們的角逐簡直毫無取勝的可能。
  小混蛋是個負(fù)案在身的人,不光"老兵"們在找他,公安局也在找他,無論誰找到他,都意味著完蛋,小混蛋完全知道自己的結(jié)局,但他不大在乎,他每天照樣和李奎勇一起出去,他們的生活來源主要靠"吃佛",這是一句行話,北京的扒手們自稱"佛爺",他們除了會偷錢包,對打架玩命倒不是很在行,也缺乏膽量,他們希望有份兒大的流氓做他們的靠山,向他們提供某種保護(hù),而他們則從偷來的錢中拿出一部分進(jìn)貢給流氓作為回報,流氓理所當(dāng)然地享受這份貢品,名曰∶"吃佛"
  以小混蛋的名聲,自愿向他進(jìn)貢的"佛爺"自然很多,因此,李奎勇和小混蛋倒不缺錢花。他們最缺的是秘密落腳點(diǎn),按照狡免三窟的原則,他們應(yīng)該多安排幾個藏身之處,以備不時之需,但從他們所處的生活環(huán)境來看,做到這點(diǎn)很難,建國十幾年來,北京只建了很少的住宅房,而人口倒是增長了若干倍,在底層老百姓看來,房子比老婆還難找。李奎勇和小混蛋心里都明白,和李援朝相比,他們實(shí)在是處于劣勢。
  鐘躍民和張海洋決定偷襲小混蛋,按鐘躍民的計(jì)劃,時間選在一個刮大風(fēng)的夜晚,他派了幾個人去砸李錄業(yè)牟AВ撲憷羈碌彌約杭冶輝液罌隙ㄒ丶銥純矗骺死羈?,他們就少了一個強(qiáng)硬的對手,憑他們兩個人收拾一個小混蛋綽綽有余。
  很多年以后,鐘躍民和李奎勇還共同回憶起那個夜晚發(fā)生的事,不過,兩個人的感覺不太一樣。鐘躍民只記得他與張海洋在那個夜晚以二對一的陣容和小混蛋展開了一場殊死的搏斗,這和以往的打架斗毆截然不同,這是一場真正的以命相搏的格斗。
  李奎勇記得那天晚上他和小混蛋在那間屋子里相對而坐,桌子中間擺著一瓶"二鍋頭"酒,兩人喝得滿臉通紅。那間屋子里沒什么家具,他們睡的是地鋪,地鋪上零亂地扔著很多衣物都是他們搶來的將校呢大衣、上衣、帽子等。兩人正聊著,李奎勇的三弟李奎元來了,說家里的窗玻璃讓人給砸了,西北風(fēng)直往屋里灌,根本沒法睡覺。李奎勇一聽就火了,誰他媽的這么大膽兒?他沒什么仇人,仔細(xì)一琢磨就明白了,這事兒除了鐘躍民就沒別人了,這小子從小就一肚子壞水,只有他能想出這損招兒來,李奎勇當(dāng)時發(fā)誓,再見了鐘躍民非給這小子放點(diǎn)兒血不行。但今天晚上他必須回家想辦法堵窗戶,不然全家人無法睡覺,他罵不絕口地跟三弟回了家。
  那天晚上他把棉被掛在窗戶上堵住了西北風(fēng),折騰了半天,等他趕回那座簡易樓,發(fā)現(xiàn)房門大開,屋子里一片狼籍,象是發(fā)生過激烈的打斗,小混蛋已不知去向,李奎勇這才如夢初醒,他上了鐘躍民的當(dāng)。
  鐘躍民和張海洋在樓對面的一個門洞里看著李奎勇和弟弟走遠(yuǎn)了,他們相對一笑,從袖子里掣出短棍。這是一截兒鋸短的鐵管,他們知道,對付短刀最有效的兵器就是短棍。兩人悄悄進(jìn)了樓道,無聲地走上樓梯。在二層的一個房門前,張海洋悄悄做了個手勢,閃在一邊,鐘躍民猛地一腳踹開房門,兩人一先一后沖進(jìn)去。
  房間內(nèi)已經(jīng)躺下睡覺的小混蛋隨著門被踹開的響聲敏捷地從枕頭下抽出把三棱刮刀,穿著短褲背心跳起來,擺出格斗的架勢。
  鐘躍民和張海洋手持短棍一步步逼進(jìn),雙方成對峙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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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躍民冷冷道:"小混蛋,把你那刀子放下,不然我打斷你的胳膊。"
  小混蛋贊道:"真是行家,用短棍對付我的刀子,看來你們惦記我不是一天兩天啦,你就是鐘躍民吧?常聽奎勇提起你,這位怎么稱呼?咱們都見過嘛。"
  張海洋晃晃手里的短棍:"小混蛋,廢話少說,你不是號稱京城第一殺手嗎?有什么本事你就使出來。"
  小混蛋笑笑:"哥們兒,這不太公平吧?兩個對一個還不讓我穿衣服,這事兒要是傳出去,對兩位的面子可有影響。"
  "少來這套,你還是光著吧,反正我們都是無名之輩,沒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鐘躍民才不上當(dāng)。
  "鐘躍民,你敢殺我嗎?"小混蛋挑釁道。
  "我犯不上殺你,弄你個殘廢就夠了。"
  "可我敢殺你們,要是不敢換命就讓開。"
  "去你媽的……"鐘躍民撲過去就是一棍,小混蛋一把掀翻了桌子擋住鐘躍民,張海洋的短棍從側(cè)面打來,小混蛋閃開,三人從房門里打到樓道。
  簡易樓里的居民們被打斗聲所驚動,紛紛涌到樓道里看究竟。
  小混蛋的動作很敏捷,他靈巧地躲開鐘躍民、張海洋的短棍,用手中的刮刀進(jìn)行反擊,張海洋差點(diǎn)兒被刺中,樓道里人很多。但誰也不敢上前制止,他們打到哪里,哪里的人群就紛紛躲開。
  鐘躍民暗暗稱奇,他看出小混蛋不象是受過格斗訓(xùn)練,但此人反應(yīng)極快,出手果斷,抓住機(jī)會就痛下殺手,刀刀不離對方要害,從主觀意識上要將對手一刀斃命。怪不得這么多人吃了他的虧,他的確是個很厲害的角色。幸虧他沒受過什么訓(xùn)練,否則鐘躍民和張海洋兩人合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
  鐘躍民終于抓住小混蛋的破綻,一棍砸向他的天靈蓋,小混蛋側(cè)頭躲過致命的一擊,鐵管劃破了耳朵砸在肩膀上,小混蛋疼得叫了一聲,臉色變得煞白,他轉(zhuǎn)身順著樓梯逃上三樓,鐘躍民和張海洋也沖上樓梯……
  住在三樓的一個老太太聽見打斗聲,剛把房門打開想看看究竟,小混蛋猛地撞倒老人,沖進(jìn)房門,又把房門撞上,鐘躍民用腳猛踹房門……他連續(xù)幾下才踹開房門,見小混蛋已躍上窗臺,縱身跳下三層樓……
  鐘躍民和張海洋恨恨地?fù)湓诖芭_上,眼看著小混蛋逃遠(yuǎn)了。
  鐘躍民和張海洋的偷襲行動雖然沒有成功,但總算給"老兵"們找回點(diǎn)兒面子,因?yàn)樾』斓皫缀跏枪庵碜优艿模@得很狼狽,憑他的名聲,栽了這樣的跟頭,份兒算是跌到家了。他敗走麥城的消息第二天就傳遍了京城。
  鐘躍民和張海洋在"老兵"的圈子里簡直成了英雄,在那段日子里,他們成了"新僑","老莫"的常客,經(jīng)常有很多人請他們吃飯,鐘躍民和張海洋有些暈了頭。
  鐘躍民就有這種本事,他本來已經(jīng)把周曉白得罪苦了,可等他想起周曉白的時候,便陪著笑臉去找她,好象他和周曉白之間什么也沒發(fā)生過,按鄭桐的說法就是∶從來就拿自己不當(dāng)外人。面對周曉白狂風(fēng)暴雨般的數(shù)落和質(zhì)問,他只是帶著一臉的無辜,靜靜地,溫柔地注視著周曉白,弄得周曉白都不好意思再罵他了。
  周曉白從小到大都是個乖孩子,從小學(xué)到中學(xué)一直是班干部,是品學(xué)兼優(yōu)的好學(xué)生,也聽?wèi)T了夸獎和贊美。誰知自從認(rèn)識了鐘躍民,她就麻煩不斷,最后竟然被送進(jìn)了派出所。要不是劉秘書出手相助,周曉白的臉就丟大了。幸虧劉秘書是個口風(fēng)極嚴(yán)的人,他決不會和任何人說,包括周曉白的父母。
  周曉白一見了鐘躍民,氣就不打一處來,這個不安份的混蛋惹出天大的亂子,害得她和羅蕓背黑鍋,這也罷了,要是鐘躍民事后能安慰她幾句,她也不會再耿耿于懷,誰知這個混蛋東西連面也不見了,好象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一樣,這太過份了。周曉白決定再見到鐘躍一定把他痛罵一頓,從此一刀兩斷。
  周曉白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極沒出息的人,她一見到鐘躍民,滿腔的怒火就消了一半,等她數(shù)落了幾句以后,氣就完全消了。仔細(xì)想起來,她真有些恨自己。總之,周曉白又原諒了鐘躍民,兩人和好如初。
  周曉白永遠(yuǎn)忘不了她和鐘躍民相處的那段日子,那真是段美好的時光,她的初戀,她的激情,都永久地留在那段青春的回憶中。
  鐘躍民和周曉白在頤和園的西堤上漫步。周曉白是第一次跟男孩子單獨(dú)約會,所以難免有些緊張。
  鐘躍民見周曉白一個勁地四處張望,便善解人意地問:"怎么了?是不是怕碰見熟人?"
  周曉白不好意思地說:"我爸要是知道我和一個男孩子來逛頤和園,非打死我不可。"
  "這么說,你是第一次和男孩子約會?"
  周曉白生氣地說:"那你以為這是第幾次?"
  鐘躍民忙說:"你看、你看,又生氣了?我告訴你,我也是第一次,心里正發(fā)毛呢,你沒發(fā)現(xiàn)我一進(jìn)大門就往西堤上走?我也怕碰見熟人。"
  "你也是第一次?算了吧,你騙誰呢?我看你肯定是個老手,見著女孩子就嘻皮笑臉地湊上去,那次在商店門口攔住我和羅蕓,死皮賴臉地一口咬定我是你表妹,還裝出一副久別重逢的興奮樣子,看你當(dāng)時那無賴相兒!"周曉白認(rèn)定鐘躍民是個情場老手。
  鐘躍民說:"我的天!你還記得呢?我以為你早忘了,我說你記性怎么這么好?按理說,象你這么漂亮的女孩子,只要一出門就會有成群的男孩子圍上來獻(xiàn)殷勤,這種事你該見得多了吧?那么結(jié)論只有一個,我當(dāng)時肯定給你留下深刻的印象,使你難以忘懷。"
  周曉白笑著捶了鐘躍民一拳:"別臭美了,我回家就和我爸說,我們今天碰見流氓了。"
  "看來咱倆還是有緣,要不然就不會第二次在冰場又遇見,當(dāng)時我一見到你,腦袋轟地一下就暈了,真是千言萬語涌上心頭呀,這種感覺我一生中只有兩次。"
  周曉白一愣,心里倏地冷了一下:"還有一次在哪兒?"
  鐘躍民鬼笑著說:"六六年'八一八'那天在天安門廣場上。"
  周曉白松了口氣,笑彎了腰:"你真反動……"
  "當(dāng)我滿懷激情沖過去時,有個漂亮的女孩子親切地叫了我一句∶臭流氓。"
  "你當(dāng)時嘻皮笑臉地說,'喲,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說'你混蛋,'你說,'那是我小名兒',氣得我們當(dāng)時不知該說什么好,鐘躍民,你太壞了。"
  鐘躍民笑了:"我有這等口才?怎么一點(diǎn)兒印象都沒有了?"
  "哼,一般來說,干了壞事的人都挺健忘的。"
  鐘躍民做嚴(yán)肅狀:"其實(shí),說我們是流氓,還真是抬舉我們了,我們這些人根本就沒有當(dāng)流氓的膽兒。"頓了頓,他又笑了∶"只不過是閑的,有時無聊了,覺得招女孩子生氣倒也是件挺開心的事,那天袁軍將我,說你敢去拍這兩個妞兒么?我說我要是去了你輸我什么?他說那我請去'老莫'吃飯,話都說到這兒了,鄭桐他們再一起哄,說我色大膽小,當(dāng)時我要是不敢去,也太丟份了。"
  周曉白狠狠地照鐘躍民背上捶了一拳:"你們?nèi)钡虏蝗钡卵剑?quot;
  "后來是張海洋多管閑事,他一見有人拍你們大院的女孩子就象老母雞護(hù)小雞一樣,一種責(zé)任感就油然而生,那天要不是警察來了,我們非收拾了他。
  "他爸爸是司令部的參謀長,和我爸是老戰(zhàn)友,我們兩家很熟,我和他小學(xué)還是同學(xué)呢。"
  "明白了,大概這就叫青梅竹馬吧?"
  周曉白嗔怒道:"去你的,少胡說八道,我們不過是同學(xué)而已。"
  鐘躍民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別解釋,就算是青梅竹馬又怎么啦?你用不著回避,老戰(zhàn)友之間指腹為婚的事也是常有的,我就是嫉妒也是干吃醋,你別管我,我還扛得住。"
  周曉白氣得追上去要打鐘躍民,鐘躍民笑著逃跑,兩人拉拉扯扯鬧做一團(tuán)。突然,兩人都靜下來,因?yàn)樗麄兺瑫r意識到,兩人挨的竟是如此之近,他們默默凝視著,漸漸貼近。兩人猛地?fù)肀г谝黄稹?br />   周曉白紅得發(fā)燙的面頰緊緊貼在鐘躍民胸前,她輕輕地合上眼。
  鐘躍民也有些不知所措,盡管他自稱是情場老手,其實(shí)也只會和女孩子逗貧,并沒有什么目的。在一個禁欲的時代,鐘躍民似乎要比別人前衛(wèi)一些,他撫摸著周曉白的頭發(fā)欲言又止。終于,他壯起膽試探地問:"曉白,咱們……下一步該干什么了?"
  周曉白害羞地把臉埋在鐘躍民的衣服里:"我不知道。"
  "我覺得……下一步該接吻了。"鐘躍民厚著臉皮建議。
  "你真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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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2-26 09:24:50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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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躍民若有所思地說:"也不知道接吻是個什么感覺?曉白,咱們試試?只當(dāng)是在做試驗(yàn)。"
  周曉白把臉埋在鐘躍民的胸前不吭聲。
  "你要不敢就算了,說實(shí)話,我心里也有點(diǎn)兒發(fā)毛。"
  周曉白猛地抬起頭:"誰說不敢?試試就試,你還敢把我吃了?"
  兩人的嘴唇終于碰在一起,周曉白一陣頭暈?zāi)垦#念^一股強(qiáng)烈的旋風(fēng)席卷而來,她的大腦出現(xiàn)一片空白,身子一下子軟了……
  鐘躍民的腦子也暈乎乎的,他沒想到女人的嘴唇竟如此柔嫩,一觸便一發(fā)不可收拾,那種異樣的感覺,在一瞬間充斥全身,引來一陣陣顫栗……
  多少年后,周曉白仍然清楚地記得那一天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細(xì)節(jié)。這是她一生中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愛的旋風(fēng),而且是如此強(qiáng)烈,如此甜蜜,令人難以忘懷。
  鐘躍民的一句話使周曉白一下子清醒過來,他吞吞吐吐,話里有話地問∶"曉白,咱們下一步該做點(diǎn)兒什么了?"
  周曉白的臉紅了,她猛地?fù)P起頭∶"躍民,你是不是想得寸進(jìn)尺了?"
  鐘躍民馬上縮了回去∶"周曉白,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干嗎總把人往歪處想?"
  周曉白義正辭嚴(yán)地警告鐘躍民∶"咱們的關(guān)系只能到這一步,除此之外,你想都別想,明白嗎?"
  鐘躍民言不由哀地說∶"當(dāng)然,我覺得咱倆今天的舉動都有點(diǎn)兒過了,男女授受不親,這是古訓(xùn),周曉白同學(xué),咱們今后互勉吧。"
  在鐘躍民的記憶中,1968年是個挺熱鬧的年頭,那個中央文革小組不知犯了什么病,生怕人們閑著,總想方設(shè)法地找出點(diǎn)兒事來,使人們保持在心潮澎湃的臨界點(diǎn)上。比如說中央要開什么會,總是頭兩個月就先告訴老百姓了,于是各單位就開始忙乎,準(zhǔn)備好鑼鼓家伙和標(biāo)語牌,有些財大氣粗的單位開始自行設(shè)計(jì)制造毛澤東像章,起初像章的尺寸還算規(guī)格,后來就不行了,攀比之風(fēng)驟然興起,像章的直徑越做越大,最后大至十二公分直徑,如此沉重的像章已經(jīng)無法用別針別在衣服上了,只好用紅綢子掛在脖子上,那兩年中國生產(chǎn)的鋁錠有一大半都消耗在像章上了。一些文教事業(yè)單位是清水衙門,這類單位也要向毛主席表忠心,便動員職工們湊錢買塑料窗紗和彩線,繡成各種領(lǐng)袖像,一時商店里的塑科窗紗成了俏貨而脫銷這時中央那個會還沒開呢,人們已經(jīng)忙乎成這樣了。等會開完了,人們的情緒已經(jīng)達(dá)到了狂熱的頂點(diǎn),至少還要慶祝一個月才算完事。往往是人們正為某一場會而心潮澎湃時,廣播里又傳來領(lǐng)袖的某段最新指示,于是又是一輪高潮。用鐘躍民的話說,就是∶反正不讓你閑著。
  夜幕降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群眾的游行隊(duì)伍川流不息,喧鬧聲,口號聲此起彼伏。到處是舉著紅旗和毛澤東畫像的游行隊(duì)伍,人們胸前佩帶著碩大的毛澤東像章,激動的臉上熱淚縱橫。
  路燈柱上的喇叭里傳來女播音員興奮的、充滿激情的聲音:"革命同志們、革命的戰(zhàn)友們,報告大家一個特大喜訊,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又發(fā)表了最新指示……"
  雄壯激昂的文革歌曲被不知疲倦地,甚至有些象吵架似地高唱著∶
  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就是好來就是好……
  人們的激情將這座城市變成了不夜城……
  鐘躍民、袁軍一伙人百無聊賴地在大街上閑逛,以一種過來人的心態(tài)靜靜地注視著喧鬧的人群。他們認(rèn)為自己是解甲歸田的老戰(zhàn)士,以前的革命活動已經(jīng)成了光榮的歷史,六六年他們戰(zhàn)斗過,激情過,現(xiàn)在該輪到下一代人接過他們手中的槍去戰(zhàn)斗了。他們要做的是有閑時給剛參加革命的后生們上上革命傳統(tǒng)課,讓他們保持革命的激情。
  喇叭里一遍遍傳來女播音員的聲音:"最新指示,最新指示,你們要關(guān)心國家大事,要把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進(jìn)行到底……"鐘躍民模仿著女播音員的口氣對著游行的隊(duì)伍吟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lǐng)風(fēng)騷三兩年……革命的戰(zhàn)友們,請?zhí)ぶ覀兊淖阚E,前進(jìn)吧!"
  袁軍把煙頭一扔:"國家大事輪得上咱們關(guān)心嗎?一關(guān)心準(zhǔn)他媽出麻煩,'八一八'那會兒咱夠關(guān)心的吧,我他媽當(dāng)時就跟個傻B似的,扎一破武裝帶,戴一破箍兒,事兒事兒的,又是破四舊又是抄家的,跟上了發(fā)條的機(jī)器人似的,干起革命來那真是一溜兒小跑,唯恐耽誤了革命工作,你說那會兒咱是不是有病?"
  鄭桐點(diǎn)點(diǎn)頭:"我他媽更是傻B,那次抄一個資本家的家,哥們兒屁顛屁顛地去看熱鬧,又是喊口號又朝那老家伙扔磚頭的,人家紅衛(wèi)兵抬抄家物資,我也上去搭把手,溜溜的干了一上午,餓了人家也不管飯,哥們兒心說該回家吃飯了,吃完飯?jiān)倩貋砀锩任抑形缫换丶遥?dāng)時傻眼了,不知哪兒來的一幫哥們兒把我們家也抄了,我爸正撅著腚挨斗呢。"
  袁軍大笑起來:"你丫活該,誰讓你假積極?"鐘躍民發(fā)著牢騷:"我算想明白了,政治這東西可不好玩兒,玩著玩著就把自己玩進(jìn)去了,六六年那會兒咱革命小將名聲多響?捧得咱們自己都找不著北了,咱那熱乎勁還沒過去,操,風(fēng)頭又變了,'現(xiàn)在是小將們犯錯誤的時候'得,咱又稀里糊涂成了犯錯誤的人,還沒醒過味兒來呢,我爸又被揪出來了,我又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躍民,你丫知足吧,你爸雖說被隔離了,可好歹沒抄你們家,你還大爺似的住在家里,鄭桐他爸雖說隔離了,可他媽沒事,好歹還有份工資,就咱哥們兒慘,我爹媽全進(jìn)去了不說,家也給封了,我這兒跟誰說理去?操***。"袁軍也越想越生氣。
  "現(xiàn)在又是什么運(yùn)動?"鐘躍民漫不經(jīng)心地問。
  "說是清理階級隊(duì)伍,還他媽清呢?夠干凈的啦,階級敵人早清光了,走資派也清進(jìn)去了,再清就剩下搞破鞋的啦。"
  這時,張海洋帶著一伙人匆匆趕來,"躍民,你們這邊有動靜嗎?"
  "沒有,小混蛋只要露面,我一眼就能認(rèn)出來。"
  袁軍提出建議:"咱們這么多人也別閑著呀,飛幾頂帽子,順手再鬧幾個像章。"
  張海洋笑道:"你小子真是賊不走空。"
  鐘躍民一伙干壞事的時候喜歡起著哄地干,他們不大在乎搶了什么,他們喜歡這種搶劫的過程,既然有人提議,大家便沒有否決的道理,于是一窩蜂地轉(zhuǎn)入一條僻靜的小街,這里是理想的設(shè)伏地點(diǎn)。
  這時群眾的游行隊(duì)伍已經(jīng)解散,幾個中學(xué)生正有說有笑地結(jié)伴回家,他們胸前佩戴著直徑十公分的碩大像章,十分醒目。
  袁軍迎著中學(xué)生們走來,他故意猛撞一個中學(xué)生,中學(xué)生被撞得后退了兩步。
  袁軍罵道:"你他媽眼瞎啦?往哪兒撞?"
  中學(xué)生們憤怒起來,紛紛圍住袁軍講理。
  鐘躍民、張海洋一伙一擁而上,起著哄地說:"干嗎?干嗎?欺負(fù)人是怎么著?"他們推推搡搡,連踢帶打,中學(xué)生們被弄得不知所措,混亂中幾個中學(xué)生的帽子不翼而飛,胸前的像章也被拽走。鐘躍民等人得手后,傾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幾個被洗劫的中學(xué)生在無助地痛哭,他們后悔走了這條小街,這回真碰上流氓了……
  鐘躍民一伙人得手后,還沒來得及得意,鄭桐突然拔腿狂奔,剩下的人反應(yīng)都不差,他們沒有片刻的猶豫,立刻做鳥獸散,至于為什么跑,大家誰也不知道,既然鄭桐先跑了,那肯定是有危險,不跑還等什么?
  這一跑,就把這個團(tuán)伙攪散了,結(jié)果兩邊都出了事。
  鄭桐和袁軍氣喘吁吁地跑到另一條街道的十字路口,他們坐在一座樓前的臺階上喘著粗氣,袁軍已經(jīng)喘不上氣來:"剛才你跑什么?"
  "我看見兩個穿藏藍(lán)衣服的人,好象是警察。"鄭桐回答。
  袁軍不滿地質(zhì)問:"你他媽看清楚了嗎?"
  "廢話,等看清楚了就晚啦。"
  "我剛看上了一個妞兒,還沒來得及搭話,只見你丫突然象野驢一樣狂奔起來,我連想也沒想,就跟你跑起來。"袁軍惋惜地說。
  鄭桐回罵:"去你大爺?shù)模阊静攀且绑H呢,我那叫機(jī)警,你學(xué)著點(diǎn)兒吧,多少次了?只要跟著我,總是化險為夷。"
  袁軍突然象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眼睛睜得大大的:"喲,那妞兒過來啦。"
  "什么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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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2-26 09:25:39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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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我剛才瞄上的那個妞兒,還沒搭話呢,就讓你丫給攪了。"袁軍緊緊盯著馬路對面。
  鄭桐這才發(fā)現(xiàn)一個女中學(xué)生正從路口橫過馬路,兩人連忙追過去。
  袁軍邊跑邊叫:"喂!女同學(xué),你等一下。"
  女中學(xué)生停下腳步。
  "跟你打聽一下路,去市府大樓怎么走?"袁軍笑容滿面地問。
  女中學(xué)生耐心地告訴袁軍應(yīng)走的路線。
  袁軍做感激狀:"謝謝,謝謝,真是遇上好人了,剛才我問誰誰都說不知道,如今的社會風(fēng)氣怎么這樣?"
  "別客氣。"
  "咦?我怎么看你挺眼熟的,咱們好象見過。"
  女中學(xué)生笑笑:"不可能吧?"
  "肯定是見過,你小時候在哪個幼兒園?""我?我在育紅路幼兒園。"
  袁軍喜道:"這就對了吧?我也是那個幼兒園的,我說怎么看你眼熟。你還記得嗎?那時你上小班,我在大班,咱們還一起玩過老鷹抓小雞呢,哎呀,一晃多少年過去啦,光陰似箭啊,真令人感慨。"
  "可我好象沒有見過你。"
  "那你可能是記不清了,那時你還太小,我已經(jīng)開始懂事了,所以我的印象很深,咱們那張園長你還有印象嗎?"袁軍耐心地啟發(fā)著。
  "我不記得有什么張園長,當(dāng)時的園長姓黃。"
  "那是后來調(diào)去的,黃園長來時我正好該上小學(xué)了,對啦,你叫什么名字?"
  "你……有必要知道我的名字嗎"?女中學(xué)生警惕起來。
  袁軍感慨道:"咱們好歹也算是同學(xué)吧?青梅竹馬一場,這就是緣份,我這個人喜歡隨緣,要是我今天不向你問路,咱倆可能就失之交臂了,可我偏偏就遇到了你,怎么會這樣巧呢?這不是緣份是什么?"
  "你要是沒什么事,我該走了。"女中學(xué)生拔腿就走。
  鄭桐在一邊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袁軍追著她:"別走啊同學(xué),好不容易見了面,也該好好敘敘舊,回憶一下幸福的童年,唉,如今這年月,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怎么這樣冷漠?這樣戒備重重?"
  "你不要纏著我,再這樣我要喊人了。"女孩子終于忍不住了。
  鄭桐笑嘻嘻地勸道:"算了吧袁軍,咱走吧,這傻妞兒有點(diǎn)兒缺心眼兒,你理她干什么?"
  "鄭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怎么能這樣說人家呢?也太沒禮貌了,告訴你鄭桐,你要再用這種無禮的腔調(diào)說我童年的伙伴,我可跟你急啊。"
  鄭桐搖著頭嘆道:"得啦,你丫沒戲,歇會兒好不好?怎么跟真的似的?"
  也該袁軍和鄭桐倒霉,正說著,前邊就來了兩個警察,那兩個警察推著自行車走過路口,一眼就發(fā)現(xiàn)情況,因?yàn)樵姾袜嵧┑臉幼咏^對不象好人。袁軍沒發(fā)現(xiàn)警察,他還在鍥而不舍地追逐著女中學(xué)生,嘴里不停地說著什么,鄭桐一臉壞笑地跟在后面。
  警察們馬上心知肚明地走了過來。等鄭桐發(fā)現(xiàn)了警察時,已經(jīng)晚了,他已來不及通知袁軍了
  袁軍還在渾然不覺地說著:"哎,同學(xué),你家住在哪兒?我送送你,一個女孩子深夜在大街上一個人走,實(shí)在太危險,這年頭壞人太多,一不留神就讓他們占了便宜,你別怕,這兒有我呢。"
  "我怕的就是你,你別跟著我好嗎?"
  "你千萬別客氣,我反正也沒事,這深更半夜的,你一個人,我實(shí)在不放心……"他突然僵住了。
  兩個警察站在前面,正帶著嘲諷的表情看著他。
  "說呀,怎么不說啦?你這小嘴兒挺能白話的。我聽了一會兒了。"一個高個子警察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說。
  袁軍勉強(qiáng)笑笑:"你好,警察同志,這么晚還在值勤?真辛苦,我就不打擾了,再見。"
  矮個子警察攔住袁軍:"哪去呀?我讓你走了么?你這是怎么回事啊?"
  袁軍若無其事道:"沒事兒,碰上個同學(xué),好多年沒見了,我送送她,夜里街上挺不安全的"
  "這么說你是在學(xué)雷鋒呢,是不是?"
  女中學(xué)生叫了起來:"警察同志,我不認(rèn)識這兩個人,他們一直在糾纏我。"
  "聽見沒有?人家根本不認(rèn)識你,你就別廢話了,跟我們走一趟吧。"
  鄭桐見勢不好忙裝好人:"袁軍,到那兒跟警察同志好好解釋一下,態(tài)度要好點(diǎn)兒,可別跟人家吵啊。完了事就早點(diǎn)兒回家。"他扭身要走。
  高個子警察吼了起來:"你往哪兒走?給我站住,跟我們走。"
  鄭桐連忙解釋:"哎喲,警察同志,這有我什么事?我不過是在一旁看看熱鬧,看熱鬧也犯錯誤嗎?"
  "少廢話,深更半夜的在大街上你看什么熱鬧?你們是一伙的,看你們就不象好人,走……"
  鐘躍民和張海洋也沒有想到,這回該小混蛋該伏擊他們了,他就藏在離他們不遠(yuǎn)的一個胡同里,一直注視著他們的行動,今天是該了結(jié)的時候了,不過,他要各個擊破。
  剛才大家一陣亂跑,把鐘躍民等人沖散,鄭桐和袁軍不見了蹤影。鐘躍民不住地四處張望著:"嗯?這幫孫子,怎么一個都找不著啦?"
  張海洋打了個哈欠:"算啦,肯定都回家了,咱們也走吧,我有點(diǎn)兒困了。"
  于是兩個人分了手,鐘躍民向前直行,張海洋拐向另外一條街。
  張海洋想起自己的自行車還放在長安街的禮士路口,于是他快步向禮士路口走去。此時游行的隊(duì)伍已經(jīng)散去,街上靜悄悄的,迎面走來一個中等個子的青年,他戴著一頂放下的護(hù)耳的皮帽,臉上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蒙著口罩,雙手插在褲兜里,似乎是散步。這個人沒有引起張海洋的注意。就在兩個人擦肩而過的時候,那人突然一揚(yáng)手,張海洋霎時感到腹部象是插進(jìn)了一根燒紅的鐵條,火燒火燎的,他痛楚地叫了一聲,下意識用雙手捂住小腹,冷汗從額頭上慢慢浸出……
  那人慢慢摘下口罩冷笑道:"還認(rèn)識嗎?"
  張海洋認(rèn)出了小混蛋,他捂住腹部靠在一棵樹上,鮮血從指縫里滲出,傷口的劇痛使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張海洋,你服不服?"小混蛋晃著刀子冷冷地問。
  "去你媽的,不服。"張海洋忍住疼痛咬牙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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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2-26 09:26:40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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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算條漢子,知道為什么今天我不殺你嗎?告訴你,那天你和鐘躍民去找我,沒有帶警察,就為了這個,我不殺你。"
  "小混蛋,你我的事沒完……"
  "好啊,我等著你。"小混蛋轉(zhuǎn)身走了。
  張海洋的身體順著樹干慢慢滑落到地上。
  袁軍和鄭桐被兩個警察押進(jìn)派出所。他們被分別帶進(jìn)兩間屋子受審訊。
  鄭桐向警察耐心地做著解釋,他和袁軍是小學(xué)和中學(xué)的同班同學(xué),那個女的是袁軍幼兒園的小朋友,好多年沒見了,他當(dāng)時挺激動的,要和那女的敘敘舊,就是這么回事。
  高個子警察說:"胡說八道,人家根本不認(rèn)識他。"
  鄭桐很誠懇地說:"警察同志,我覺得這件事有兩種可能,一個可能是那女的已經(jīng)不記得他了,還有一種可能是袁軍認(rèn)錯了人,但無論如何,這兩種可能都不是我們進(jìn)來的理由,尤其是我,我招誰惹誰了?其實(shí)當(dāng)時袁軍提出要送送那女的,我就不同意,這年頭兒誰管誰呀?大老遠(yuǎn)的,我們送了她,誰送我們回家?萬一碰上壞人了怎么辦?"
  高個子警察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瞧把你自己夸的,你們還怕碰上壞人?我看連壞人都得躲著你們走,你先說說你的姓名、學(xué)校、住址……"
  袁軍在另一間屋里被勒令蹲在地上,他還不大習(xí)慣這種有損尊嚴(yán)的方式,剛叫了一聲警察叔叔,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被矮個子警察撅回來:"你先打住,這兒沒你叔叔,我也有不起你這種侄子,你就老實(shí)交待剛才耍流氓的問題吧。"
  "剛才我可能是認(rèn)錯人了,那女的特象我幼兒園時的小朋友,這我得承認(rèn),當(dāng)年我是和那小朋友挺好的,也算是早戀吧,我知道早戀不對……"
  "嗯,編,你就編吧,我看看你還要編出點(diǎn)兒什么故事?照你的意思,你六歲之前在幼兒園里就和小朋友談上戀愛了?還在幼兒園里出演了一場梁山泊與祝英臺的故事?下面呢?接著編,反正我今天值夜班,閑著也是閑著,聽聽故事也不錯。"
  "您要不信我就不說了,我認(rèn)為今天的事是個誤會,那女的也挺沒勁的,就算我認(rèn)錯了人,也不能因此就認(rèn)定我是壞人,我也是出于好心,怕她走夜路不安全,要送送她,可她反過來竟認(rèn)為我是壞人,這真使我寒心,我真不知道以后我還該不該去學(xué)雷鋒做好事,您說,當(dāng)年雷鋒同志冒雨走了二十多里地,把老大娘送回家,等到了家,老大娘翻了臉,硬說雷鋒同志是壞人,那雷鋒同志心里會怎么想?肯定挺寒心的,您說是不是?"
  "你少往一塊兒扯,人家雷鋒是送七十多歲的老大娘,你呢?專門往人家大姑娘那兒湊,你是什么動機(jī)?"
  "您這話說得就不對了,我得給您提點(diǎn)兒意見,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教導(dǎo)我們,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
  "住嘴!你少給我背毛主席語錄,你就給我好好交待一下,這類事你干過多少次?你還干過些什么違法的事?"
  鄭桐在另一間屋子里侃侃而談:"袁軍這個人,基本上還算是個不錯的同志,他的缺點(diǎn)就是不大愛學(xué)習(xí),為這點(diǎn)我沒少幫助過他,我曾苦口婆心地對他說,袁軍呀,你可千萬不能放松政治學(xué)習(xí)啊,資產(chǎn)階級思想是無孔不入的,你一不留神它就要出來做怪,常此以往,你就要犯錯誤……"
  高個子警察似乎懶得廢話,他只是一聲不吭地拉開抽屜,拿出手銬拍在桌上。
  鄭桐知趣地住了嘴。
  "你要是再跟我胡扯,我就拘留你……"高個子警察吼道。
  第五章
  廣場上的血腥的格斗,身中數(shù)刀的小混蛋還在用手中的刀子進(jìn)行反擊,他渾身是血,步履踉蹌,漸漸不支……李奎勇的視野中天旋地轉(zhuǎn),展覽館塔尖的天幕背景變成了一片血紅色……
  鐘躍民得知張海洋受重傷的消息時,已經(jīng)是半夜了,他放下電話,連忙趕到醫(yī)院。張海洋的手術(shù)正在進(jìn)行,手術(shù)室外,李援朝、杜衛(wèi)東、地雷等十幾個人在焦急地等候。大家在咬牙切齒地議論著。
  手術(shù)室的門終于開了,主刀醫(yī)生疲憊地走出手術(shù)室,李援朝等人圍上去,緊張地詢問張海洋的傷情。
  主刀醫(yī)生五十多歲,看樣子象是個主任醫(yī)師,他摘下口罩說∶"現(xiàn)在沒有危險了,剛送來時傷勢很嚴(yán)重,膀胱都刺穿了,失血過多,人已經(jīng)休克,幸虧搶救及時,要是再晚半個小時就危險了。"
  李援朝等人算是放下心來。
  醫(yī)生打量著他們:"我有話要問你們,你們都是學(xué)生嗎?"
  鐘躍民回答:"就算是吧。"
  醫(yī)生嘆了口氣:"這個星期我已經(jīng)做過兩個這樣的手術(shù)了,都是打架斗毆造成的外傷,星期一送來的那個孩子才十六歲,竟然被人用斧子砍斷了胳膊,我不明白,這年月究竟是怎么啦?你們這些半大的孩子怎么都象瘋了一樣?打起架來一個比一個心毒手狠,動刀子還不算,一出手就往要害處扎,我當(dāng)醫(yī)生二十多年了,以前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事,請告訴我,是什么人這樣下得去手?"
  李援朝玩世不恭地笑道:"這個嘛,當(dāng)然是階級敵人了,報紙上不是常說,階級敵人不甘心自己的失敗,會瘋狂地向革命人民反撲。"
  鐘躍民一臉正色:"大夫,您放心,革命者是嚇不倒的,我們從地上爬起來,擦干凈身上的血跡,掩埋好同伴的尸體,我們又繼續(xù)前進(jìn)了。"
  "對,要奮斗就會有犧牲呀,大夫。"
  醫(yī)生努力控制著情緒:"好了、好了,年輕人,不要這么油嘴滑舌,我看你們也不是什么好學(xué)生,你們的書包里放的是什么?不會是課本吧?我聽說現(xiàn)在的年青人出門都帶著菜刀,是不是這樣?你們可以打開書包讓我看看嗎?"
  鐘躍民油猾地耍著貧嘴:"大夫,我們是戰(zhàn)士,戰(zhàn)士怎么能沒有武器呢?沒有武器怎能保衛(wèi)無產(chǎn)階級的紅色江山千秋萬代永不變色。"
  李援朝又變了一副面孔嚴(yán)肅地說:"醫(yī)生同志,您剛才說您當(dāng)醫(yī)生已經(jīng)二十年了,是這樣嗎?"
  "當(dāng)然,我是四七年開始當(dāng)住院醫(yī)生的,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二十一年了。"
  李援朝嘲諷道:"喲,四七年還是舊社會呢,您那時候就為國民黨反動派工作了,資格可夠老的。"
  醫(yī)生憤怒了:"什么意思?"
  李援朝語重心長地說:"一個從舊社會過來的中年知識分子,怎么能理解毛澤東時代的青年呢?你已經(jīng)落在時代的后面了,要加強(qiáng)政治學(xué)習(xí)呀,既然是從舊社會過來的,身上難免要帶有一些資產(chǎn)階級的污泥濁水,一旦放松了思想改造,就會滑入資產(chǎn)階級的泥坑里去……"
  "醫(yī)生同志,你要猛省,你要三思啊。"杜衛(wèi)東在一邊添油加醋。
  鐘躍民也跟著起哄:"你的面前有兩條路,何去何從,由你選擇。"
  地雷帶著一臉壞笑道:"我們要在你的背上猛擊一掌,大喝一聲,同志啊,快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上來吧,我們張開雙臂歡迎你……"
  醫(yī)生被氣得渾身哆嗦:"我……我看你們不是學(xué)生,簡直是一群……小流氓。"
  鐘躍民等人象是受到什么夸獎,得意地大笑起來。
  鐘躍民向醫(yī)生做了個邀請的姿勢:"多么崇高的稱號啊,我們接受你的申請,從此以后,你就是我們的同志啦。"
  醫(yī)生破口大罵:"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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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鄭桐和袁軍在派出所里寫了一夜的檢查,第二天早晨才被放回來。兩人一夜沒睡覺,打著哈欠來找鐘躍民,正巧碰見周曉白和羅蕓坐在鐘躍民家的客廳里聊天,她們正在聽鐘躍民講張海洋受傷的事。
  鄭桐把昨天晚上被抓進(jìn)派出所的事和大家一講,鐘躍民、周曉白和羅蕓都大笑起來,大家終于找到話題,開始奚落起袁軍,袁軍也顯得臊眉搭眼的。
  鐘躍民拍拍袁軍的肩膀:"袁軍,其實(shí)我特理解你當(dāng)時的心情,也就是一時眼花了,把那傻妞兒當(dāng)成了心中的女神,你當(dāng)時肯定懷著一種特純情,特神圣的感情,是不是?"
  袁軍一臉的無辜:"哥們兒不是閑得慌,逗逗悶子么。"
  鄭桐嘲笑道∶"袁軍當(dāng)時真是走了眼了,其實(shí)那傻妞兒長得不怎么樣,長脖子、小短腿兒,跟恐龍似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到了袁軍眼里就成仙女了,我看不過去勸了他兩句,這孫子就象中了邪,還要跟我翻臉。"
  周曉白道:"活該!是該讓公安局好好收拾一下你這種人,見著女孩子就象瘋狗一樣追上去,什么毛病?"
  袁軍不愛聽了:"曉白,你這就不對了,我這手兒都是跟鐘躍民學(xué)的,你怎么不說他?這分明是一種袒護(hù),不能因?yàn)槟愫顽娷S民好,鐘躍民就因此而成了好人,如果說我們這是個流氓團(tuán)伙,那鐘躍民就是流氓頭子,你看,連你這樣純潔的女孩子都被他拉下了水。"
  周曉白一揚(yáng)頭:"鐘躍民當(dāng)然不是好東西,可他還是有自己的優(yōu)點(diǎn),比如他追女孩子就比你策略,哪象你,一見了女孩子就兩眼發(fā)直,一臉壞笑地就湊上去?"鄭桐一拍大腿,積極檢舉揭發(fā):"你說得太對了,他當(dāng)時就這模樣,把我都嚇著了,人家妞兒能不害怕嗎?他還口口聲聲說,別怕,有我呢,你猜人家妞兒說什么?她說我怕得就是你"
  眾人大笑起來。
  鄭桐總結(jié)道∶"主要是他的方法太拙劣,缺乏創(chuàng)造性,關(guān)于認(rèn)幼兒園小朋友的借口不過是拾鐘躍民的牙慧,而且這是招險棋,不能輕易用的,袁軍可好,真敢往上撞,一口咬定和人家玩過老鷹抓小雞,說他現(xiàn)在象老鷹還差不多,一見了小妞兒兩眼就放綠光,可當(dāng)時他還不到六歲,頂多就是個禿尾巴鵪鶉,連毛還沒長出來。"
  周曉白一把拉過鐘躍民:"躍民,鄭桐無意中揭發(fā)了你以前的劣跡,這種和幼兒園小朋友久別重逢的故事你曾經(jīng)上演過幾場?"
  鐘躍民連忙笑著叉開話題:"怎么說著說著就說到我這兒來啦?周曉白同志,你不要轉(zhuǎn)移斗爭大方向,咱們現(xiàn)在在過組織生活,主要議題是幫助袁軍同志認(rèn)識錯誤,袁軍,你這次犯的錯誤很嚴(yán)重,你要端正態(tài)度,深刻反省自己。"
  "我他媽犯什么錯誤了?不就是學(xué)雷鋒做好事了嗎?之所以鬧出了這種誤會,完全是因?yàn)楝F(xiàn)在的社會風(fēng)氣太壞,人與人之間缺乏信任和關(guān)愛。"袁軍狡辯著。
  周曉白依然不依不饒地追問鐘躍民的劣跡:"現(xiàn)在不說袁軍的問題,我對鐘躍民編故事的才能很有興趣,也很想知道這個故事有多少種版本,在我之前他用這種故事蒙騙了多少女孩子?"
  大家一聽來了精神,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揭發(fā)批判。鄭桐首先發(fā)言:"盡管我和躍民是朋友,但我也是個有正義感和良知的人,這是原則,我決不拿原則做交易,對不起了,躍民,我得實(shí)話實(shí)說,在認(rèn)識周曉白之前,躍民曾多次利用這種手段欺騙女性。"
  "光我看見的就達(dá)十幾次之多,而我又不是天天跟著他,沒看見的我也不能瞎說。"袁軍揭發(fā)道。
  羅蕓笑著說∶"躍民,你是得好好交待一下歷史問題,我們不怕你歷史上有污點(diǎn),只要求講清楚。"
  周曉白啟發(fā)著∶"大家沒有冤枉你吧?當(dāng)然,你也可以對自己的問題提出申訴,但一定要誠實(shí)。"
  鐘躍民摸著腦門,連連嘆氣:"真是墻倒眾人推,鼓破萬人捶,我現(xiàn)在才真正明白什么叫'莫須有',冤枉啊,我他媽平時見了母豬都不敢多看一眼……"
  袁軍喝道:"住嘴,不許你狡辯,態(tài)度放老實(shí)點(diǎn)兒。"
  鄭桐舉起右臂高呼:"打倒鐘躍民!鐘躍民必須低頭認(rèn)罪!"
  周曉白和羅蕓笑做一團(tuán)。
  李奎勇和小混蛋自從上次被鐘躍民他們端了老窩以后,兩人的處境就很不妙了。他們無法再找到新的落腳點(diǎn),只好在一個水泥構(gòu)件廠的成品料場上暫時安身,他們晚上睡在一個直徑一米的水泥管里,兩人頭對頭躺著,身子下面鋪著稻草,一有風(fēng)吹草動,兩人就拔出刀子緊張地環(huán)顧四周,這樣的日子已經(jīng)過了二十多天,實(shí)在是苦不堪言。
  李奎勇真有些后悔和小混蛋攪在一起,小混蛋是那種干事不計(jì)后果的人,他認(rèn)為自己命賤,從來不拿自己的生命當(dāng)回事,而且隨時準(zhǔn)備和任何人換命,這是典型的亡命徒心理。可李奎勇的情況和小混蛋不一樣,他是家里的頂梁柱,母親和一大群弟弟妹妹還指著他這個大哥呢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這個家就垮了。李奎勇的心里很矛盾,他是個講義氣的人,不愿意在朋友困難的時刻拋棄他,也說不出口,他本能地感到,他和小混蛋在和一股強(qiáng)大的勢力抗衡,他們根本不是對手,這是命里注定的,他真有些厭倦了,這樣的日子何時是頭呢?
  前兩天李奎勇的母親病了,他用平板三輪車送母親去醫(yī)院,剛出胡同口就被李援朝等十幾個人圍住,幾把鋒利的匕首從前后頂在李奎勇的身上。
  母親被嚇得直哆嗦,她驚恐地替兒子求情:"你們就饒了他吧,他可是老實(shí)孩子呀。"
  李援朝哼了一聲:"他老實(shí)?他是老實(shí)人里挑出來的吧?"
  李奎勇苦笑一聲:"李援朝,這就沒勁了吧?趁我?guī)覌尶床〉臅r候搞這種偷襲,這可有損你的名聲。"
  "我只問你一句話,小混蛋在哪里?"
  "這我可不能說。"
  一個青年的刀子已經(jīng)刺破了李奎勇脖子上的皮膚,一縷鮮血流下來。
  那青年露出兇相:"不說我插了你。"
  李奎勇無所謂地說:"你隨便。"
  李援朝揮手制止住同伴:"你是個無名之輩,還不配和我叫板,插了你,丟份兒的是我,我李援朝丟不起那個人。"
  "好啊,那我走了。"李奎勇轉(zhuǎn)身要走。
  李援朝面無表情地說:"你轉(zhuǎn)告小混蛋,他如果是條漢子,三天以后上午十點(diǎn),到北展廣場和我見面,如果不敢去,以后就滾出北京躲遠(yuǎn)點(diǎn)兒,也別再用小混蛋這個綽號,你聽清楚了?"
  "他要是敢來呢?"
  李援朝陰沉地笑笑:"他要是有能耐從我手里再一次跑掉,從此以后我滾出北京。"
  "好吧,我會轉(zhuǎn)告他的。"
  李援朝向手下人揮揮手"放他走。"
  李援朝約小混蛋決斗的事轉(zhuǎn)眼就傳遍了京城的各大院,"老兵"們的圈子里一時議論紛紛,這是一件重大的事情,各大院的玩主們自然是各有各的想法。
  鐘躍民家的客廳這兩天門庭若市,各路的朋友都來找他商量,其實(shí)他自己也沒想好該怎么辦,因?yàn)樗麩o法預(yù)料這件事的結(jié)局,他和鄭桐、袁軍等人正在商量。
  鐘躍民認(rèn)為,小混蛋在幾個月時間里就成了名,他為了名聲會在所不惜的,這小子雖然狡猾,卻城府不深,基本上還屬于頭腦簡單的人,這種憑匹夫之勇一味蠻干的人,遲早會丟掉性命。
  袁軍不屑一顧地說:"他吃虧就在于總是單槍匹馬干事,咱們這么多人,收拾他還不容易?
  鄭桐直截了當(dāng)?shù)靥岢觯?quot;躍民,這種事我不想?yún)⑴c,我覺得這次不同于以往打架,鬧不好會出人命,最好咱們都不要參與。"
  袁軍一聽也有些怵頭:"要是小混蛋去了,李援朝真敢干掉他嗎?"
  鐘躍民想了想說:"我擔(dān)心的就是這個,這么多人,就算李援朝不想殺人,一旦動起手來,他未必控制得住。"
  "躍民,這件事非同小可,咱們還是別參與了。"袁軍也打退堂鼓了。
  鐘躍民感到很為難:"你們可以不去,我卻不能,李援朝那兒,面子上不好交待。"
  這時傳來敲門聲,鄭桐去開門,誰知進(jìn)來的竟是周曉白。
  周曉白可能是跑得太急了,顯得上氣不接下氣:"袁軍、鄭桐,實(shí)在對不起,我有重要的事,想和鐘躍民單獨(dú)談?wù)劊梢詥幔?quot;
  鄭桐眨眨眼睛,話里有話地:"你的意思是不是讓我們回避一下?"
  袁軍開玩笑:"其實(shí)我們也不會礙你們的事,你們要干什么,我們把眼睛閉上就得了,何必要把我們趕走?"
  周曉白急了:"我沒和你們開玩笑,希望你們能尊重我。"
  "好、好,我們走,袁軍,你看見了吧?躍民也希望咱們走,一聲都不吭,咱別在這兒礙眼啦。這回你知道什么叫重色輕友了吧?"鄭桐沒趣地說。
  他倆走后,周曉白和鐘躍民默默相對,鐘躍民用目光詢問著,但他始終不說話。周曉白沉默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了:"躍民,那件事我聽說了,我希望你不要去,這次會出大事的,你要答應(yīng)我。"
  鐘躍民沉默著。
  "你說話呀?請你答應(yīng)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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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管。"鐘躍民生硬地回答。
  周曉白固執(zhí)地:"我偏要管,你必須答應(yīng)我。"
  "我為什么要答應(yīng)你?"
  "因?yàn)椤驗(yàn)槲摇瓙勰恪?quot;
  鐘躍民渾身一震,僵住了。
  周曉白從鐘躍民身后輕輕抱住他,把臉貼在他的后背上。
  鐘躍民一動不動。
  "躍民,難道你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
  "……我……還以為你對我……僅僅是好感。"
  周曉白溫柔地說:"那天在頤和園,你吻了我,我拒絕你了嗎?"
  "沒有。"
  "這就對了,因?yàn)槲覑勰悖切闹袥]有愛,我會這樣嗎?"
  鐘躍民仔細(xì)看著周曉白,疑惑地問:"你怎么會愛上我這樣的人?"
  周曉白深深地嘆息著:"說不清,我也說不清呵……"
  鄭桐和袁軍被逐出鐘躍民家,兩人大為不滿,罵罵咧咧地邊走邊數(shù)落鐘躍民重色輕友。他們無處可去,便無所事事地坐在大院禮堂的臺階上抽煙。
  袁軍突然象發(fā)現(xiàn)什么好事似的歡呼起來:"哎喲,樂子來啦,看見沒有?那兒呢,王主任他們家老三,快走,逮住丫的,別讓他跑了。"
  鄭桐也立刻來了精神:"能讓他跑了么?打丫的。"
  老三是革委會王主任的孩子,這時正穿過禮堂后面的小樹林走上小道,這孩子是個先天弱智兒,成天傻乎乎的,鼻子下面永遠(yuǎn)拖著一條綠色的鼻涕。袁軍和鄭桐最喜歡欺負(fù)老三,老三的存在給他們寂寞的生活帶來無窮的樂趣,因此,他倆一見了老三就喜形于色。
  袁軍和鄭桐沖過來假裝親熱地?fù)ё±先牟弊樱?quot;哎喲,老三,你可想死我們啦,這些天怎么找不著你啦?"
  老三傻乎乎地說:"我爸不讓我出門,怕有人欺負(fù)我。"
  鄭桐說:"誰敢欺負(fù)你?這不是活膩歪了嗎?別怕,老三,有我們倆兒呢,誰和你有仇就和我們說,我們替你收拾他。"
  袁軍一臉壞笑地說:"我們倆要有仇人也跟你說,你替我們打丫的。"
  老三又提出了一個很實(shí)際的問題:"我打不過怎么辦?"
  "我們給你戳著,你只管上去就打,他要敢還手,我們就捶他。"鄭桐豪氣沖天地拍拍瘦弱的胸膛。
  老三不相信地問:"你們真給我戳著?"
  袁軍笑道:"這還用說?你放心,咱們哥們兒誰跟誰?"
  鄭桐不懷好意地問:"老三呀,你爸和你媽最近還吵架嗎?"
  "這些天沒吵架,怎么啦?"
  鄭桐做出推心置腹地表情:"我告訴你,你可千萬別和別人說,聽見沒有?打死也不能說。"
  老三抹了一把鼻涕點(diǎn)點(diǎn)頭:"嗯,打死我也不說。"
  "知道他們?yōu)槭裁闯臣苊矗窟@事是你爸的不對,你爸是有老婆的人,可他瞞著你媽和總務(wù)科的那個大胖子女科長好,上次還讓我們碰上啦,就在這兒,你爸摟著那大胖子,手還亂摸,你說說,你媽能不急么?"
  "真的?"
  袁軍說:"騙你是孫子,你想啊,你爸凈摟著人家大胖子,你媽怎么辦?這不就閑在家了嗎?這叫守活寡你懂不懂?""不懂。"
  鄭桐罵道:"你這個傻B,怎么跟你說什么都不明白?我告訴你,你爸可是領(lǐng)導(dǎo)干部,這樣下去會犯錯誤的,你愿意你爸犯錯誤嗎?"
  "不愿意,你說怎么辦?"
  袁軍慫恿道:"這好辦,你再見了那大胖子,上去就給她兩個大耳刮子,告訴她,再勾引我爸我還抽你丫的。"
  老三猶豫著:"大胖子要是打我怎么辦?"
  袁軍一瞪眼:"她敢?我們不是給你戳著嗎?等你打完大胖子,再把這事和你媽匯報匯報,你媽準(zhǔn)夸你。"
  老三點(diǎn)點(diǎn)頭,擦了一下鼻涕。
  鄭桐叮囑道:"記住,打完以后才能和你媽說,你可別先說。"
  "嗯,打完以后再說。"
  鄭桐照老三屁股上踹了一腳:"你去吧,我們等你。"
  老三走了。
  鄭桐和袁軍樂得一頭栽進(jìn)草叢……
  在鐘躍民家,周曉白依偎在鐘躍民身上,她歪頭盯著鐘躍民說:"剛認(rèn)識你的時候,覺得你們這些人就是流氓,還特別無賴。"
  "那后來怎么又轉(zhuǎn)變了看法?"
  "后來發(fā)現(xiàn)你還不是那么壞,只不過是故意裝的壞,有時還壞得挺可愛的。你知道嗎?那天你談自己對音樂的感受,真把我聽呆了,我想,一個對音樂這樣敏感的人,肯定是個內(nèi)心很豐富的人,大概從那天起,我對你就有了份牽掛。"
  "曉白,你有了牽掛,我就慘了,平白無故冒出個管我的人。"
  "我管你怎么啦?我就要管你,誰讓你招我呢?人家好好在那兒滑冰,你非要糾纏,現(xiàn)在后悔了吧?"
  "后悔倒沒有,可是……你們女的是不是特別熱衷對別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
  周曉白認(rèn)真地說:"你說錯了,我沒興趣管別人,我只想阻止你去參與打架,我真不明白,一個具有藝術(shù)氣質(zhì)的男孩子,怎么會熱衷打架斗毆?"
  鐘躍民笑笑:"袁軍不是說我是個帶著菜刀的詩人嗎?沒錯,他說得對。"
  周曉白輕輕撫摸著他的手:"躍民,你答應(yīng)我了?"
  "答應(yīng)什么?"
  "那件事不要去,行嗎?"
  "不行,我一定要去。"鐘躍民突然變得強(qiáng)硬起來。
  周曉白央求著:"算我求你還不行嗎?"
  鐘躍民鄭重其事道:"曉白,我答應(yīng)你這件事完了以后,我再也不打架了,但這次我必須去"
  周曉白發(fā)了脾氣:"我在你心里就是這種位置?現(xiàn)在請你選擇一下,你是選擇我還是選擇你那些狐朋狗友?"
  "你讓我為難了,我承認(rèn),我喜歡你,但我也不能拋棄朋友。"
  "好,鐘躍民,你聽好,從現(xiàn)在起,就當(dāng)我們從來不認(rèn)識,我走了。"周曉白轉(zhuǎn)身欲走。
  "你站住。"鐘躍民低吼道。
  周曉白停住腳步。
  "周曉白,你也給我聽好,我鐘躍民從來不受人要挾,你這套小姐脾氣最好別在我這兒使……"鐘躍民把一個杯子狠狠摔在地上。
  周曉白的眼淚滾滾而下,她頭也不回,徑直走了出去。
  周曉白在大院門口碰到了剛剛搞完惡作劇的袁軍和鄭桐,她理也沒理地就抹著眼淚跑開了,搞得兩人一頭霧水。
  "這妞兒受什么委屈了?是不是躍民……"袁軍猜測著。
  鐘躍民陰沉著臉給他們開了門。
  袁軍笑嘻嘻地說:"我看見周曉白抹著眼淚走的,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圖謀不軌把人家得罪了?"
  鄭桐也壞笑著問:"跟人家動手動腳來著?得手了嗎?"
  袁軍語重心長地說:"哥們兒,你太性急啦。"
  鐘躍民很煩燥:"我告訴你們,以后誰再和我開這種玩笑,可別怪我翻臉啊。"
  "你看、你看,說著說著就急了,真沒勁。
  鐘躍民臉色陰沉得嚇人:"袁軍、鄭桐,我有點(diǎn)兒不好的預(yù)感,這次恐怕要出大事,你們都別去了。"
  "那你也別去,咱們都不去。"
  "我得去,不然李援朝那兒沒法交待,還有,我最不放心的是李奎勇,雖然我和他已經(jīng)翻了臉,可一想到他可能要為此送命。我無論如何不能不管。"鐘躍民義無反顧地下了決心。
  "躍民,你可千萬要留神,但愿別出什么事。"鄭桐憂心重重地說。
  李奎勇怎么也忘不了他和小混蛋度過的最后一夜。那天晚上,小混蛋神態(tài)自若地一支接一支地吸煙,李奎勇和他爭論了很長時間,最后誰也沒有說服誰,李奎勇認(rèn)為這次和李援朝的會面肯定兇多吉少,他建議小混蛋不要去赴約。而小混蛋卻固執(zhí)地堅(jiān)持自己的看法,他認(rèn)為"老兵"們沒有幾個敢玩命的,從來是詐乎的響,一到動真的時候,一個個跑得比免子還快,李援朝也是個練嘴的,就他那個熊樣兒,還真不信他敢殺人。
  小混蛋說∶"奎勇,我和李援朝的事該有個了斷了,這么拖下去咱們拖不起,害得你連家也不敢回,我希望能和李援朝單練一場,不管是誰輸了,就說和算了,世上的事再大也有個完的時候。"
  李奎勇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你怎么知道李援朝不敢殺你?再說了,他也不會和你單練,他靠的是人多勢眾,犯得上他親自出手嗎?這些'老兵'還沒吃過這么大的虧,他們就算不敢殺你也要弄?dú)埩四悖螞r公安局也在通緝你,'老兵'們放過你,公安局也饒不了你,我看你還是到外地躲一陣吧。"小混蛋搖搖頭∶"事情到了這個份上,我和李援朝都沒有退路了,我們誰也栽不起這個面子,早晚要正面交手一場,明天是死是活,我只有奉陪到底了,奎勇,你要是怕事,明天就別去。"
  李奎勇最怕別人說他膽小怕事,他暴怒起來∶"你別說了,明天我陪你就是了,不就是個李援朝嗎?他又不是三頭六臂,誰怕誰呀?"
  李奎勇只記得,那天夜里四周靜得出奇,連往常喧鬧的蛙嗚聲也聽不見了,小混蛋似乎睡得并不好,李奎勇半夜一覺醒來,還發(fā)現(xiàn)小混蛋在不停地翻身……
  那天晚上,鄭桐和袁軍對即將發(fā)生的血案毫無預(yù)感,他倆一心一意地要把白天的惡作劇玩完,此時他們正伏在一個亮著燈的窗戶下,捂著嘴樂得上氣不接下氣。
  窗戶里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音,王主任的聲音有些氣急敗壞:"你這個混蛋東西,你說,你為什么打胖阿姨?"
  屋子里傳來啪啪打耳光的聲音,老三大聲地哭起來。
  一個頻率極高的女聲嚷道:"你打孩子干什么?是丑事敗露了氣急敗壞吧?"
  "你胡說八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是清白的……"
  "算了吧,說得比唱得還好聽?這么多年了,我還不了解你?從來就是吃著碗里瞅著鍋里,你說你,找個什么不行?非找那個豬八戒?是個女人就比她苗條,你倒是不擇食?什么豬不叼狗不啃的東西你都要沾上一把……"
  王主任勃然大怒:"你他媽放屁……"
  屋子傳來打耳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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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王的,你敢打我?還反了你啦?你打、你打,今天老娘豁出這條老命跟你拚了……"
  屋子里打做一團(tuán)。
  鄭桐和袁軍捂著嘴,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黑暗中。
  那天夜里,鐘躍民也沒有睡好,他先是做噩夢,夢見李奎勇渾身是血地站在他面前,兩人相顧無言,突然,李奎勇一頭栽倒在地上……他的母親和一大群弟弟妹妹無助地圍著他的尸體痛哭……鐘躍民從噩夢中驚醒,他的心在狂跳不已,渾身都被冷汗浸濕,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怖,嘴里喃喃自語道∶奎勇,我求你了行不行?明天千萬別去呀……
  李援朝帶著兩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廣場上,他今天特地穿著一身白色的柞蠶絲軍裝,顯得風(fēng)度翩翩,他神態(tài)自若地點(diǎn)燃一支香煙,漫不經(jīng)心地向四周巡視。廣場附近的幾條街道上顯得很平靜,行人匆匆走過,看不出絲毫異常,一輛15路公共汽車從廣場前開過,向西拐進(jìn)了動物園總站。兩個佩戴北京衛(wèi)戍區(qū)值勤袖章的武裝士兵從廣場前走過,他們在執(zhí)行正常的巡邏任務(wù),誰能料到,一場震動京城的血案馬上就要發(fā)生了……
  鐘躍民昨天夜里沒睡好,早晨醒時已經(jīng)是上午九點(diǎn)四十分了,他火燒火燎地騎上自行車飛馳而去,誰知剛騎到百萬莊路口,斜刺里沖過一輛自行車徑直向他撞過來,鐘躍民沒堤防被撞倒在地上,他不禁大怒,誰他媽這么不長眼,活得不耐煩啦?他怒罵著從地上爬起來,正準(zhǔn)備一個耳光扇過去,他突然愣住了,原來是周曉白正笑吟吟地看著他,鐘躍民明白了周曉白的用意,他惱怒地推起自行車要走,周曉白一把抓住鐘躍民的自行車不松手,兩人僵持不下
  鐘躍民爆發(fā)了:"周曉白,你松手,你是我什么人?非要管我的事?"
  周曉白毫不示弱地:"我是你女朋友,我就要管。"
  "你管不著,滾開……"
  周曉白哀求道:"除非你打死我,否則我死也不松手,躍民,我求你了。"
  鐘躍民拿起掛在車把上的彈簧鎖,威脅著:"你再不松開,我要砸了。"
  "你打、你打,你要下得了手就打吧。"周曉白耍起賴。
  鐘躍民舉起彈簧鎖做威脅狀,周曉白卻輕輕閉上眼睛。鐘躍民無可奈何地放下車鎖……
  此時小混蛋和李奎勇正并排一步一步地走進(jìn)北展廣場。
  李援朝毫無表情地注視著小混蛋,用打火機(jī)點(diǎn)燃了嘴上的香煙。
  小混蛋和李援朝相隔幾米遠(yuǎn)站住,兩人靜靜地對視著。氣氛越來越緊張,空氣也仿佛停止了流動。廣場附近的幾條街道上,突然出現(xiàn)了很多穿軍裝的身影,這些身影正在無聲地向這里聚攏過來,慢慢形成一個包圍圈。
  小混蛋平靜地說:"李援朝,我來了,你我今天來個了斷吧。"
  李援朝把煙頭一扔:"我還以為你會帶著幫手來,怎么就你們兩個?"
  "本來我想一個人來會會你,可我這朋友非要陪我來,這樣也好,讓奎勇當(dāng)個證人吧,你我的恩怨不關(guān)他的事。"
  李援朝輕聲說道:"既然來了,恐怕就誰也走不了啦。"
  小混蛋面無懼色:"李援朝,你要是條漢子,就和我一對一的單練,讓別的人都讓開。"
  李援朝冷笑著搖了搖頭:"我們這些人不太喜歡逞匹夫之勇,那是頭腦簡單的人干的事,小混蛋,你害怕了?"
  "我要是怕了就不來了。告訴你,要是你今天把我殺了,也就算了,要是給我留口氣兒,下次我殺你。"
  李援朝臉色驟變,地雷在人群中大喊:"援朝,別和他廢話,大家上啊……""老兵"們早已紅了眼,紛紛亮出刀子,圍了上來。
  小混蛋拔出刀子向李援朝撲過去,李援朝后退幾步,身旁的同伴們護(hù)住他。
  小混蛋和李奎勇背靠背持刀向外,擺出拚命的架勢,地雷等人將他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持刀一步步向前逼進(jìn)。
  此時,在離這里約兩條街的百萬莊路口,鐘躍民和周曉白還在僵持。
  鐘躍民無可奈何,可又心急如焚。他口氣緩和下來:"曉白,你松手,別耽誤了我的大事。"
  周曉白急得快要哭了:"躍民,我求你別去,就算是為了我,行嗎?"
  鐘躍民氣急敗壞地使勁掰周曉白緊抓自行車的手,周曉白低頭在鐘躍民的手上咬了一口,他疼得縮回了手。鐘躍民真急了,他顧不了許多了,拿起彈簧鎖在周曉白的手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周曉白疼得叫了起來,她下意識地縮回了手。鐘躍民騎上車就跑,周曉白一把沒抓住,鐘躍民跑遠(yuǎn)了。
  周曉白絕望地大哭起來:"鐘躍民,你這個混蛋……"
  廣場上,血腥的格斗己進(jìn)入白熱化狀態(tài),小混蛋和李奎勇?lián)]舞著刀子企圖奪路而走。李援朝等人哪里肯放過,他們一窩蜂追過馬路。
  小混蛋和李奎勇剛剛沖過馬路又被一伙人迎頭截住,兩人左突右沖,做困獸之斗。
  身中數(shù)刀的小混蛋還在用手中的刀子進(jìn)行反擊,他渾身是血,步履踉蹌,漸漸不支……
  李奎勇的腹部也挨了一刀,他捂住腹部流出來的腸子跌跌撞撞地企圖殺開一條血路突圍,刀光一閃,他的肩部又被砍了一刀,鮮血涌了出來……
  小混蛋不斷地被刺中,他徒勞地?fù)]舞著手中的刀。
  李奎勇的視野中天旋地轉(zhuǎn),展覽館塔尖的天幕背景變成了一片血紅色……失去氣力的小混蛋不斷地被刺中,追殺者們兇狠地一刀一刀刺向小混蛋,他的身體在刀光中劇烈地痙攣著,最終頹然倒下。
  李奎勇還在跌跌撞撞地跑,幾個追殺者緊追不舍。這時鐘躍民騎著自行車趕到,他聲嘶力竭地喊:"奎勇,我是鐘躍民,快往我車上跳……"
  李奎勇竭盡最后一點(diǎn)力氣竄上鐘躍民的自行車后架,腦袋無力地伏在鐘躍民的背上,鐘躍民拚命蹬著自行車逃避著追殺者,一個追殺者將手中的菜刀向鐘躍民擲出,菜刀在空中翻滾著,從鐘躍民頭上掠過……他終于載著李奎勇逃遠(yuǎn)了。
  李援朝手下的人殺紅了眼,紛紛推起自行車要追,李援朝揮手制止住他們∶"你們看清了,那是鐘躍民……"
  鐘躍民在手術(shù)室外的走廊里找到了一部電話,他的手哆嗦得厲害,手指半天也插不進(jìn)撥號盤的孔里,電話里終于傳來周曉白的聲音:"喂!哪一位?"
  "曉白,是我,你聽我說……"鐘躍民語無倫次地說。電話被掛斷了,話筒里傳來蜂嗚音。
  鐘躍民固執(zhí)地重新?lián)軇与娫捥柋P。
  "曉白,你千萬別掛,我有急事要請你幫忙……"
  話筒里沒有聲音,周曉白在沉默。
  "曉白,你在聽嗎?"
  周曉白平靜地聲音:"你說吧。"
  "我在醫(yī)院里,我的朋友受了重傷,正在搶救,我需要錢,你能借我點(diǎn)兒錢嗎?我一定會還你的,求你幫幫我,求你了。"
  周曉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馬上來。"
  鐘躍民如釋重負(fù)地坐下。
  1968年6月在北京發(fā)生的這場血案,震動了京城所有的玩主,以往玩主們都把打架斗毆當(dāng)做一件時髦的活動,卻很少打出人命來,即使偶而出現(xiàn)死亡事件也屬于失手造成的,玩主們的主觀意識中沒有殺人的動機(jī),而李援朝策劃的這場血案,卻是個名符其實(shí)的殺人案。事后經(jīng)法醫(yī)檢查,小混蛋身中幾十刀,當(dāng)場斃命。李奎勇重傷,胸部中刀造成血?dú)庑兀共勘淮檀c子等內(nèi)臟流出體外,如果不是搶救及時,李奎勇也難逃一死。盡管小混蛋惡貫滿盈,血債累累,但畢竟是人命關(guān)天,于是公安局迅速行動起來,李援朝等數(shù)十人被捕,別看這些"老兵"平時狂妄驕橫,但沒幾個人有進(jìn)監(jiān)獄的經(jīng)驗(yàn),一旦面對經(jīng)驗(yàn)豐富的預(yù)審員,沒有幾個能扛住的,于是紛紛互相揭發(fā),越咬事情越多,又導(dǎo)致了很多人被捕。京城的"老兵"們一時禁若寒蟬,有的人逃往外地躲難,有的干脆金盆洗手重新當(dāng)起乖孩子。
  鐘躍民和鄭桐、袁軍等人也受到公安局的注意,血案發(fā)生后的第三天,鐘躍民和鄭桐、袁軍等人正在客廳里交談,這時兩個警察上門了。
  警察們仔細(xì)詢問了他們的名字和住址后,又迅速地翻看了一下手中的筆記本說,聽鐘躍民和鄭桐、袁軍等人的名字一點(diǎn)兒也不陌生,雖然沒見過他們,卻早已如雷灌耳了,今天可是個機(jī)會,得好好談?wù)劇?br />   鄭桐和袁軍一見警察進(jìn)門本想借故逃走,沒想到這兩個警察很熱情地挽留他們,兩人無可奈何地坐下。鄭桐的嘴甜,張嘴就叫警察叔叔,一個警察聽得渾身不自在,連忙制止:"別、別叫我叔叔,叫得我渾身不自在,咱們還是拉開點(diǎn)距離好。"
  鄭桐一副老實(shí)孩子的表情:"行,那我可就沒大沒小,不講禮貌了,警察同志,我們可都是老實(shí)孩子,從來沒跟你們打過交道,對了,我好象上小學(xué)一年級的時候和你們打過一次交道"
  警察注意地問:"嗯?一年級時?你犯什么事了?"
  "是這樣,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正巧碰見一個交通警,我二話沒說就把錢交給警察了,當(dāng)時那個警察把我夸得直臉紅,說我拾金不昧,真是毛主席好孩子……"警察知道上了當(dāng):"行了、行了,你不用再說了,咱們說正事吧,大概你們也聽說了,這次北展廣場上發(fā)生的殺人案已經(jīng)牽扯了不少人,據(jù)有人揭發(fā),你們都參與了這件事,我們今天來,就是為了核實(shí)這件事。"
  袁軍說:"警察同志,你可真高抬我了,我天生就膽兒小,不瞞您說,平時我見我爸和我媽打架都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我爸特別喜歡摔茶壺,我媽喜歡抄條帚疙瘩,一開打我們家就雞飛狗跳墻,真***瘆得慌……"
  鐘躍民只要沒什么把柄讓人抓住,他向來是喜歡和警察們耍貧嘴的,他神秘兮兮地說:"你們肯定是搞錯了,我們幾個都是這一帶出了名的好孩子,這些日子我們在等待分配,實(shí)在沒有事情做,閑著也是閑著,于是我們一商量,便成立了一個組織……"
  一個警察馬上注意起來:"嗯?成立了組織?好,就說說這件事,你們成立了什么組織?誰是頭兒?"
  鐘躍民故做謙虛:"不好意思,他們選我當(dāng)頭兒,我也沒有推辭,我們的組織叫'扶老攜幼志愿隊(duì)',專門站在大街上幫助老人和孩子過馬路,我們的組織成立兩個月來,大家都干得挺起勁,除了袁軍同志有時發(fā)些牢騷,認(rèn)為自己吃虧了,別的人表現(xiàn)還是不錯的,當(dāng)然,我們對袁軍同志的錯誤思想也進(jìn)行了批評教育……"
  警察打斷他的話:"鐘躍民,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們每天都在學(xué)雷鋒做好事,是這樣吧?這就怪了,據(jù)我了解,你們幾個在這一帶都是出了名的小流氓,打架斗毆搶帽子扒衣服什么都干,不然,我找你們干嗎?我總不至于是吃飽撐的吧?"
  鄭桐插嘴道:"警察同志,你不能光聽街道居委會那幫小腳兒偵緝隊(duì)胡說八道,這些老娘們兒成天張家長李家短,純粹是閑的,我們也不能堵住她們的嘴,只好由她們?nèi)フf吧。"
  一個警察仔細(xì)看看鄭桐說:"我看這里就你能說,小嘴兒挺好使嘛,那我問你,五號那天中午十一點(diǎn)前后,你在干什么?請你詳細(xì)地回憶一下。"
  "那天我在家?guī)臀覌屪鲲垼髞砦覌屪屛胰ベI醬油,我買完醬油回來看見兩個老頭兒在墻根兒那兒下棋,也賴我嘴欠,給一個老頭兒支招兒,一下就贏了,另一個老頭兒不干了,非拽著我要跟我下一盤,我沒辦法,只好跟他下,后來我給老頭兒來了個馬后炮,老頭兒的老將動不了窩兒了,老頭兒就想悔棋,這時我不干了,和老頭兒吵了起來,我說您這么大歲數(shù)悔棋好意思么?就這樣給我們年輕人做榜樣……"
  警察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你簡單點(diǎn)兒,你是說那天中午你在和老頭兒下棋,是不是?"
  "對,第一局我贏了,那老頭兒輸急了眼,死活不讓我走,我又連贏了他兩局才回家,剛到家我媽就抄起鍋鏟要打我,說等我醬油等了兩個多鐘頭……"
  警察真煩了:"我說你怎么這么貧?你不用再說了,我問你,誰能證明你當(dāng)時在下棋?"
  "那老頭兒啊,他能證明。"
  "這老頭兒住哪兒?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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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這我就不知道了,誰下棋之前還問問姓名和住址?這不是有病么?反正那老頭兒經(jīng)常在墻根兒那兒曬太陽,你要到那兒去等著,也許能碰上。"
  警察說:"行啦,你簽字吧,我可要事先警告你,你要是不說實(shí)話,一切后果可要自負(fù)。"
  鄭桐仔細(xì)看著談話記錄:"喲,您怎么凈是錯別字呀?支招兒的招字應(yīng)該有個提手,您這是召喚的召,還有……您這字也太帥了點(diǎn)兒,我怎么不認(rèn)識?跟阿拉伯文似的?"
  警察火了:"你哪兒這么多廢話?我警告你,再跟我臭貧我就告你妨礙公務(wù)。"
  鐘躍民也湊過來:"是不是該我說了?"
  一個警察翻了翻筆記本說:"你的事情我們已經(jīng)大致掌握了,據(jù)李援朝等人交待,那天你去晚了,等你到時,李奎勇已經(jīng)受了重傷,他是竄上你的自行車才免于一死,是這樣嗎?"
  "這基本是事實(shí),不過那天我可不是去打架的,我聽說北展廣場有人要打群架,我想去制止一下,結(jié)果碰上李奎勇,他往我車上一竄,緊接著一把菜刀就擦著我頭皮飛過去了,嚇得我差點(diǎn)兒尿褲子,不過,這也算是救人一命吧,同志,這應(yīng)該算見義勇為吧?你們公安局能送我一面錦旗么?上面寫八個字就行了,臨危不懼,英雄本色……"
  "你想什么呢?我們公安局送你錦旗?你倒真拿自己不當(dāng)外人,告訴你,我們今天是來找你核實(shí)情況,你要是有所隱瞞,我倒有可能送你一副手銬,在我們的調(diào)查沒有結(jié)束之前,你們哪兒也不許去,要保證隨叫隨到,我們隨時有可能找你們,聽見沒有?"
  鐘躍民點(diǎn)頭哈腰道:"我愿意接受組織上的審查,黨的政策我懂,決不冤枉一個好人,也決不放過一個壞人,是不是?"
  兩個警察站起來,合上筆記本。
  袁軍忽然覺得受了冷落,怎么沒人理他?也太不拿他當(dāng)回事了,他殷勤地站起來說:"警察同志,你們怎么沒問我呢?我正想和你們匯報一下那天我在干什么。"
  "那天你確實(shí)沒去,這我們清楚,不過,袁軍,你也不是只好鳥兒,我在審訊中多次聽到你的名字,雖然你當(dāng)天不在現(xiàn)場,但這件事與你也有牽連,你的問題,咱們以后再談,總之,你們要保證隨叫隨到,要是找不到你們,就以畏罪潛逃論處,后果你們都清楚。"
  鄭桐問:"那我們的'扶老攜幼志愿隊(duì)'怎么辦?還讓不讓我們學(xué)雷鋒了?這樣很容易造成誤會,明明是出去做好事,卻落個畏罪潛逃的惡名,你真讓我們?yōu)殡y。"
  "鄭桐,你又臭貧是不是?你不要以為我們拿你沒辦法,實(shí)話告訴你們,你們這幾塊料早在派出所掛上號了,什么壞事都少不了你們,我可把丑話說在前邊,下次要是讓我抓住什么證據(jù),我可就沒這么客氣了。"
  那個年齡大一些的警察教訓(xùn)道:"你們不要滿不在乎,這次的殺人案可是震驚全城了,李援朝的膽子也太大了,小混蛋就算該殺,那也是政府的事,如果當(dāng)時把他扭送公安局,李援朝他們還會受獎勵,可他們竟把小混蛋殺了,這下性質(zhì)就變了,你們好好想想,要從這件案子上吸取教訓(xùn)。"
  鐘躍民等人把兩個警察送到門口,殷勤地告別:"真是人民的好警察啊,眼看著我們都到懸崖邊上了,還不顧個人安危地探出身子要拉我們一把,多懸那,弄不好沒救成我們自己也掉下去了,真該好好感謝你們,你不知道,平時我爸說我都梗脖子,可今天你們這一席話,蹭的一下,就說到我心里去啦,語重心長啊,我心里暖融融的,我知道,黨和人民是不會拋棄我們的。二位走好,我不送了,再見!再見……去你媽的,玩去吧。"
  鐘躍民關(guān)上門,三個人得意地大笑起來。
  李奎勇整整昏迷一天一夜才醒過來,他睜開雙眼,第一個看見的就是鐘躍民,周曉白、袁軍、鄭桐站在病床邊。
  鐘躍民握住他的手:"奎勇,你終于醒了。嚇?biāo)牢伊耍慊杳哉惶煲灰沽耍艺媾履阈巡贿^來呢,你別說話,聽我說。"
  李奎勇微微點(diǎn)點(diǎn)頭。
  鐘躍民輕聲說:"你看,鄭桐和袁軍你都見過,這是周曉白,我的女朋友。"
  周曉白向李奎勇點(diǎn)點(diǎn)頭:"你好,請安心養(yǎng)傷,躍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們會幫助你的"
  李奎勇點(diǎn)點(diǎn)頭。
  鐘躍民見李奎勇脫離了危險,總算是放下心來,于是又開起了玩笑:"這次多虧了曉白,要不是她偷了她爸的錢,我們一時半會兒還真湊不起這么多錢交你的手術(shù)費(fèi),曉白真是高手,一出手就把他爸錢包給順出來了。"
  周曉白嬌嗔道:"去你的,那是我爸放在抽屜里的錢,你說誰偷錢包?"
  鄭桐插嘴:"當(dāng)然不能說是偷,多難聽呀?應(yīng)該叫'順',這就順耳多了。"
  這幾天鐘躍民想了很多,他想起他和李奎勇童年時的友誼,想自己為什么要整天打來打去的,象中了邪?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周曉白,從此再也不參與這樣的斗毆了,因?yàn)樗蝗挥X得很沒意思,沒意思透了。
  鐘躍民握住李奎勇的手,他只說了句∶"奎勇,咱們還是朋友,對不對?"
  李奎勇點(diǎn)點(diǎn)頭,用力握了握鐘躍民的手,他的眼中閃出淚光……
  第六章
  分別前的浪漫,寂靜的山谷,北風(fēng)在呼嘯。清冷的月光撒在連綿的山巒上,給人一種即朦朧又遙遠(yuǎn)的感覺。熊熊燃燒的篝火映紅了每一個人的臉,鐘躍民的歌聲在山谷中回蕩……
  1968年年底,應(yīng)該在1966、1967和1968年畢業(yè)的高中、初中學(xué)生全部畢業(yè),這也就是后來著名的"老三屆"
  對于當(dāng)時的畢業(yè)生來說,畢業(yè)以后的分配是個犯不上考慮的問題,因?yàn)辄h已經(jīng)替你考慮好了,除了少數(shù)人被應(yīng)征入伍外,還有極少數(shù)由于身體原因或家庭有特殊困難的人被照顧留城分配工作,其余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作為"知青"被送到邊疆的軍墾農(nóng)場或邊遠(yuǎn)山區(qū)去插隊(duì)
  1968年的征兵開始了,各學(xué)校的征兵體檢處門前都排了長隊(duì),在共和國的征兵歷史上,這一年的情況是很特殊的,因?yàn)樵谇耙荒辏簿褪?967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歷史上唯一一個沒有征兵的年頭。到了1968年,由于國際形勢的急劇變化,中國領(lǐng)導(dǎo)人感到戰(zhàn)爭的威脅,對國防工作做了一系列調(diào)整,其中擴(kuò)充武裝部隊(duì)是一個重要的措施,因此,1968年底,軍隊(duì)補(bǔ)充了大批新兵,從此中國軍隊(duì)的兵員總數(shù)達(dá)到了五百萬人,現(xiàn)役軍人的總數(shù)為世界第一。
  鐘躍民、袁軍和鄭桐都沒有接到體檢通知,因?yàn)樗麄兯趯W(xué)校的政工部門認(rèn)為他們都屬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不可能通過入伍政審,既然如此就不必參加體檢了,反正去插隊(duì)是不需要檢查身體的。
  出身于高級知識分子家庭的鄭桐倒是無所謂,他本來也沒做此打算。
  鄭桐的父親鄭天宇早年留學(xué)美國,美國人都很缺乏組織紀(jì)律性,不關(guān)自己的事也要跳出來發(fā)
  表意見,生怕別人忘了他。鄭天宇也受了這種影響,回國后又不知道改改,所以總是不招領(lǐng)
  導(dǎo)待見,一來了運(yùn)動就把他拎出來受受教育,得寫幾份檢查才能過關(guān),好在知識分子寫檢查
  不費(fèi)勁。不過,五七年的反右運(yùn)動倒沒碰到鄭天宇,這不是因?yàn)猷嵦煊铋L了記性,而是老天
  保佑他,本來他已經(jīng)精心準(zhǔn)備了發(fā)言稿,打算在第二天的會上向黨提點(diǎn)兒意見,誰知當(dāng)天晚
  上多喝了二兩酒,造成胃穿孔被送進(jìn)醫(yī)院搶救,等他病好了出醫(yī)院時,右派們已經(jīng)自殺的自
  殺,勞改的勞改了。鄭天宇嚇出了一身冷汗,連忙偷偷把發(fā)言稿燒了,從此夾起尾巴做人。
  鄭桐常常想,幸虧當(dāng)年他老爸被酒精燒穿了胃,不然鄭桐現(xiàn)在也許正在北大荒某個勞改農(nóng)場幫他老爸打土坯呢。老天爺既然這么照顧他一家,那么就不該再有非份之想了,當(dāng)兵夢可不是他這種家庭出身的人能做的,他對這種政治歧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別說是穿軍裝的正規(guī)軍,就是當(dāng)個民兵土八路也沒戲。他能琢磨的是到哪里去插隊(duì)的問題,鄭桐常常懷著比較陰暗的心理對鐘躍民、袁軍等人的處境表示興災(zāi)樂禍,既然這些干部子弟都當(dāng)不成兵,那他這"臭老九"出身的人還有什么心理不平衡的?
  鐘躍民和袁軍卻大為惱火,他們對這種政治歧視還不大習(xí)慣,從心里還認(rèn)為自己是革命干部出身。他倆罵罵咧咧地找到學(xué)校政工組要求解釋,為什么連入伍體檢的機(jī)會都不給他們?
  一個辦事員解釋說:"你們應(yīng)該知道,入伍的政審很嚴(yán)格,據(jù)我所知,你們的父母在政治上都有些問題,有些是歷史問題,有些是現(xiàn)行問題,總之,現(xiàn)在還沒有正式的組織結(jié)論,退一步說,就算學(xué)校同意你們參加體檢,你們也過不了政審關(guān)。"
  鐘躍民說:"黨的政策不是不唯成分論嗎?再說我們都是革命干部出身,又不是黑五類出身"
  辦事員嘲諷道:"革命干部?現(xiàn)在揪出來的黑幫走資派有幾個以前不是革命干部?劉少奇以前也是革命干部呢。"
  袁軍大怒:"媽的,我爸爸三八年參加八路軍,打了半輩子的仗,我他媽倒成了出身不好的人了?我問你,你們那個革委會主任,三八年他在哪兒?"
  鐘躍民出言不遜:"大概正穿開襠褲呢。"
  "穿開襠褲?你太抬舉他了,他那會兒還在他爹腿肚子里轉(zhuǎn)筋呢。"袁軍肆無忌憚地罵起來
  辦事員猛地站起:"袁軍,你罵誰?"
  袁軍一拍桌子:"去你媽的,罵你?我還想抽你丫的呢,你***也就是條狗,人五人六的坐這兒假充真神。"
  鐘躍民拉起袁軍道:"別理他,這是個傻B,咱們走,不就是當(dāng)兵嗎?大爺我還不稀罕呢。"
  辦事員被氣得直哆嗦:"太不象話了,流氓,一群流氓……"
  鐘躍民、袁軍和鄭桐已經(jīng)報了名去陜北插隊(duì),周曉白和羅蕓也被批準(zhǔn)入伍,馬上就要走了,大家決定做一次郊游。
  鐘躍民以前和幾個同學(xué)結(jié)伴去過房山云水洞,那時北京幾乎無人知道云水洞,也沒有什么直達(dá)的汽車路線,只能騎自行車去,還得帶上野營的炊具和裝備,因?yàn)槟抢锸歉F鄉(xiāng)僻壤,不具備接待旅游者的條件。鐘躍民這一說,大家都來了興趣,這很有點(diǎn)象一次探險活動,聽著怪刺激的,尤其是那個神秘的云水洞,經(jīng)鐘躍民添油加醋,周曉白幾乎聽傻了。按鐘躍民的意思,這個洞的另一個出口在山西太行山的某一處峭壁上,洞里有很多地下河流,鐘躍民一口咬定他曾經(jīng)在洞里橫渡過一條河,這條河水流湍急,河面寬闊如長江,他差點(diǎn)就淹死在里面鄭桐對目瞪口呆的周曉白和羅蕓說,那是鐘躍民在夢里橫渡了那條大河,于是就給當(dāng)成了真的。鄭桐認(rèn)為,夢境和現(xiàn)實(shí)存在著很大的差別,不能太當(dāng)真,譬如鐘躍民夢見他在抗旱澆麥子,等醒來以后也許會發(fā)現(xiàn)是自己在尿炕。
  盡管大家對鐘躍民的話表示了極大的懷疑,但還是決定去一次,只不過周曉白打消了帶游泳衣去橫渡那條大河的打算。
  天剛蒙蒙亮,他們就騎著自行車出發(fā)了。幾個年輕人象撒了歡的鳥兒,一路上追逐著,說笑著,吵鬧著,盡情揮灑著青春的激情。郊區(qū)公路兩旁排列著高大的鉆天楊,陽光從楊樹枝葉的縫隙中照射進(jìn)來,猶如他們令人眩目的青春。
  不過,到底是太年輕,才剛走了一半的路程,他們的體力就揮灑得差不多了。
  袁軍身子趴在自行車上,吃力的騎著,氣喘吁吁地問:"躍民,還有多遠(yuǎn)?"
  "早著呢,這剛到哪兒?再照著一百里地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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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6-2-26 09:31:25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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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蕓驚呼上當(dāng):"曉白,躍民把咱們都騙了,那天他是怎么說的?他說云水洞離北京不遠(yuǎn),騎車一個小時就到了,現(xiàn)在咱們已經(jīng)騎了一個半小時了,怎么還有一百多里?"
  鐘躍民一貓腰,加速沖到前面:"我是說過一個小時能到,可那是坐汽車,誰告訴你是騎車了?"
  羅蕓累得已經(jīng)喘不上氣了,她從來沒跑過這么遠(yuǎn)的路,于是抱怨道:"鐘躍民,你這騙子,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了,我累得腿都要斷了,我不去了。"
  鐘躍民卻一臉壞笑:"悉聽尊便,你現(xiàn)在就可以回去,不過我警告你,這一帶的農(nóng)民兄弟比較貧困,四十大幾的娶不上媳婦的人很多,你可要當(dāng)心。"
  袁軍和鄭桐也隨聲附和道:"你要是失蹤了,我們肯定會到處去找你,只怕等我們找到你時,已經(jīng)生米做成熟飯了。"
  "找到了也不好辦,農(nóng)民兄弟多不容易呀,這好比一個人餓了好幾天,好不容易弄著半個窩頭,剛吃了一口又讓我們給搶回去了,我們也實(shí)在不忍心。"
  羅蕓生氣了,索性停下車不走了:"曉白,你走不走?你要不走我一個人回去,反正我是不去了。"
  鐘躍民等人都停下車,陪著笑臉解勸:"喲,急啦?真不識逗,羅蕓,別跟我們一般見識。"
  周曉白笑道:"羅蕓,你還不知道這些家伙?你想想,狗嘴里能長出什么來?"
  鐘躍民:"走吧,羅蕓同志,我們大家都需要你,沒有你大家會很痛苦的,就象航海者看不到燈塔,向日葵找不到陽光,干革命離不開紅寶書一樣。"
  羅蕓被逗笑了∶"鐘躍民,你可真夠反動的。"
  鄭桐鼓掌道:"行了、行了,列兵羅蕓同志經(jīng)過激烈的思想斗爭,終于放棄了開小差的打算,又重新回到革命隊(duì)伍中來,放心吧羅蕓同志,我們不會歧視你,你千萬別背什么包袱。"
  羅蕓騎上車,恨恨地向周曉白抱怨:"曉白,我算是跟你上賊船了,他們欺負(fù)我,你也不管,你什么時候也和他們穿一條褲子了?"
  "周曉白并沒有和我們合穿一條褲子,她頂多是和鐘躍民伙穿一條褲子罷了,這可是原則問題。"鄭桐糾正著。
  周曉白笑吟吟地說:"你們這些混蛋愛說什么就說什么,我就是要和鐘躍民伙穿一條褲子,還要穿一輩子,氣死你們。"
  鐘躍民把胳膊搭在周曉白的肩膀上:"那好,我要做一條能裝兩個人的褲子,褲腰留一米五夠嗎?"
  羅蕓啐道:"越說越不要臉,曉白,你怎么總幫鐘躍民說話?"
  鄭桐騎到羅蕓身邊,嘴上開始找便宜:"羅蕓,我要是也做條褲腰一米五的褲子,你愿意和我合穿么?"
  "滾!一邊呆著去……"
  大家大笑起來,青山翠谷間留下他們青春的歡笑聲……
  房山云水洞是典型的石灰?guī)r溶洞,屬于"喀斯特"地貌,在北方地區(qū)比較罕見。洞內(nèi)很安靜,時時能聽到滴水的聲音,千奇百怪的鐘乳巖和石筍構(gòu)成各種奇異的造型,每一個造型都能讓人浮想聯(lián)翩。其實(shí)這類石灰?guī)r溶洞算不上什么奇觀,只要有石灰?guī)r的地區(qū)都會出現(xiàn)這類溶洞,僅在中國就數(shù)不勝數(shù),不過,當(dāng)年的鐘躍民、周曉白等人都沒見過什么世面,這個溶洞就已經(jīng)足夠引起他們的驚嘆了。
  幾支手電的光柱在洞頂來回掃動,大家看得嘖嘖稱奇。
  周曉白緊緊抓住鐘躍民的手,身子依偎在他的身上:"躍民,我有點(diǎn)兒害怕,你可千萬別離開我。"
  羅蕓摸摸一根晶瑩剔透的石筍問∶"鐘躍民,你的大河呢?指給我們看看。"
  鐘躍民臉不紅地回答∶"大概是塌方把通道都堵死了,你要看河得另打一條隧道。"
  "你就蒙人吧。"
  袁軍敏捷地攀上一塊象蓮花座一樣的巨石,鄭桐舉起相機(jī),閃光燈在閃爍。
  周曉白問:"這些鐘乳巖和石筍大概要上萬年才能形成吧?"
  "大約要幾十萬年吧。"鐘躍民回答。
  周曉白喃喃道:"在時間面前,生命真脆弱,躍民,我們要抓緊時間。"
  "干什么?"
  "享受你我相處的每一天,不然咱們很快就會老的。"
  鄭桐端著相機(jī)喊:"躍民、曉白,你們站好,我給你們照張像。"
  鐘躍民和周曉白揚(yáng)起頭。
  "別這么嚴(yán)肅,躍民,你不要裝得象正人君子似的,露出點(diǎn)兒微笑,曉白,對躍民親熱點(diǎn)兒,都伙穿一條褲子了,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鄭桐挑剔著。
  "鄭桐,閉上你的臭嘴。"周曉白喊。
  鐘躍民小聲道:"他是嫉妒咱們啦,鄭桐,你別這么惡聲惡語,我們又沒招你?你不就是惦記上羅蕓了嗎?沒關(guān)系,趕明兒讓周曉白給你說說媒。"周曉白故意大喊:"羅蕓,鄭桐好象是看上你啦,你要他嗎?"
  羅蕓哼了一聲:"不要,我不要戴眼鏡的。"
  "那我不戴眼鏡,你看怎么樣?"袁軍湊過來說。
  "你?我又不是你的幼兒園小朋友。"
  羅蕓向周曉白喊:"曉白,你知道我看上誰了嗎?告訴你,我看上了鐘躍民,你把他讓給我得了"
  "這可不行,你還不如殺了我。"
  鐘躍民大喜道:"我看你們兩個都不錯,要是都和我好,我倒也沒什么意見。"
  周曉白跺腳做痛苦狀:"好啊,鐘躍民,你總算把心里話說出來了,我和你拚了。"
  羅蕓大笑:"鐘躍民,你休了她,我嫁給你。"
  "躍民,你也太黑心了,一個占著兩個,這世上的事也太不公平了,我和袁軍快旱死了,你小子倒?jié)吵鰹?zāi)來啦?"鄭桐不滿地說。
  周曉白鬧累了:"好了,好了,都別鬧了,鄭桐,你還沒給我們照像呢。"
  周曉白雙手摟住鐘躍民的脖子,把臉貼在他的肩膀上,閃光燈一閃,兩人的形象留在一張底片上。
  這是他們一生中最好的年華,精力多得無處發(fā)泄,吵啊鬧啊耍貧嘴啊,折騰起沒完,一直鬧到晚上還不覺得累。
  夜幕降臨,他們在洞口點(diǎn)起篝火燒飯,篝火在熊熊燃燒,他們圍坐在篝火旁繼續(xù)說笑著,一陣西北風(fēng)襲來,周曉白打了個寒戰(zhàn):"真冷,躍民,抱著我。"
  鐘躍民抱住周曉白對羅蕓嘻皮笑臉道:"羅蕓,你冷嗎?要不你也過來。"
  羅蕓啐了一口:"去你的,想得美。"
  周曉白大笑:"碰釘子了吧?活該。"
  鄭桐說:"真受刺激,袁軍,你呢?"
  "我沒事兒,我是視天下美女如糞土。"
  "你才是糞土呢,酸葡萄。"周曉白說。
  羅蕓裹緊大衣說:"冷死了,唱個歌兒吧?"
  鐘躍民問:"唱什么歌?"
  "《山楂樹》怎么樣?。"鄭桐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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