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

血族

姐姐再次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時候，已是十年后的又一個秋天。樹都無精打采地立著，枯黃的葉子跟她離開我那年一樣無可奈何地飄落下來。 她從遙遠的都市歸來，帶著不多的行李住在離我很近的公寓里，樣子跟十年前大相徑庭，尤其令人驚訝的是她結(jié)婚了，嫁了一個又老又丑的男人。
那次聚會是在尷尬的氛圍里進行的，對于十年前只有十歲的我來說，青春期里有關(guān)姐姐的位置接近空白，當(dāng)年她秀美姣好的面容模糊了，取代的是一張修飾過度的憔悴的臉。她才不過26歲而已。前幾年我聽一些老鄰居說在電視上看到她，好象在努力朝演藝界發(fā)展，春風(fēng)滿面的，而今卻如此輕易的凋謝在男人手里。姐夫是個表情陰郁的男人，至少有五十歲，絲毫沒有教養(yǎng)，象個街頭流浪漢。我看著這陌生的一對夫妻，徒勞的想找出話題，卻總是說不了兩句就戛然。
　 他確實是個粗俗的人，一直坐在餐桌旁焦躁地敲著手指，袖口習(xí)慣性地拉起來，露出手腕。那里有一個醒目的刺青，兩朵玫瑰纏繞在一條眼睛蛇上。
　 一陣寒意忽然從每個毛孔向我襲來。我只能拼命壓抑住不安的情緒，換個角度仔細凝視他的臉孔，沒錯，雖然老了很多，但我確信是“那個人”。
　　接下來我對姐姐他們的生活表現(xiàn)出了分外的關(guān)心，比如怎么認識的，結(jié)婚多久了，姐夫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等等。他們的回答都十分含糊，姐姐的臉上浮現(xiàn)出厭惡的表情，好象在回憶不堪的往事。
　　姐夫則一支接一支地抽煙，說自己早就辭職不干了，是清水市人。他絲毫沒有清水那邊的口音。 中間有一會兒他們兩個都離開了客廳，我急忙小心地用紙巾包著一個煙蒂塞進皮包里。
　　我努力讓自己保持鎮(zhèn)靜，手卻依然抖得厲害，在十年前象野狗一樣流落街頭后，我再一次無法自控。 告別的時候天色有點晚了，借著門廳昏暗的燈光我凝視姐姐的面孔，終于有點滴溫情蔓延開來，她畢竟是我的姐姐，我如今唯一的親人。我們又隨意寒暄了幾句，默契地避開十年前的變故，但我心里清楚，有些傷疤是必須揭開的。

2

　　再次拜訪姐姐是十天后，事先我打了電話，得知姐夫到酒館里去了，晚些時候才能回來。 姐姐開門時還穿著睡衣，頭發(fā)垂在肩頭，臉色蒼白，脖子上有片淤痕，我打賭是姐夫那個王八蛋干。
　　氣氛融洽了很多，我把自己沉在柔軟的沙發(fā)上，緩緩地品著檸檬茶，有關(guān)姐姐的記憶蒸氣般升騰起來。酗酒的父親，苯手苯腳的母親，亂七八糟的生活，卻養(yǎng)育了聰明而又美麗的姐姐。她早熟得厲害，爸爸還在無所顧忌地打我的時候，她的男朋友已經(jīng)開著機車在樓下等她了。
　　他們管不住她，我常聽到父親歇斯底里地叫著：“你這個臭婊子，有本事就別再回來！” 我小心地把話題拉到姐夫身上，姐姐遲疑了一陣子，她很難過，我明白他們感情很糟糕。
　　“他簡直是個流氓，我恨他。”料想之中的答案。姐姐點了支煙，把面孔隱藏在煙霧后面。 “那當(dāng)初干嗎嫁他？姐，我以為你從小就有挑男人的眼光呢。” “被蒙蔽了吧。追求我的時候偽裝的挺好。”說這話的時候，姐姐顫抖了一下，我直覺有些不對，但觸摸不到問題的關(guān)鍵。 短時間的沉默，我猶豫著該不該直入主題，那對我們來說似乎都太殘忍。
　　“姐姐，我想跟你談?wù)勈�年前……�?她楞了一下，空氣凝固了。
　　 那天我記得是11月28號，秋風(fēng)吹得家里那張破爛的紗門忽忽直響，姐姐一放學(xué)就跟朋友到舞廳里去了。父母又在爭吵，母親嚷著要喝茶，父親就把茶杯從柜子里拿出來一個接一個摔在地上。我小心翼翼地從后門溜出去，想到鄰居家吃晚飯，母親卻高聲尖叫著勒令我去給她燒開水。“你這個小混蛋，跟你爹一個德行！”她當(dāng)時尖刻的漫罵長時間在我生活里重現(xiàn)，畢竟那是我最后一次聽到她的聲音。
　　我是晚上十點左右回家的，鄰居很慷慨地留我吃飯，飯后又跟她的小女兒玩了會兒游戲。他家的人時常可憐地看著我。倒霉的孩子，生在那樣的家庭里。我猜他們心里一定在這么說。
　　我很不情愿想起接下來的事情，父母倒在地板上，血流了一地，到處是被翻過的痕跡。我只看了一眼就尖叫著沖了出去。人開始多起來，他們把父母放進袋子里，送到白色的車子上，鄰居們把我擋在后面，不讓我看到尸體。警察很快也來了，確定是一起惡性的入室搶劫殺人案，他們把我跟姐姐叫到一邊例行地問了幾句，就急匆匆走了。
　　破案的可能性很小，這樣流竄作案的家伙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去外地的火車上了。 以我當(dāng)時的年紀(jì)，很難有更多的判斷了。我只知道事情會越來越糟。姐姐告訴我家里沒有錢了，她要到遙遠的地方去，否則就會餓死。第二天她就不見了，我象野狗一樣被所有的人拋棄掉。我當(dāng)時很恨她，失去了父母她非但沒有傷心，反而一副終于獲得自由的模樣。我也不喜歡父母，但我更害怕一個人呆著。我才只有十歲。
　　我一直說漏了一個關(guān)鍵，甚至在回答警察問題的時候也沒有提起。當(dāng)時我嚇壞了，腦海里一片空白。后來，在流浪街頭的日子里，那點關(guān)鍵的東西竟慢慢清晰起來，迫使我用了許多時間去回憶細節(jié)。 憑著孩子的敏感，我確信就是“那個人”干的。當(dāng)我從鄰居家出來的時候，一個人在我家門前匆忙走過，普通的大衣，陌生的臉。
　　我拼命回憶他當(dāng)時的神情，發(fā)掘著他內(nèi)心深處的慌亂。是的，他絕對是剛殺了人的樣子，臉上還殘留著亢奮和邪惡，令我感到沉重的壓迫。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習(xí)慣性地拉了拉袖口，昏暗的路燈下，我看到一個醒目的刺青，兩朵玫瑰纏繞在一只眼鏡蛇上……
　　姐姐聽到這里的時候臉色煞白，輕輕叫了一聲。 噢，那不可能，莉莉，他是個流氓，但絕對沒殺人的膽量。 我把一些復(fù)印的紙張從皮包里拿出來遞給她看。那是指紋化驗的結(jié)果。姐夫?qū)�姐姐說了謊，他有前科，籍貫也不是在清水，而是在跟這里臨近的小鎮(zhèn)上。他三十歲的時候因為入室盜竊被判了八年，以后又陸續(xù)涉嫌一些刑事案。總體來說，他臭名昭著，十年前殺過一對夫妻絕對是不值得驚訝的。
　　姐姐的神色越來越萎靡，她激動地顫抖著，漸漸大哭起來。我摟住她的肩膀，輕聲安慰她。 我沒想到，我真的沒想到……怎么會碰到這樣的事情呢？ 她哭得更大聲了，開始訴說姐夫在婚后如何對她不好，如何虐待她。她想跟他離婚，他就以殺死她作為威脅，還揮霍光了她掙的錢。她本想就這樣忍耐下去的，現(xiàn)在又發(fā)現(xiàn)他是個兇手，還是殺死自己父母的元兇…… 那一刻我也忍不住想哭，我?guī)缀跬耆�原諒了姐姐。和我所�?jīng)受的磨難相比，她現(xiàn)在的心情大概更為悲慘吧。何況我還需要她和我同舟共濟，想出對付兇手的辦法。 我們并沒有足夠的證據(jù)，用十年前一個小女孩的記憶作為控訴的唯一理由很牽強。我囑咐姐姐一定不要慌張，要保持平常的樣子面對姐夫，然后盡可能在無意之間提起十年前的慘禍，觀察他的反應(yīng)。 “這很危險，他一知道我就是‘那家人’的孩子，會當(dāng)場殺死我的。” “所以你要有準(zhǔn)備。去買把刀子，貼身放著。我會隨時等你的電話。”
　　走出姐姐家，我靠在一個陰暗的角落里思索了很久，剛才有點失控的理智重新找了回來。姐姐的反應(yīng)有點怪，有點做作，尤其是她大哭的時候。一種可怕的疑慮壓過來，我想了想，終于撥了個電話給小馬。
　　小馬是個偵探。 三天后的深夜，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把我從睡夢中吵醒了。是姐姐顫抖的聲音：“莉莉，你快來，我……我想我殺死了他。” 我扔下電話，用最快的速度趕過去。姐夫仰面躺在墻邊，左胸插了一把彈簧刀，血濺在墻角和地毯上。姐姐坐在床上，正看著尸體發(fā)楞。
　　“告訴我事情怎么發(fā)生的，姐。”我看著地上的姐夫，絲毫不覺得驚訝。
“我跟他提起當(dāng)年的事情，他慌亂得要命。天，我確信是他干的，絕對的。他把我從床上推下來，一直逼到墻角里，然后怒吼著掐我的脖子。我就從睡衣里把刀拿出來，扎了過去……”
　　“很好，姐姐，做的好，是他該死。可現(xiàn)在我們要怎么辦呢？”
　　“你幫我作證，我一直跟你呆在一起，而他則是一個人睡在家里的時候不幸被強盜殺死了。”
　　于是我們開始偽裝現(xiàn)場，把門弄成被撬開的樣子，把抽屜全拉開，東西雜亂地丟在地上。
　　我看著姐夫的尸體嘆了口氣：“他跟十年前父親的死法真的好相似。”
　　“恩，連刀插進去的位置都一樣。” 料想得到了證實。我回過頭來看著姐姐，冷冷地說：“那不過是因為同一個人做的而已。”
　　她迷茫地看著我：“莉莉，你在說什么？” “我記得很清楚，父母被殺的那天你比我回來的更晚，你根本沒機會看到父親的尸體，刀口從哪里插進去你又怎么會知道？”
　　我一步步逼近她，看著她下意識的后退，“姐，要不要我告訴你你疏忽了那里。姐夫并不是被你失手殺死的，對嗎？如果他照你所說的那樣死去的話，血會濺到高些的墻壁上的，而不是象現(xiàn)在這樣都濺落在地上。你事先給他喝了大劑量的安眠藥，然后把昏迷的他從床上拖下來，拉到墻角后用刀扎死了他。”
　　我走到床邊拿起一個咖啡杯，“假如現(xiàn)在把這個拿去化驗，大概會發(fā)現(xiàn)殘留的藥物吧。”
　　姐姐頹然倒在床上，嘴唇發(fā)青。我有點不忍，但還是把話繼續(xù)下去。 “我找人調(diào)查了些你這幾年的經(jīng)歷。開始幾年你做了酒吧女郎，掙了不少錢，后來用這些錢買通了經(jīng)紀(jì)人，差點被捧成偶像歌手。但就在關(guān)鍵的時候，你突然退卻，悄無聲息地結(jié)婚做了家庭主婦。我了解你，姐，你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讓你放棄多年努力的唯一原因是有人抓住了你的要害，把柄。我猜當(dāng)年也許就是那樣湊巧，作為一個竊賊，他無意中看到了你殺死父母的情景。許多年后，當(dāng)他在媒體上看到你，認出你，就好象突然看到了寶藏，想盡方法接近你，威脅你，人財兩得。而你一直在謀劃殺掉他，對嗎？” 我停了一下，中間有一點我還不夠清楚。 “后來你為什么要來找我呢？你一開始就想利用我替你隱瞞姐夫的被殺嗎？可你并不知道我當(dāng)年看到了他，那應(yīng)該是意外。”
　　姐姐看著我，不再緊張了，如釋重負的樣子。我明白，這些年她背負著秘密已經(jīng)生活了太久。 “你說的基本都對。莉莉，是那混蛋逼著我回來找你的，我們已經(jīng)幾乎沒錢了。他不知道從哪里知道你現(xiàn)在很富有，于是想跟我串通騙你一筆錢。至于你當(dāng)年看到過他，我確實沒想到。但我立刻意識到這是個好機會，你會支持我干掉他的。莉莉，我也是沒辦法……” “姐，爸媽真的可惡到非死不可嗎？當(dāng)年你也是這樣殺掉他們的，對嗎？在沖茶的水里加了媽媽的安眠藥，然后用了刀子……” 她的咽喉里發(fā)出一絲低嚎，臉色沉下來。 “爸爸是個畜生，莉莉，他強暴了我，媽媽也知道，但她不管。如果我不殺掉他，你也逃不過的，我救了你，你知道嗎？不要把我送到監(jiān)獄里去，我還年輕……” 我憐憫的看著姐姐，拿了杯水給她，告訴她沒事了，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會出賣她的，我只是不高興被她欺騙。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 姐姐倒在我懷里沉沉的睡著了。
　　我把她放在床上，撥電話報警。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我下安眠藥的手段并不比她差。 其實我相信姐姐說的話，父母都是混蛋，我恨他們。　　我不能原諒姐姐的地方只有三點。
　　第一，她當(dāng)年不該拋下我一個人走掉。
　　第二，十年后不該試圖利用我。
　　第三，她從來沒關(guān)心過我這十年究竟是怎樣過來的。

趿拉板

什么叫心靈深處
現(xiàn)在偶知道了~

空山狂客

怎么不見有最新的恐怖圖片了 我一直等著你發(f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