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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醫(yī)科大學(xué)論壇

標(biāo)題: <三俠五義> [打印本頁]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09:39
標(biāo)題: <三俠五義>
三俠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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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0
第三十四回  定蘭譜顏生識英雄  看魚書柳老嫌寒士


    且說顏生見金生去了,便叫雨墨會帳。雨墨道:“銀子不夠了,短的不足四
兩呢!我算給相公聽,咱們出門時共剩了二十八兩。兩天兩頓早尖連零用,共費
了一兩三錢。昨晚吃了十四兩,再加今晚的十六兩六錢五分,共合銀三十一兩
九錢五分。豈不是短了不足四兩么?”顏生道:“且將衣服典當(dāng)幾兩銀子,還了帳
目,余下的作盤費就是了。”雨墨道:“剛出門兩天就當(dāng)當(dāng)。我看除了這幾件衣
服,今日當(dāng)了,明日還有什么?”顏生也不理他。

    雨墨去了多時,回來道:“衣服共當(dāng)了八兩銀子,除還飯帳,下剩四兩有
零。”顏生道:“咱們走路罷。”雨墨道:“不走還等什么呢?”出了店門,雨墨自言
道:“輕松靈便,省得有包袱背著,怪沉的。”顏生道:“你不要多說了。事已如此。
不過多費去些銀兩,有甚要緊。今晚前途,任憑你的主意就是了。”雨墨道:“這
金相公也真真的奇怪。若說他是誆嘴吃的,怎的要了那些菜來,他連筷子也不
動呢?就是愛喝好酒,也犯不上要一壇來,卻又酒量不很大,一壇子喝不了一零
兒,就全剩下了,白便宜了店家,就是愛吃活魚,何不竟要活魚呢?說他有意要
冤咱們,卻又累不相識,無仇無很。饒白吃白喝,還要冤人,更無此理。小人測不
出他是什么意思來。”顏生道:“據(jù)我看來,他是個滿灑儒流,總有些放浪形骸之
處。”主仆二人途次閑談,仍是打了早尖,多歇息歇息,便一直趕到宿頭。雨墨便
出主意道:“相公,咱們今晚住小店吃頓飯,每人不過花上二錢銀子,再也沒的
耗費了。”顏生道:“依你,依你。”主仆二人競投小店。

    剛剛就座,只見小二進(jìn)來道:“外面有位金相公找顏相公呢。”雨墨道:“很
好,請進(jìn)來。咱們多費上二錢銀子,這個小店也沒有什么主意出的了。”說話間,
只見金生進(jìn)來道:“吾與顏兄真是三生有幸,竟會到哪里,哪里就遇得著。”顏生
道:“實實小弟與兄臺緣分不淺。”金生道:“這么樣罷。咱們兩個結(jié)盟。拜把子
罷。”雨墨暗道:“不好!他要出礦。”連忙上前,道:“金相公要與我們相公結(jié)拜,
這個小店備辦不出茶禮來,只好改日再拜罷。”金生道:“無妨,隔壁太和店是個
大店口,什么俱有。慢說是祭禮,就是酒飯,回來也是那邊要去。”雨墨暗暗頓
足,道:“活該,活該!算是吃定我們爺兒們了。”

    金生也不喚雨墨,就叫本店的小二將隔壁太和店的小二叫來。他便吩咐如
何先備豬頭三牲祭禮,立等要用;又如何預(yù)備上等飯,要鮮串活魚;又如何搭一
壇女貞陳紹:仍是按前兩次一樣。雨墨在旁,惟有聽著而已。又看見顏生與金生
說說笑笑,真如異姓兄弟一般,毫不介意。雨墨暗道:“我們相公真是書呆子,看
明早這個饑荒怎么打算?”

    不多時,三牲祭禮齊備,序齒燒香。誰知額生比金生大兩歲,理應(yīng)先焚香。
雨墨暗道:“這個定了,把弟吃準(zhǔn)了把兄咧!”無奈何,在套服侍。結(jié)拜完了,焚化
錢糧后,便是顏生在上首坐了,金生在下面相陪,你稱仁兄,我稱賢弟,更覺親
熱。雨墨在旁聽著,好不耐煩。少時,酒至菜來,無非還是前兩次的光景。雨墨
也不多言,只等二人吃完,他便在外盤膝坐下,道:“吃也是如此,不吃也是如
此,且自樂一會兒是一會兒。”便叫:“小二,你把那酒抬過來,我有個主意。你把
太和店的小二也叫了來,有的是酒,有的是菜,咱們大伙兒同吃,算是我一點敬
意兒。你說好不好?”小二聞聽,樂不可言,連忙把那邊的小二叫了來。二人一壁
服侍著雨墨,一壁跟著吃喝,雨墨倒覺得暢快。吃喝完了,仍然進(jìn)來等著,移出
燈來也就睡了。

    到了次日,顏生出來凈面。雨墨悄悄道:“相公昨晚不該與金相公結(jié)義。不
知道他家鄉(xiāng)住處,知道他是什么人?倘若要是個該片,相公的名頭不壞了么?”
顏生忙喝道:“你這奴才,休得胡說!我看金相公行止奇異,談吐豪俠,決不是那
流人物。既已結(jié)拜,便是患難相扶的弟兄了。你何敢在此多言!別的罷了,這是
你說的嗎?”雨墨道:“非是小人多言。別的罷了,回來店里的酒飯銀兩,又當(dāng)怎
么樣呢?”

    剛說至此,只見金生掀簾出來。雨墨忙迎上來,道:“金相公,怎么今日伸了
懶腰,還沒有念詩就起來呢?”金生笑道:“吾要念了,你念什么?原是留著你念
的,不想你也誤了,竟把詩句兩耽擱了。”說罷,便叫:“小二,開了單來吾看。”雨
墨暗道:“不好!他要起翅。”只見小二開了單來,上面寫著連祭禮共用銀十八兩
三錢。雨墨遞給金生。金生看了,道:“不多,不多,也賞他二兩。這邊店里沒用
什么,賞他一兩。”說完,便對顏生道:“仁兄呀!……”旁邊雨墨吃這一驚不小,
暗道:“不好,他要說‘不鬧虛了’。這二十多兩銀子又往哪里弄去?”誰知金生今
日卻不說此句,他卻問顏生道:“仁兄呀!你這上京投親,就是這個樣子,難道令
親那里就不憎嫌么?”顏生嘆氣,道:“此事原是奉母命前來,愚兄卻不愿意。況
我姑父姑母又是多年不通音信的,恐到那里未免要費些唇舌呢。”金生道:“須
要打算打算方好。”

    雨墨暗道:“真關(guān)心呀!結(jié)了盟,就是另一樣兒了。”正想著,只見外面走進(jìn)
一個人來。雨墨才待要問:“找誰的?”話未說出,那人便與金生磕頭,道:“家老
爺打發(fā)小人前來,恐爺路上缺少盤費,特送四百兩銀子,叫老爺將就用罷。”此
時顏生聽的明白。見來人身量高大,頭戴雁翅大帽,身穿皂布短袍,腰束皮帶,
足下登一雙大曳拔極鞋,手里還提著個馬鞭子。只聽金生道:“吾行路,焉用許
多銀兩。既承你家老爺好意,也罷,留下二百兩銀子,下剩仍然拿回去。替吾道
謝。”那人聽了,放下馬鞭,從褡褳敬叉子里一封一封掏出四封,擺在桌上。金生
便打開一包,拿了兩個錢子,速與那人,道:“難為你大遠(yuǎn)的來,賞你喝茶罷。”那
人又趴在地下,磕了個頭,提了褡褳馬鞭子。才要走時,忽聽金生道:“你且慢
著,你騎了牲口來了么?”那人道:“是。”金生道:“很好。索性‘一客不煩二主’,
吾還要煩你辛苦一趟。”那人道:“不知爺有何差遣?”金生便對顏生道:“仁兄,
興隆鎮(zhèn)的當(dāng)票子放在哪里?”顏生暗想道:“我當(dāng)衣服,他怎么知道了?”便問雨
墨。雨墨此時看的都呆了,心中納悶道:“這么個金相公,怎么會有人給他送銀
子來呢?果然我們相公眼力不差。從今我倒長了一番見識。”正在呆想,忽聽顏
生問他當(dāng)票子。他便從腰間掏出一個包兒來,連票子和那剩下的四兩多銀子懼
擱在一處,遞將過來。金生將票子接在手中,又拿了兩個錁子,對那人道:“你拿
此票到興隆鎮(zhèn),把他贖回來。除了本利,下剩的你作盤費就是了。你將這個褡褳
子放在這里,回來再拿。吾還告訴你,他回時不必到這里了,就在隔壁太和店,
吾在那里等你。”那人連連答應(yīng),竟拿了馬鞭子出店去了。

    金生又重新拿了兩錠銀子,叫雨墨道:“你這兩天多有辛苦,這銀子賞你
罷。吾也不是該片了?”雨墨哪里還敢言語呢,只得也磕頭謝了。金生對顏生道:
“仁兄呀!咱們上那邊店里去罷。”顏生道:“但憑賢弟。”金生便叫雨墨抱著桌子
上的銀子。雨墨又騰出手來,還要提那褡褳,金生在旁道:“你還拿那個,你不傻
了么?你拿的動么?叫這店小二拿著,跟咱們送過那邊去呀。你都聰明,怎么此
時又不聰明了?”說的雨墨也笑了。便叫了小二拿了褡褳,主仆一同出了小店,
來到太和店,真正寬闊。雨墨也不用說,竟奔上房而來,先將抱著的銀子放在桌
上,又接了小二拿的褡褳。顏生與金生在迎門兩邊椅子上坐了。這邊小二殷勤
沏了茶來。金生便出了主意,與顏生買馬,治簇新的衣服靴帽,全是使他的銀
子。顏生也不謙讓。到了晚間,那人回來,將當(dāng)交明,提了褡褳去了。

    這一天吃飯飲酒,也不像先前那樣,止于揀可吃的要來。吃剩的,不過將夠
雨墨吃的。到了次日,這二百兩銀子,除了賞項買馬、贖當(dāng)治衣服等,并會了飯
帳,共費去銀八九十兩,仍余下一百多兩,金生便都贈了顏生。顏生哪里肯受。
金生道:“仁兄只管拿去。吾路上自有相知應(yīng)付吾的盤費,吾是不用銀子的。還
是吾先走,咱們京都再會罷。”說罷,執(zhí)手告別,“趿拉”、“趿拉”出店去了。顏生
倒覺得依戀不舍,眼巴巴的睜睜的目送出店。

    此時雨墨精神百倍,裝束行囊,將銀兩收藏嚴(yán)密,只將剩的四兩有余帶在
腰間,叫小二把行李搭在馬上,扣備停當(dāng),請相公騎馬,登時闊起來了。雨墨又
把雨衣包了,小小包袱背在肩頭,以防天氣不測。顏生也給他雇了一頭驢,沿路
盤腳。一日,來呈祥符縣,竟奔雙星橋而來。到了雙星橋,略問一問柳家,人人皆
知,指引門戶。主仆來到門前一看,果然氣象不凡,是個殷實人家。

    原來顏生的姑父名叫柳洪,務(wù)農(nóng)為業(yè),為人固執(zhí),有個慳吝①毛病,處處好
打算盤,是個顧財不顧親的人。他與顏老爺雖是郎舅,卻有些冰火不同爐。只因
顏老爺是個堂堂的縣尹,以為將來必有發(fā)跡,故將自己的女兒柳金蟬自幼兒就
許配了顏查散。不意后來顏老爺病故,送了信來,他就有些后悔,還關(guān)礙著顏氏
安人不好意思。誰知三年前,顏氏安人又一病嗚呼了,他就絕意的要斷了這門
親事,因此連信息也不通知。他續(xù)娶馮氏,又是個面善心毒之人。幸喜她很疼愛
小姐。她疼愛小姐,又有她的一番意思。只因員外柳洪每每提起顏生,便噓聲嘆
氣,說當(dāng)初不該走這門親事,已露出有退婚之意。馮氏便暗懷著鬼胎。因她有
個侄兒名喚馮君衡,與金蟬小姐年紀(jì)相仿。他打算著把自己侄兒作為養(yǎng)老的女
婿,就是將來柳洪亡后,這一份家私也逃不出馮家之手,因此她卻疼愛小姐,又
叫侄兒馮君衡時常在員外跟前獻(xiàn)些殷勤。員外雖則喜歡,無奈馮君衡的相貌不
揚,又是一個白丁,因此柳洪總未露出口吻來。

    一日,柳洪正在書房,偶然想起女兒金蟬年已及笄②,顏生那里杏無音信,
聞得他家道艱窘,難以度日,惟恐女兒過去受罪,怎么想個法子,退了此親方
好。正在煩思,忽見家人進(jìn)來稟道:“武進(jìn)縣的顏姑爺來了。”柳洪聽了,吃驚不
小,登時就會沒了主意,半天,說道:“你就回復(fù)他,說我不在家。”那家人剛?cè)换?br /> 身,他又叫住,問道:“是什么形相來的?”家人道:“穿著鮮明的衣服,騎著高頭
大馬,帶著書撞,甚是齊整。”柳洪暗道:“顏生必是發(fā)了財了,特來就親。幸虧細(xì)
心一問,險些兒誤了大事。”忙叫家人“快請”,自己也就迎了出來。

    只見顏生穿著簇新大衫,又搭著俊俏的容貌,后面又跟著個伶俐小童,拉
著一匹潤白大馬,不由的心中羨慕,連忙上前相見。顏生即以子侄之禮參拜。柳
洪那里肯受,謙讓至再至三,才受半禮。彼此就座,敘了寒暄,家人獻(xiàn)茶已畢。顏
生便漸漸的說到家業(yè)零落,“特奉母命投親,在此攻書,預(yù)備明年考試,并有家
母親筆書信一封。”說話之間,雨墨已將書信拿出來,交與顏生。顏生呈與柳洪,
又奉了一揖。此時柳洪卻把那黑臉面放下來,不是先前那等歡喜。無奈何將書
信拆閱已畢,更覺煩了,便吩咐家人,將顏相公送至花園幽齋居住。顏生還要拜
見姑母,老狗才道:“拙妻這幾日有些不大爽快,改日再見。”顏生看此光景,只
得跟隨家人上花園去了。幸虧金生打算替顏生治辦衣服馬匹,不然老狗才組不

@慳吝(qian lin)——吝嗇。②及笄(ji)——舊時稱女子年達(dá)十五歲為“及笄”,也指女子已到可以出嫁的年齡。
納。可見金生奇異。

  殊不知柳洪是何主意,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0
第三十五回  柳老賴婚狼心難測  馮生聯(lián)句狗屁不通

    話說柳洪便袖了書信來到后面,憂容滿面。馮氏問道:“員外為著何事,如
此的煩悶?”柳洪便將顏生投親的原由,說了一遍。馮氏初時聽了也是一怔,后
來便假意歡喜,給員外道喜,說道:“此乃一件好事,員外該當(dāng)做的。”柳洪聞聽,
不由的怒道:“什么好事!你往日明白,今日糊涂了。你且看書信,他上面寫著叫
他在此讀書,等到明年考試。這個用度須耗費多少。再者若中了,還有許多的應(yīng)
酬;若不中,就叫我這里完婚。過一月后,叫我這里將他小兩口兒送往武進(jìn)縣
去。你自打算打算,這注財要耗費多少銀子?歸根我落個人財兩空,你如何還說
做得呢?這不豈有此理么!”馮氏趁機(jī)便探柳洪的口氣,道:“若依員外,此事便
怎么樣呢!”柳洪道:“也沒有什么主意,不過是想把婚姻退了,另找個財主女
婿,省得女兒過去受罪,也免得我將來受累。”馮氏見柳洪吐出退婚的話來,她
便隨機(jī)應(yīng)變,冒出壞包來了。對柳洪道:“員外既有此心,暫且將顏生在幽齋冷
落幾天。我保不出十日,管叫他自己退婚,叫他自去之計。”柳洪聽了,喜道:“安
人果能如此,方去我心頭大病。”

    兩個人在屋中計議,不防被眼小姐的乳母田氏從窗外經(jīng)過,將這些話—一
俱各聽去。她急急的奔到后樓,來到香閨,見了小姐,一五一十,俱各說了,便
道:“小姐不可為俗禮所拘,仍作閨門之態(tài)。一來解救顏姑爺,二來并救顏老母。
此事關(guān)系非淺,不可因小節(jié)而壞大事。小姐早早拿個主意。”小姐道:“總是我那
親娘去世,叫我向誰申訴呢?”田氏道:“我倒有個主意。他們商議原不出十天,
咱們就在這三五日內(nèi),小姐與顏相公不論夫妻,仍論兄妹,寫一字柬叫繡紅約
他在內(nèi)書房夜間相會。將原委告訴明白了顏相公,小姐將私蓄贈些與他,叫他
另尋安身之處。候科考后功名成就,那時再來就親,大約員外無有不允之理。”
小姐聞聽,尚然不肯。還是田氏與繡紅百股開導(dǎo)解勸,小姐無奈,才應(yīng)允了。

    大凡為人各有私念。似乳母丫鬟這一番私念,原是為顧惜顏生,疼愛小姐,
是一片好心。這個私念理應(yīng)如此。竟有一等人無故一心私念,鬧的地自己亡魂
失魄,仿佛熱地螞蟻一般,行蹤無定,居止不安:就是馮君衡這小子。自從聽見
他姑媽有意將金蟬小姐許配于他,他便每日跑破了門,不時的往來。若遇見員
外,他便卑躬下氣,假作斯文。那一宗脅肩諂笑,便叫人忍耐不得。員外看了,總
不大合心。若是員外不在跟前,他便和他姑媽訕皮訕臉,百般的央告,甚至于屈
膝,只要求馮氏早晚在員外跟前玉成其事。偏偏的有一日湊巧,恰值金蟬小姐
給馮氏問安。娘兒兩個正在閑談,這小子他就一步兒跑進(jìn)來了。小姐躲閃不及。
馮氏便道:“你們是表兄妹,皆是骨肉,是見得的。彼此見了。”小姐無奈,把袖子
福了一福。他便作下一揖去,半天直不起腰來。那一雙賊眼,直勾勾的瞅著小
姐。旁邊繡紅看不上眼,簇?fù)碇〗慊乩C閣去了。他就癡呆了半晌。他這一瞧
直不是人,是人沒有那末瞧的。

    自那天見了小姐之后,他便謀求的狠了,恨不得立刻到手,天天來至柳家
探望。這一天剛進(jìn)門來,見院內(nèi)掛著一匹白馬,便問家人道:“此馬從何而來?”
家人回道:“是武進(jìn)縣顏姑爺騎來的。”他一聞此言,就猶如平空的打了個焦雷,
只驚得目瞪癡呆,魂飛天外,半晌,方透過一口氣來,暗想:“此事卻怎么處?”只
得來到書房見了柳洪。見員外愁眉不展,他知道必是為此事發(fā)愁,想來顏生必
然窮苦之甚。“我何不見他,看看他倒是怎么的光景。如若真不像樣,就當(dāng)面奚
落他一場,也出了我胸中惡氣。”想罷,便對柳洪言明,要見顏生。

    柳洪無奈,只得將他帶入幽齋。他原打算奚落一場。誰知見了顏生,不但衣
冠鮮明,而且相貌俊美,談吐風(fēng)雅,反覺得跼蹐①不安,自慚形穢,竟自無地可
容,連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來。柳洪在旁觀瞧,也覺得妍媸②自分,暗道:“據(jù)顏生
相貌才情,堪配吾女。可惜他家道貧寒,是一宗大病。”又看馮君衡聳肩縮背,擠
盾弄眼,竟不知如何是可。柳洪到覺不好意思,搭訕著道:“你二人在此攀話,我
料理我的事去了。”說罷,就走開了。

    馮君衡見柳洪去后,他便抓頭不是尾,險些兒沒急出毛病來,略坐一坐,便
回書房去了。一進(jìn)門來,自己便對穿衣鏡一照,自己叫道:“馮君衡呀,馮君衡!
你瞧瞧人家是怎么長來著,你是怎么長來著!我也不怨別的,怨只怨我那爹娘,
既要好兒子,為何不下上點好好的工夫呢?教導(dǎo)教導(dǎo),調(diào)理調(diào)理,真是好好兒

①跼蹐(ju ji)——形容謹(jǐn)慎恐懼的樣子②妍媸(chi)——相貌的俊丑。妍,相貌好。媸,相貌丑

的,也不至于見了人說不出話來。”自己怨恨一番。忽又想道;“顏生也是一個
人,我也是一個人,我又何必怕地呢?這不是我自損志氣么?明日倒要仗著膽子
與地盤桓盤桓,看是如何。”想罷,就在書房睡了。

    到了次日,吃畢早飯,依然猶疑了半天。后來發(fā)了一個狠兒,便上幽齋而
來。見了顏生,彼此坐了。馮君衡便問道:“請問你老高壽?”顏生道:“念有二
歲。”馮君衡聽了不明白,便“念”呀“念”的盡著念。顏生便在桌上寫出來。馮君
衡見了,道:“哦!敢則是單寫的二十呀。若是這么說,我敢則是念了。”顏生道:
“馮兄尊齒二十了么?”馮君衡道:“我的牙卻是二十八個,連槽牙。我的歲數(shù)卻
是二十。”顏生笑道:“尊齒便是歲數(shù)。”馮君衡便知是自己答應(yīng)錯了,便道:“顏
大哥,我是個粗人,你和我總別鬧文。”顏生又問道:“馮兄在家作何功課?”馮君
衡卻明白“功課”二字,便道:“我家也有個先生,可不是瞎子,也是睜眼兒先生。
他教給我作什么詩,五個字一句,說四句是一首,還有什么韻不韻的。我哪里弄
的上來呢?后來作慣了,覺得順溜了,就只能作半截兒。任憑怎么使勁兒,再也
作不下去了。有一道兒,先生出了個‘鵝群’叫我作,我如何作的下去呢?好容易
作了半截兒。”顏生道:“可還記得么?”馮君衡道:“記得的很呢。我好容易作的,
焉有不記得呢。我記是:‘遠(yuǎn)看一群鵝,見人就下河。’”顏生道:“底下呢?”馮君
衡道:“說過就作半截兒,如何能夠滿作了呢?”顏生道:“待我與你續(xù)上半截如
何?”馮君衡道:“那敢則好。”顏生道:“白毛分綠水,紅掌蕩清波。”馮君衡道:
“似乎是好,念著怪有個聽頭兒的。還有一遭,因我們書房院子里有棵批把,先
生以此為題。我作的是:‘有棵批把樹,兩個大槎丫。’”顏生道:“我也與你續(xù)上
罷。‘未結(jié)黃金果,先開白玉花。’”

    馮君衡見顏生又續(xù)上了,他卻不講詩,便道;“我最愛對對子。怎么原故呢?
作詩須得論平仄押韻,對對子就平空的想出來。若有上句,按著那邊字兒一對,
就得了。顏大哥,你出個對子我對。”顏生暗道:“今日重陽,而且風(fēng)鳴樹吼。”便
寫了一聯(lián)道:“九日重陽風(fēng)落葉。”馮君衡看了半天,猛然想起,對道:“八月中
秋月照臺’。顏大哥,你看我對的如何?你再出個我對。”顏生見他無甚行止,便
寫一聯(lián)道:“立品修身,誰能效子游子夏?”馮君衡按著字兒,扣了一會,便對道:
“交朋結(jié)友,我敢比劉六劉七。”顏生便又寫了一聯(lián),卻是明褒暗貶之意。馮君衡
接來一看,寫的是:“三墳五典,你乃百寶箱。”便又想了,對道;“一轉(zhuǎn)兩晃,我是
萬花筒。”他又魔著顏生出對。顏生實在不耐煩了,便道:“愿安承教你無門。”這
明是說他請教不得其門。馮君衡他卻呆想,忽然笑道:“可對上了。”便道:“不敢
從命我有窗。”他見顏生手中搖著扇子,上面有字,便道:“顏大哥,我瞧瞧扇
子。”顏生遞過來。他就連聲夸道:“好字,好字,真寫了個龍爭虎斗。”又翻著那
面,卻是素紙,連聲可惜,道;“這一面如何不畫上幾個人兒呢?顏大哥,你瞧我
的扇子,卻是畫了一面,那一面卻沒有字。求顏大哥的大筆,寫上幾個字兒罷。”
顏生道;“我那扇子是相好朋友寫了送我的,現(xiàn)有雙款為證,不敢虛言。我那拙
筆焉能奉命,惟恐有污尊搖。”馮君衡道:“說了不鬧文么,什么‘尊搖’不‘尊搖’
的呢?我那扇子也是朋友送我的,如今再求顏大哥一寫,更成全起來了。顏大
哥,你看看那畫的神情兒頗好。”顏生一看,見有一只船,上面有一婦人搖獎,旁
邊跪著一個小伙拉著槳繩。馮君衡又追:“顏大哥,你看那邊岸上那一人拿著千
里眼鏡兒,哈著腰兒瞧的,神情兒真是活的一般。千萬求顏大哥把那面與我寫
了。我先拿了顏大哥扇子去,等寫得時再換。”顏生無奈,將他的扇子插入筆筒
之內(nèi)。

    馮君衡告辭,轉(zhuǎn)身回了書房,暗暗想道:“顏生他將我兩次詩不用思索,開
口就續(xù)上了。他的學(xué)問哪,比我強(qiáng)多咧,而且相貌又好,他若在此了呵,只怕我
那表妹被他奪了去,這便如何是好呢?”他也不想想人家原是許過的,他卻是要
圖謀人家的,可見這惡賊利欲熏心!他便思前想后,總要把顏生害了才合心意,
翻來覆去,一夜不曾合眼,再也想不出計策來。到了次日,吃畢早飯,又往花園
而來。

    不知后文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1
第三十六回 園內(nèi)贈金丫鬟喪命 廳前盜尸惡仆忘恩

    且說馮君衡來至花園,忽見迎頭來了個女子。仔細(xì)看時,卻是繡紅,心中陡然疑惑
起來,便問道:“你到花園來做什么?”繡紅道:“小姐派我來掐花兒。”馮君衡道:
“掐的花兒在那里?”繡紅道:“我到那邊看了花兒,尚未開呢,因此空手回來。你查
問我做什么?這是柳家花園,又不是你們馮家的花園,用你多管閑事!好沒來由呀。”
說罷,揚長去了。氣得個馮君衡直瞪瞪的一雙賊眼,再也對答不出來。心中更疑惑,急
忙奔至幽齋。偏偏雨墨又進(jìn)內(nèi)烹茶去了。見顏生拿個字帖兒,正要開看。猛抬頭見了馮
君衡,連忙讓坐,順手將字帖兒掖在書內(nèi),彼此閑談。馮君衡道:“顏大哥,可有什么
淺近的詩書,借給我看看呢?”顏生因他借書,便立起身來,向書架上找書去了。馮君
衡便留神,見方才掖在書內(nèi)字帖兒露著個紙角兒,他便輕輕抽出,暗暗的袖了。及至顏
生找了書來,急忙接過,執(zhí)手告別,回轉(zhuǎn)書房而來。
    進(jìn)了書房,將書放下,便從袖中掏出字兒一看,只嚇得驚疑不止,暗道:“這還了
得!險些兒壞了大事。”原來此字正是前次乳母與小姐商議的,定于今晚二鼓在角門相
會,私贈銀兩,偏偏的被馮賊偷來了。他便暗暗想道:“今晚他們?nèi)粝鄷恕P〗阋欢?br /> 身許顏生,我的姻緣豈不付之流水!這便如何是好?”忽又轉(zhuǎn)念一想道:“無妨,無妨。
如今字兒既落吾手,大約顏生恐我識破,他決不敢前去。我何不于二鼓時假冒顏生,倘
能到手,豈不仍是我的姻緣。即便露出馬腳,他若不依,就拿著此字作個見證。就是姑
爺知道,也是他開門揖盜,卻也不能奈何于我。”心中越想,此計越妙,不由得滿心歡
喜,恨不得立刻就交二鼓。
    且說金蟬小姐雖則叫繡紅寄柬與顏生,他便暗暗打點了私蓄銀兩并首飾衣服;到了
臨期,卻派了繡紅,持了包袱銀兩去贈顏生。田氏在旁勸道:“何不小姐親身一往?”
小姐道:“此事已是越理之舉。再要親身前去,更失了閨閣體統(tǒng)。我是斷斷不肯去的。”
    繡紅無奈,提了包袱銀兩,剛來到角門以外。見個人傴僂而來,細(xì)看形色不是顏生。
便問道:“你是誰?”只聽那人道:“我是顏生。”細(xì)聽聲音卻不對。忽見那人向前就
要動手。繡紅見不是勢頭,才嚷道“有賊”二字。馮君衡著忙,急伸手,本欲蒙嘴,不
意蠢夫使的力猛,丫鬟人小軟弱,往后仰面便倒。惡賊收手不及,撲跌在丫鬟身上,以
至手按在繡紅喉間一擠。及至強(qiáng)徒起來,丫鬟早已氣絕身亡,將包袱銀兩拋于地上。馮
賊見丫鬟已死,急忙提了包袱,撿起銀兩包兒來,竟回書房去了。將顏生的扇子并字帖
兒留在一旁。
    小姐與乳母在樓上提心吊膽,等繡紅不見回來,好生著急。乳母便要到角門一看。
誰知此時巡更之人見丫鬟倒斃在角門之外,早已稟知員外安人了。乳母聽了此信,魂飛
天外,回身繡閣,給小姐送信。只見燈籠火把,仆婦丫鬟同定員外安人,竟奔內(nèi)角門而
來。柳洪將燈一照,果是小繡紅,見他旁邊撂著一把扇子,又見那邊地上有個字帖兒。
連忙俱各撿起,打開扇子卻是顏生的,心中已然不悅;又將字帖兒一看,登時氣沖牛斗,
也不言語,竟奔小姐的繡閣。馮氏不知是何緣故,便隨在后面。
    柳洪見了小姐,說:“干得好事!”將字帖兒就當(dāng)面擲去。小姐此時已知繡紅已死,
又見爹爹如此,真是萬箭攢心。一時難以分辯,惟有痛哭而已。虧得馮氏趕到,見此光
景,忙將字帖兒拾起,看了一遍,說道:“原來為著此事。員外你好胡涂。焉知不是繡
紅那丫頭干的鬼呢?他素來筆跡原是與女兒一樣。女兒現(xiàn)在未出繡閣,他卻死在角門以
外。你如何不分青紅皂白,就埋怨女兒來呢?──只是這顏姑爺既己得了財物,為何又
將丫鬟掐死呢?竟自不知是什么意思?”一句話提醒了柳洪,便把一天愁恨俱擱在顏生
身上。他就連忙寫一張呈子,說:“顏生無故殺害丫鬟”,并不提私贈銀兩之事,惟恐
與自己名聲不好聽。便把顏生送往祥符縣內(nèi)。
    可憐顏生睡夢里連個影兒也不知,幸喜雨墨機(jī)靈,暗暗打聽明白,告訴了顏生。顏
生聽了,他便立了個百折不回的主意。
    且說馮氏安慰小姐,叫乳母好生看顧。他便回至后邊,將計就計,在柳洪面前竭力
攛掇,務(wù)將顏生置之死地,──恰恰又暗合柳洪之心。柳洪等候縣尹來相驗了,繡紅實
是扣喉而死,并無別的情形。柳洪便咬定牙說是顏生謀害的,總要顏生抵命。
    縣尹回至衙門,立刻升堂,將顏生帶上堂來。仔細(xì)一看,卻是個懦弱書生,不像那
殺人的兇手,便有憐惜他的意思。問道:“顏查散,你為何謀害繡紅?從實招來。”顏
生稟道:“只因繡紅素來不服呼喚,屢屢逆命。昨又因他口出不遜,一時氣憤難當(dāng),將
他趕至后角門。不想剛?cè)豢酆恚偷箶蓝觥M砝细改冈缭缍ò福溉嗽僖矡o怨的
了。”說罷,向上叩頭。縣宰見他滿口應(yīng)承,毫無推諉,而且情甘認(rèn)罪,決無異詞,不
由心下為難。暗暗思忖道:“看此光景,決非行兇作惡之人。難道他素有瘋癲不成?或
者其中別有情節(jié),礙難吐露,他情愿就死,亦未可知。此事本縣倒要細(xì)細(xì)訪查,再行定
案。”想罷,吩咐將顏生帶下去寄監(jiān)。縣官退堂,入后,自有一番思索。
    你道顏生為何情甘認(rèn)罪?只因他憐念小姐一番好心,不料自己粗心失去字帖兒,致
令繡紅遭此慘禍,已然對不過小姐了;若再當(dāng)堂和盤托出,豈不敗壞了小姐名節(jié)?莫若
自己應(yīng)承,省得小姐出頭露面,有傷閨門的風(fēng)范。這便是顏生的一番衷曲。他卻那里知
道,暗中苦了一個雨墨呢。
    且說雨墨從相公被人拿去之后,他便暗暗揣了銀兩趕赴縣前,悄悄打聽,聽說相公
滿口應(yīng)承,當(dāng)堂全認(rèn)了,只嚇得他膽裂魂飛,淚流滿面。后來見顏生入監(jiān),他便上前苦
苦哀求禁子,并言有薄敬奉上。禁子與牢頭相商明白,容他在內(nèi)服侍相公。雨墨便將銀
子交付了牢頭,囑托一切俱要看顧。牢頭見了白花花一包銀子,滿心歡喜,滿口應(yīng)承,
雨墨見了顏生,又痛哭,又是抱怨,說:“相公不該應(yīng)承了此事。”見顏生微微含笑,
毫不介意。雨墨竟自不知是何緣故。
    誰知此時柳洪那里俱各知道顏生當(dāng)堂招認(rèn)了,老賊樂得滿心歡喜,彷佛去了一場大
病一般。苦只苦了金蟬小姐,一聞此言,只道顏生決無生理。仔細(xì)想來:“全是自己將
他害了。他既無命,我豈獨生?莫若以死相酬。”將乳母支出去烹茶,他便倚了繡閣,
投繯自盡身亡。及至乳母端了茶來,見門戶關(guān)閉,就知不好,便高聲呼喚,也不見應(yīng)。
再從門縫看時,見小姐高高的懸起,只嚇得他骨軟筋酥,踉踉蹌蹌,報與員外安人。
    柳洪一聞此言,也就顧不得了,先帶領(lǐng)家人奔到樓上,打開繡戶,上前便把小姐抱
住。家人忙上前解了羅帕。此時馮氏已然趕到。夫妻二人打量還可以解救,誰知香魂已
緲,不由得痛哭起來。更加著馮氏數(shù)數(shù)落落,一壁里哭小姐,一壁里罵柳洪道:“都是
你這老烏龜,老殺才!不分青紅皂白,生生兒的要了你的女兒命了!那一個剛?cè)凰涂h,
這一個就上了吊了。這個名聲傳揚出去才好聽呢!”柳洪聽了此言,猛然把淚收住道:
“幸虧你提撥我。似此事如何辦理?哭是小事,且先想個主意要緊。”馮氏道:“還有
別的甚么主意嗎?只好說小姐得了個暴病,有些不妥,先著人悄悄抬個棺材來,算是預(yù)
備后事,與小姐沖沖喜。卻暗暗的將小姐盛殮了,浮厝在花園敞廳上。候過了三朝五日,
便說小姐因病身亡,也就遮了外面的耳目,也省得人家談?wù)摿恕!绷槁犃耍僖蚕氩?br /> 出別的高主意,只好依計而行。便囑咐家人抬棺材去。“倘有人問,就說小姐得病甚重,
為的是沖沖喜。”家人領(lǐng)命,去不多時,便搭了來了。悄悄抬至后樓。
    此時馮氏與乳母已將小姐穿戴齊備,所有小姐素日惜愛的簪環(huán)首飾衣服俱各盛殮了。
──且不下箾。便叫家人等暗暗抬至花園敞廳停放。員外安人又不敢放聲大哭,惟有嗚
嗚悲泣而已。停放已畢,惟恐有人看見,便將花園門倒鎖起來。所有家人,每人賞了四
兩銀子,以壓口舌。
    誰知家人之中有一人姓牛,名喚驢子。他爹爹牛三原是柳家的老仆,只因雙目失明,
柳洪念他出力多年,便在花園后門外蓋了三間草房,叫他與他兒子并媳婦馬氏一同居住,
又可以看守花園。這日牛驢子拿了四兩銀子回來。馬氏問道:“此銀從何而來?”驢子
便將小姐自盡,并員外安人定計,暫且停放花園敞廳,并未下箾的情由,說了一遍。
“這四兩銀子便是員外賞的,叫我們嚴(yán)密此事,不可聲張。”說罷,又言小姐的盛殮的
東西實在的是不少,甚么鳳頭釵,又是甚么珍珠花、翡翠環(huán),這個那個說了一套。馬氏
聞聽,便覺唾涎,道:“可惜了兒的這些好東西!你就是沒有膽子;你若有膽量,到了
夜間,只隔著一段墻,偷偷兒的進(jìn)去……”
    剛說至此,只聽那屋牛三道:“媳婦,你說的這是甚么話!咱家員外遭了此事已是
不幸,人人聽見該當(dāng)嘆息,替他難受。怎么你還要就熱窩兒去偷盜尸首的東西?驢兒呀,
驢兒,此事是斷斷做不得的。”老頭兒說罷,恨恨不已。
    誰知牛三剛說話時,驢子便對著他女人擺手兒。后來又聽見叫他不可做此事,驢子
便賭氣道:“我知道,也不過是那末說,那里我就做了呢。”說著話,便打手式,叫他
女人預(yù)備飯,自己便打酒去。少時,酒也有了,菜也得了。且不打發(fā)牛三吃,自己便先
喝酒。女人一壁服侍,一壁跟著吃。卻不言語,盡打手勢。到吃喝完了,兩口子便將家
伙歸著起來。驢子便在院內(nèi)找了一把板斧,掖在腰間。等到將有二鼓,他直奔花園后門,
揀了個地勢高聳之處,扳住墻頭縱將上去。他便往里一跳,直奔敞廳而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2
第三十七回 小姐還魂牛兒遭報 幼童侍主俠士揮金
    且說牛驢子于起更時來至花園,扳住墻頭,縱身上去,他便往里一跳。只聽噗咚一
聲,自己把自己倒嚇了一跳。但見樹林中透出月色,滿園中花影搖曳,彷佛都是人影兒
一般。毛手毛腳,賊頭賊腦,他卻認(rèn)得路徑,一直竟奔敞廳而來。見棺材停放中間。猛
然想起小姐入殮之時形景,不覺從脊梁骨上一陣發(fā)麻灌海,登時頭發(fā)根根倒豎,害怕起
來,又連打了幾個寒噤。暗暗說:“不好,我別要不得!”身子覺軟,就坐在敞廳欄桿
踏板之上,略定了定神。回手拔出板斧。心里想道:“我此來原為發(fā)財,這一上去打開
棺蓋,財帛便可到手。我卻怕他怎的?這總是自己心虛之過。慢說無鬼;就是有鬼,也
不過是閨中弱女,有甚么大本事呢?”想至此,不覺得雄心陡起,提了板斧,便來到敞
廳之上。對了棺木,一時天良難昧,便雙膝跪倒,暗暗祝道:“牛驢子實在是個苦小子。
今日暫且借小姐的簪環(huán)衣服一用,日后充足了,我再多多的給小姐燒些紙錁罷。”祝畢
起來,將板斧放下。只用雙手從前面托住棺蓋,盡力往上一起,那棺蓋就離了位了,他
便往左邊一跨。又繞到后邊,也是用雙手托住,往上一起,他卻往右邊一跨。那材蓋便
橫斜在材上。才要動手,忽聽“噯喲”一聲,便嚇得他把脖子一縮,跑下廳來,格嗒嗒
一個個整顫,半晌還不過氣來。又見小姐掙扎起來,口中說道:“多承公公指引。”便
不言語了。
    驢子喘息了喘息,想道:“小姐他會還了魂了。”又一轉(zhuǎn)念:“他縱然還魂,正在
氣息微弱之時,我這上去將他掐住咽喉,他依然是死。我照舊發(fā)財。有何不可呢?”想
至此,又立起身來,從老遠(yuǎn)的就將兩手比著要掐的式樣。尚未來到敞廳,忽有一物飛來
正打在左手之上。驢子又不敢噯喲,只疼得他咬著牙,摔著手,在廳下打轉(zhuǎn)。
    只見從太湖石后來了一人,身穿夜行衣服,竟奔驢子而來。瞧著不好,剛?cè)灰埽?br /> 已被那人一個箭步,趕上就是一腳。驢子便跌倒在地,口中叫道:“爺爺饒命!”那人
便將驢子按在地上,用刀一晃,道:“我且問你,棺木內(nèi)死的是誰?”驢子道:“是我
家小姐,可是吊死的。”那人吃驚,道:“你家小姐如何吊死呢?”驢子道:“只因顏
生當(dāng)堂招認(rèn)了,我家小姐就吊死了,不知是什么緣故?只求爺爺饒命!”那人道:“你
初念貪財還可饒恕,后來又生害人之心,便是可殺不可留了。”說到“可殺”二字,刀
已落將下來,登時驢子入了湯鍋了。
    你道此人是誰?他便是改名金懋叔的白玉堂。自從贈了顏生銀兩之后,他便先到祥
符縣將柳洪打聽明白,已知道此人慳吝,必然嫌貧愛富。后來打聽顏生到此,甚是相安,
正在歡喜。忽聽得顏生被祥符縣拿去,甚覺詫異;故此夤夜到此,打聽個水落石出。已
知顏生負(fù)屈含冤,并不知小姐又有自縊之事。適才問了驢子,方才明白。既將驢子殺了,
又見小姐還魂。本欲上前攙扶,又要避盟嫂之嫌疑。猛然心生一計:“我何不如此如此
呢?”想罷,便高聲嚷道:“你們小姐還了魂!快來救人呀!”又向那角門上當(dāng)?shù)囊荒_,
連門帶框,俱各歪在一邊。他卻飛身上房,竟奔柳洪住房去了。
    且說巡更之人原是四個,前后半夜倒換。這前半夜的二人正在巡更,猛聽得有人說
小姐還魂之事,又聽得咯嚓一聲響亮。二人嚇了一跳,連忙順著聲音,打著燈籠一照,
見花園角門連門框俱各歪在一邊。二人仗著膽子,進(jìn)了花園,趁著夜色,先往敞廳上一
看,見棺材蓋橫在材上。連忙過去細(xì)看,見小姐坐在棺內(nèi),閉著雙睛,口內(nèi)尚在咕噥。
二人見了,悄悄說道:“誰說不是活了呢。快報員外安人去。”
    剛?cè)换厣恚灰娔沁呉粔K黑忽忽的,不知是甚么。打過燈籠一照,卻是一個人。內(nèi)
中有個眼尖的道:“伙計,這不是牛驢子么?他如何躺在這里呢?難道昨日停放之后,
把他落在這里了?”又聽那人道:“這是甚么稀濘的?跴了我一腳。噯喲!怎么他脖子
上有個口子呢?敢則是被人殺了。──快快報與員外,說小姐還魂了。”
    柳洪聽了,即刻叫開角門。馮氏也連忙趕來,喚齊仆婦丫鬟,俱往花園而來。誰知
乳母田氏一聞此言,預(yù)先跑來,扶著小姐呼喚。只聽小姐嘟噥道:“多承公公指引。叫
奴家何以報答。”柳洪馮氏見了小姐果然活了,不勝歡喜。大家攙扶出來。田氏轉(zhuǎn)身背
負(fù)著小姐,仆婦幫扶,左右圍隨,一直來到繡閣安放妥協(xié),又灌姜湯少許,漸漸的蘇醒
過來。容小姐靜一靜,定定神。只有乳母田氏與安人小丫鬟等在左右看顧。柳洪就慢慢
的下樓去了。只見更夫仍在樓門之外伺候。柳洪便道:“你二人還不巡更,在此作甚?”
二人道:“等著員外回話。還有一宗事呢。”柳洪道:“還有什么事呢?不是要討賞么?”
二人道:“討賞忙甚么呢。咱們花園躺著一個死人呢。”柳洪聞聽,大驚道:“如何有
死人呢?”二人道:“員外隨我們看看就知道了。不是生人,卻是個熟人。”柳洪跟定
更夫進(jìn)了花園,來至敞廳,更夫舉起燈籠照看。柳洪見滿地是血,戰(zhàn)戰(zhàn)兢兢看了多時,
道:“這不是牛驢子嗎?他如何被人殺了呢?”又見棺蓋橫著,旁邊又有一把板斧,猛
然省悟道:“別是他前來開棺盜尸罷?如何棺蓋橫過來呢?”更夫說道:“員外爺想得
不錯。只是他被何人殺死呢?難道他見小姐活了,他自己抹了脖子?”柳洪無奈,只得
派人看守,準(zhǔn)備報官相驗。先叫人找了地保來,告訴他此事。地保道:“日前掐死了一
個丫鬟,尚未結(jié)案;如今又殺了一個家人,所有這些喜慶事情,全出在尊府,此事就說
不得了,只好員外辛苦辛苦,同我走一趟。”柳洪知道是故意的拿捏,只得進(jìn)內(nèi),取些
銀兩給他們就完了。
    不料來至套間屋內(nèi),見銀柜的鎖頭落地,柜蓋已開,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查對,
散碎銀兩俱各未動,單單整封銀兩短了十封。心內(nèi)這一陣難受,又不是疼,又不是癢,
竟不知如何是好。發(fā)了會子怔,叫丫鬟去請安人,一面平了一兩六錢有零的銀算是二兩,
央求地保呈報。地保得了銀子,自己去了。柳洪急回身來至屋內(nèi),不覺淚下。馮氏便問:
“叫我有甚么事?女兒活了,應(yīng)當(dāng)歡喜,為何反倒哭起來了呢?莫不成牛驢子死了,你
心疼他嗎?”柳洪道:“那盜尸賊,我心疼他做甚么?”馮氏道:“既不為此,你哭甚
么?”柳洪便將銀子失去十封的話,說了一遍。“因為心疼銀子,不覺流淚。這如今意
欲報官,故此請你來商議商議。”馮氏聽了,也覺一驚,后來聽柳洪說要報官,連說:
“不可,不可。現(xiàn)在咱們家有兩宗人命的大案,尚未完結(jié)。如今為丟銀子又去報官。別
的都不遺失,單單的丟了十封銀子。這不是提官的醒兒嗎?可見咱家積蓄多金。他若往
歪里一問,只怕再花上十封,也未必能夠結(jié)案。依我說,這十封銀子只好忍個肚子疼,
算是丟了罷。”柳洪聽了此言,深為有理,只得罷了。不過一時時揪著心系子怪疼的。
    且說馬氏攛掇丈夫前去盜尸,以為手到成功,不想呆呆的等了一夜未見回來,看看
的天已發(fā)曉,不由得埋怨道:“這王八蛋好生可惡!他不虧我指引明路,教他發(fā)財。如
今得了手且不回家,又不知填那個小媽兒去了。少時他瞎爹若問起來,又該無故嘮叨。”
正在自言自語埋怨,忽聽有人敲門,道:“牛三哥,牛三哥。”婦人答道:“是誰呀?
這末早就來叫門。”說罷,將門開了一看,原來是撿糞的李二。李二一見馬氏,便道:
“侄兒媳婦,你煩惱呀?”馬氏聽了,啐道:“呸!大清早起的,也不嫌個喪氣。這是
怎么說呢?”李二說:“敢則是喪氣。你們家驢子叫人殺了。怎么不喪氣?”
    牛三已在屋內(nèi)聽見,便接言道:“李老二,你進(jìn)屋里來,明白告訴了我,這是怎么
一件事情。”李二便進(jìn)屋內(nèi),見了牛三,說:“告訴哥哥說,驢子侄兒不知為何被人殺
死在那邊花園子里了。你們員外報了官。少時就要來相驗?zāi)亍!迸H溃骸昂醚剑∧銈?br /> 干的好事呀!昨日那末攔你們;你們不聽,到底遭了殺了。這不叫員外受累嗎?李老二,
你拉了我去,等著官府來了,我攔驗就是了。這不是嗎?我的兒子既死了,我那兒婦是
斷不能守的,莫若叫他回娘家去罷。這才應(yīng)了俗語兒了:“驢的朝東,馬的朝西。””
說著話,拿了明杖,叫李二拉著他,竟奔著員外宅里來。見了柳洪,便將要攔驗的話說
了。柳洪甚是歡喜,又教導(dǎo)了好些話,那個說的,那個說不的,怎么具結(jié)領(lǐng)尸,編派停
當(dāng)。又將裝小姐的棺木挪在閑屋,算是為他買的壽木。及至官府到來,牛三攔驗,情愿
具結(jié)領(lǐng)尸。官府細(xì)問情由,方準(zhǔn)所呈。不必細(xì)表。
    且說顏生在監(jiān)。多虧了雨墨服侍,不至受苦。自從那日過下堂來,至今并未提審,
竟不知定了案不曾,反覺得心神不定。忽見牢頭將雨墨叫將出來,在岳神廟前,便發(fā)話
道:“小伙子,你今兒得出去了。我不能只是替你耽驚兒。再者你們相公,今兒晚上也
該叫他受用受用了。”雨墨見不是話頭,便道:“賈大叔,可憐我家相公負(fù)屈含冤。望
大叔將就將就。”賈牢頭道:“我們早已可憐過了。我們?nèi)粲鲆姸枷衲銈冞@樣打官司,
我們都餓死了。你打量里里外外費用輕呢。就是你那一點銀子,一哄兒就結(jié)了。俗語說:
“衙門的錢,下水的船。”這總要現(xiàn)了現(xiàn)。你總得想個主意才好呢。難道你們相公就沒
個朋友嗎?”雨墨哭道:“我們從遠(yuǎn)方投親而來,這里如何有相知呢。沒奈何,還是求
大叔憐我家相公才好。”賈牢頭道:“你那是白說。我倒有個主意。你們相公有個親戚,
他不是財主嗎。你為甚不弄他的錢呢?”雨墨流淚道:“那是我家相公的對頭,他如何
肯資助呢?”賈牢頭道:“不是那末說。你與相公商量商量,怎么想個法子將他的親戚
咬出來。我們弄他的銀,好照應(yīng)你們相公呀。是這么個主意。”雨墨搖頭道:“這個主
意卻難,只怕我家相公做不出來罷。”賈牢頭道:“既如此,你今兒就出去。直不準(zhǔn)你
在這里!”雨墨見他如此神情,心中好生為難,急得淚流滿面,痛哭不止。恨不得跪在
地下哀求。
    忽見監(jiān)門口有人叫:“賈頭兒,賈頭兒,快來喲。”賈牢頭道:“是了。我這里說
話呢。”那人又道:“你快來,有話說。”賈牢頭道:“什么事這末忙?難道弄出錢來
我一人使嗎?也是大家伙兒分。”那外面說話的,乃是禁子吳頭兒。他便問道:“你又
駁辦誰呢?”賈牢頭道:“就是顏查散的小童兒。”吳頭兒道:“噯喲!我的太爺。你
怎么惹他呢?人家的照應(yīng)到了。此人姓白,剛才上衙門口略一點染,就是一百兩呀。少
時就進(jìn)來了。你快快好好兒的預(yù)備著,伺候著罷。”牢頭聽了,連忙回身,見雨墨還在
那里哭呢。連忙上前道:“老雨呀,你怎么不禁嘔呢?說說笑笑,嗷嗷嘔嘔,這有什么
呢。你怎么就認(rèn)真起來?我問問你,你家相公可有個姓白的朋友嗎?”雨墨道:“并沒
有姓白的。”賈牢頭道:“你藏奸。你還惱著我呢。我告訴你,如今外面有個姓白的,
瞧你們相公來了。”
    說話間,只見該值的頭目陪著一人進(jìn)來,頭帶武生巾,身穿月白花氅,內(nèi)襯一件桃
紅襯袍,足登官鞋,另有一番英雄氣概。雨墨看了,很像金相公,卻不敢認(rèn)。只聽那武
生道:“雨墨,你敢是也在此么?好孩子!真正難為你。”雨墨聽了此言,不覺的落下
淚來,連忙上前參見,道:“誰說不是金相公呢。”暗暗忖道:“如何連音也改了呢?”
他卻那里知道金相公就是白玉堂呢。白五爺將雨墨扶起,道:“你家相公在那里?”
    不知雨墨如何回笑,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2
第三十八回 替主鳴冤攔輿告狀 因朋涉險寄柬留刀
    且說白玉堂將雨墨扶起,道:“你家相公在那里?”賈牢頭不容雨墨答言,他便說:
“顏相公在這單屋內(nèi),都是小人們伺候。”白五爺?shù)溃骸昂谩D銈冇眯姆蹋易杂匈p
賜。”賈牢頭連連答應(yīng)幾個“是”。
    此時雨墨已然告訴了顏生。白五爺來至屋內(nèi),見顏生蓬頭垢面,雖無刑具加身,已
然形容憔悴。連忙上前執(zhí)手道:“仁兄,如何遭此冤枉?”說至此,聲音有些慘切。誰
知顏生毫不動念,說道:“嗐!愚兄愧見賢弟。賢弟到此何干哪?”白五爺見顏生并無
憂愁哭泣之狀,惟有羞容滿面,心中暗暗點頭,夸道:“顏生真英雄也。”便問:“此
事因何而起?”顏生道:“賢弟問他怎么?”白玉堂道:“你我知己弟兄,非泛泛可比。
難道仁兄還瞞著小弟不成?”顏生無奈,只得說道:“此事皆是愚兄之過。”便說:
“繡紅寄柬,愚兄并未看明柬上是何言詞。因有人來,便將柬兒放在書內(nèi)。誰知此柬遺
失。到了夜間,就生出此事。柳洪便將愚兄呈送本縣。后來虧得雨墨暗暗打聽,方知是
小姐一片苦心,全是為顧愚兄。愚兄自恨遺失柬約,釀成禍端。兄若不應(yīng)承,難道還攀
扯閨閣弱質(zhì),壞他的清白?愚兄惟有一死而已!”
    白玉堂聽了顏生之言,頗覺有理。復(fù)轉(zhuǎn)念一想,道:“仁兄知恩報恩,舍己成人,
原是大丈夫所為。獨不念老伯母在家懸念乎?”一句話卻把顏生的傷心招起,不由得淚
如雨下。半晌,說道:“愚兄死后,望賢弟照看家母。兄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說
罷,痛哭不止。雨墨在旁也落淚。白玉堂道:“何至如此。仁兄且自寬心。凡事還要再
思,雖則為人,也當(dāng)為己。聞得開封府包相斷事如神,何不到那里去伸訴呢?”顏生道:
“賢弟此言差矣。此事非是官府屈打成招的,乃是兄自行承認(rèn)的,又何必向包公那里分
辯去呢?”白玉堂道:“仁兄雖如此說。小弟惟恐本縣詳文若到開封,只怕包相就不容
仁兄招認(rèn)了。那時又當(dāng)如何?”顏生道:“書云:“匹夫不可奪志也”,況愚兄乎?”
    白玉堂見顏生毫無回轉(zhuǎn)之心,他便另有個算計了。便叫雨墨將禁子牢頭叫進(jìn)來。雨
墨剛?cè)粊淼皆褐校灰娊永晤^正在那里嘰嘰喳喳,指手畫腳。忽見雨墨出來,便有二
人迎將上來,道:“老雨呀,有什么吩咐的嗎?”雨墨道:“白老爺請你們二人呢。”
二人聽得此話,便狗顛屁股垂兒似的跑向前來。白五爺便叫伴當(dāng)拿出四封銀子,對他二
人說:“這是銀子四封;賞你二人一封,俵散眾人一封,余下二封便是伺候顏相公的。
從此顏相公一切事體,全是你二人照管。倘有不到之處,我若聞知,卻是不依你們的。”
二人屈膝謝賞,滿口應(yīng)承。
    白五爺又對顏生道:“這里諸事妥協(xié)。小弟要借雨墨隨我?guī)兹眨恢市纸兴シ瘢俊?br /> 顏生道:“他也在此無事。況此處俱已安置妥協(xié),愚兄也用他不著。賢弟只管將他帶去。”
誰知雨墨早已領(lǐng)會白五爺之意,便欣然叩辭了顏生,跟隨白五爺出了監(jiān)中。到了無人之
處,雨墨便問白五爺?shù)溃骸袄蠣攲⑿∪藥С霰O(jiān)來,莫非叫小人瞞著我家相公,上開封府
呈控么?”一句話問得白五爺滿心歡喜,道:“怪哉,怪哉!你小小年紀(jì)竟有如此聰明,
真正罕有。我原有此意,但不知你敢去不敢去?”雨墨道:“小人若不敢去,也就不問
了。自從那日我家相公招承之后,小人就要上京內(nèi)開封府去。只因監(jiān)內(nèi)無人伺候,故此
耽延至今。今日又見老爺話語之中,提撥我家相公,我家相公毫不省悟;故此方才老爺
一說要借小人跟隨幾天,小人就明白了是為著此事。”白五爺哈哈大笑道:“我的意思,
竟被你猜著了。我告訴你。你相公入了情魔了,一時也化解不開。須到開封府告去,方
能打破迷關(guān)。你明日到開封府,就把你家相公無故招承認(rèn)罪原由申訴一番,包公自有斷
法。我在暗中給你安置安置。大約你家相公就可脫去此災(zāi)了。”說罷,便叫伴當(dāng)給他十
兩銀子。雨墨道:“老爺前次賞過兩個錁子,小人還沒使呢。老爺改日再賞罷。再者小
人告狀去,腰間也不好多帶銀子。”白五爺點頭道:“你說的也是。你今日就往開封府
去,在附近處住下。明日好去申冤。”雨墨連連稱“是”。竟奔開封府去了。
    誰知就是此夜,開封府出了一件詫異的事。包公每日五更上朝,包興李才預(yù)備伺候,
一切冠帶袍服茶水羹湯俱各停當(dāng),只等包公一呼喚,便諸事整齊。二人正在靜候,忽聽
包公咳嗽,包興連忙執(zhí)燈,掀起簾子,來至里屋內(nèi)。剛要將燈往桌上一放,不覺駭目驚
心,失聲道:“哎喲!”包公在帳子內(nèi),便問道:“甚么事?”包興道:“這是那里來
的刀……刀……刀呀?”包公聽見,急忙披衣坐起,撩起帳子一看,果見是明晃晃的一
把鋼刀橫在桌上,刀下還壓著柬帖兒。便叫包興:“將柬帖拿來我看。”包興將柬帖從
刀下抽出,持著燈遞給相爺。一看,見上面有四個大字寫著“顏查散冤”。包公忖度了
一會,不解其意,只得凈面穿衣,且自上朝,俟散朝后再慢慢的訪查。
    到了朝中,諸事已完,便乘轎而回。剛至衙門,只見從人叢中跑出個小孩來,在轎
旁跪倒,口稱“冤枉”。恰好王朝走到,將他獲住。包公轎至公堂,落下轎,立刻升堂。
便叫:“帶那小孩子。”該班的傳出。此時王朝正在角門外問雨墨的名姓,忽聽叫“帶
小孩子”,王朝囑咐道:“見了相爺,不要害怕,不可胡說。”雨墨道:“多承老爺教
導(dǎo)。”王朝進(jìn)了角門,將雨墨帶上堂去。雨墨便跪倒,向上叩頭。
    包公問道:“那小孩叫什么名字?為著何事?訴上來。”雨墨道:“小人名叫雨墨,
乃武進(jìn)縣人。只因同我家主人到祥符縣投親……”包公道:“你主人叫什么名字?”雨
墨道:“姓顏名查散。”包公聽了顏查散三字,暗暗道:“原來果有顏查散。”便問道:
“投在什么人家?”雨墨道:“就是雙星橋柳員外家。這員外名叫柳洪,他是小主人的
姑夫。誰知小主人的姑母三年前就死了,此時卻是續(xù)娶的馮氏安人。只因柳洪膝下有個
姑娘名柳金蟬,是從小兒就許與我家相公為妻。誰知柳洪將我主仆二人留在花園居住,
敢則是他不懷好意。住了才四天,那日清早,便有本縣的衙役前來把我主人拿去了。說
我主人無故將小姐的丫鬟繡紅掐死在角門以外。回相爺,小人與小人的主人時刻不離左
右。小人的主人并未出花園的書齋,如何會在內(nèi)角門掐死丫鬟呢?不想小人的主人被縣
里拿去,剛過頭一堂,就滿口應(yīng)承,說是自己將丫鬟掐死,情愿抵命。不知是什么緣故?
因此小人到相爺臺前,懇求相爺與小人的主人作主。”說罷,復(fù)又叩頭。
    包公聽了,沈吟半晌,便問道:“你家相公既與柳洪是親戚,想來出入是不避的了?”
雨墨道:“柳洪為人極其固執(zhí)。慢說別人,就是續(xù)娶的馮氏也未容我家主人相見。主仆
在那里四五天,盡在花園書齋居住。所有飯食茶水,俱是小人進(jìn)內(nèi)自取,并未派人服侍,
很不像親戚的道理。菜里頭連一點兒肉腥也沒有。”包公又問道:“你可知道小姐那里,
除了繡紅還有幾個丫鬟呢?”雨墨道:“聽得說小姐那里,就只一個丫鬟繡紅,還有個
乳母田氏。這個乳母卻是個好人。”包公忙問道:“怎見得?”雨墨道:“小人進(jìn)內(nèi)取
茶飯時,他就向小人說:“園子空落,你們主仆在那里居住須要小心,恐有不測之事。
依我說,莫若過一兩天,你們還是離了此處好。”不想果然就遭了此事了。”包公暗暗
的躊躇道:“莫非乳母曉得其中原委呢?何不如此如此,看是如何。”想罷,便叫將雨
墨帶下去,就在班房里聽候。立刻吩咐差役:“將柳洪并他家乳母田氏分別傳來,不許
串供。”又吩咐:“到祥符縣提顏查散到府聽審。”
    包公暫退堂,用飯畢,正要歇息。只見傳柳洪的差役回來稟道:“柳洪到案。”老
爺吩咐:“伺候升堂。”將柳洪帶上堂來,問道:“顏查散是你甚么人?”柳洪道:
“是小老兒內(nèi)侄。”包公道:“他來此作甚么來了?”柳洪道:“他在小老兒家讀書,
為的是明年科考。”包公道:“聞聽他與你女兒自幼聯(lián)姻,可是有的么?”柳洪暗暗的
納悶,道:“怨不得人家說包公斷事如神。我家里事他如何知道呢?”至此無奈,只得
說道:“是從小兒定下的婚姻。他來此一則為讀書預(yù)備科考,二則為完姻。”包公道:
“你可曾將他留下?”柳洪道:“留他在小老兒家居住。”包公道:“你家丫鬟繡紅,
可是服侍你女兒的么?”柳洪道:“是從小兒跟隨小女兒,極其聰明,又會寫,又會算,
實實死得可惜。”包公道:“為何死的?”柳洪道:“就是被顏查散扣喉而死。”包公
道:“什么時候死的?死于何處?”柳洪道:“及至小老兒知道已有二鼓之半。卻是死
在內(nèi)角門以外。”包公聽罷,將驚堂木一拍,道:“我把你這老狗,滿口胡說!方才你
說,及至你知道的時節(jié)已有二鼓之半,自然是你的家人報與你知道的。你并未親眼看見
是誰掐死的,如何就說是顏查散相害?這明明是你嫌貧愛富,將丫鬟掐死,有意誣賴顏
生。你還敢在本閣跟前支吾么?”柳洪見包公動怒,連忙叩頭,道:“相爺請息怒,容
小老兒細(xì)細(xì)的說。丫鬟被人掐死,小老兒原也不知是誰掐死的。只因死尸之旁落下一把
扇子,卻是顏生的名款;因此才知道是顏生所害。”說罷,復(fù)又叩頭,包公聽了,思想
了半晌:“如此看來,定是顏生作下不才之事了。”
    又見差役回道:“乳母田氏傳到。”包公叫把柳洪帶下去,即將田氏帶上堂來。田
氏那里見過這樣堂威,已然嚇得魂不附體,渾身抖衣而戰(zhàn)。包公問道:“你就是柳金蟬
的乳母?”田氏道:“婆……婆子便是。”包公道:“丫鬟繡紅為何而死的?從實說來。”
田氏到了此時,那敢撒謊,便把如何聽見員外安人私語要害顏生,自己如何與小姐商議
要救顏生,如何叫繡紅私贈顏生銀兩等話說了。“誰知顏姑爺?shù)昧素斘铮恢喂剩?br /> 將繡紅掐死了。偏偏的又落下一把扇子,連那個字帖兒。我家員外見了氣得了不得,就
把顏姑爺送了縣了。誰知我家的小姐就上了吊了。……”包公聽至此,不覺愕然,道:
“怎么柳金蟬竟自死了么?”田氏道:“死了之后又活了。”包公又問道:“如何又會
活了呢?”田氏道:“皆因我家員外安人商量此事,說顏姑爺是頭一天進(jìn)了監(jiān),第二天
姑娘就吊死了──況且又是未過門之女。這要是吵嚷出去,這個名聲兒不好聽的。因此
就說是小姐病得要死,買口棺材來沖一沖,卻悄悄把小姐裝殮了,停放在后花園敞廳上。
誰知半夜里有人嚷說:“你們小姐活了,還了魂了。”大家伙兒聽見了,過去一看,誰
說不是活了呢。棺材蓋也橫過來了,小姐在棺材里坐著呢。”包公道:“棺材蓋如何會
橫過來呢?”田氏道:“聽說是宅內(nèi)的下人牛驢子偷偷兒盜尸去。他見小姐活了,不知
怎么,他又抹了脖子了。”
    包公聽畢,暗暗思想道:“可惜金蟬一番節(jié)烈,竟被無義的顏生辜負(fù)了。可恨顏生
既得財物,又將繡紅掐死。其為人的品行,就不問可知了。如何又有寄柬留刀之事,并
有小童雨墨替他伸冤呢?”想至此,便叫:“帶雨墨。”左右即將雨墨帶上堂來。包公
把驚堂木一拍,道:“好狗才!你小小年紀(jì),竟敢大膽蒙混本閣,該當(dāng)何罪?”雨墨見
包公動怒,便向上叩頭道:“小人句句是實話,焉敢蒙混相爺。”包公一聲斷喝:“你
這狗才,就該掌嘴!你說你主人并未離了書房,他的扇子如何又在內(nèi)角門以外呢?講!”
    不知雨墨回答些甚么言語,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2
第三十九回 鍘斬君衡書生開罪 石驚趙虎俠客爭鋒
    且說包公一聲斷喝:“唗!你這狗才,就該掌嘴。你說你主人并未離了書房,他的
扇子如何又在內(nèi)角門以外呢?”雨墨道:“相爺若說扇子,其中有個情節(jié)。只因柳洪內(nèi)
侄名叫馮君衡,就是現(xiàn)在馮氏安人的侄兒,那一天合我主人談詩對對子。后來他要我主
人扇子瞧,卻把他的扇子求我主人寫。我家主人不肯寫。他不依,他就把我主人的扇子
拿去。他說寫得了再換。相爺不信,打發(fā)人取來,現(xiàn)時仍在筆筒上插著。那把畫著船上
婦人搖槳的扇子,就是馮君衡的。小人斷不敢撒謊。”包公因問出扇子的根由,心中早
已明白此事,不由哈哈大笑,十分暢快。立刻出簽捉拿馮君衡到案。
    此時祥符縣已將顏查散解到。包公便叫將田氏帶下去,叫雨墨跪在一旁。將顏生的
招狀看了一遍,已然看出破綻,不由暗暗笑道:“一個情愿甘心抵命,一個以死相酬自
盡,他二人也堪稱為義夫節(jié)婦了。”便叫:“帶顏查散。”
    顏生此時鐲鐐加身,來至堂上,一眼看見雨墨,心中納悶道:“他到此何干?”左
右上來去了刑具。顏生跪倒。包公道:“顏查散抬起頭來。”顏查散仰起面來。包公見
他雖然蓬頭垢面,卻是形容秀美良善之人,便問:“你如何將繡紅掐死?”顏生便將在
縣內(nèi)口供,一字不改,訴將上去。包公點了點頭,道:“繡紅也真正的可惡。你是柳洪
的親戚,又是客居他家,他竟敢不服呼喚,口出不遜,無怪你憤恨。我且問你。你是什
么時候出了書齋?由何路徑到內(nèi)角門?什么時候掐死繡紅?他死于何處?講。”
    顏生聽包公問到此處,竟不能答,暗暗的道:“好利害!好利害!我何嘗掐死繡紅,
不過是恐金蟬出頭露面,名節(jié)攸關(guān);故此我才招認(rèn)掐死繡紅。如今相爺細(xì)細(xì)的審問,何
時出了書齋,由何路徑到內(nèi)角門,我如何說得出來?”正在為難之際,忽聽雨墨在旁哭
道:“相公此時還不說明,真?zhèn)就不念老安人在家懸念么?”顏生一聞此言,觸動肝腑,
又是著急,又慚愧,不覺淚流滿面,向上叩頭,道:“犯人實實罪該萬死,惟求相爺筆
下超生。”說罷,痛哭不止。
    包公道:“還有一事問你。柳金蟬既已寄柬與你,你為何不去,是何緣故?”顏生
道:“哎呀!相爺呀。千錯萬錯在此處。那日繡紅送柬之后,犯人剛?cè)灰础G≈雕T君
衡前來借書,犯人便將此柬掖在案頭書內(nèi)。誰知馮君衡去后,遍尋不見,再也無有。犯
人并不知柬中是何言詞,如何知道有內(nèi)角門之約呢?”包公聽了,便覺了然。
    只見差役回道:“馮君衡拿到。”包公便叫顏生主仆下去,立刻帶馮君衡上堂。包
公見他兔耳鶯腮,蛇眉鼠眼,已知是不良之輩,把驚堂木一拍,道:“馮君衡,快將假
名盜財,因奸致命,從實招來!”左右連聲催嚇:“講!講!講!”馮君衡道:“沒有
什么招的。”包公道:“請大刑。”左右將三根木望堂上一撂。馮君衡害怕,只得口吐
實情,將如何換扇,如何盜柬,如何二更之時拿了扇柬冒名前去,只因繡紅要嚷,如何
將他扣喉而死,又如何撇下扇柬,換了包袱銀兩回轉(zhuǎn)書房,從頭至尾,述說一遍。包公
問明,叫他畫了供,立刻請御刑。王馬張趙將狗頭鍘抬來,還是照舊章程,登時將馮君
衡鍘了。丹墀之下,只嚇得柳洪田氏以及顏生主仆不敢仰視。
    剛將尸首打掃完畢,御刑仍然安放。堂上忽聽包公道:“帶柳洪。”這一聲把個柳
洪嚇得膽裂魂飛,筋酥骨軟,好容易掙扎爬至公堂之上。包公道:“我罵你這老狗!顏
生受害,金蟬懸梁,繡紅遭害,驢子被殺,以及馮君衡遭刑,全由你這老狗嫌貧愛富而
起,致令生者、死者、死而復(fù)生者受此大害。今將你廢于鍘下,大概不委屈你罷?”柳
洪聽了,叩頭碰地,道:“實在不屈。望相爺開天地之恩,饒恕小老兒,改過自新,以
贖前愆。”包公道:“你既知要贖罪,聽本閣吩咐。今將顏生交付于你,就在你家攻書。
所有一切費用,你要好好看待。俟明年科考之后,中與不中,即便畢姻。倘顏查散稍有
疏虞,我便把你拿來,仍然廢于鍘下。你敢應(yīng)么?”柳洪道:“小老兒愿意,小老兒愿
意。”
    包公便將顏查散雨墨叫上堂來,道:“你讀書要明大義,為何失大義而全小節(jié)?便
非志士,乃系腐儒。自今以后,必須改過,務(wù)要好好讀書。按日期將窗課送來,本閣與
你看視。倘得寸進(jìn),庶不負(fù)雨墨一片為主之心。就是平素之間,也要將他好好看待。”
顏生向上叩頭道:“謹(jǐn)遵臺命。”三個人又從新向上叩頭。柳洪攜了顏生的手,顏生攜
了雨墨的手,又是歡喜,又是傷心,下了丹墀,同了田氏一齊回家去了。此案已結(jié)。包
公退堂,來至?xí)浚憬邪d:“請展護(hù)衛(wèi)。”
    你道展?fàn)攷讜r回來的?他卻來在顏查散白玉堂之先,只因騰不出筆來不能敘寫。事
有緩急,況顏生之案是一氣的文字,再也間斷不得,如何還有功夫提展?fàn)斈亍H缃耦伈?br /> 散之案已完,必須要說一番。展?fàn)斪詮木攘死掀皖伕V螅且贡阙s到家中,見了展忠。
將茉花村比劍聯(lián)姻之事,述說一回。彼此換劍作了定禮,便將湛盧寶劍給他看了。展忠
滿心歡喜。展?fàn)斢指嬖V他,現(xiàn)在開封府有一件要緊之事,故此連夜趕回家中,必須早赴
東京。展忠道:“作皇家官,理應(yīng)報效朝廷。家中之事全有老奴照管。爺自請放心。”
展?fàn)敱憬邪楫?dāng)收拾行李備馬,立刻起程,竟奔開封府而來。
    及至到了開封府,先見了公孫先生與王馬張趙等,卻不提白玉堂來京,不過略問了
問:“一向有什么事故沒有?”大家俱言無事。又問展?fàn)數(shù)溃骸按蟾缭鎯蓚月的假,
如何恁早回來?”展?fàn)數(shù)溃骸盎丶壹罀咄炅耍诩覠o事,莫若早些回來,省得臨期匆忙。”
也就遮掩過去。他卻參見了相爺,暗暗將白玉堂之事回了,包公聽了,吩咐嚴(yán)加防范,
設(shè)法擒拿。展?fàn)斖嘶毓杂斜娙伺c他接風(fēng)撢塵,一連熱鬧了幾天。展?fàn)斆恳狗婪叮?br /> 并不見什么動靜。
    不想由顏查散案中,生出寄柬留刀之事。包公雖然疑心,尚未知虛實,如今此案已
經(jīng)斷明,果系“顏查散冤”,應(yīng)了柬上之言。包公想起留刀之人,退堂來至?xí)浚阏?br /> 展?fàn)敗U範(fàn)旊S著包興進(jìn)了書房,參見包公。包公便提起:“寄柬留刀之人,行蹤詭密,
令人可疑。護(hù)衛(wèi)須要嚴(yán)加防范才好。”展?fàn)數(shù)溃骸氨奥毲叭章犚娭鞴馨d述說此事,也
就有些疑心。這明是給顏查散辨冤,暗里卻是透信。據(jù)卑職想,留刀之人,恐是白玉堂
了。卑職且與公孫策計議去。”包公點頭。展?fàn)斖顺觯瑏碇凉讶槐蠠魻T。大家
擺上酒飯,彼此就座。
    公孫便問展?fàn)數(shù)溃骸跋酄斢泻我娭I?”展?fàn)數(shù)溃骸跋酄敒榧募砹舻吨拢写蠹曳?br /> 范些。”王朝道:“此事原為顏查散明冤。如今既已斷明,顏生已歸柳家去了,此時又
防什么呢?”展?fàn)敶藭r卻不能不告訴眾人白玉堂來京找尋之事,便將在茉花村比劍聯(lián)姻,
后至蘆花蕩方知白玉堂進(jìn)京來找御貓,及一聞此言,便急急敢來等情由說了一遍。張龍
道:“原來大哥定了親了。還瞞著我們呢。恐怕兄弟們要喝大哥的喜酒。如今既已說出
來,明日是要加倍的罰。”馬漢道:“喝酒是小事。但不知錦毛鼠是怎么個人?”展?fàn)?br /> 道:“此人姓白名玉堂,乃五義之中的朋友。”趙虎道:“什么五義?小弟不明白。”
展?fàn)敱銓⑾菘諐u的眾人說出,又將綽號兒說與眾人聽了。公孫先生在旁聽得明白,猛然
醒悟道:“此人來找大哥,卻是要與大哥合氣的。”展?fàn)數(shù)溃骸八c我素?zé)o仇隙,與我
合什么氣呢?”公孫策道:“大哥,你自想想。他們五人號稱五鼠,你卻號稱御貓。焉
有貓兒不捕鼠之理?這明是嗔大哥號稱御貓之故。所以知道他要與大哥合氣。”展?fàn)數(shù)溃?br /> “賢弟所說似乎有理。但我這“御貓”乃圣上所賜,非是劣兄有意稱貓,要欺壓朋友。
他若真?zhèn)為此事而來,劣兄甘拜下風(fēng),從此后不稱御貓,也未為不可。”眾人尚未答言。
惟趙爺正在豪飲之間,聽見展?fàn)斦f出此話,他卻有些不服氣,拿著酒杯,立起身來道:
“大哥,你老素昔膽量過人,今日何自餒如此?這“御貓”二字乃圣上所賜,如何改得?
倘若是那個甚么白糖咧黑糖咧,──他不來便罷。他若來時,我燒一壺開開的水把他沖
著喝了,也去去我的滯氣。”展?fàn)斶B忙擺手,說:“四弟悄言,豈不聞窗外有耳?……”
    剛說至此,只聽拍的一聲,從外面飛進(jìn)一物,不偏不歪,正打在趙虎擎的那個酒杯
之上,只聽當(dāng)啷啷一聲將酒杯打了個粉碎。趙爺嚇了一跳,眾人無不驚駭。
    只見展?fàn)斣缫殉鱿瑢⒋吧忍撗冢厣韽?fù)又將燈吹滅。便把外衣脫下,里面卻是早
已結(jié)束停當(dāng)?shù)摹0蛋档膶殑δ迷谑种校瑓s把窗扇假做一開,只聽拍的一聲,又是一物
打在窗扇上。展?fàn)斶@才把窗扇一開,隨著勁一伏身竄將出去,只覺得迎面一股寒風(fēng),嗖
的就是一刀。展?fàn)攲Ρ庵弦挥S招隨架。用目在星光之下仔細(xì)觀瞧,見來人穿
著簇青的夜行衣靠,腳步伶俐,依稀是前在苗家集見的那人。
    二人也不言語,惟聞刀劍之聲,叮當(dāng)亂響。展?fàn)敳贿^招架,并不還手。見他刀刀緊
逼,門路精奇。南俠暗暗喝采。又想道:“這朋友好不知進(jìn)退。我讓著你,不肯傷你,
又何必趕盡殺絕。難道我還怕你不成。”暗道:“也叫他知道知道。”便把寶劍一橫。
等刀臨近,用個鶴唳長空之勢,用力往上一削,只聽噌的一聲,那人的刀已分為兩段,
不敢進(jìn)步。只見他將身一縱已上了墻頭,展?fàn)斠卉S身也跟上去;那人卻上了耳房,展?fàn)?br /> 又躍身而上;及至到了耳房,那人卻上了大堂的房上;展?fàn)斱s至大堂房上,那人一伏身
越過脊去。展?fàn)敳桓揖o追,恐有暗器,卻退了幾步。從這邊房脊,剛要越過。瞥見眼前
一道紅光,忙說“不好”!把頭一低,剛躲過門面,卻把頭巾打落。那物落在房上,咕
嚕嚕滾將下去──又知是個石子。
    原來夜行人另有一番眼力,能暗中視物,雖不真切,卻能分別。最怕猛然火光一亮,
反覺眼前一黑。猶如黑天在燈光之下,乍從屋內(nèi)來,必須略站片時,方覺眼前光亮些。
展?fàn)敺讲庞X眼前有火光亮一晃,已知那人必有暗器,趕緊把頭一低,所以將頭巾打落。
要是些微力笨點的,不是打在門面之上,重點打下房來咧。此時展?fàn)斣偻沟哪沁呉煌?br /> 那人早已去了。
    此際在公所之內(nèi),王馬張趙帶領(lǐng)差役,燈籠火把,各執(zhí)器械,俱從角門繞過,遍處
搜查,那里有個人影呢。惟有楞爺趙虎怪叫吆喝,一路亂嚷。展?fàn)斠褟姆可舷聛恚抑?br /> 頭巾,回到公所,連忙穿了衣服與公孫先生來找包興。恰遇包興奉了相爺之命來請二人。
二人即便隨同包興一同來至?xí)浚瑓⒁娏税阏f方才與那人交手情形。“未能拿獲,
實卑職之過。”包公道:“黑夜之間焉能一戰(zhàn)成功。據(jù)我想來,惟恐他別生枝葉,那時
更難拿獲,倒要大費周折呢。”又囑咐了一番,合署務(wù)要小心。展?fàn)斉c公孫先生連連答
應(yīng)。二人退出,來至公所,大家計議。惟有趙虎撅著嘴,再也不言語了。自此夜之后,
卻也無甚動靜,惟有小心而已。
    未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曉。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3
第四十回 思尋盟弟遣使三雄 欲盜贓金糾合五義
    且說陷空島盧家莊那鉆天鼠盧方,自從白玉堂離莊,算來將有兩月,未見回來,又
無音信,甚是放心不下。每日里嗐聲嘆氣,坐臥不安,連飲食俱各減了。雖有韓徐蔣三
人勸慰,無奈盧方實心忠厚,再也解不開。
    一日,兄弟四人同聚于待客廳上。盧方道:“自我兄弟結(jié)拜以來,朝夕相聚,何等
快樂。偏是五弟少年心性,好事逞強(qiáng),務(wù)必要與什么“御貓”較量。至今去了兩月有余,
未見回來,劣兄好生放心不下。”四爺蔣平道:“五弟未免過于心高氣傲,而且不服人
勸。小弟前次略說了幾句,險些兒與我反目。據(jù)我看來,惟恐五弟將來要從這上頭受害
呢。”徐慶道:“四弟再休提起。那日要不是你說他,他如何會私自賭氣走了呢。全是
你多嘴的不好。那有你三哥也不會說話,也不勸他的好呢。”盧方見徐慶抱怨蔣平,惟
恐他二人分爭起來,便道:“事已至此,別的暫且不必提了。只是五弟此去倘有疏虞,
那時怎了?劣兄意欲親赴東京尋找尋找,不知眾位賢弟以為如何?”蔣平道:“此事又
何必大哥前往。既是小弟多言,他賭氣去了。莫若小弟去尋他回來就是了。”韓彰道:
“四弟是斷然去不得的。”蔣平道:“卻是為何?”韓彰道:“五弟這一去必要與姓展
的分個高下,倘若得了上風(fēng),那還罷了;他若拜了下風(fēng),再想起你的前言,如何還肯回
來。你是斷然去不得的。”徐慶接言道:“待小弟前去如何?”盧方聽了,卻不言語,
知道徐慶為人粗魯,是個渾愣。他這一去,不但不能找回五弟──巧咧,倒要鬧出事來。
韓彰見盧方不語,心中早已明白了,便道:“三弟要去,待劣兄與你同去如何?”盧方
聽韓彰要與徐慶同去,方答言道:“若得二弟同去,劣兄稍覺放心。”蔣平道:“此事
因我起見。如何二哥三哥辛苦,小弟倒安逸呢?莫若小弟也同去走一遭如何?”盧方也
不等韓彰徐慶說,便答言道:“若是四弟同去,劣兄更覺放心。明日就與三位賢弟餞行
便了。”
    忽見莊丁進(jìn)來稟道:“外面有鳳陽府柳家莊柳員外求見。”盧方聽了,便問道:
“此系何人?”蔣平道:“弟知此人,他乃金頭太歲甘豹的徒弟,姓柳名青,綽號白面
判官。不知他來此為著何事?”盧方道:“三位賢弟且先回避,待劣兄見他,看是如何。”
吩咐莊丁:“快請。”盧方也就迎了出去。柳青同了莊丁進(jìn)來,見他身量卻不高大,衣
服甚是鮮明,白馥馥一張面皮,暗含著惡態(tài),疊暴著環(huán)睛,明露著鬼計多端。彼此相見,
各通姓名。盧方便執(zhí)手,讓到待客廳上,就座獻(xiàn)茶。
    盧爺便問道:“久仰芳名,未能奉謁。今蒙降臨,有屈臺駕。不知有何見教?敢乞
明示。”柳青道:“小弟此來不為別事。只因仰慕盧兄行俠尚義,故此斗膽前來,殊覺
冒昧。大約說出此事,決不見責(zé)。只因敝處太守孫珍乃兵馬司孫榮之子,卻是太師龐吉
之外孫。此人淫欲貪婪,剝削民脂,造惡多端,概難盡述。刻下為與龐吉慶壽,他備得
松景八盆,其中暗藏黃金千兩,以為趨奉獻(xiàn)媚之資。小弟打聽得真實,意欲將此金劫下。
非是小弟貪愛此金,因敝處連年荒旱,即以此金變了價,買糧米賑濟(jì),以抒民困。奈弟
獨力難成,故此不辭跋涉,仰望盧兄幫助是幸!”盧方聽了,便道:“弟蝸居山莊,原
是本分人家。雖有微名,并非要結(jié)而得。至行劫竊取之事,更不是我盧方所為。足下此
來,竟自徒勞。本欲款留幾日,惟恐有誤足下正事,反為不美。莫若足下早早另為打算。”
說罷,一執(zhí)手道:“請了。”柳青聽盧方之言,只氣得滿面通紅,把個白面判官竟成了
紅面判官了。暗道:“真乃聞名不如見面。原來盧方是這等人。如此看來,義在那里?
我柳青來的不是路了。”站起身來,也說一個“請”字,頭也不回,竟出門去了。
    誰知莊門卻是兩個相連,只見那邊莊門出來一個莊丁,迎頭攔住道:“柳員外暫停
貴步。我們?nèi)粏T外到了。”柳青回頭一看,只見三個人自那邊過來。仔細(xì)留神,見三
個人高矮不等,胖瘦不一,各具一種豪俠氣概。柳青只得止步,問道:“你家大員外既
已拒絕于我,三位又系何人?請言其詳。”蔣平向前道:“柳兄不認(rèn)得小弟了么?小弟
蔣平。”指著二爺三爺?shù)溃骸按耸俏叶珥n彰。此是我三哥徐慶。”柳青道:“久仰,
久仰!失敬,失敬!請了。”說罷,回身就走。
    蔣平趕上前,說道:“柳兄不要如此。方才之事弟等皆知。非是俺大哥見義不為,
只因這些日子心緒不定,無暇及此,誠非有意拒絕尊兄。望乞海涵。弟等情愿替大哥陪
罪。”說罷,就是一揖。柳青見蔣平和容悅色,殷勤勸慰,只得止步轉(zhuǎn)身,道:“小弟
原是仰慕眾兄的義氣干云,故不辭跋涉而來;不料令兄竟如此固執(zhí),使小弟好生的慚愧。”
二爺韓彰道:“實是大兄長心中有事,言語梗直,多有得罪。柳兄不要介懷。弟等請柳
兄在這邊一敘。”徐慶道:“有話不必在此敘談,咱們且到那邊再說不遲。”柳青只得
轉(zhuǎn)步,進(jìn)了那邊莊門,也有五間客廳。韓爺將柳青讓至上面,三人陪坐,莊丁獻(xiàn)茶。蔣
平又問了一番太守貪贓受賄,剝削民膏的過惡。又問:“柳兄既有此舉,但不知用何計
策?”柳青道:“弟有師傅的蒙漢藥斷魂香。到了臨期,只須如此如此,便可成功。”
蔣爺韓爺點了點頭,惟有徐爺鼓掌大笑,連說:“好計,好計!”大家歡喜。
    蔣爺又對徐韓二位道:“二位哥哥在此陪著柳兄。小弟還要到大哥那邊一看。此事
須要瞞著大哥。如今你我俱在這邊,惟恐工夫大了,大哥又要煩悶。莫若小弟去到那里,
只說二哥三哥在這里打點行裝。小弟在那里陪著大哥,二位兄長在這里陪著柳兄,庶乎
兩便。”韓爺?shù)溃骸八牡芩陨跏恰D憔瓦^那邊去罷。”徐慶道:“還是四弟有算計。
快去,快去。”蔣爺別了柳青,與盧方解悶去了。
    這里柳青便問道:“盧兄為著何事煩惱?”韓爺?shù)溃骸皣啠≌f起此事,全是五弟任
性胡為。”柳青道:“可是呀。方才盧兄提白五兄進(jìn)京去了。不知為著何事?”韓彰道:
“聽得東京有個號稱御貓姓展的,是老五氣他不過,特特前去會他。不想兩月有余,毫
無信息。因此大哥又是思念,又是著急。”柳青聽至此,嘆道:“原來盧兄特為五弟不
耐煩。這樣愛友的朋友,小弟幾乎錯怪了。然而大哥與其徒思無益,何不前去找尋呢?”
徐慶道:“何嘗不是呢。原是俺要去找老五,偏偏的二哥四弟要與俺同去。若非他二人
耽擱,此時俺也走了五六十里路了。”韓爺?shù)溃骸半m則耽延程途,幸喜柳兄前來,明日
正好同往。一來為尋五弟,二來又可暗辦此事,豈不兩全其美么?”柳青聽至此,嘆道:
“既如此,二位兄長就打點行裝。小弟在前途恭候。省得盧兄看見,又要生疑。”韓爺
道:“到此焉有不待酒飯之理。”柳青笑道:“你我非酒肉朋友,吃喝是小事。還是在
前途恭候的為是。”說罷,立起身來。韓爺徐慶也不強(qiáng)留。定準(zhǔn)了時刻地方,執(zhí)手告別。
韓徐二人送了柳青去后,也到這邊來。見了盧方,卻不提柳青之事。
    到了次日,盧方預(yù)備了送行的酒席,弟兄四人吃喝已畢。盧方又囑咐了許多的言語,
方將三人送出莊門,親看他們?nèi)チ恕A⒘硕鄷r,才轉(zhuǎn)身回去。他三人攢步向前,竟赴柳
青的約會去了。
    他等只顧劫取孫珍的壽禮,未免耽延時日。不想白玉堂此時在東京鬧下出類拔萃的
亂子來了。自從開封府夤夜與南俠比試之后,悄悄回到旅店,暗暗思忖道:“我看姓展
的本領(lǐng)果然不差。當(dāng)初我在苗家集曾遇夜行之人,至今耿耿在心。今見他步法形景,頗
似當(dāng)初所見之人,莫非苗家集遇見的就是此人。若真是他,倒是我意中朋友。再者南俠
稱貓之號,原不是他出于本心,乃是圣上所賜。圣上只知他的技藝巧于貓,如何能彀知
道錦毛鼠的本領(lǐng)呢。哧!我既到了東京,何不到皇宮內(nèi)走走。倘有機(jī)緣,略略施展施展。
一來使當(dāng)今知道我白玉堂;二來也顯顯我們陷空島的人物;三來我做的事,圣上知道,
必交開封府。既交到開封府,再也沒有不叫南俠出頭的。那時我再設(shè)個計策,將他誆入
陷空島奚落他一場。是貓兒捕了耗子,還是耗子咬了貓?縱然罪犯天條,斧鉞加身,也
不枉我白玉堂虛生一世。那怕從此傾生,也可以名傳天下。但只一件,我在店中存身不
大穩(wěn)便。待我明日找個很好的去處隱了身體,那時叫他們捕風(fēng)捉影,也知道姓白的厲害。”
他既橫了心,立下此志,就不顧甚么紀(jì)律了。
    單說內(nèi)苑萬壽山有總管姓郭名安,他乃郭槐之侄。自從郭槐遭誅之后,他也不想想
所做之事,該剮不該剮。他卻自具一偏之見,每每暗想道:“當(dāng)初咱叔叔謀害儲君,偏
偏的被陳林救出,以致久后事犯被戮。細(xì)細(xì)想來,全是陳林之過。必是有意與郭門作對。
再者當(dāng)初我叔叔是都堂,他是總管,尚且被他治倒,置之死地。何況如今他是都堂,我
是總管。倘或想起前仇,咱家如何逃出他的手心里呢。以大壓小,更是容易。怎么想個
法子,將他害了,一來與叔叔報仇,二來也免得每日耽心。”
    一日晚間,正然思想。只見小太監(jiān)何常喜端了茶來,雙手捧至郭安面前。郭安接茶
慢飲。這何太監(jiān)年紀(jì)不過十五六歲,極其伶俐,郭安素來最喜歡他。他見郭安沈默不語,
如有所思,便知必有心事,又不敢問。只得搭訕著說道:“前日雨前茶,你老人家喝著
沒味兒。今日奴婢特向都堂那里,合伙伴們尋一瓶上用的龍井茶來,給你老人家泡了一
小壺兒。你老人家喝著這個如何?”郭安道:“也還罷了。只是以后你倒要少往都堂那
邊去。他那里黑心人多。你小孩家懂的什么。萬一叫他們害了,豈不白白把個小命送了
么?”
    何常喜聽了,暗暗展轉(zhuǎn)道:“聽他之言,話內(nèi)有因。他別與都堂有甚么拉攏罷?我
何不就棍打腿探探呢?”便道:“敢則是這末著嗎?若不是你老人家教導(dǎo),奴婢那里知
道呢。但只一件,他們是上司衙門,往往的捏個短兒,拿個錯兒。你老人家還擔(dān)得起;
若是奴婢,那里擱的住呢,一來年輕,二來又不懂事。時常到那里去,叔叔長,大爺短,
合他們鬼混。明是討他們好兒,暗里卻是打聽他們的事情。就是他們安著壞心,也不過
仗著都堂的威勢欺人罷了。”郭安聽了,猛然心內(nèi)一動,便道:“你常去,可聽見他們
有什么事沒有呢?”何常喜道:“卻倒沒聽見甚么事。就是昨日奴婢尋茶去,見他們拿
著一匣人參,說是圣上賞都堂的。因為都堂有了年紀(jì),神虛氣喘,咳聲不止,未免是當(dāng)
初操勞太過,如今百病趁虛而入。因此賞參,要加上別的藥味,配甚么藥酒。每日早晚
喝些,最是消除百病,益壽延年。”郭安聞聽,不覺發(fā)恨道:“他還要益壽延年!恨不
得他立刻傾生,方消我心頭之恨。”
    不知郭安怎生謀害陳林,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3
第四十一回 忠烈題詩郭安喪命 開封奉旨趙虎喬妝
    且說何太監(jiān)聽了一怔,說:“奴婢瞧都堂為人行事,卻是極好的,而且待你老人家
不錯,怎么這樣恨他呢?想來都堂是他跟的人不好,把你老人家鬧寒了心咧。”郭安道:
“你小人家不懂得圣人的道理。圣人說:“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害了我的叔叔,就
如父母一般,我若不報此仇,豈不被人恥笑呢?我久懷此心,未得其便。如今他既用人
參作酒,這是天賜其便。”
    何太監(jiān)暗暗想道:“敢則是與都堂原有仇隙。怨不得他每每的如有所思呢。但不知
如何害法?我且問明白了,再作道理。”便道:“他用人參,乃是補氣養(yǎng)神的,你老人
家怎么倒說天賜其便呢?”郭安道:“我且問你,我待你如何?”常喜道:“你老人家
是最疼愛我的,真是吃虱子落不下大腿,不亞如父子一般,誰不知道呢?”郭安道:
“既如此,我這一宗事也不瞞你。你若能幫我辦成了,我便另眼看待于你。咱們就認(rèn)為
義父子,你心下如何呢?”
    何太監(jiān)聽了,暗忖道:“我若不應(yīng)允,必與別人商議。那時不但我不能知道,反叫
他記了我的仇了。”便連忙跪下,道:“你老人家若不憎嫌,兒子與爹爹磕頭。”郭安
見他如此,真是樂得了不得。連忙扶起來,道:“好孩子,真令人可疼。往后必要提拔
于你。只是此事須要嚴(yán)密,千萬不可泄漏。”何太監(jiān)道:“那是自然,何用你老人家吩
咐呢。但不知用兒子作甚么?”郭安道:“我有個漫毒散的方子,也是當(dāng)初老太爺在日,
與尤奶奶商議的,沒有用著。我卻記下這個方子。此乃最忌的是人參。若吃此藥,誤用
人參,猶如火上澆油,不出七天,必要命盡無常。這都是“八反”里頭的。如今將此藥
放在酒里請他來吃。他若吃了,回去再一喝人參酒,毒氣相攻,雖然不能七日身亡,大
約他有年紀(jì)的人了,也就不能多延時日。──又不露痕跡。你說好不好?”何太監(jiān)說:
“此事卻用兒子甚么呢?”郭安道:“你小人家又不明白了。你想想,跟都堂的那一個
不是鬼靈精兒似的。若請他吃酒,用兩壺斟酒,將來有個好歹,他們必疑惑是酒里有了
毒了。那還了得么?如今只用一把壺斟酒。這可就用著你了。”何太監(jiān)道:“一個壺里,
怎么能裝兩樣酒呢?這可悶殺人咧。”郭安道:“原是呀,為甚么必得用你呢?你進(jìn)屋
里去,在博古閣子上,把那把洋鏨金的銀酒壺拿來。”
    何常喜果然拿來,在燈下一看,見此壺比平常酒壺略粗些,底兒上卻有兩個窟窿。
打開蓋一瞧,見里面中間卻有一層隔膜圓桶兒。看了半天,卻不明白。郭安道:“你瞧
不明白,我告訴你罷。這是人家送我的頑意兒。若要灌人的酒,叫他醉了,就用著這個
了。此壺名叫“轉(zhuǎn)心壺”。待我試給你看。”將方才喝的茶還有半碗,揭開蓋,灌入左
邊。又叫常喜舀了半碗涼水,順著右邊灌入。將蓋蓋好,遞與何常喜,叫他斟。常喜接
過,斟了半天,也斟不出來。郭安哈哈大笑,道:“傻孩子,你拿來罷。別嘔我了。待
我斟給你看。”常喜遞過壺去。郭安接來,道:“我先斟一杯水。”將壺一低,果然斟
出水來。又道:“我再斟一杯茶。”將壺一低,果然斟茶來。
    常喜看了納悶,道:“這是甚么緣故呢?好老爺子,你老細(xì)細(xì)告訴孩兒罷。”郭安
笑道:“你執(zhí)著壺靶。用手托住壺底。要斟左邊,你將右邊窟窿堵住;要斟右邊,將左
邊窟窿堵住;再沒有斟不出來的。千萬要記明白了。你可知道了?”何太監(jiān)道:“話雖
如此說,難道這壺嘴兒他也不過味么?”郭安道:“燈下難瞧。你明日細(xì)細(xì)看來,這壺
嘴里面也是有隔舌的,不過燈下斟酒,再也看不出來。不然,如何人家不犯疑呢?”一
個壺里吃酒還有兩樣么?那里知道真是兩樣呢。這也是能人巧制,想出這蹊蹺法子來。
──且不要說這些。我就寫個帖兒,你此時就請去。明日是十五,約他在此賞月。他若
果來,你可抱定酒壺,千萬記了左右窟窿,好歹別斟錯了。那可不是頑的。”何常喜答
應(yīng),拿了帖子,便奔都堂這邊來了。
    剛過太湖石畔,只見柳蔭中驀然出來一人,手中鋼刀一晃,光華奪目。又聽那人說
道:“你要嚷,就是一刀。”何常喜嚇得哆嗦作一團(tuán)。那人悄悄道:“俺將你捆縛好了,
放在太湖石畔柳樹之下。若明日將你交到三法司或開封府,你可要直言伸訴。倘若隱瞞,
我明晚割你的首級。”何太監(jiān)連連答應(yīng),束手就縛。那人一提,將他放在太湖石畔柳蔭
之下。又叫他張口,填了一塊棉絮。執(zhí)著明晃晃的刀,竟奔郭安屋中而來。
    這里郭安呆等小太監(jiān)何常喜。忽聽腳步聲響,以為是他回來,便問道:“你回來了
么?”外面答道:“俺來也。”郭安一抬頭,見一人持利刃,只嚇的嚷了一聲“有賊”,
誰知頭已落地。外面巡更太監(jiān)忽聽嚷了一聲,不見動靜,趕來一看,但見郭安已然被人
殺死在地。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去回稟了執(zhí)事太監(jiān),不敢耽延,回稟都堂陳公公,立刻
派人查驗。又在各處搜尋,于柳蔭之下,救了何常喜,松了綁背,掏出棉絮,容他喘息。
問他,他卻不敢說,止于說:“捆我的那個人曾說來,叫我到三法司或開封府方敢直言
實說,若說錯了,他明晚還要取我的首級呢。”眾人見他說的話內(nèi)有因,也不敢追問,
便先回稟了都堂。都堂派人好生看守,待明早啟奏便了。
    次日五鼓,天子尚未臨朝。陳公公進(jìn)內(nèi),請了圣安,便將萬壽山總管郭安不知被何
人殺死,并將小太監(jiān)何常喜被縛,一切言語,俱各奏明。仁宗聞奏,不由得詫異道:
“朕之內(nèi)苑如何敢有動手行兇之人?此人膽量也就不小呢。”就將何常喜交開封府審訊。
陳公公領(lǐng)旨,才待轉(zhuǎn)身,天子又道:“今乃望日,朕要到忠烈祠拈香,老伴伴隨朕一往。”
陳林領(lǐng)旨出來,先傳了將何常喜交開封府的旨意,然后又傳圣上到忠烈祠拈香的旨意。
    掌管忠烈祠太監(jiān),知道圣上每逢朔望必要拈香,早已預(yù)備。圣上排駕到忠烈祠,只
見桿上黃旛飄蕩,兩邊鼓響鐘鳴。圣上來至內(nèi)殿,陳伴伴緊緊跟隨。正面塑著忠烈寇承
御之像,仍是宮妝打扮,卻是站像。兩邊也塑著隨侍的四個配像。天子朝上默祝拈香。
雖不下拜,那一番恭敬,也就至誠得很呢。拈香已畢,仰觀金像。惟有陳公公在旁,見
塑像面貌如生,不覺滴下淚來。又不敢哭,連忙拭去。誰知圣上早已看見,便不肯注視,
反仰面瞧了佛門寶旛。猛回頭,見西山墻山花之內(nèi)字跡淋漓,心中暗道:“此處卻有何
人寫字?”不覺移步近前仰視。老伴伴見圣上仰面看視,心中也自狐疑:“此字是何人
寫的呢?”幸喜字體極大,看得真切,卻是一首五言絕句詩。寫的是:“忠烈保君王,
哀哉杖下亡。芳名垂不朽,博得一爐香。”詞語雖然粗俗,筆氣極其縱橫,而且言簡意
深,包括不遺。圣上便問道:“此詩何人所寫?”陳林道:“奴婢不知。待奴婢問來。”
轉(zhuǎn)身將管祠的太監(jiān)喚來,問此詩的來由。
    這人聽了,只嚇得驚疑不止,跪奏道:“奴婢等知道今日十五,圣上必要臨。昨日
帶領(lǐng)多人細(xì)細(xì)撢掃,拂去浮塵,各處留神,并未見有此詩句。如何一夜之間,竟有人擅
敢題詩呢?奴婢實系不知。”仁宗猛然醒悟道:“老伴伴,你也不必問了。朕卻明白此
事。你看題詩之處,非有出奇的本領(lǐng)之人,再也不能題寫;郭安的死,非有出奇的本領(lǐng)
之人,再也不能殺死。據(jù)朕想來,題詩的即是殺人的,殺人的就是題詩的。且將首相包
卿宣來見朕。”
    不多時,包公來到,參見了圣駕。天子便將題詩殺人的原由,說了一番。包公聽了
(正因白玉堂鬧了開封府之后,這些日子并無動靜,不想他卻來在禁院來了。)不好言
明,只得啟奏:“待臣慢慢訪查。”卻又踏看了一番,并無形跡。便護(hù)從圣駕還宮,然
后急急乘轎回衙。立刻升堂,將何常喜審問。何太監(jiān)便將郭安定計如何要謀害陳林,現(xiàn)
有轉(zhuǎn)心壺,還有茶水為證;并將捆他那人如何形相面貌衣服,說的是何言語,一字不敢
撒謊,從實訴將出來。包公聽了,暫將何太監(jiān)令人看守,便回轉(zhuǎn)書房,請了展?fàn)敼珜O策
來,大家商酌一番。二人也說:“此事必是白玉堂所為無疑,須要細(xì)細(xì)查訪才好。”二
人別了包公,來到官廳,又與四義士一同聚議。
    次日包公入朝,將審何常喜的情由奏明,天子聞聽,更覺歡喜,稱贊道:“此人雖
是暗昧。他卻秉公除奸,行俠作義,卻也是個好人。卿家必須細(xì)細(xì)訪查。不拘時日,務(wù)
要將此人拿住,朕要親覽。”包公領(lǐng)旨,到了開封,又傳與眾人。誰不要建立此功,從
此后處處留神,人人小心,再也毫無影響。
    不料楞爺趙虎,他又想起當(dāng)初扮化子訪得一案實在的興頭。如今何不照舊再走一趟
呢!因此叫小子又備了行頭。此次卻不隱藏,改扮停當(dāng),他就從開封府角門內(nèi),大搖大
擺的出來。招的眾人無不嘲笑。他卻鼓著腮幫子,當(dāng)正經(jīng)事辦,以為是私訪不可褻瀆。
其中就有好性兒的跟著他,三三兩兩在背后指指戳戳。后來這三兩個人見跟的人多了,
他們卻煞住腳步。別人卻跟著不離左右。趙虎一想:“可恨這些人沒有開過眼,連一個
討飯的也沒瞧見過。真是可厭的很咧。”要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3
第四十二回 以假為真誤拿要犯 將差就錯巧訊贓金
    且說趙虎扮做化子,見跟的人多了,一時性發(fā),他便拽開大步,飛也似的跑了二三
里之遙。看了看左右無人,方將腳步放緩了,往前慢走。誰知方才眾人圍繞著,自己以
為得意,卻不理會。及至剩了一人,他把一團(tuán)高興也過去了,就覺著一陣陣的風(fēng)涼。先
前還掙扎的住,后來便合著腰兒,漸漸握住胸脯。沒奈何,又雙手抱了肩頭,往前顛跑。
偏偏的日色西斜,金風(fēng)透體,那里還擱得住呢。兩只眼睛東瞧西望。見那壁廂有一破廟,
山門倒壞,殿宇坍塌,東西山墻孤立。便奔到山墻之下,蹲下身體,以避北風(fēng)。自己未
免后悔,不該穿著這樣單寒行頭,理應(yīng)穿一分破爛的棉衣才是。凡事不可粗心。
    正在思想,只見那邊來了一人,衣衫襤褸,與自己相同,卻夾著一捆干草,竟奔到
大柳樹之下,揚手將草順在理面。卻見他扳住柳枝,將身一縱,鉆在樹窟窿里面去了。
趙虎此時見那人,覺得比自己暖和多了,恨不得也鉆在里面暖和暖和才好。暗暗想道:
“往往到了飽暖之時,便忘卻了饑寒之苦。似我趙虎每日在開封府,飽食暖衣,何等快
樂。今日為私訪而來,遭此秋風(fēng),便覺得寒冷之甚。見他鉆入樹窟,又有干草鋪墊。似
這等看來,他那人就比我這六品校尉強(qiáng)多了。”心里如此想,身上更覺得打噤兒。
    忽見那邊又來一人,也是襤褸不堪,卻也抱著一捆干草,也奔了這棵枯柳而來。到
了跟前,不容分說,把草往里一拋。只聽里面人哎喲道:“這是怎么了?”探出頭來一
看,道:“你要留神點呀!為何鬧了我一頭干草呢?”外邊那人道:“老兄恕我不知。
敢則是你早來了。沒奈何,勻便勻便。咱二人將就在一處,又暖和,又不寂寞。我還有
話合你說呢。”說著話,將樹枝扳住,身子一縱,也鉆進(jìn)樹窟之內(nèi)。只聽先前那人道:
“我一人正好安眠,偏偏的你又來了,說不得只好打坐功了。”又聽后來那人道:“大
廈千間,不過身眠七尺。咱二人雖則窮苦,現(xiàn)有干草鋪墊,又溫又暖,也算罷了,此時
管保就有不如你我的。”
    趙虎聽了,暗道:“好小子!這是說我呢。我何不也鉆進(jìn)去,作個不速之客呢?”
剛?cè)蛔叩綐湎拢致犇侨说溃骸熬鸵蚤_封府說吧,堂堂的首相,他竟會一夜一夜大睜著
眼睛,不能安睡。難道他老人家還短少了暖床熱被么?只因國事操心,日夜焦勞,把個
大人愁得沒有困了。”趙虎聽了,暗暗點頭。又聽這個問道:“相爺為什么睡不著呢?”
那人又道:“怎么你不知道?只因新近宮內(nèi)不知甚么人在忠烈祠題詩,又在萬壽山殺命,
奏旨把此事交到開封府查問細(xì)訪。你說這個無影無形的事情,往那里查去?”忽聽這個
道:“此事我雖知道,我可沒那末大膽子上開封府。我怕惹亂子,不是頑的。”那人道:
“這怕甚么呢?你還丟甚么呢?你告訴我,我?guī)椭愫貌缓茫俊边@人道:“既是如此,
我告訴你。前日咱們鼓樓大街路北,那不是吉升店么?來了一個人,年紀(jì)不大,好俊樣
兒,手下帶著從人騎著大馬,將那末一個大店滿占了。說要等他們伙伴,聲勢很闊。因
此我暗暗打聽,只是聽說此人姓孫,他與宮中有什么拉攏,這不是這件事么?”趙爺聽
見,不由得滿心歡喜,把冷清付于九霄云外,一口氣便跑回開封府,立刻找了包興,回
稟相爺,如此如此。
    包公聽了不能不信,只得多派差役跟隨趙虎,又派馬漢張龍一同前往,竟奔吉升店
門。將差役安放妥當(dāng),然后叫開店門。店里不知為著何事,連忙開門。只見楞爺趙虎當(dāng)
先,便問道:“你這店內(nèi)可有姓孫的么?”小二含笑道:“正是前日來的。”四爺?shù)溃?br /> “在那里?”小二道:“現(xiàn)在上房居住,業(yè)已安歇了。”楞爺?shù)溃骸拔覀兡碎_封府奉相
爺鈞諭,前來拿人。逃走了,惟你是問。”店小二聽罷,忙了手腳。楞爺便喚差役人等。
叫小二來,將上房門口堵住。叫小二叫喚,說:“有同事人找呢。”只聽里面應(yīng)道:
“想是伙計趕到了,快請。”只見跟從之人開了窗扇,趙爺當(dāng)先來到屋內(nèi)。從人見不是
來頭,往旁邊一閃。楞爺卻將軟簾向上一掀,只見那人剛才下地,衣服尚在掩著。趙爺
急上前,一把抓住,說道:“好賊呀!你的事犯了。”只聽那人道:“足下何人?放手。
有話好說。”趙虎道:“我若放手,你不跑了?實對你說,我們乃開封府來的。”那人
聽了開封府三字,便知此事不妥。趙爺?shù)溃骸胺钕酄斺x諭,特來拿你。若不訪查明白,
敢拿人么?有甚么話,你只好上堂說去。”說罷,將那人往外一拉,喝聲:“捆了!”
又吩咐各處搜尋,卻無別物,惟查包袱內(nèi)有書信一包。趙爺卻不認(rèn)得字,將書信撂在一
邊。
    此時馬漢張龍知道趙虎成功,連忙進(jìn)來,正見趙爺將書信撂在一邊。張龍忙拿起燈
來一看,上寫“內(nèi)信兩封”,中間寫“平安家報”,后面有年月日,“鳳陽府署密封”。
張爺看了,就知此事有些舛錯。當(dāng)著大眾不好明言,暗將書信揣起,押著此人,且回衙
門再作道理。店家也不知何故,難免提心吊膽。
    單言眾人來到開封府,急速稟報了相爺。相爺立刻升堂。趙虎當(dāng)堂交差,當(dāng)面去縛。
張龍卻將書信呈上。包公看了,便知此事錯了。只得問道:“你叫何名,因何來京?講!”
左右連聲催喝。那人磕頭,碰地有聲。他卻早已知道開封府非別的衙門可比,戰(zhàn)戰(zhàn)兢兢
回道:“小人乃……鳳陽府太守孫……孫珍的家人,名喚松……松福,奉了我們老爺之
命,押解壽禮給龐太師上壽。”包公道:“甚么壽禮?現(xiàn)在那里?”松福道:“是八盆
松景。小人有個同伴之人名喚松壽,是他押著壽禮,尚在路上,還沒到呢。小人是前站,
故此在吉升店住著等候。”包公聽了,已知此事錯拿無疑。只是如何開放呢?此時趙爺
聽了松福之言,好生難受。
    忽見包公將書皮往復(fù)看了,便問道:“你家壽禮內(nèi),你們老爺可有甚么夾帶?從實
訴上來。”只此一問,把個松福嚇得抖衣而戰(zhàn),形色倉皇。包公是何等樣人,見他如此
光景,把驚堂木一拍,道:“好狗才!你還不快說么?”松福連連叩頭,道:“相爺不
必動怒,小人實說,實說。”心中暗想道:“好利害!怨的人說開封府的官司難打,果
不虛傳。怪道方才拿我時,說我事犯了。若不訪查明白,如何敢拿人呢?這些話明是知
道,我如何隱瞞呢?不如實說了,省得皮肉受苦。”便道:“實系八盆景,內(nèi)暗藏著萬
兩黃金。惟恐路上被人識破,故此埋在花盆之內(nèi)。不想相爺神目如電,早已明察秋毫,
小人再不敢隱瞞。不信,老爺看書信便知。”包公便道:“這里面書信二封,是給何人
的?”松福道:“一封是小人的老爺給小人的老太爺?shù)模环馐墙o龐太師的。我們老爺
原是龐太師的外孫。”包公聽了點頭,叫將松福帶下去,好生看守。
    你道包公如何知道有夾帶呢?只因書皮上有“密封”二字,必有怕人知曉之事,故
此揣度必有夾帶。這便是才略過人,心思活潑之處。
    包公回轉(zhuǎn)書房,便叫公孫先生急繕奏折,連書信一并封入。次日進(jìn)朝,奏明圣上。
天子因是包公參奏之折,不便交開封審訊,只得著大理寺文彥博訊問。包公便將原供并
松福俱交大理寺。文彥博過了一堂,口供相符,便派差人等前去要截鳳陽太守的禮物,
不準(zhǔn)落于別人之手。立刻抬至當(dāng)堂,將八盆松景從扳箱抬出一看,卻是用松針扎成的
“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八個大字,卻也做的新奇。此時也顧不得松景,先將“福”字拔
出,一看里面并無黃金,卻是空的。隨即逐字看去,俱是空的,并無黃金。惟獨“山”
字盆內(nèi),有一個象牙牌子,上面卻有字跡,一面寫著“無義之財”,一面寫著“有意查
收”。文大人看了,便知此事詫異。即將松壽帶上堂來,問他路上卻遇何人?松壽稟道:
“路上曾遇四個人帶著五六個伴當(dāng),我們一處住宿,彼此投機(jī),同桌吃飯飲酒。不知怎
么沈醉,人事不知,竟被這些人將金子盜去。”文大人問明此事,連象牙牌子回奏圣上。
    圣上就將此事交包公訪查。并傳旨內(nèi)閣發(fā)抄,說:“鳳陽府知府孫珍年幼無知,不
稱斯職,著立刻解職來京。松福松壽即行釋放,著無庸議。”龐太師與他女婿孫榮,知
道此事,不能不遞折請罪。圣上一概寬免。惟獨包公又添上一宗為難事,暗暗訪查,一
時如何能得。就是趙虎聽了旁言誤拿了人,雖不是此案,幸喜究出藏金,也可以減去老
龐的威勢。
    誰知龐吉果因此事一煩,到了生辰之日,不肯見客,獨自躲在花園先月樓去了。所
有來客,全托了他女婿孫榮照料。自己在園中,也不觀花,也不玩景,惟有思前想后,
嘆氣嗐聲。暗暗道:“這包黑真是我的對頭。好好一樁事,如今鬧的黃金失去,還帶累
外孫解職。真也難為他,如何訪查得來呢?實實令人氣他不過!”正在暗恨,忽見小童
上樓稟道:“二位姨奶奶特來與太師上壽。”老賊聞聽,不由得滿面堆下笑來,問道:
“在那里?”小童道:“小人方才在樓下看見,剛過蓮花浦的小橋。”龐賊道:“既如
此。他們來時,就叫他們上樓來罷。”小童下樓,自己卻憑欄而望。果見兩個愛妾奼紫
嫣紅,俱有丫鬟攙扶。他二人打扮的裊裊娜娜,整整齊齊,又搭著滿院中花紅柳綠,更
顯得百媚千嬌,把個老賊樂的老老家都忘了,在樓上手舞足蹈。登時心花大放,把一天
的愁悶俱散在“哈密國”去了。
    不多時,二妾來到樓上,丫鬟攙扶步上扶梯。這個說:“你踩了我的裙子咧!”那
個說:“你碰了我的花兒了。”一陣咭咭呱呱,方才上樓來,一個個嬌喘吁吁。先向太
師萬福,稟道:“你老人家會樂呀,躲在這里來了。叫我們兩個好找,讓我們歇歇,再
行禮罷。”老賊哈哈笑道:“你二人來了就是了,又何必行甚么禮呢?”奼紫道:“太
師爺千秋,焉有不行禮的呢?”嫣紅道:“若不行禮,顯得我們來得不志誠了。”說話
間,丫鬟已將紅氈鋪下。二人行禮畢,立起身來,又稟道:“今晚妾身二人在水晶樓備
下酒肴,特與太師爺祝壽。務(wù)求老人家賞個臉兒,千萬不可辜負(fù)了我們一片志誠。”老
賊道:“又叫你二人費心,我是必要去的。”二人見太師應(yīng)允必去,方才在左右坐了。
彼此嬉笑戲謔,弄得個老賊丑態(tài)百出,不一而足。正在歡樂之際,忽聽小童樓下咳嗽,
胡梯響亮。
    不知小童又回何事,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3
第四十三回 翡翠瓶污羊脂玉穢 太師口臭美妾身亡
    且說老賊龐吉正在先月樓與二妾歡語,只見小童手持著一個手本,上得樓來,遞與
丫鬟,口中說道:“這是咱們本府十二位先生特與太師爺祝壽,并且求見,要親身覿面
行禮,還有壽禮面呈。”丫鬟接來,呈與龐吉。龐吉看了,便道:“既是本府先生前來,
不得不見。”對著二妾道:“你二人只好下樓回避。”丫鬟便告訴小童先下樓去,叫先
生們躲避躲避,讓二位姨奶奶走后再進(jìn)來。這里奼紫嫣紅立起身來,向龐吉道:“倘若
你老人家不去,我們是要狠狠的咒得你老人家心神也是不定的。”老賊聽了,哈哈大笑。
二妾又叮囑一回水晶樓之約,龐賊滿口應(yīng)承,必要去的。看著二妾下樓去遠(yuǎn),方叫小童
去請師爺們,自己也不出迎,在太師椅上端然而坐。
    不多時,只見小童引路來至樓下,打起簾櫳,眾位先生衣冠齊楚,鞠躬而入,外面
隨進(jìn)多少仆從虞候。龐吉慢慢立起身來,執(zhí)手道:“眾位先生光降,使老夫心甚不安。
千萬不可行禮,只行常禮罷。”眾先生又謙讓一番,只得彼此一揖。復(fù)又各人遞各人的
壽禮,也有一畫的,也有一對的,也有一字的,也有一扇的,無非俱是秀才人情而已。
老龐一一謝了。此時仆從已將座位調(diào)開,仍是太師中間坐定,眾師爺分列兩旁。左右獻(xiàn)
茶,彼此敘話,無非高抬龐吉,說些壽言壽語吉祥話頭。
    談不多時,仆從便放杯箸,擺上果品。眾先生又要與龐吉安席,敬壽酒。還是老龐
攔阻道:“今日乃因老夫賤辰,有勞眾位臺駕,理應(yīng)老夫各敬一杯才是。莫若大家免了,
也不用安席敬酒。彼此就座,開懷暢飲,倒覺爽快。”眾人道:“既是太師吩咐,晚生
等便從命了。”說罷,各人朝上一躬,仍按次序入席。酒過三巡之后,未免脫帽露頂,
舒手豁拳,呼么喝六,壺到杯干。
    正飲在半酣之際,只見仆從搭進(jìn)一個盆來,說是孫姑老爺孝敬太師爺?shù)暮与圄~,極
其新鮮,并且不少。眾先生聽說是新鮮河豚,一個個口角垂涎,俱各稱贊道:“妙哉,
妙哉!河豚乃魚中至味,鮮美異常。”龐太師見大家夸獎,又是自己女婿孝敬,當(dāng)著眾
人頗有得色。吩咐:“搭下去。叫廚子急速做來,按桌俱要。”眾先生聽了個個喜歡,
竟有立刻杯箸不動,單等吃河豚魚的。
    不多時,只見從人各端了一個大盤,先從太師桌上放起,然后左右俟次放下。龐吉
便舉箸向眾人讓了一聲:“請呀。”眾先生答應(yīng)如流,俱各道:“請,請。”只聽杯箸
一陣亂響,風(fēng)卷殘云,立刻杯盤狼借。眾人忝嘴咂舌,無不稱妙。忽聽那邊咕咚一聲響
亮。大家看時,只見曲先生連椅兒栽倒在地,俱各詫異。又聽那邊米先生嚷道:“哇呀!
了弗得!了弗得!河豚有毒,河豚有毒。這是受了毒了。大家俱要栽倒的,俱要喪命呀!
這還了得!怎么一時吾就忘了有毒呢?總是口頭饞的弗好。”旁邊便有插言的道:“如
此說來,吾們是沒得救星的了。”米先生猛然想起道:“還好,還好。有個方子可解:
非金汁不可。如不然,人中黃也可。若要速快,便是糞湯更妙。”龐賊聽了,立刻叫虞
候仆從:“快快拿糞湯來。”
    一時間下人手忙腳亂,抓頭不是尾,拿拿這個不好,動動那個不妥。還是有個虞候
有主意,叫了兩個仆從將大案上擺的翡翠玉鬧龍瓶,兩邊獸面銜著金環(huán),叫二人抬起;
又從多寶閣上拿起一個凈白光亮的羊脂玉荷葉式的碗交付二人。叫他們到茅廁里,即刻
舀來,越多越好。二人問道:“要多何用?”虞候道:“你看人多吃得多,糞湯也必要
多。少了是灌不過來的。”二人來到糞窖之內(nèi),握著鼻子,閉著氣,用羊脂玉碗連屎帶
尿一碗一碗舀了,往翡翠玉瓶里灌。可惜這兩樣古玩落在權(quán)奸府第,也跟著遭此污穢!
足足灌了個八分滿,二人提住金環(huán),直奔到先月樓而來。虞候上前先拿了一碗,奉與太
師。
    龐吉若不要喝,又恐毒發(fā)喪命;若要喝時,其臭難聞,實難下咽。正在猶豫,只見
眾先生各自動手,也有用酒杯的;也有用小菜碟的;儒雅些的卻用羹匙;就有魯莽的,
扳倒瓶,嘴對嘴,緊趕一氣,用了個不少。龐吉看了,不因不由,端起玉碗,一連也就
喝了好幾口。米先生又憐念同寅,將先倒的曲先生令人扶住,自己蹲在身旁,用羹匙也
灌了幾口,以盡他疾病扶持之誼。
    遲了不多時,只見曲先生蘇醒過來,覺得口內(nèi)臭味難當(dāng)。只道是自己酒醉,出而哇
之,那里知道別人用了好東西灌了他呢!米先生便問道:“曲兄,怎么樣呢?”曲先生
道:“不怎的。為何吾這口邊糞臭得緊哪?”米先生道:“曲兄,你是受了河豚毒了。
是小弟用糞湯灌活吾兄,以盡朋友之情的。”那知道這位曲先生,方才因有一塊河豚被
人搶去吃了,自己未能到口,心內(nèi)一煩惱,犯了舊病,因此栽倒在地。今聞用糞湯灌了,
他爬起來道:“哇呀!怪道──怪道臭得很!臭得很!吾是羊角瘋呀,為何用糞湯灌吾。”
說罷,嘔吐不止。他這一吐不打緊,招得眾人誰不惡心,一張口洋溢泛濫。吐不及的逆
流而上,從鼻孔中也就開了閘了。登時之間,先月樓中異味撲鼻,連虞候伴當(dāng)仆從無不
是嗦呶喇叭,齊吹“兒兒哇哇哇兒”的不止。好容易吐聲漸止,這才用涼水漱口,噴得
滿地汪洋。米先生也不好意思,抽空兒他就溜之乎也了。鬧得眾人走又不是,坐又不是。
    老龐終是東人,礙不過臉去,只得吩咐:“往芍藥軒敞廳去罷。大家快快離開此地,
省得聞這臭味難當(dāng)。”眾人俱各來在敞廳,一時間心清目朗。又用上等雨前喝了許多,
方覺心中快活。龐賊便吩咐擺酒,索性大家痛飲,盡醉方休。眾人誰敢不遵。不多時,
秉上燈燭,擺下酒饌。大家又喝起來,依然是豁拳行令,直喝至二鼓方散。龐賊醺醺酒
醉,踏著明月,手扶小童,竟奔水晶樓而來。趔趔趄趄的問道:“天有幾鼓了?”小童
道:“已交二鼓。”龐吉道:“二位姨奶奶等急了,不知如何盼望呢!到了那里,不要
聲張,聽他們說些甚么?你看那邊為何發(fā)亮?”小童道:“前面是蓮花浦,那是月光照
的水面。”說話間過了小橋。老龐又吃驚道:“那邊好象一個人。”小童道:“太師爺
忘了,那是補栽的河柳,趁著月色搖曳,彷佛人影兒一般。”
    及至到了水晶樓,剛到樓下,見窗扇虛掩,不用違規(guī)內(nèi)容,已聞得里面有男女的聲音,
連忙止步。只聽男子說道:“難得今日有此機(jī)會,方能遂你我之意。”又聽女子說道:
“趁老賊陪客,你我且到樓上歡樂片時,豈不美哉。”隱隱聽得嘻嘻笑笑,上樓去了。
龐吉聽至此,不由氣沖牛斗,暗叫小童將主管龐福喚來,叫他帶領(lǐng)虞候準(zhǔn)備來拿人。自
己卻輕輕推開窗扇,竟奔樓梯。上得樓來,見滿桌酒肴,杯中尚有余酒。又見燭上結(jié)成
花蕊,忙忙剪了蠟花。回頭一看,見繡帳金鉤掛起,里面卻有男女二人相抱而臥。老賊
看了,一把無明火往上一攻。見壁間懸掛寶劍,立刻抽出,對準(zhǔn)男子用力一揮,頭已落
地。嫣紅睡眼蒙眬,才待起來,龐賊也揮了一劍。可憐兩個獻(xiàn)媚之人,無故遭此摧折。
誰知男子之頭落在樓板之上,將頭巾脫落,卻也是個女子。仔細(xì)看時,卻是奼紫。老賊
“哎喲”了一聲,當(dāng)啷啷寶劍落地。
    此時樓的下面,龐福帶領(lǐng)多人俱各到了,聽得樓上又是哎喲,又是響亮,連忙跑上
樓來。一看見太師殺了二妾,已然哀不成音了。
    龐吉哭彀多時,又氣又惱又后悔。便吩咐龐福將二妾收拾盛殮。立刻派人請他得意
門生,乃烏臺御史,官名廖天成,急速前來商議此事。自己帶了小童離了水晶樓,來到
前邊大廳之上等候門生。
    及至廖天成來時,天已三鼓之半。見了龐吉,師生就座。龐吉便將誤殺二妾的情由,
說了一遍。這廖天成原是個諂媚之人,立刻逢迎道:“若據(jù)門生想來,多半是開封府與
老師作對。他那里能人極多,必是悄地差人探訪。見二位姨奶奶酒后戲耍酣眠,他便生
出巧智,特裝男女聲音,使之聞之。叫老師聽見,焉有不怒之理。因此二位姨奶奶傾生。
此計也就毒得很呢。這明是攪亂太師家宅不安,暗里是與太師作對。”他這幾句話,說
得個龐賊咬牙切齒,忿恨難當(dāng),氣忿忿的問道:“似此如之奈何?怎么想個法子,以消
我心頭之恨?”廖天成犯想多時,道:“依門生愚見,莫若寫個折子,直說開封府遣人
殺害二命,將包黑參倒,以警將來。不知老師鈞意若何?”龐吉聽了,道:“若能參倒
包黑,老夫生平之愿足矣!即求賢契大才代擬。此處不大方便,且到內(nèi)書房去。”說罷,
師弟立起身來,小童持著燈,引至?xí)俊,F(xiàn)成筆墨,廖天成便拈筆構(gòu)思。難為他憑空立
意,竟敢直陳。直是胡涂人對胡涂人,辦的胡涂事。不多時,已脫草稿。老賊看了,連
說:“妥當(dāng)結(jié)實。就勞賢契大筆一揮。”廖天成又端端楷楷,繕寫已畢。后面又將同黨
之人添上五個,算是聯(lián)銜參奏。
    龐吉一壁吩咐小童:“快給廖老師倒茶。”小童領(lǐng)命,來至茶房,用茶盤托了兩碗
現(xiàn)烹的香茶。剛進(jìn)了月亮門,只聽竹聲亂響,仔細(xì)看時,卻見一人蹲伏在地,懷抱鋼刀。
這一嚇非同小可,丟了茶盤,一疊連聲嚷道:“有賊!”就往書房跑來,連聲兒都嚷岔
了。龐賊聽見,連忙放下奏折,趕出院內(nèi)。廖天成也就跟了出來。便問小童:“賊在那
里?”小童道:“在那邊月亮門竹林之下。”龐吉與廖天成竟奔月亮門而來。
    此時仆從人等已然聽見,即同龐福,各執(zhí)棒棍趕來一看。雖是一人,卻是捆綁停當(dāng),
前面腰間插著一把宰豬的尖刀,彷佛抱著相似。大家向前將他提出。再一看時,卻是本
府廚子劉三。問他不應(yīng),止于仰頭張口。連忙松了綁縛。他便從口內(nèi)掏出一塊布來,干
嘔了半天,方才轉(zhuǎn)過氣來。龐福便問道:“倒是何人將你捆綁在此?”劉三對著龐吉叩
頭道:“小人方才在廚房磕睡,忽見嗖的進(jìn)來一人,穿著一身青靠,年紀(jì)不過二十歲,
眉清目朗,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鋼刀。他對小人說:“你要嚷,我就是一刀。”因此小人
不敢嚷。他便將小人捆了,又撕了一塊布,給小人填在口內(nèi)。他把小人一提,就來在此
處。臨走,他在小人胸前就把這把刀插上,不知是甚么緣故?”龐賊聽了,便問廖天成
道:“你看此事。這明是水晶樓裝男女聲音之人了。”
    廖天成聞聽,忽然心機(jī)一動,道:“老師且回書房要緊。”老賊不知何故,只得跟
了回來。進(jìn)了書房,廖天成先拿起奏折,逐行逐字細(xì)細(xì)看了,筆畫并未改訛,也未沾污。
看罷,說道:“還好,還好。幸喜折子未壞。”即放在黃匣之內(nèi)。龐吉在旁夸獎道:
“賢契細(xì)心,想得周到。”又叫各處搜查,那里有個人影。
    不多時,天已五鼓,隨便用了些點心羹湯。龐吉與廖天成一同入朝,敬候圣上臨軒,
將本呈上。仁宗一看,就有些不悅。你道為何?圣上知道包龐二人不對,偏偏今日此本
又是參包公的,未免有些不耐煩。何故他二人冤仇再不解呢?心中雖然不樂,又不能不
看。見開筆寫著“臣龐吉跪奏,為開封府遣人謀殺二命事”從面敘著二妾如何被殺。仁
宗看到殺妾二命,更覺詫異。因此反復(fù)翻閱,見背后忽露出個紙條兒來。
    抽出看時,不知上面寫著是何言語,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4
第四十四回 花神廟英雄救難女 開封府眾義露真名
    且說仁宗細(xì)看紙條上面寫道:“可笑,可笑,誤殺反誤告。胡鬧,胡鬧,老龐害老
包。”共十八個字。天子看了,這明是自殺,反要陷害別人;又看字跡有些熟識。猛然
想起忠烈祠墻上的字體,卻與此字相同。真是聰明不過帝王,暗道:“此帖又是那人寫
的了。他屢次做的俱是磊磊落落之事,又為何隱隱藏藏,再也不肯當(dāng)面呢?實在令人不
解。只好還是催促包卿便了。”想罷,便將折子連紙條兒俱各擲下,交大理寺審訊。龐
賊見圣上從折內(nèi)翻出個紙條兒來,已然嚇得魂不附體。聯(lián)銜之人,俱各暗暗耽驚。
    一時散朝之后,龐賊悄向廖天成道:“這紙條兒從何而來?”廖烏臺猛然醒悟道:
“是了,是了!他捆劉三者,正為調(diào)出老師與門生來。他就于此時放在折背后的。實是
門生粗心之過。”龐吉聽了,連連點首,道:“不錯,不錯。賢契不要多心。此事如何
料得到呢。”及至到了大理寺,龐吉一力擔(dān)當(dāng),從實說了,惟求文大人婉轉(zhuǎn)覆奏。文大
人只得將他畏罪的情形,代為陳奏。圣上傳旨:“龐吉著罰俸三年,不準(zhǔn)抵銷。聯(lián)銜的
罰俸一年,不準(zhǔn)抵銷。”圣上卻暗暗傳旨與包公,務(wù)必要題詩殺命之人,定限嚴(yán)拿。包
公奉了此旨,回到開封,便與展?fàn)敼珜O先生計議,無法可施,只得連王馬張趙俱各天天
出去到處訪查,那里有個影響。偏又值隆冬年近,轉(zhuǎn)瞬間又是新春。過了元宵佳節(jié),看
看到了二月光景,包公屢屢奉旨,總無影響。幸虧圣眷優(yōu)渥,尚未嗔怪。
    一日,王朝與馬漢商議道:“咱們天天出去訪查,大約無人不知。人既知道,更難
探訪。莫若咱二人悄悄出城,看個動靜。賢弟以為如何?”馬漢道:“出城雖好,但不
知往何處去呢?”王朝道:“咱們信步行去,自然熱鬧叢中采訪。難道反往幽僻之處去
么?”二人說畢,脫去校尉的服色,各穿便衣,離了衙門,竟往城外而來。
    一路上細(xì)細(xì)賞玩艷陽景色。見了多少人帶著香袋的,執(zhí)著花的,不知是往那里去的。
及至問人時,原來花神廟開廟,正是開廟正期,熱鬧非常。二人滿心歡喜,隨著眾人來
到花神廟,各處游玩。卻見后面有塊空地甚是寬闊,搭著極大的蘆棚,內(nèi)中設(shè)擺著許多
兵器架子。那邊單有一座客棚,里面坐著許多人。內(nèi)中有一少年公子,年紀(jì)約有三旬,
橫眉立目,旁若無人。
    王馬二人見了,便向人暗暗打聽,方知此人姓嚴(yán)名奇。他乃是已故威烈侯葛登云的
外甥,極其強(qiáng)梁霸道,無惡不做。只因他愛眠花宿柳,自己起了個外號,叫花花太歲。
又恐有人欺負(fù)他,便用多金請了無數(shù)的打手,自己也跟著學(xué)了些,以為天下無敵。因此
廟期熱鬧非常,他便在廟后搭一蘆棚,比試棒棍拳腳。誰知設(shè)了一連幾日,并無人敢上
前比試。他更心高氣傲,自以為絕無對手。二人正觀望,只見外面多少惡奴推推擁擁攙
攙架架的進(jìn)來一人,卻是一個女子,哭哭啼啼,被眾人簇?fù)碇^了蘆棚,進(jìn)了后面敞廳
去了。王馬二人納悶,不知為了何事。
    忽又聽外面進(jìn)來一個婆子,嚷道:“你們這伙強(qiáng)盜!青天白日,就敢搶良家女子,
是何道理?你們?nèi)魧⑺煤眠我,便罷;你們?nèi)粢环牛疫@老命就合你們拚了。”眾
惡奴一面攔擋,一面吆喝。忽見從棚內(nèi)又出來兩個惡奴,說道:“方才公子說了。這女
子本是府中丫鬟,私行逃走,總未找著,并且拐了好些東西。今日既然遇見,把他拿住,
還要追問拐的東西呢。你這老婆子趁早兒走罷。倘若不依,公子說咧,就把你送縣。”
婆子聞聽,只急得嚎啕痛哭。又被眾惡奴往外面拖拽。這婆子如何友撐得住,便腳不沾
地往外去了。
    王朝見此光景,便與馬漢送目。馬漢會意,必是跟下去打聽底細(xì)。二人隨后也就出
來。剛走到二層殿的夾道,只見外面進(jìn)來一人,迎頭攔住道:“有話好說。這是甚么意
思?請道其詳。”聲音洪亮,身材高大,紫微微一張面皮,黑漆漆滿部髭須,又是軍官
打扮,更顯得威嚴(yán)壯健。王馬二人見了,便暗暗喝采稱羨。忽聽惡奴說道:“朋友,這
個事你別管。我勸你有事治事,無事趁早兒請。別討沒趣兒。”那軍官聽了,冷笑道:
“天下人管天下事,那有管不得的道理。你們不對我說,何不對著眾人說說?你們?nèi)绮?br /> 肯說,何妨叫那媽媽自己說呢?”眾惡奴聞聽道:“伙計,你們聽見了。這個光景他是
管定了。”
    忽聽婆子道:“軍官爺爺,快救婆子性命呀!”旁邊惡奴順手就要打那婆子。只見
那軍官把手一隔,惡奴便倒退了好幾步,呲牙咧嘴把肐膊亂摔。王馬二人見了,暗暗歡
喜。又聽軍官道:“媽媽不必害怕,慢慢講來。”那婆子哭著道:“我姓王。這女兒乃
是我街坊。因他母親病了,許在花神廟燒香。如今他母親雖然好了,尚未復(fù)元;因此求
我?guī)Я怂麃磉愿。不想竟被他們搶去。求軍官爺搭救搭救。”說罷,痛哭。只見那軍官
聽了,把眉一皺,道:“媽媽不必啼哭,我與你找來就是了。”
    誰知眾惡奴方才見那人把手略略一隔,他們伙計就呲牙咧嘴,便知道這軍官手頭兒
沉。大約婆子必要說出根由,怕軍官先拿他們出氣。他們便一個個溜了。來到后面,一
五一十告訴花花太歲。這嚴(yán)奇一聽,便氣沖牛斗。以為今日若不顯顯本領(lǐng),以后別人怎
肯甘心佩服呢。便一聲斷喝:“引路!”眾惡奴狐假虎威,來至前面,嚷道:“公子來
了。公子來了。”眾人見嚴(yán)奇來到,一個個俱替軍官擔(dān)心,以為太歲不是好惹的。
    此時王馬二人看得明白。見惡霸前來,知道:“必有一番較量。惟恐軍官寡不敵眾。
若到為難之時,我二人助他一膀之力。”那知那軍官早已看見,撇了婆子,便迎將上去。
眾惡奴指手畫腳道:“就是他。就是他。”嚴(yán)奇一看,不由得暗暗吃驚道:“好大身量!
我別不是他的對手罷。”便發(fā)話道:“你這人好生無禮。誰叫你多管閑事?”只見那軍
官抱拳陪笑道:“非是在下多管閑事。因那婆子形色倉皇,哭得可憐。惻隱之心,人皆
有之。望乞公子貴手高抬,開一線之恩,饒他們?nèi)チT。”說畢,就是一揖。
    嚴(yán)奇若是有眼力的,就依了此人,從此做個相識,只怕還有個好處。誰知這惡賊見
軍官謙恭和藹,又是外鄉(xiāng)之人,以為可以欺負(fù),竟敢拿雞蛋往鵝卵石上碰,登時把眼一
翻,道:“好狗才,誰許你多管!”冷不防,嗖的就是一腳,迎面踢來。這惡賊原想著
是個暗算。趁著軍官作下揖去,不能防備,這一腳定然鼻青臉腫。那知那軍官不慌不忙,
瞧著腳臨切近,略一揚手,在腳面上一拂,口中說道:“公子休得無禮。”此話未完,
只見公子“噯呀”一聲,半天掙扎不起。眾惡奴一見,便嚷道:“你這廝竟敢動手!”
一擁而上,以為好漢打不過人多。誰知那人只用手往左右一分,一個個便東倒西歪,那
個還敢上前。
    忽聽那邊有人喊了一聲:“閃開!俺來也。”手中木棍高揚,就照軍官劈面打來。
軍官見來得勢猛,將身往旁邊一跨。不想嚴(yán)奇剛剛的站起,恰恰的太歲就受了此棍,吧
的一聲,打了個腦漿迸裂。眾惡奴發(fā)了一聲喊道:“了不得了!公子被軍漢打死了!快
拿呀,快拿呀!”早有保甲地方并本縣官役,一齊將軍官圍住。只聽那軍官道:“眾位
不必動手,俺隨你們到縣就是了。”眾人齊說道:“好朋友,好朋友!敢作敢當(dāng),這才
是漢子呢。”
    忽見那邊走過兩個人來道:“眾位,事要公平。方才原是他用棍打人,誤打在公子
頭上。難道他不隨著赴縣么?理應(yīng)一同解縣才是。”眾人聞聽道:“講得有理。”就要
拿那使棍之人。那人將眼一瞪,道:“俺史丹不是好惹的!你們誰敢前來!”眾人嚇得
往后倒退。只見那兩個人中有一人道:“你慢說是史丹,就是屎蛋,也要推你一推。”
說時遲,那時快,順手一掠,將那棍也就逼住。攏過來往懷里一帶,又往外一推,真成
了屎蛋咧。咕哩咕嚕滾在一邊。那人上前按住,對保甲道:“將他鎖了。”你道這二人
是誰?原來是王朝馬漢。
    又聽軍官道:“俺遭逢此事所為何來,原為救那女子。如今為人不能徹,這便如何
是好?”王馬二人聽了,滿口應(yīng)承:“此事全在我二人身上。朋友,你只管放心。”軍
官道:“既如此,就仰仗二位了。”說罷,執(zhí)手隨眾人赴縣去了。
    這里王馬二人帶領(lǐng)婆子到后面。此時眾惡奴見公子已死,也就一哄而散,誰也不敢
出頭。王馬二人一直進(jìn)了敞廳,將女子領(lǐng)出交付婆子,護(hù)送出廟,問明了住處姓名(恐
有提問質(zhì)對之事),方叫他們?nèi)チ恕6瞬晦o辛苦,直奔祥符縣而來。到了縣里,說明
姓名。門上急忙回稟了縣官。縣官立刻請二位到書房坐了。王馬二人將始末情由說了一
遍。“此事皆系我二人目睹,貴縣不必過堂,立刻解往開封府便了。”正說間,外面拿
進(jìn)個略節(jié)來,卻是此案的名姓:死的名嚴(yán)奇,軍官名張大,持棍的名史丹。縣官將略節(jié)
遞與王馬二人,便吩咐將一干人犯,多派衙役,立刻解往開封。
    王馬二人先到了開封府,見了展?fàn)敼珜O先生,便將此事說明。公孫策尚未開言。展
爺忙問道:“這軍官是何形色?”王馬二人將臉盤兒身量兒說了一番。展?fàn)斅犃舜笙玻?br /> 道:“如此說來,別是他罷?”對著公孫先生伸出大指。公孫策道:“既如此,少時此
案解來,先在外班房等候,悄悄叫展兄看看。若要不是那人,也就罷了。倘若是那人冒
名,展兄不妨直呼其名,使他不好改口。”眾人聽了,俱各稱善。
    王馬二人又找了包興,來到書房,回稟了包公,深贊張大的品貌,行事豪俠。包公
聽了,雖不是寄柬留刀之人,或者由這人身上也可以追出那人的下落,心中也自暗暗忖
度。王馬又將公孫策先生叫南俠偷看,也回明了。包公點了點頭,二人出來。
    不多時,此案解到,俱在外班房等候。王馬二人先換了衣服,前往班房,見放著簾
子。隨后展?fàn)斠训剑阆破鸷熆p一瞧,不由得滿心歡喜,對著王馬二人悄悄道:“果然
是他。妙極,妙極!”王馬二人連忙問道:“此人是誰?”展?fàn)數(shù)溃骸百t弟休問。等我
進(jìn)去呼出姓名,二位便知。二位賢弟即隨我進(jìn)來。劣兄給你們彼此一引見,他也不能改
口了。”王馬二人領(lǐng)命。
    展?fàn)斠幌坪熥樱M(jìn)來道:“小弟打量是誰?原來是盧方兄到了。久違呀,久違!”
說著,王馬二人進(jìn)來。展?fàn)斀o引見道:“二位賢弟不認(rèn)得么?此位便是陷空島盧家莊,
號稱鉆天鼠名盧方的盧大員外。二位賢弟快來見禮。”王馬急速上前。展?fàn)斢窒虮R方道:
“盧兄,這便是開封府四義士之中的王朝馬漢兩位老弟。”三個人彼此執(zhí)手作揖。盧方
到了此時,也不能說我是張大,不是姓盧的。人家連家鄉(xiāng)住處俱各說明,還隱瞞甚么呢?
    盧方反倒問展?fàn)數(shù)溃骸白阆潞稳耍繛楹沃辣R方的賤名。”展?fàn)數(shù)溃骸靶〉苊麊菊?br /> 昭。曾在茉花村蘆花蕩為鄧彪之事,小弟見過尊兄,終日渴想至甚。不想今日幸會。”
盧方聽了,方才知道便是號稱御貓的南俠。他見展?fàn)斎似窔舛群吞@之甚,毫無自滿之意,
便想起五弟任意胡為,全是自尋苦惱,不覺暗暗感嘆。面上卻陪著笑道:“原來是展老
爺。就是這二位老爺,方才在廟上多承垂青眷顧,我盧方感之不盡。”三人聽了,不覺
哈哈大笑道:“盧兄太外道了,何得以老爺相呼?顯見得我等不堪為弟了。”盧方道:
“三位老爺太言重了。一來三位現(xiàn)居皇家護(hù)衛(wèi)之職,二來盧方刻下乃人命重犯,何敢以
兄弟相稱?豈不是太不知自量了么?”展?fàn)數(shù)溃骸氨R兄過于能言了。”王馬二人道:
“此處不是講話的所在,請盧兄到后面一敘。”盧方道:“犯人尚未過堂,如何敢蒙此
厚待?斷難從命。”展?fàn)數(shù)溃骸氨R兄放心,全在小弟等身上。請到后面,還有眾人等著
要與老兄會面。”盧方不能推辭,只得隨著三人來到后面公廳,早見張趙公孫三位降階
相迎。展?fàn)敱阋灰灰姡瑲g若平生。
    來到屋內(nèi),大家讓盧方上坐。盧方斷斷不肯,總以犯人自居,理當(dāng)侍立,能彀不罰
跪,足見高情。大家那里肯依。還是楞爺趙道:“彼此見了,放著話不說,且自鬧這些
個虛套子。盧大哥,你是遠(yuǎn)來,你就上面坐。”說著,把盧方拉至首座。盧方見此光景,
只得從權(quán)坐下。王朝道:“還是四弟爽快。再者盧兄從此甚么犯人咧,老爺咧,也要免
免才好,省得鬧得人怪肉麻的。”盧方道:“既是眾位兄臺抬愛,拿我盧某當(dāng)個人看待。
我盧方便從命了。”左右伴當(dāng)獻(xiàn)茶已畢。還是盧方先提起花神廟之事。王馬二人道:
“我等俱在相爺臺前回明。小弟二人便是證見。凡事有理,斷不能難為我兄。”只見公
孫先生和展?fàn)敚舜烁孢^失陪,出了公所,往書房去了。
    未知相爺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4
第四十五回 義釋盧方史丹抵命 誤傷馬漢徐慶遭擒
    且說公孫先生同展?fàn)斎ゲ欢鄷r,轉(zhuǎn)來道:“相爺此時已升二堂,特請盧兄一見。”
盧方聞聽,只打量要過堂了,連忙立起身來道:“盧方乃人命要犯,如何這樣見得相爺?
盧方豈是不知規(guī)矩的么?”展?fàn)斶B聲道“好”。一回頭吩咐伴當(dāng),快看刑具。眾人無不
點頭稱羨。少時,刑具拿到,連忙與盧方上好。大家圍隨,來至二堂以下。王朝進(jìn)內(nèi)稟
道:“盧方帶到。”忽聽包公說道:“請。”
    這一聲連盧方都聽見了,自己登時反倒不得主意了。隨著王朝來至公堂,雙膝跪倒,
匐匍在地。忽聽包公一聲斷喝道:“本閣著你去請盧義士,如何用刑具拿到?是何道理?
還不快快卸去!”左右連忙上前,卸去刑具。包公道:“盧義士,有話起來慢慢講。”
盧方那里敢起來,連頭也不敢抬。便道:“罪民盧方身犯人命重案,望乞相爺從公判斷,
感恩不盡。”包公道:“盧義士休如此迂直。花神廟之事本閣盡知。你乃行俠仗義,濟(jì)
弱扶傾。就是嚴(yán)奇喪命,自有史丹對抵,與你甚么相干?他等強(qiáng)惡助紂為虐,本閣已有
辦法,即將史丹定了誤傷的罪名,完結(jié)此案。盧義士理應(yīng)釋放無事,只管起來。本閣還
有話講。”展?fàn)斚蚯扒那牡溃骸氨R兄休要辜負(fù)相爺一片愛慕之心,快些起來,莫要違悖
鈞諭。”盧方到了此時,概不由己,朝上叩頭。展?fàn)旐樖謱⑺銎稹0址愿揽醋?br /> 盧方那里敢坐,鞠躬侍立。偷眼向上觀瞧,見包公端然正坐,不怒而威,那一派的正氣,
實令人可畏而又可敬,心中暗暗夸獎。
    忽見包公含笑問道:“盧義士因何來京?請道其詳。”一句話問得個盧方紫面上套
著紫,半晌,答道:“罪民因?qū)っ说馨子裉茫蚀藖砭!卑值溃骸笆橇x士一人前
來,還有別人?”盧方道:“上年初冬之時,罪民已遣韓彰徐慶蔣平三個盟弟一同來京。
不料自去冬至今,杳無音信。罪民因不放心,故此親身來尋。今日方到花神廟。”包公
聽盧方直言無隱,便知此人忠厚篤實,遂道:“原來眾義士俱各來了。義士既以實言相
告,本閣也就不隱瞞了。令弟五義士在京中做了幾件出類拔萃之事,連圣上俱各知道,
并且圣上還夸他是個俠義之人,欽派本閣細(xì)細(xì)訪查。如今義士既已來京,肯替本閣代為
細(xì)細(xì)訪查么?”盧方聽至此,連忙跪倒,道:“白玉堂年幼無知,惹下滔天大禍,致干
圣怒,理應(yīng)罪民尋找擒拿到案。任憑圣上天恩,相爺?shù)拇拐铡!卑娝麘?yīng)了,便叫:
“展護(hù)衛(wèi)。”“有。”“同公孫先生好生款待,恕本閣不陪。留去但憑義士,不必拘束。”
盧方聽了,復(fù)又叩頭起來,同定展?fàn)敵鰜怼?br />     到了公所之內(nèi),只見酒肴早已齊備,卻是公孫先生預(yù)先吩咐的。仍將盧方讓至上座,
眾人左右相陪,飲酒之間,便提此事。盧爺是個豪爽忠誠之人,應(yīng)了三日之內(nèi)有與無必
來覆信,酒也不肯多飲,便告別了眾人。眾人送出衙外,也無贅話煩言,彼此一執(zhí)手,
盧方便揚長去了。
    展?fàn)數(shù)然刂凉肿h論盧方一番,為人忠厚老誠豪俠。公孫策道:“盧兄雖然誠
實,惟恐別人卻不似他。方才聽盧方之言,說那三義已于客冬之時來京,想來也必在暗
中探訪。今日花神廟之事,人人皆知解到開封府。他們?nèi)绾沃懒⒖叹桶驯R兄釋放了呢,
必以為人命重案寄監(jiān)收禁。他們?nèi)粢虼耸聟R夜前來淘氣,卻也不可不防。”眾人聽了,
俱各稱是。“似此如之奈何?”公孫策道:“說不得大家辛苦些,出入巡邏。第一保護(hù)
相爺要緊。”
    此時天已初鼓,展?fàn)斚葘⒗镆略`停當(dāng),佩了寶劍,外面罩了長衣,同公孫先生竟
進(jìn)書房去了。這里四勇士也就各各防備,暗藏刃,俱各留神小心。
    單言盧方離了開封府之時,已將掌燈,又不知伴當(dāng)避于何處,有了寓所不曾。自己
雖然應(yīng)了找尋白玉堂,卻又不知他落于何處。心內(nèi)思索,竟自無處可歸。忽見迎面來了
一人,天色昏黑看不真切。及臨近一看,卻是自己伴當(dāng),滿心歡喜。伴當(dāng)見了盧方,反
而一怔,悄悄問道:“員外如何能彀回來?小人已知員外解到開封;故此急急進(jìn)京城內(nèi),
找了下處,安放了行李,帶上銀兩,特要到開封府去與員外安置。不想員外竟會回來了。”
盧方道:“一言難盡。且到下處再講。”伴當(dāng)?shù)溃骸靶∪诉有一事,也要稟告員外呢。”
    說著話,伴當(dāng)在前引路,主仆二人來到下處。盧方撢塵凈面之時,酒飯已然齊備。
盧方入座,一壁飲酒,一壁對伴當(dāng)說道:“開封府遇見南俠,給我引見了多少朋友,真
是人人義氣,個個豪杰。多虧了他們在相爺跟前竭力分析,全推在那姓史的身上,我是
一點事兒沒有。”又言:“包公相待甚好,義士長,義士短的稱呼,賜坐說話。我便偷
眼觀瞧相爺,真好品貌,真好氣度,實在是國家的棟梁,萬民之福。后來問話之間,就
提起五爺來了。相爺覿面吩咐,托我找尋,我焉有不應(yīng)的呢。后來大家又在公所之內(nèi),
設(shè)了酒肴。眾朋友方說出五員外許多的事來,敢則他作的事不少。甚么寄柬留刀,與人
辨冤。夜間大鬧開封,與南俠比試。這還庶乎可以──誰知他又到皇宮內(nèi)苑題甚么詩,
又殺了總管太監(jiān)。你說五員外胡不胡鬧?并且還有奏折內(nèi)夾紙條兒,又是甚么盜取黃金。
我也說不了許多了。我應(yīng)了三日之內(nèi),找得著找不著必去覆信,故此我就回來了。你想,
那知五員外下落?我往那里去找呢?你方才說還有一事,是甚么事呢?”伴當(dāng)?shù)溃骸叭?br /> 依員外說來,找五員外卻甚容易。”盧方聽了歡喜,道:“在那里呢?”伴當(dāng)?shù)溃骸熬?br /> 是小人尋找下處之時,遇見了跟二爺?shù)娜恕P∪吮銌査骸氨娢粏T外在那里居住?”他
便告訴小人,說在龐太師花園后樓名叫文光樓,是個堆書籍之所,同五員外都在那里住
著呢。小人已問明了龐太師的府第,卻離此不遠(yuǎn),出了下處,往西一片松林,高大的房
子便是。”盧方聽了,滿心暢快,連忙用畢了飯。
    此時天氣已有初夏,盧方便暗暗裝束停當(dāng),穿上夜行衣靠,吩咐伴當(dāng)看守行李,悄
悄的竟奔了龐吉府的花園文光樓而來。到了墻外,他便施展飛檐走壁之能,上了文光樓,
恰恰遇見白玉堂獨自一人在那里。見面之時,不由的長者之心落下幾點忠厚淚來,白玉
堂卻毫不在意。盧方述說了許多思念之苦,方問道:“你三個兄長往那里去了?”白玉
堂道:“因聽見大哥進(jìn)了人命官司,解往開封府,他們哥兒三方才俱換了夜行衣服,上
開封府了。”盧方聽了,大吃一驚,暗道:“他們這一去必要生出事來,豈不辜負(fù)相爺
一團(tuán)美意?倘若有些差池,我盧某何以見開封眾位朋友呢?”想至此,坐立不安,好生
的著急。直盼到交了三鼓,還不見回來。
    你道韓彰、徐慶、蔣平為何去了許久?只因他等來到開封府,見內(nèi)外防范甚嚴(yán),便
越墻從房上而入。剛來到跨所大房之,恰好包興由茶房而來,猛一抬頭見有人影,不覺
失聲道:“房上有人!”對面便是書房,展?fàn)斣缫崖犚姡θラL衣,拔出寶劍,一伏身
斜刺里一個健步,住房上一望,見一人已到檐前。展?fàn)斂吹恼媲校瑥哪抑幸簧焓痔统鲂?br /> 箭,反背就是一箭釘去;只見那人站不穩(wěn)身體,一歪掉下房來。外面王、馬、張、趙已
然趕過來了,趙虎緊趕一步按住那人。張龍上前幫助綁了。
    展?fàn)斦v身上房,忽見房上一人把手一揚,向下一指。展?fàn)斠娨豢|寒光竟奔面門,
知是暗器,把頭一低,剛剛躲過。不想身后是馬漢,肩頭之下已中了弩箭。展?fàn)斠伙w身
已到房上,竟奔了便暗器之人。那人用了個風(fēng)掃敗葉勢,一順手就是一樸刀,一片冷光
奔了展?fàn)數(shù)南氯贰D蟼b忙用了個金雞獨立回身勢,用劍往旁邊一削。只聽當(dāng)?shù)囊宦暎?br /> 樸刀卻短了一段。只見那人一轉(zhuǎn)身,越過房脊。又見金光一閃,卻是三棱鵝眉刺,竟奔
眉攢而來。展?fàn)攲⑸硪婚W,剛用寶劍一迎,誰知鋼刺抽回,劍卻使空。南俠身體一晃,
幾乎栽倒,忙一伏身,將寶劍一拄,腳下立住。用劍逼住面門,長起身來,再一看時,
連個人影兒也不見了。展?fàn)斨坏锰路縼恚M(jìn)了書房,參見包公。
    此時已將相約之人帶至屋內(nèi)。包公問道:”你是何人?為何夤夜至此?”只聽那人
道;“俺乃穿山鼠徐慶,特為救俺大哥盧方而來,不想中了暗器遭擒。不用多言,只要
叫俺見大哥一面,俺徐慶死也甘心瞑日。”包公道;“原來三義士到了。”即命左右松
了綁,看座。徐慶也不致謝;也不遜讓,便一屁股坐下,將左腳一伸,順手將袖箭拔出,
道:“是誰的暗器?拿了去。”展?fàn)斶^來接去。徐慶道:“你這袖箭不及俺二哥的弩箭。
他那弩箭有毒,若是著上,藥性一發(fā),便不省人事。”正說間,只見王朝進(jìn)來,稟道:
“馬漢中了弩箭,昏迷不醒。”徐慶道;“如何?千萬不可撥出,見血封喉,立刻即死。
若不拔出,還可以多活一日,明日這時候,也就嗚呼了。”包公聽了,連忙問道:“可
有解藥沒有?”徐慶道;“有呵!卻是俺二哥帶著,從不傳人。受了此毒,總在十二個
時辰之內(nèi)用了解藥,即刻復(fù)生。若過了十二個時辰,縱有解藥,也不能好了。這是俺二
哥獨得的奇方,再也不告訴人的。”包公見他說話雖然粗魯,卻是個直爽之人,堪與趙
虎稱為伯仲。徐慶忽又問道;“俺大哥盧方在那里?”包公便說:“昨晚已然釋放,盧
義士已不在此了。”徐慶聽了,哈哈大笑,道;“怪道人稱包老爺是個好相爺,忠正為
民。如今果不虛傳,俺徐慶倒要謝謝了。”說罷,撲通爬在地下,就是一個頭,招的眾
人不覺要笑。
    徐慶起來,就要找盧方去。包公見他天真爛漫,不拘禮法,只要合了心就樂,便道:
“三義士,你看外面已交四鼓,黃夜之間那里尋找?暫且坐下,我還有話問人。”徐慶
卻又坐下。包公便問白玉堂所作之事,楞爺徐慶一一招承。“惟有劫黃金一事,卻是俺
與二哥、四弟并有柳青,用蒙汗藥酒將那群人藥倒,我們盜取了黃金。”眾人聽了,個
個點頭舒指。徐慶正在高談闊論之時,只見差役進(jìn)來李道:“盧義士在外求見。”包公
聽了,急著展?fàn)斦垇硐嘁姟2恢R方來此為了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4
第四十六回 設(shè)謀誆藥氣走韓彰 遣興濟(jì)貧忻逢趙慶
    且說盧方又到開封府求見,你道卻為何事?只因他在文光樓盼到三更之后,方見韓
彰蔣平回來。二人見了盧方更覺詫異,忙問道:“大哥,如何能在此呢?”盧方便將包
相以恩相待,釋放無事的情由,說了一遍。蔣平聽了,對著韓白二人道:“我說不用去,
三哥務(wù)必不依。這如今鬧得倒不成事了。”盧方道:“你三哥那里去了?”韓彰把到了
開封,彼此對壘的話說了一遍。
    盧方聽了,只急的搓手。半晌,嘆了口氣道:“千不是,萬不是,全是五弟不是。”
蔣平道:“此事如何抱怨五弟呢?”盧方道:“他若不找甚么姓展的,咱們?nèi)绾蝸淼竭@
里?”韓彰聽了卻不言語。蔣平道:“事已如此,也不必抱怨了。難道五弟有了英名,
你我作哥哥的不光彩么?只是如今,依大哥怎么樣呢?”盧方道:“再無別說。只好劣
兄將五弟帶至開封府,一來懇求相爺在圣駕前保奏,二來當(dāng)面與南俠陪個禮兒,庶乎事
有可圓。”白玉堂聽了,登時氣得雙眉緊皺,二目圓睜。若非在文光樓上,早已怪叫吆
喝起來。便怒道:“大哥,此話從何說起?小弟既來尋找南俠,便與他誓不兩立。雖不
能他死我活,總得要叫他甘心拜服與我,小弟方能出這口惡氣。若非如此,小弟至死也
是不從的。”蔣平聽了,在旁贊道:“好兄弟!好志氣!真與我們陷空島爭氣!”韓彰
在旁瞅了蔣平一眼,仍是不語。
    盧方道:“據(jù)五弟說來,你與南俠有仇么?”白玉堂道:“并無仇隙。”盧方道:
“既無仇隙,你為何恨他到如此地步呢?”玉堂道:“小弟也不恨他,只恨這“御貓”
二字。我也不管他是有意,我也不管是圣上所賜,只是有個御貓,便覺五鼠減色,是必
將他治倒方休。如不然,大哥就求包公回奏圣上,將南俠的“御貓”二字去了,或改了,
小弟也就情甘認(rèn)罪。”盧方道:“五弟,你這不是為難劣兄么?劣兄受包相知遇之恩,
應(yīng)許尋找五弟。如今既已見著,我卻回去求包公改“御貓”二字。此話劣兄如何說得出
口來?”白玉堂聽了冷笑,道:“哦!敢則大哥受了包公知遇之恩。既如此,就該拿了
小弟去請功候賞呵!”
    只這一句,又把個盧方噎得默默無言,站起身來出了文光樓,躍身下去,便在后面
大墻以外走來走去。暗道:“我盧方結(jié)交了四個兄弟,不想為此事,五弟竟如此與我翻
臉。他還把我這個兄長放在心里么?”又轉(zhuǎn)想包公相待的那一番情義,自己對眾人說的
話,更覺心中難受。左思右想,心亂如麻。一時間濁氣上攻,自己把腳一跺,道:“噯!
莫若死了,由著五弟鬧去,也省得我提心吊膽。”想罷,一抬頭只見那邊從墻上斜插一
枝杈枒,甚是老干。自己暗暗點頭,道:“不想我盧方竟自結(jié)果在此地了!”說罷,從
腰間解下絲絳往上一扔,搭在樹上,將兩頭比齊。剛要解扣,只見這絲絳“哧”“哧”
“哧”自己跑到樹上去了。盧方怪道:“怪事!怎么絲絳也會活了呢?”
    正自思忖,忽見順著枝干下來一人,卻是蔣四爺,說道:“五弟胡涂了,怎么大哥
也背晦了呢?”盧方見了蔣平,不覺滴下淚來道:“四弟,你看適才五弟是何言語?叫
劣兄有何面目生于天地之間?”蔣平道:“五弟此時一味的心高氣傲,難以治服。不然,
小弟如何肯隨和他呢。須要另外設(shè)法,折服于他便了。”盧方道:“此時你我往何方去
好呢?”蔣平道:“趕著上開封府。就算大哥方才聽見我等到了,故此急急前來陪罪─
─再者也打聽打聽三哥的下落。”盧方聽了,只得接過絲絳將腰束好,一同竟奔開封府
而來。
    見了差役。說明來歷。差役去不多時,便見南俠迎了出來,彼此相見。又與蔣平引
見。隨即來到書房,剛一進(jìn)門,見包公穿著便服在上面端坐,連忙雙膝跪倒,口中說道:
“盧方罪該萬死,望乞恩相赦宥。”蔣平也就跪在一旁。徐慶正在那里坐著,見盧方與
蔣平跪倒,他便順著座兒一溜也就跪下了。包公見他們這番光景,真是豪俠義氣,連忙
說道:“盧義士,他等前來,原不知本閣已將義士釋放,故此為義氣而來。本閣也不見
罪。只管起來,還有話說。”盧方等聽了,只得向上叩頭,立起身來。
    包公見蔣平骨瘦如材,形同病夫,便問:“此是何人?”盧方一一回稟包公,方知
就是善泅水的蔣澤長。忙命左右看座。連展?fàn)斉c公孫策俱各坐了。包公便將馬漢中了毒
藥弩箭昏迷不醒的話,說了一回。依盧方就要回去向韓彰取藥。蔣平攔道:“大哥若取
藥,惟恐二哥當(dāng)著五弟總不肯給的;莫若小弟使個計策將藥誆來,再將二哥激發(fā)走了,
剩了五弟一人,孤掌難鳴,也就好擒了。”盧方聽說,便問計將安出。蔣平附耳道:
“如此,如此。二哥焉有不走之理。”盧方聽了,道:“這一來,你二哥與我豈不又分
散了么?”蔣平道:“目下雖然分別,日后自然團(tuán)聚。現(xiàn)在外面已交五鼓,事不宜遲,
且自取藥要緊。”連忙向展?fàn)斠思埞P墨硯,提筆一揮而就,折疊了叫盧方打上花押,
便回明包公,仍從房上回去,又近又快。包公應(yīng)允。蔣平出書房,將身一縱,上房越脊,
登時不見。眾人不稱羨。
    單說蔣爺來至文光樓,還聽見韓彰在那里勸慰白玉堂。原來白玉堂的余氣還未消呢。
蔣平見了二人道:“我與大哥將三哥好容易救回,不想三哥中了毒藥袖箭,大哥背負(fù)到
前面樹林,再也不能走了,小弟又背他不動。只得二哥與小弟同去走走。”韓爺聽了,
連忙離了文光樓。蔣平便問:“二哥,藥在何處?”韓彰從腰間摘下個小荷包來,遞與
蔣平。蔣平接過,摸了摸卻有兩丸,急忙掏出。將衣邊扣子咬下兩個,咬去鼻兒,滴溜
圓,又將方才寫的字帖裹了裹,塞在荷包之內(nèi),仍遞與韓彰。將身形略轉(zhuǎn)了幾轉(zhuǎn),他便
抽身竟奔開封府而來。
    這里韓爺只顧奔前面樹林,以為蔣平拿了藥去,先解救徐慶去了。那里知道他是奔
了開封府呢。韓二爺來到樹林,四下里尋覓,并不見有大哥三弟,不由心下納悶。摸摸
荷包,藥仍二丸未動,更覺不解。四爺也不見了。只得仍回文光樓,來見了白玉堂,說
了此事,未免彼此狐疑。韓爺回手又摸了摸荷包,道:“呀!這不像藥。”連忙叫白玉
堂點著火種,隱著光亮一看,原來是字帖兒裹著鈕子。忙將字兒打開觀看,卻有盧方花
押,上面寫著叫韓彰絆住白玉堂作為內(nèi)應(yīng),方好擒拿。白玉堂看了,不由得設(shè)疑,道:
“二哥就把小弟綁起,交付開封府就是了。”韓爺聽了,急道:“五弟休出此言。這明
是你四哥恐我?guī)椭谀悖视么朔撮g之計。好,好,好!這才是結(jié)義的好兄弟呢。我韓
彰也不能作內(nèi)應(yīng),也不能幫扶五弟。俺就此去也。”說罷,立起身來,出了文光樓,躍
身去了。
    這時蔣平誆了藥,回轉(zhuǎn)開封府,已有五鼓之半,連忙將藥研好,一半敷傷口,一半
灌將下去。不多時,馬漢回轉(zhuǎn)過來,吐了許多毒水,心下方覺明白。大家也就放心。略
略歇息,天已大亮。到了次日晚間,蔣平又暗暗到文光樓。誰知玉堂卻不在彼,不知投
何方去了。
    盧方又到下處,叫伴當(dāng)將行李搬來。從此開封府又添了陷空島的三義幫忙扶著訪查
此事,卻分為兩班:白日是王馬張趙細(xì)細(xì)緝訪,夜晚卻是南俠同著三義暗暗搜尋。
    不想這一日,趙虎因包公入闈,閑暇無事,想起王馬二人在花神廟巧遇盧方,暗自
想道:“我何不也出城走走呢?”因此扮了個客人的模樣,悄悄出城,信步行走。正走
著,覺得腹中饑餓,便在村頭小飯鋪內(nèi),意欲獨酌吃些點心。剛?cè)蛔拢司疲S意
自飲。只見那邊桌上有一老頭兒,卻是外鄉(xiāng)形景,滿面愁容,眼淚汪汪,也不吃,也不
喝,只是瞅著趙爺。趙爺見他可憐,便問道:“你這老頭兒瞅俺作甚?”那老者見問,
忙立起身來,道:“非是小老兒敢瞧客官。只因腹中饑餓缺少錢鈔,見客官這里飲酒,
又不好啟齒。望乞見憐。”趙虎聽了,哈哈大笑,道:“敢則是餓了,這有何妨呢。你
便過來,俺二人同桌而食,有何不可。”那老兒聽了喜歡,未免臉上有些羞慚。及至過
來,趙爺要了點心饃饃,叫他吃。他卻一壁吃著,一壁落淚。
    趙爺看了,心中不悅,道:“你這老頭兒好不曉事。你說餓了,俺給你吃。你又哭
些甚么呢?”老者道:“小老兒有心事,難以告訴客官。”趙爺?shù)溃骸霸瓉砟阌行氖拢?br /> 這也罷了。我且問你,你姓甚么?”老兒道:“小老兒姓趙。”趙虎道:“噯喲!原來
是當(dāng)家子。”老者又接著道:“小老兒姓趙名慶,乃是管城縣的承差。只因包三公子太
原進(jìn)香……”趙虎聽了道:“甚么包三公子?”老者道:“便是當(dāng)朝丞相包相爺?shù)闹秲骸!?br /> 趙虎道:“哦,哦!包三公子進(jìn)香,怎么樣?”老者道:“他故意的繞走蘇州,一來為
游山玩水,二來為勒索州縣的銀兩。”趙虎道:“竟有這等事!你講,你講。”老者道:
“只因路過城縣。我家老爺派我預(yù)備酒飯,迎至公館款待。誰想三公子說鋪墊不好,預(yù)
備的不佳,他要勒索程儀三百兩。我家老爺乃是一個清官,并無許多銀兩,又說小人借
水行舟,希圖這三百兩銀子,將我打了二十板子。幸喜衙門上下俱是相好,卻未打著。
后來見了包三公子,將我吊在馬棚,這一頓馬鞭子打得卻不輕。還是應(yīng)了另改公館,孝
敬銀兩,方將我放出來,小老兒一時無法,因此脫逃。意欲到北京尋找一個親戚,不想
投親不著,只落得有家難奔,有國難投。衣服典當(dāng)已盡,看看不能糊口,將來難免餓死,
作定他鄉(xiāng)之鬼呀!”
    趙爺聽至此,又是心疼趙慶,又是氣恨包公子,恨不得立刻拿來,出這口惡氣。因
對趙慶道:“老人家,你負(fù)此沉冤,何不寫個訴呈在上司處分析呢?”
    未知趙慶如何答,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4
第四十七回 錯遞呈權(quán)奸施毒計 巧結(jié)案公子辨奇冤
    且說趙虎暗道:“我家相爺赤心為國,誰知他的子侄如此不法。我何不將他指引到
開封府,看我們相爺怎么辦理?是秉公呵,還是徇私呢?”想罷,道:“你正該寫個呈
子分析。”趙慶道:“小老兒上京投親,正為遞呈分訴。”趙虎道:“不知你想在何處
去告呢?”趙慶道:“小老兒聞得大理寺文大人那里頗好。”趙爺?shù)溃骸拔拇笕穗m好,
總不如開封府包太師那里好。”趙慶道:“包太師雖好,惟恐這是他本家之人,未免要
有些袒護(hù),于事反為不美。”趙虎道:“你不知道,包太師辦事極其公道,無論親疏,
總要秉正除奸。若在別人手里告了,他倒可托人情,或者官府作個人情,那倒有的。你
要在他本人手里告了,他便得秉公辦理,再也不能偏向的。”趙慶聽了有理,便道:
“既承指教,明日就在太師跟前告就是了。”趙虎道:“你且不要忙。如今相爺現(xiàn)在場
內(nèi),約于十五日后,你再進(jìn)城,攔轎呈訴。”當(dāng)下叫他吃飽了。卻又在兜肚里摸出半錠
銀子來,道:“這還有五六天工夫呢。莫不成餓著么?拿去做盤費用罷。”趙慶道:
“小老兒既蒙賞吃點心,如何還敢受賜銀兩?”趙虎道:“這有甚么要緊?你只管拿去。
你若不要,俺就惱了。”趙慶只得接過來,千恩萬謝的去了。
    趙虎見趙慶去后,自己又飲了幾杯,才出了飯鋪。也不訪查了,便往舊路歸來。心
中暗暗盤算,倒替相爺為難。此事若接了呈子,生氣是不消說了。只是如何辦法呢?自
己又囑咐:“趙虎呀,趙虎!你今日回開封府,可千萬莫露風(fēng)聲。這是要緊的呀。”他
雖如此想,那里知道凡事不可預(yù)料。他若是將趙慶帶到開封府,倒不能錯,誰知他又細(xì)
心來了,這才鬧得錯大發(fā)了呢。
    趙虎在開封府等了幾天,卻不見趙慶鳴冤,心中暗暗輾轉(zhuǎn)道:“那老兒說是必來,
如何總未到呢?難道他是個誆嘴吃的?若是如此,我那半錠銀子,花的才冤呢。”
    你道趙慶為何不來?只因他過了五日,這日一早趕進(jìn)城來。正走在熱鬧叢中,忽見
兩旁人一分,嚷道:“閃開,閃開。太師爺來了,太師爺來了。”趙慶聽見“太師”兩
字,便煞住腳步,等著轎子臨近,便高舉呈詞,雙膝跪倒,口中喊道:“冤枉呀,冤枉!”
只見轎子打杵,有人下馬接過呈子,遞入轎內(nèi)。不多時,只聽轎內(nèi)說道:“將這人帶到
府中問去。”左右答應(yīng)一聲,轎夫抬起轎來,如飛的竟奔龐府去了。
    你道這轎內(nèi)是誰?卻是太師龐吉。這老奸賊得了這張呈子,如拾珍寶一般,立刻派
人請女婿孫榮與門生廖天成。及至二人來到,老賊將呈子與他等看了,只樂得手舞足蹈,
屎滾尿流,以為這次可將包黑參倒了。又將趙慶叫到書房,好言好語,細(xì)細(xì)的審問了一
番。便大家商議,繕起奏折,預(yù)備明日呈遞,又暗暗定計,如何行文搜查勒索的銀兩,
又如何到了臨期,使他再不能更改。洋洋得意,樂不可言。
    至次日,圣上臨殿。龐吉出班,將折子謹(jǐn)呈御覽。圣上看了,心中有些不悅,立刻
宣包公上殿。便問道:“卿有幾個侄兒?”包公不知圣意,只得奏道:“臣有三個侄男。
長次俱務(wù)農(nóng),惟有第三個卻是生員,名叫包世榮。”圣上又問道:“你這侄兒,可曾見
過沒有?”包公奏道:“微臣自在京供職以來,并未回家。惟有臣的大侄兒見過,其余
二侄三侄俱未見過。”仁宗點了點頭,便叫陳伴伴將此折遞與包卿看。包公敬捧過一看,
連忙跪倒,奏道:“臣子侄不肖,理應(yīng)嚴(yán)拿,押解來京,嚴(yán)加審訊。臣有家教不嚴(yán)之罪,
也當(dāng)從重究治。仰懇天恩,依律施行。”奏罷,便匐匍在地。圣上見包公毫無遮飾之詞,
又見他惶愧至甚,圣心反覺不安,道:“卿家日夜勤勞王事,并未回家,如何能彀知道
家中事體?卿且平身。俟押解來京時,朕自有道理。”包公叩頭,平身歸班。圣上即傳
旨意,立刻行文,著該府州縣無論包世榮行至何方,立即押解,馳驛來京。
    此鈔一發(fā),如星飛電轉(zhuǎn),迅速之極。不一日,便將包三公子押解來京。剛到城中熱
鬧叢中,見壁廂一騎馬飛也似跑來,相離不遠(yuǎn),將馬收住,滾鞍下來,便在旁邊屈膝道:
“小人包興奉相爺鈞諭,求眾押解老爺略留情面,容小人與公子微述一言,再不能久停。”
押解的官員聽是包太師差人前來,誰也不好意思的,只得將馬勒住,道:“你就是包興
么?既是相爺有命,容你與公子見面就是了。但你主仆在那里說話呢?”那包興道:
“就在這邊飯鋪罷。不過三言兩語而已。”這官員便吩咐將閑人逐開。此時看熱鬧的人
山人海,誰不知包相爺?shù)娜饲榈搅恕S忠娺@包三公子人品卻也不俗,同定包興進(jìn)鋪。自
有差役暗暗跟隨。不多會,便見出來。包興又見了那位老爺,屈膝跪倒,道:“多承老
爺厚情,容小子與公子一見。小人回去必對相爺細(xì)稟。”那官兒也只得說:“給相爺請
安。”包興連聲答應(yīng),退下來,抓鬃上馬,如飛的去了。
    這里押解三公子的先到兵馬司掛號,然后到大理寺聽候綸音。誰知此時龐吉已奏明
圣上,就交大理寺,額外添派兵馬司都察院三堂會審。圣上準(zhǔn)奏。
    你道此賊又添此二處為何?只因兵馬司是他女婿孫榮,都察院是他門生廖天成,全
是老賊心腹。惟恐交文彥博審的袒護(hù),故此添派二處。他那里知道文老大人忠正辦事,
毫無徇私呢。
    不多時,孫榮廖天成來到大理寺與文大人相見。皆系欽命,難分主客。仍是文大人
居了正位,孫廖二人兩旁側(cè)坐。喊了堂威,便將包世榮帶上堂來。便問他如何進(jìn)香,如
何勒索州縣銀兩。包三公子因在飯鋪聽了包興之言,說相爺已在各處托囑明白,審訊之
時不必推諉,只管實說,相爺自有救公子之法;因此三公子便道:“生員奉祖母之命太
原進(jìn)香,聞得蘇杭名山秀水極多,莫若趁此進(jìn)香就便游玩。只因路上盤川缺少,先前原
是在州縣借用。誰知后來他們俱送程儀,并非有意勒索。”文大人道:“既無勒索,那
趙顯謨?nèi)绾涡葜拢俊卑罉s道:“生員乃一介儒生,何敢妄干國政。他休致不休致,生
員不得而知。想來是他才力不佳。”孫榮便道:“你一路逢州遇縣,到底勒索了多少銀
兩?”包世榮道:“隨來隨用,也不記得了。”
    正問至此,只見進(jìn)來一個虞候,卻是龐太師寄了一封字兒,叫面交孫姑老爺?shù)摹O
榮接來看了,道:“這還了得!竟有如此之多。”文大人便問道:“孫大人,卻是何事?”
孫榮道:“就是此子在外勒索的數(shù)目。家岳已令人暗暗查來。”文大人道:“請借一觀。”
孫榮便道:“請看。”遞將過去。文大人見上面有各州縣的消耗數(shù)目,后面又見有龐吉
囑托孫榮極力參奏包公的話頭。看完了也不遞給孫榮,便籠入袖內(nèi)。望著來人說道:
“此系公堂之上,你如何擅敢妄傳書信,是何道理?本當(dāng)按攪亂公堂辦理,念你是太師
的虞候,權(quán)且饒恕。左右與我用棍打出去!”虞候嚇了個心驚膽怕。左右一喊,連忙逐
下堂去。文大人將孫榮道:“令岳做事太率意了。此乃法堂,竟敢遣人送書,于理說不
過去罷?”孫榮連連稱“是”,字柬兒也不敢往回要了。
    廖天成見孫榮理曲,他卻搭訕著問包世榮道:“方才押解回稟,包太師曾命人攔住
馬頭要見你說話,可是有的?”包世榮道:“有的。無非告訴生員不必推諉,總要實說,
求眾位大人庇佑之意。”廖天成道:“那人叫甚么名字?”包世榮道:“叫包興。”廖
天成立刻吩咐差役,傳包興到案,暫將包世榮帶下去。
    不多時,包興傳到。孫榮一肚子悶氣無處發(fā)揮,如今見了包興,卻做起威來,道:
“好狗才!你如何擅敢攔住欽犯,傳說信息!該當(dāng)何罪?講!”包興道:“小人只知伺
候相爺,不離左右,何嘗攔住欽犯,又膽敢私傳信息?此事包興實實不知。”孫榮一聲
斷喝,道:“好狗才!還敢強(qiáng)辯!拉下去,重打二十。”可憐包興無故遭此慘毒,二十
板打得死而復(fù)蘇。心中想道:“我跟了相爺多年,從來沒受過這等重責(zé)。相爺審過多少
案件,也從來沒有這般的蠻打。今日活該,我包興遇見對頭了。”早已橫了心,再不招
認(rèn)此事。孫榮又問道:“包興,快快招上來。”包興道:“實實沒有此事,小人一概不
知。”孫榮聽了,怒上加怒。吩咐:“左右,請大刑。”只見左右將三根木往堂上一撂。
包興雖是懦弱身軀,他卻是雄心豪氣,早已把死付于度外。何況這樣刑具,他是看慣的
了,全然不懼,反冷笑道:“大人不必動怒。大人既說小人攔住欽犯,私傳信息,似乎
也該把我家公子帶上堂來,質(zhì)對質(zhì)對才是。”孫榮道:“那有工夫與你閑講。左右與我
夾起來。”
    文大人在上實實看不過,聽不上,便叫左右,把包世榮帶上,當(dāng)面對證。包世榮上
了堂,見了包興,看了半天,道:“生員見的那人,雖與他相仿,只是黑瘦些,卻不是
這等白胖。”孫榮聽了自覺有些不妥。
    忽見差役稟道:“開封府差主簿公孫策赍有文書,當(dāng)堂投遞。”文大人不知何事,
便叫領(lǐng)進(jìn)來。公孫策當(dāng)下投了文書,在一旁站立。文大人當(dāng)堂開封,將來文一看,笑容
滿面,對公孫策道:“他三個俱在此么?”公孫策道:“是。現(xiàn)在外面。”文大人道:
“著他們進(jìn)來。”公孫策轉(zhuǎn)身出去。文大人方將來文與孫廖二人看了,兩個賊登時就目
瞪癡呆,面目更色,竟不知如何是好。
    不多時,只見公孫策領(lǐng)進(jìn)了三個少年,俱是英俊非常,獨有第三個尤覺清秀。三個
人向上打恭。文大人立起身來,道:“三位公子免禮。”大公子包世恩,二公子包世勛
卻不言語。獨有三公子包世榮道:“家叔多多上覆文老伯。叫晚生親至公堂,與假冒名
的當(dāng)堂質(zhì)對。此事關(guān)系生員的名分,故敢冒昧直陳,望乞?qū)掑丁!?br />     不料大公子一眼看見當(dāng)堂跪的那人,便問道:“你不是武吉祥么?”誰知那人見了
三位公子到來,已然嚇得魂不附體,如今又聽大爺一問,不覺抖衣而戰(zhàn),那里還答應(yīng)的
出來呢。文大人聽了,問道:“怎么,你認(rèn)得此人么?”大公子道:“他是弟兄兩個,
他叫武吉祥,他兄弟叫武平安。原是晚生家的仆從,只因他二人不守本分,因此將他二
人攆出去了。不知他為何又假冒我三弟之名前來?”文大人又看了看武吉祥,面貌果與
三公子有些相仿,心中早已明白,便道:“三位公子請回衙署。”又向公孫策道:“主
簿回去,多多上覆閣臺,就說我這里即刻具本覆奏,并將包興帶回,且聽綸音便了。”
三位公子又向上一躬,退下堂來,公孫策扶著包興,一同回開封府去了。
    且說包公自那日被龐吉參了一本,始知三公子在外胡為。回到衙中,又氣又恨又慚
愧。氣的是大老爺養(yǎng)子不教;恨的是三公子年少無知,在外闖此大禍,恨不能自己把他
拿住,依法處治;所愧者自己勵精圖治為國忘家,不想后輩子侄不能恪守家訓(xùn),以致生
出事來,使他在大廷之上碰頭請罪,真真令人羞死。從此后,有何面目忝居相位呢?越
想越煩惱。這些日子連飲食俱各減了。
    后來又聽得三公子解到,圣上派了三堂會審,便覺心上難安。偏偏又把包興傳去,
不知為著何事。正在局蹐不安之時,忽見差役帶進(jìn)一人,包公雖然認(rèn)得,一時想不起來。
只見那人朝上跪倒,道:“小人包旺,與老爺叩頭。”包公聽了,方想起果是包旺。心
中暗道,他必是為三公子之事而來。暫且按住心頭之火,問道:“你來此何事?”包旺
道:“小人奉了太老爺太夫人之命,帶領(lǐng)三位公子前來與相爺慶壽。”包公聽了,不覺
詫異,道:“三位公子在那里?”包旺道:“少刻就到。”包公便叫李才同定包旺在外
立等:“三位公子到了,急刻領(lǐng)來。”二人領(lǐng)命去了。包公此時早已料到此事有些蹊蹺
了。
    少時,只見李才領(lǐng)定三位公子進(jìn)來。包公一見,滿心歡喜。三位公子參見已畢。包
公攙扶起來,請了父母的安好,候了兄嫂的起居。又見三人中,惟有三公子相貌清奇,
更覺喜愛。便叫李才帶領(lǐng)三位公子進(jìn)內(nèi),給夫人請安。包公既見到了三公子,便料定那
個是假冒的了。立刻請公孫先生來,告訴了此事,急辦文書,帶領(lǐng)三位公子到大理寺當(dāng)
面質(zhì)對。
    此時展?fàn)斉c三義士四勇士俱各聽見了。惟有趙虎暗暗更加歡喜。展南俠便帶領(lǐng)三義
四勇來到書房,與相爺稱賀。包公此時把連日悶氣登時消盡,見了眾人進(jìn)來,更覺歡喜
暢快,便命大家坐了。就此將此事測度了一番。然后又問了問這幾日訪查的光景,俱各
回言并無下落。還是盧方忠厚的心腸,立了個主意,道:“恩相為此事甚是焦心,而且
欽限又緊,莫若恩相再遇圣上追問之時,且先將盧方等三人奏知圣上;一來且安圣心,
二來理當(dāng)請罪。如能彀討下限來,豈不又緩一步么?”包公道:“盧義士說的也是,且
看機(jī)會便了。”正說間,公孫策帶領(lǐng)三位公子回來,到了書房參見。
    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4
第四十八回 訪奸人假公子正法 貶佞黨真義士面君
    且說公孫策與三位公子回來,將文大人之言一一稟明。大公子又將認(rèn)得冒名的武吉
祥也回了。惟有包興一瘸一拐,見了包公,將孫榮蠻打的情節(jié)說了一遍。包公安慰了他
一番,叫他且自歇息將養(yǎng)。眾人彼此見了三位公子,也就告別了。來至公廳,大家設(shè)席
與包興壓驚。里面卻是相爺與三位公子接風(fēng)撢塵,就在后面同定夫人三位公子,敘天倫
之樂。
    單言文大人具了奏折,連龐吉的書信與開封府的文書,俱各隨折奏聞,天子看了,
又喜又惱。喜的是包卿子侄并無此事,惱的是龐吉屢與包卿作對,總是他的理虧。如今
索性與孫榮等竟成群黨,全無顧忌,這不是有意要陷害大臣么?便將文彥博原折案卷人
犯,俱交開封府問訊。
    包公接到此旨,看了案卷,升堂。略問了問趙慶,將武吉祥帶上堂來,一鞫即服。
又問他:“同事者有多少人?”武吉祥道:“小人有個兄弟名叫武平安,他原假充包旺,
還有兩個伴當(dāng)。不想風(fēng)聲一露,他們就預(yù)先逃走了。”包公因龐吉私書上面,有查來各
處數(shù)目,不得不問,果然數(shù)目相符。又問他:“有個包興曾給你送信,卻在何處?說的
是何言語?”武吉祥便將在飯鋪內(nèi)說的話一一回明。包公道:“若見了此人,你可認(rèn)得
么?”武吉祥道:“若見了面,自然認(rèn)得。”包公叫他畫招,暫且收監(jiān)。包公問道:
“今日值班的是誰?”只見下面上來二人,跪稟道:“是小人江樊黃茂。”包公看了,
又添派了馬步快頭耿春鄭平二人,吩咐道:“你四人前往龐府左右細(xì)細(xì)訪查。如有面貌
與包興相彷的,只管拿來。”四個人領(lǐng)命去了。包公退堂來至?xí)浚埩斯珜O先生來,
商議具折覆奏,并定罪名處分等事不表。
    且言領(lǐng)了相諭的四人,暗暗來到龐府,分為兩路細(xì)細(xì)訪查。及至兩下里四個人走到
對頭,俱各搖頭。四人會意,這是沒有的緣故。彼此納悶,可往那里尋呢?真真事有湊
巧,只見那邊來了個醉漢,旁邊有一人用手相攙,恰恰的彷佛包興。四人喜不自勝,就
迎了上來。只聽那醉漢道:“老二呀!你今兒請了我了,你算包興兄弟了,你要是不請
我呀,你可就是包興的兒子了。”說罷,哈哈大笑。又聽那人道:“你滿嘴里說的是甚
么?喝點酒兒混鬧。這叫人聽見是甚么意思。”說話之間,四人已來到跟前,將二人一
同獲住,套上鐵鏈,拉著就走。這人嚇得面目焦黃,不知何事。那醉漢還胡言亂語的講
交情過節(jié)兒,四個人也不理他。
    及至來到開封府,著二人看守,二人回話。包公正在書房與公孫先生商議奏折,見
江樊耿春二人進(jìn)來,便將如何拿的一一稟明。包公聽了,立刻升堂,先將醉漢帶上來,
問道:“你叫甚么名字?”醉漢道:“小人叫龐明,在龐府帳房里寫帳。”包公問道:
“那一個他叫甚么?”龐明道:“他叫龐光,也在龐府帳房里。我們倆是同手兒伙計。”
包公道:“他既叫龐光,為何你又叫他包興呢?講!”龐明說:“這個……那個……他
是甚么件事情。他是那末……這末件事情呢。”包公吩咐:“掌嘴。”龐明忙道:“我
說,我說。他原當(dāng)過包興,得了十兩銀子。小人才嘔著他,喝了他個酒兒。就是說兄弟
咧,兒子咧,我們原本頑笑,并沒有打架拌嘴,不知為甚么就把我們拿來了?”
    包公吩咐,將他帶下去,把龐光帶上堂來。包公看了,果然有些彷佛包興,把驚堂
木一拍,道:“龐光,你把假冒包興情由,訴上來。”龐光道:“并無此事呀。龐明是
喝醉了,滿口胡說。”包公叫提武吉祥上堂當(dāng)面認(rèn)來。武吉祥見了龐光道:“合小人在
飯鋪說話的,正是此人。”龐光聽了,心下慌張。包公吩咐:“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打得他叫苦連天,不能不說。便將龐吉與孫榮廖天成在書房如何定計。“恐包三公子不
應(yīng),故此叫小人假扮包興,告訴三公子只管應(yīng)承,自有相爺解救。別的小人一概不知。”
包公叫他畫了供,同武吉祥一并寄監(jiān),俟參奏下來再行釋放。龐明無事,叫他去了。
    包公仍來至?xí)浚瑢⒋耸乱矓⑷胝蹆?nèi)。定了武吉祥御刑處死。“至于龐吉與孫榮廖
天成定陰謀,攔截欽犯,傳遞私信,皆屬挾私陷害。臣不敢妄擬罪名,仰乞圣聽明示,
睿鑒施行。”此本一上,仁宗看畢,心中十分不悅,即明發(fā)上諭:“龐吉屢設(shè)奸謀,頻
施毒計,挾制首相,讒害大臣,理宜貶為庶民,以懲其罪;姑念其在朝有年,身為國戚,
著仍加恩賞太師銜,賞食全俸,不淮入朝從政。倘再不知自勵,暗生事端,即當(dāng)從重治
罪。孫榮廖天成阿附龐吉結(jié)成黨類,實屬不知自愛,俱著降三級調(diào)用。余依議。欽此。”
此旨一下,眾人無不稱快。包公奉旨,用狗頭鍘將武吉祥正法。龐光釋放。趙慶也著他
回去,額外賞銀十兩。立刻行文到管城縣,趙慶仍然在役當(dāng)差。
    此事已結(jié)。包公便慶壽辰。圣上與太后俱有賞賚。至于眾官祝賀,凡送禮者俱是璧
回。眾官也多有不敢送者,因知相爺為人忠梗無私。不必細(xì)述。
    過了生辰,即叫三位公子回去。惟有三公子包公甚是喜愛,叫他回去稟明了祖父母
與他父母,仍來開封府在衙內(nèi)讀書,自己與他改正詩文,就是科考也甚就近。打發(fā)他等
去后,辦下謝恩折子,預(yù)備明日上朝呈遞。
    次日入內(nèi),遞折請安。圣上召見,便問訪查的那人如何。包公趁機(jī)奏道:“那人雖
未拿獲,現(xiàn)有他同伙三人自行投到。臣已訊明,他等是陷空島盧家莊的五鼠。”圣上聽
了,問道:“何以謂之五鼠?”包公奏道:“是他五個人的綽號:第一鼠盤桅鼠盧方,
第二是徹地鼠韓彰。第三是穿山鼠徐慶,第四鼠是混江鼠蔣平,第五是錦毛鼠白玉堂。”
圣上聽了,喜動天顏,道:“聽他們這些綽號,想來就是他們本領(lǐng)了。”包公道:“正
是。現(xiàn)今惟有韓彰白玉堂不知去向,其余三人俱在臣衙內(nèi)。”仁宗道:“既如此,卿明
日將此三人帶進(jìn)朝內(nèi)。朕在壽山福海御審。”包公聽了,心下早已明白。這是天子要看
看他們的本領(lǐng),故意為此籌畫已久,恐說出“鉆天”“翻江”,有犯圣忌,故此改了。
這也是憐才的一番苦心。
    當(dāng)日早朝已畢,回到開封,將此事告訴了盧方等人;并著展?fàn)斉c公孫先生等明日俱
隨入朝,為照應(yīng)他們?nèi)恕S謬诟懒怂硕嗌傺哉Z,無非是小心敬謹(jǐn)而已。
    到了次日,盧方等絕早的,就披上罪衣罪裙。包公見了,吩咐不必,俟圣旨召見時
再穿不遲。盧方道:“罪民等今日朝見天顏,理宜奉公守法。若臨期再穿,未免簡慢,
不是敬君上之理。”包公點頭,道:“好。所論極是。若如此,本閣可以不必再囑咐了。”
便上轎入朝。展?fàn)數(shù)纫蝗河⑿鄹S來至朝房,照應(yīng)盧方等三人,不時的問問茶水等項。
盧方到了此時,惟有低頭不語。蔣平也是暗自沉吟。獨有那楞爺徐慶東瞧西望,問了這
里,又打聽那邊,連一點安頓氣兒也是沒有。忽見包興從那邊跑來,口內(nèi)打哧,又點手
兒。展?fàn)斠阎鞘ド线^壽山福海那邊去了,連忙同定盧方等,隨著包興,往內(nèi)里而來。
包興又悄悄囑咐盧方道:“盧員外不必害怕。圣上要問話時,總要據(jù)實陳奏。若問別的,
自有相爺代奏。”盧方連連點頭。
    剛來到壽山福海,只見宮殿樓閣,金碧交輝,寶鼎香煙,氤氳結(jié)彩,丹墀之上,文
武排班。忽聽鐘磬之聲嘹亮,一對對提爐,引著圣上,升了寶殿。頃刻,肅然寂靜。卻
見包公牙笏上捧定一本,卻是盧方等的名字,跪在丹墀。圣上宣到殿上,略問數(shù)語。出
來了老伴伴陳林,來到丹墀之上,道:“旨意帶盧方徐慶蔣平。”此話剛完,早有御前
侍衛(wèi)將盧方等一邊一個架起胳膊,上了丹墀。兩邊的侍衛(wèi)又將他等一按,悄悄說道:
“跪下。”三人匍匐在地。侍衛(wèi)往兩邊一閃。圣上叫盧方抬起頭來。盧方秉正向上。仁
宗看了,點了點頭,暗道:“看他相貌出眾,武藝必定超群。”因問道:“居住何方?
結(jié)義幾人?作何生理?”盧方一一奏罷。圣上又問他因何投到開封府。盧方連忙叩首,
奏道:“罪民因白玉堂年幼無知,惹下滔天大禍。全是罪民素日不能規(guī)箴,忠告善導(dǎo),
致令釀成此事。惟有仰懇天恩,將罪民重治其罪。”奏罷叩頭。
    仁宗見他情甘替白玉堂認(rèn)罪,真不愧結(jié)盟的義氣。圣心大悅。忽見那邊忠烈祠旗桿
上黃旗,被風(fēng)刮的忽喇喇亂響;又見兩旁的飄帶,有一根繞在桿上,一根卻裹住滑車。
圣上卻借題發(fā)揮道:“盧方,你為何叫作盤桅鼠?”盧方奏道:“只因罪民船上篷索斷
落,罪民曾爬桅結(jié)索;因此叫為盤桅鼠,實乃罪民末技。”圣上道:“你看那旗桿上飄
帶纏繞不清,你可能彀上去解開么?”盧方跪著,扭項一看,奏道:“罪民可以勉力巴
結(jié)。”圣上命陳林將盧方領(lǐng)下丹墀,脫去罪衣罪裙,來到旗桿之下。他便挽掖衣袖將身
一縱,蹲在夾桿石上。只用手一扶旗桿,兩膝一拳,只聽“哧”“哧”“哧”“哧”,
猶如猿猴一般,迅速之極,早已到了掛旗之處。先將繞在旗桿上的飄帶解開;只見他用
腿盤旗桿,將身形一探,卻把滑車上的飄帶也就脫落下來。此時圣上與群臣看得明白,
無不喝采。忽又見他伸開一腿,只用一腿盤住旗桿,將身體一平,雙手一伸,卻在黃旗
一旁,又添了一個順風(fēng)旗。眾人看了,誰不替他耽驚。忽又用了個撥云探月架式,將左
手一甩,將那一條腿早離了桿。這一下把眾人嚇了一跳。及至看時,他早用左手單挽旗
桿,又使了個單展翅。下面自圣上以下,無不喝采連聲。猛見他把頭一低,滴溜溜順將
下來,彷佛失手的一般。卻把眾人嚇著了,齊說:“不好!”再一看時,他卻從夾桿石
上跳將下來。眾人方才放心。天子滿心歡喜,連聲贊道:“真不愧“盤桅”二字。”陳
林仍帶盧方,上了丹墀,跪在旁邊。
    看第二的名叫徹地鼠韓彰,不知去向。圣上即看第三的名叫穿山鼠徐慶,便問道:
“徐慶……”徐慶抬起頭來,道:“有。”他連聲答應(yīng)得極其脆亮。天子把他一看,見
他黑漆漆的一張面皮,光閃閃兩個環(huán)睛,魯莽非常,毫無畏懼。
    不知仁宗看了,問出甚么話來,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5
第四十九回   金殿試藝三鼠封官 佛門遞呈雙烏告狀
    話說天子見那徐慶鹵莽非常,因問他如何穿山。徐慶道:“只因我……”蔣平在后
面悄悄拉他,提拔道:“罪民;罪民。”徐慶聽了,方說道:“我罪民在陷空島連鉆十
八孔,故此人人叫我罪民穿山鼠。”圣上道:“朕這萬壽山也有山窟,你可穿得過去
么?”徐慶道:“只要是通的,就鉆的過去。”圣上又派了陳林,將徐慶領(lǐng)至萬壽山
下。徐慶脫去罪衣罪裙。陳林囑咐他道:“你只要穿山窟過去,應(yīng)個景兒即便下來,不
要耽延工夫。”徐慶只管答應(yīng)。誰知他到了半山之間,見個山窟,把身于一順,就不見
了.足有兩盞茶時,不見出來。陳林著急道:“徐慶,你往那里去了?”忽見徐慶在南
山尖之上,應(yīng)道:“唔!俺在這里。”這一聲連圣上與群臣俱各聽見了。盧方在一旁跪
著,暗暗著急,恐圣上見怪。誰知徐慶應(yīng)了一聲,又不見了。陳林更自著急,等了多
回,方見他從山窟內(nèi)穿山。陳林連忙招手,叫他下來。此時徐慶已不成模樣,渾身青苔
滿頭尖垢。陳林仍把他帶至丹墀,跪在一旁。圣上連連夸獎:“果真不愧‘穿山’二
字。”
    又見單上第四名混江鼠蔣平。天子往下一看,見他匍匐在地,身材渺小。及至叫他
抬起頭來,卻是面黃肌瘦,形如病夫。仁宗有些不悅,暗想道:“看他這光景,如何配
稱混江鼠呢?”無奈何,問道:“你既叫混江鼠,想來是會水了?”蔣平道:“罪民在
水中能開目視物,能在水中整個月住宿,頗識水性,因此喚作混江鼠。這不過是罪民小
巧之技。”仁宗聽說“頗識水性”四字,更不及悅,立刻吩咐備船,叫陳林進(jìn)內(nèi);“取
朕的金蟾來。”少時,陳伴伴取到。天子命包公細(xì)看。只見金漆木桶之中,內(nèi)有一個三
足蟾,寬有三寸,長有五寸,兩個眼睛如琥珀一般,一張大口恰似胭脂,碧綠的身子,
雪白的肚兒,更襯著兩個金眼圈兒,周身的金點兒,實實好看,真是稀奇之物.包么看
了,贊道:“真乃奇寶!”天子命陳林帶著落平上一只小船。卻命太監(jiān)提了水桶,圣上
帶領(lǐng)首相及諸大臣,登在大船之上。
    此時陳林看蔣平光景,惟恐地不能捉蟾,悄悄告訴他道:“此蟾乃圣上心愛之物;
你若不能捉時,趁早言語,我與你奏明圣上,省得吃罪不起。”蔣平笑道:“公公但請
放心,不要多慮。有水靠求借一件。”陳林道:“有,有。”立刻叫小太監(jiān)拿幾件來。
蔣平挑了一身很小的,脫了罪衣黑裙,穿卜水靠剛剛合體。只聽圣上那邊大船上太監(jiān)手
提水桶,道:“蔣平,咱家這就放蟾了。”說罷,將木桶口兒向下,底兒向上,連蟾帶
水俱各倒在海內(nèi).只見那蟾在水皮之上發(fā)楞。陳林這里緊催蔣平:“下去,下去,快下
去!”蔣平他卻不動。不多時,那蟾靈性清醒,三足一晃,就不見了。蔣平方向船頭,
將身一順,連個聲息也無,也不見了。
    天子那邊看的真切,暗道;“看他入水勢,頗有能為。只是金蟾惟恐遺失。”眼睜
睜往水中觀看,半天不見影響。天子暗說;“不好,朕看他懦弱身軀,如何禁的住在水
中許久?別是他捉不住金蟾,畏罪自溺死了罷?這是怎么說!朕為一蟾,要人一命,豈
是為君的道理!”正在著急,忽見水中咕嘟嘟翻起泡來。此泡一翻,連眾人俱各猜疑
了,這必是沉了底兒了。仁宗好生難受。君臣只顧遠(yuǎn)處觀望,未想到船頭以前,忽然水
上起波,波紋往四下一開,發(fā)了一個極大的圈兒,從當(dāng)中露出人來,卻是面向下,背朝
上。圣上看了,不由的一怔。猛見他將腰一拱,仰起頭來,卻是蔣平在水中跪著,兩手
上下合攏。將手一張,只聽金蟾在掌中呱呱的亂叫。天子大喜,道:“豈但頗識水性,
竟是水勢精通了。真是好混江鼠,不愧其稱!”忙吩咐太監(jiān)將木桶另注新水。蔣平將金
蟾放在里面,跪在水皮上,恭恭敬敬向上叩了三個頭。圣上及眾人無不夸贊。見他仍然
踏水奔至小船,脫了衣靠。陳林更喜。仍把他帶往金鑾殿來。
    此時圣上已回轉(zhuǎn)殿內(nèi),宣包公進(jìn)殿,道:“朕看他等技藝超群,豪俠尚義。國家總
以鼓勵人材為重,朕欲加封他等職銜,以后也令有本領(lǐng)的各懷慕上之心。卿家以為何
如?”包公原有此心,恐圣上設(shè)疑,不敢啟奏。今一聞此旨,連忙跪倒,奏過:“圣上
神明,天恩浩蕩,從此大開進(jìn)賢之門,實國家之大幸也。”仁宗大悅.立刻傳旨,賞了
盧方等三人也是六品校尉之職,俱在開封供職。又傳旨,務(wù)必訪查白玉堂、韓彰二人,
不拘時日。包公帶領(lǐng)盧方等謝恩。天子駕轉(zhuǎn)回宮。
    包分散朝,來到衙署。盧方等三人重新又叩謝了包公。包公甚喜,卻又諄諄囑咐:
“務(wù)要訪查二義上、五義士,莫要辜負(fù)圣思。”公孫策與展?fàn)敗⑼酢ⅠR、張、趙俱備與
三人賀喜。獨有趙虎心中不樂,暗自思道:“我們辛苦了多年,方才掙得個校尉。如今
他三人不發(fā)一刀一槍,便也是校尉,竟自與我等為伍。若論盧大哥,他的人品軒昂,為
人忠厚,武藝超群,原是好的。就是徐三哥直直爽爽,就合我趙虎的脾氣似的,也還可
以。獨有那姓蔣的三分不像人,七分倒象鬼,瘦的那個樣兒,眼看著成了干兒了,不是
筋連著也就散了。他還說動話兒,尖酸刻薄,怎么配與我老趙同堂辦事呢?”心中老大
不樂。因此每每聚談飲酒之間,趙虎獨獨與蔣平不對。蔣爺毫不介意。
    他等一壁里訪查正事,一壁里彼此聚會,又耽延了一個月的光景。這一天,包公下
朝,忽見兩個烏鴉隨著轎呱呱亂叫,再不飛去。包公心中有些疑惑。又見有個和尚迎轎
跪倒,雙手舉呈,口呼“冤枉”。包興接了呈子,隨轎進(jìn)了衙門。包公立刻升堂,將訴
呈看畢,把和尚帶上來,問了一堂。原來此僧名叫法明,為替他師兄法聰辨冤。即刻命
將和尚暫帶下去。忽聽烏鴉又來亂叫。及至退堂,來到書房,包興遞了一盞茶,剛?cè)唤?br /> 過,那兩個烏鴉又在檐前呱呱亂叫。包公放下茶杯,出書房一章,仍是那兩個烏鴉。包
公暗暗道:“這烏鴉必有事故。”吩咐李才,將江樊、黃茂二人喚進(jìn)來。李才答應(yīng)。不
多時二人跟了李才進(jìn)來,到書房門首。包公就差他二人跟隨烏鴉前去,看有何動靜。
江、黃二人忙跪下,稟道:“相爺叫小人跟隨烏鴉往那里去?請即示下。”包公一聲斷
喝,道:“徒!好狗才!誰許你等多說?派你二人跟隨,你就跟隨。無論是何地方,但
有形跡可疑的,即便拿來見我。”說罷,轉(zhuǎn)身進(jìn)了書房。
    江、黃二人彼此對瞧了瞧,不敢多言,只得站起,對烏鴉道:“往那里去?走
呀!”可煞作怪,那烏鴉便展翅飛起,出衙去了。二人那敢怠慢,趕出了衙門,卻見馬
鴉在前。二人不管別的,低頭看看腳底下,卻又仰面瞧瞧烏鴉,不分高低,沒有理會,
已到城外曠野之地。二人吁吁帶喘,江樊道。“好差使!兩條腿跟著帶翅兒的跑。”黃
茂道:“我可頑不開了,再要跑,我就要暴脫了。你瞧我這渾身汗都透了。”忽見那邊
飛了一群烏鴉來,連這兩個裹住。江樊道:“不好咧!完了,咱們這兩個呀呀兒喲了,
好漢打不過人多。”說著話,兩個便坐在地下,仰面觀瞧,只見左旋右舞,飛騰上下,
如何分得出來呢?江、黃二人為難:“這可怎么樣呢?”猛聽得那邊樹上呱呱亂叫。江
樊立起身來一看,道:“伙計,你在這里呢。好呀!他兩個會頑呀,敢則躲在樹里藏著
呢。”黃茂道:“知道是不是呢?”江樊道:“咱們叫他一聲兒,老鴉呀!該走咧!”
只見兩個烏鴉飛起;向著二人亂叫,又往南飛去了。江樊道:“真奇怪。”黃茂道:
“別管他,咱們且跟他到那里。”二人趕步向前,剛剛來至寶善莊,烏鴉卻不見了。見
有兩個穿青衣的,一個大漢。一個后生。江樊猛然省悟,道:“伙計,二青呀。”黃街
道:“不錯,雙皂呀。”二人說完,尚在游疑。
    只見那二人從小路上岔走。大漢在前;后生在后,趕不上大漢,一著急卻跌倒了,
把靴子脫落了一只,卻露出尖尖的金蓮來。那大漢省見,轉(zhuǎn)回身來將他扶起,又把靴子
拾起叫他穿上。黃茂早趕過來,道:“你這漢子,要拐那好人往那里去計。”伸手就要
拿人。那知大漢眼快,反把黃茂碗子攏住,往懷里一領(lǐng),黃茂難以掙扎,就順?biāo)浦鄣?br /> 爬下了。江樊過來嚷道:“故意的女扮男裝,必有事故。反將我們伙計摔倒,你這廝有
多大膽?”說罷,才要動手,只見那大漢將手一晃,一轉(zhuǎn)眼間右脅里就是一拳。江樊往
后倒退了幾步,身不由己的也就仰面朝天的躺下了。他二人卻好,雖則一個爬著,一個
躺著,卻罵不絕口,又不敢起來合他較量。只聽那大漢對后生說:“你順著小路過去;
有一樹林;過了樹林.就看見莊門了.你告訴莊丁們,叫他等前來綁人。”那假后生忙
忙順著小路去了.不多時,果見來了幾個莊丁,短棍鐵尺,口稱;“主管,拿什么
人?”大漢用手往地下一指,道:“將他二人捆了,帶至莊中,見員外去。”莊丁聽
了,一齊上前,掃了就走。繞過樹林,果見一個廣梁大門。江、黃二人正要探聽探聽。
一直進(jìn)了莊門大漢將他二人帶至群房,道:“我回員外去。”不多時,員外出來,見了
公差江樊,只嚇得驚疑不止.不知為了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5
第五十回 徹地鼠恩救二公差 白玉堂智偷三件寶
    且說那員外迎面見了兩個公差。誰知他卻認(rèn)得江樊,連忙吩咐家丁快快松了綁縛,
請到里面去坐。
    你道這員外卻是何等樣人?他姓林單名一個春字,也是個不安本分的。當(dāng)初同江樊
他兩個人原是破落戶出身,只因林春發(fā)了一注外財,便與江樊分手。江樊卻又上了開封
府當(dāng)皂隸,暗暗的熬上了差役頭目。林春久已聽得江樊在開封府當(dāng)差,就要仍然結(jié)識于
他。誰知江樊見了相爺秉正除奸,又見展?fàn)數(shù)扔⑿酆纻b,心中羨慕,頗有向上之心。他
竟改邪歸正。將夙日所為之事一想,全然不是在規(guī)矩之中,以后總要做好事當(dāng)好人才是。
不想今日被林春主管雷洪拿來,見了員外,卻是林春。
    林春連稱“恕罪”,即刻將江樊黃茂讓至待客廳上。獻(xiàn)茶已畢,林春欠身道:“實
實不知是二位上差,多有得罪。望乞看當(dāng)初的分上,務(wù)求遮蓋一二。”江樊道:“你我
原是同過患難的,這有甚么要緊。但請放心。”說罷,執(zhí)手。別過頭來,就要起身。這
本是個脫身之計。不想林春更是奸滑油透的,忙攔道:“江賢弟,且不必忙。”便向小
童一使眼色。小童連忙端出一個盤子,里面放定四封銀子。林春笑道:“些須薄禮,望
乞笑納。”江樊道:“林兄,你這就錯了。似這點事兒有甚要緊,難道用這銀子買囑小
弟不成?斷難從命。”林春聽了,登時放下臉來,道:“江樊,你好不知時務(wù)。我好意
念昔日之情,賞臉給你銀兩,你竟敢推托。想來你是仗著開封府藐視于我。──好,好!”
回頭叫聲:“雷洪,將他二人吊起來,給我著實拷打。立刻叫他寫下字樣,再回我知道。”
    雷洪即刻吩咐莊丁捆了二人,帶至東院三間屋內(nèi)。江樊黃茂也不言語,被莊丁推到
東院,甚是寬闊。卻有三間屋子,是兩明一暗。正中柁上有兩個大環(huán)。環(huán)內(nèi)有煉,煉上
有鉤。從背縛之處伸下鉤來,鉤住腰間絲絳,往上一拉,吊的腳剛沾地,前后并無倚靠。
雷洪叫莊丁搬個座位坐下。又吩咐莊丁用皮鞭先抽江樊。江樊到了此時,便把當(dāng)初的潑
皮施展出來,罵不絕口。莊丁連抽數(shù)下。江樊談笑自若,道:“松小子!你們當(dāng)家的慣
會打算盤,一點葷腥兒也不給你們吃,盡與你們豆腐。吃的你們一點囊勁兒也沒有。你
這是打人呢,還是與我去癢癢呢?”雷洪聞聽,接過鞭子來,一連抽了幾下。江樊道:
“還是大小子好。他到底兒給我抓抓癢癢,孝順孝順我呀。”雷洪也不理他,又抽了數(shù)
下。又叫莊丁抽黃茂。黃茂也不言語,閉眼合睛,惟有咬牙忍疼而已。江樊見黃茂挨死
打,惟恐他一哼出來,就不是勁兒了。他卻拿話往這邊領(lǐng)著,說:“你們不必抽他了。
他的困大,抽著抽著,就睡著了。你們還是孝順我罷。”雷洪聽了,不覺怒氣填胸,向
莊丁手內(nèi)接過皮鞭子來,又打江樊。江樊卻是嘻皮笑臉,鬧得雷洪無法,只得歇息歇息。
    此時日已銜山,將有掌燈時候,只聽小童說道:“雷大叔,員外叫你老吃飯呢。”
雷洪叫莊丁等皆吃飯去。自己出來,將門帶上,扣了吊兒,同小童去了。這屋內(nèi)江黃二
人,聽了聽外面寂靜無聲,黃茂悄悄說道:“江大哥,方才要不是你拿話兒領(lǐng)過去,我
有點頑不開了。”江樊道:“你等著罷。回頭他來了,這頓打那才彀駝的呢。”黃茂道:
“這可怎么好呢?”忽見從里間屋內(nèi)出來一人,江樊問道:“你是甚么人?”那人道:
“小老兒姓豆。只因同小女上汴梁投親去,就在前面寶善莊打尖。不想這員外由莊上回
來,看見小女就要搶掠。多虧了一位義士姓韓名彰,救了小老兒父女二人,又贈了五兩
銀子。不料不識路徑,竟自走進(jìn)莊內(nèi),卻就是員外這里。因此被他仍然搶回,將我拘禁
在此。尚不知我女兒性命如何?”說著,說著,就哭了。江黃二人聽了,說是韓彰,滿
心歡喜道:“咱們倘能脫了此難,要是找到韓彰,這才是一件美差呢。”
    正說至此,忽聽了吊兒一響,將門閃開一縫,卻進(jìn)來了一人。火扇一晃,江黃二人
見他穿著夜行衣靠,一色是青。忽聽豆老兒說:“這原來是恩公到了。”江黃一聽此言,
知是韓彰,忙道:“二員外爺,你老快救我們才好!”韓彰道:“不要忙。”從背后抽
出刀來,將繩縛割斷,又把鐵鉤子摘下。江黃二人已覺痛快。又放了豆老兒。那豆老兒
因捆他的工夫大了,又有了年紀(jì),一時血脈不能周流。韓彰便將他等領(lǐng)出屋來,悄悄道:
“你們在何處等等?我將林春拿住,交付你二人,好去請功。再找找豆老的女兒在何處。
只是這院內(nèi)并無藏身之所。你們在何處等呢?”忽見西墻下有個極大的馬槽,扣在那里。
韓彰道:“有了。你們就藏在馬槽之下。如何呢?”江樊道:“叫他二人藏在里面罷。
我是悶不慣的。我一人好找地方,另藏在別處罷。”說著,就將馬槽一頭掀起,黃茂與
豆老兒跑進(jìn)去,仍然扣好。
    二義士卻從后面上房,見各屋內(nèi)燈光明亮。他卻伏在檐前往下細(xì)聽。有一個婆子說
道:“安人,你這一片好心,每日燒香念佛的,只保佑員外平安無事罷。”安人道:
“但愿如此。只是再也勸不過來的。今日又搶了一個女子來,還鎖在那邊屋子里呢。不
知又是甚么主意?”婆子道:“今日不顧那女子了。”韓彰暗喜,幸而女子尚未失身。
又聽婆子道:“還有一宗事最惡呢。原來咱們莊南有個錫匠叫甚么季廣,他的女人倪氏
合咱們員外不大清楚。只因錫匠病才好了。咱們員外就叫主管雷洪定下一計,叫倪氏告
訴他男人,說他病時曾許下在寶珠寺燒香。這寺中有個后院,是一塊空地,并坵著一口
棺材,墻卻倒塌不整。咱們雷洪就在那兒等他。……”安人問道:“等他作甚么?”婆
子道:“這就是他們定的計策。那倪氏燒完了香,就要上后院小解。解下裙子來,搭在
坵子上。及至小解完了,就不見了。因此他就回了家了。到了半夜里,有人敲門,嚷道:
“送裙子來了!”倪氏叫他男人出去,就被人割了頭去了。這倪氏就告到祥符縣說,廟
內(nèi)昨日失去裙子,夜間主人就被殺了。縣官聽罷,就疑惑廟內(nèi)和尚身上,即派人前去搜
尋,卻于廟內(nèi)后院坵子旁邊,見有浮土一堆。刨開看時,就是那條裙子,包著季廣的腦
袋呢。差人就把本廟的和尚法聰捉去,用酷刑審問。他如何能招呢?誰知法聰有個師弟
名叫法明,募化回來,聽見此事,他卻在開封府告了。咱們員外聽見此信,恐怕開封府
問事利害,萬一露出馬腳來,不大穩(wěn)便;因此又叫雷洪拿了青衣小帽,叫倪氏改妝藏在
咱們家里──就在東跨所,聽說今晚成親。你老人家想想,這是甚么事?平白無故的生
出這等毒計。”
    韓爺聽畢,便繞到東跨所,輕輕落下,只聽屋內(nèi)說道:“那開封府?dāng)嗍氯缟瘛D闳?br /> 到了那里,三言兩語包管露出馬腳來,那還了得!如今這個法子,誰想得到你在這里呢?
這才是萬年無憂呢。”婦人說道:“就只一宗,我今日來時遇見兩個公差,偏偏的又把
靴子掉了,露出腳來,喜的好在拿住了。千萬別把他們放走了。”林春道:“我已告訴
雷洪,三更時把他們結(jié)果了就完了。”婦人道:“若如此,事情才得干凈呢。”韓二爺
聽至此,不由氣往上撞,暗道:“好惡賊!”卻用手輕輕的掀起簾櫳,來到堂屋之內(nèi)。
見那邊放著軟簾,走至跟前。猛然將簾一掀,口中說道:“嚷,就是一刀。”卻把刀一
晃,滿屋明亮。林春這一嚇不小,見來人身量高大,穿著一身青靠,手持明亮亮的刀,
借燈光一照,更覺難看。便跪倒哀告道:“大王爺饒命!若用銀兩,我去取去。”韓彰
道:“俺自會取,何用你去。且先把你捆了再說。”見他穿著短衣,一回頭看見絲絳放
在那里,就一伸手拿來,將刀咬在口中,用手將他捆了個結(jié)實,又見有一條絹子,叫林
春張開口給他塞上。再看那婦人時,已經(jīng)哆嗦在一堆,順手提將過來,卻把拴帳鉤的絳
子割下來,將婦人捆了。又割下了一副飄帶,將婦人的口也塞上。
    正要回身出來找江樊時,忽聽一聲嚷;卻是雷洪到東院持刀殺人去了,不見江黃豆
老,連忙呼喚莊丁搜尋,卻在馬槽下搜出黃茂豆老,獨獨不見了江樊,只見來稟員外。
韓爺早迎至院中,劈面就是一刀,雷洪眼快,用手中刀盡力一磕,幾乎把韓爺?shù)牡犊娘w。
韓彰暗道:“好力量!”二人往來多時。韓爺技藝雖強(qiáng),吃虧了力軟;雷洪的本領(lǐng)不濟(jì),
便宜力大,所謂“一力降十會”。韓爺看看不敵。猛見一塊石頭飛來,正打在雷洪的脖
項之上,不由得往前一栽。韓爺手快,反背就是一刀背,打在脊梁骨上。這兩下才把小
子鬧了個嘴吃屎。韓爺剛要上前,忽聽道:“二員外,不必動手。待我來。”卻是江樊,
上前將雷洪綁了。
    原來江樊見雷洪喚莊丁搜查,他卻隱在黑暗之處。后見拿了黃茂豆老,雷洪吩咐莊
丁:“好生看守,待我回員外去。”雷洪前腳走,江樊卻后邊暗暗跟隨。因無兵刃,走
著,就便揀了一塊石頭子兒在手內(nèi)拿著。可巧遇韓爺同雷洪交手。他卻暗打一石,不想
就在此石上成功。韓爺又搜出豆女,交付與林春之妻,吩咐候此案完結(jié)時,好叫豆老兒
領(lǐng)去。復(fù)又放了黃茂豆老。江樊等又求韓爺護(hù)送,韓爺便把違規(guī)內(nèi)容設(shè)計謀害季廣,法聰含
冤之事,一一敘說明白。江樊又說:“求二員外親至開封府去。”并言盧方等已然受職。
韓爺聽了,卻不言語。轉(zhuǎn)眼之間,就不見了。
    江黃二人卻無奈何,只得押解三人來到開封,把二義士解救以及拿獲林春倪氏雷洪,
并韓彰說的謀害季廣,法聰冤枉之事俱各稟明了。包公先差人到祥符縣提法聰?shù)桨福?br /> 后立刻升堂,帶上林春倪氏雷洪等一干人犯,嚴(yán)加審訊。他三人皆知包公斷事如神,俱
各一一招認(rèn)。包公命他們俱畫招具結(jié)收禁,按例定罪。仍派江樊黃茂帶了豆老兒到寶善
莊,將他女兒交代明白。
    及至法聰提到,又把原告法明帶上堂來,問他等烏鴉之事,二人發(fā)怔。想了多時,
方才想起。原來這兩個烏鴉是寶珠寺廟內(nèi)槐樹上的,因被風(fēng)雨吹落,兩個烏鴉將翎摔傷。
多虧法聰好好裝在笸籮內(nèi)將養(yǎng),任其飛騰自去,不意竟有鳴冤之事。包公聽了點頭,將
他二人釋放無事。
    此案已結(jié)。包公來到書房,用畢晚飯。將有初鼓之際,江黃二人從寶善莊回來,將
帶領(lǐng)豆老兒將他女兒交代明白的話,回了一遍。包公念他二人勤勞辛苦,每人賞銀二十
兩。二人叩謝,一齊立起。剛要轉(zhuǎn)身,又聽包公喚道:“轉(zhuǎn)來。”二人連忙止步,向上
侍立。包公又細(xì)細(xì)詢問韓彰,二人從新細(xì)稟一番,方才出來。
    包公細(xì)想:“韓彰不肯來,是何緣故?并且告訴他盧方等圣上并不加罪,已皆受職。
他聽了此言應(yīng)當(dāng)有向上之心,為何又隱避而不來呢?”猛然省悟道:“哦!是了,是了。
他因白玉堂未來,他是決不肯先來的。”正在思索之際,忽聽院內(nèi)拍的一聲,不知是何
物落下。包興連忙出去,卻拾進(jìn)一個紙包兒來,上寫著“急速拆閱”四字。包公看了,
以為必是匿名帖子,或是其中別有隱情。拆開看時,里面包定一個石子,有個字柬兒,
上寫著:“我今特來借三寶,暫且攜回陷空島。南俠若到盧家莊,管叫御貓跑不了。”
包公看罷,便叫包興前去看視三寶,又令李才請展護(hù)衛(wèi)來。
    不多時,展?fàn)攣淼綍浚磳⒆旨砼c展?fàn)斂戳恕U範(fàn)斆柕溃骸跋酄斂稍钊?br /> 看三寶去了沒有?”包公道:“已差包興看視去了。”展?fàn)敳粍袤@駭,道:“相爺中了
他“拍門投石問路”之計了。”包公問道:“何以謂之“投石問路”呢?”展?fàn)數(shù)溃?br /> “這來人本不知三寶在于何處,故寫此字令人設(shè)疑。若不使人看視,他卻無法可施;如
今已差人看視,這是領(lǐng)了他去了。此三寶必失無疑了。”正說到此,忽聽那邊一片聲喧。
展?fàn)敵粤艘惑@。
    不知所嚷為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5
第五十一回 尋猛虎雙雄陷深坑 獲兇徒三賊歸平縣
    且說包公正與展?fàn)斪h論石子來由,忽聽一片聲喧,乃是西耳房走火,展?fàn)斶B忙趕至
那里,早已聽見有人嚷道:“房上有人。”展?fàn)斀杌鸸庖豢矗环可险玖⒁蝗耍B忙
用手一指,放出一枝袖箭,只聽噗哧一聲。展?fàn)數(shù)溃骸安缓茫∮种杏嬃恕!币谎蹍s瞧見
包興在那里張羅救火,急忙問道:“印官看視三寶如何?”包興道:“方才看了,紋絲
沒動。”展?fàn)數(shù)溃骸澳阍倏纯慈ァ!闭f間,三義四勇俱各到了。
    此時耳房之火已然撲滅,原是前面窗戶紙引著,無甚要緊。只見包興慌張跑來,說
道:“三寶果真是失去不見了!”展?fàn)敿达w身上房,盧方等聞聽也皆上房。四個人四下
搜尋,并無影響。下面卻是王馬張趙,前后稽查也無下落。展?fàn)斉c盧爺?shù)热詮姆可匣貋恚?br /> 卻見方才用箭射的,乃是一個皮人子,腳上用雞爪丁扣定瓦攏,原是吹臌了的。因用袖
箭打透,冒了風(fēng),也就攤在房上了。愣爺徐慶看了,道:“這是老五的。”蔣爺捏了他
一把。展?fàn)攨s不言語。盧方聽了,好生難受,暗道:“五弟做事太陰毒了。你知我等現(xiàn)
在開封府,你卻盜去三寶,叫我等如何見相爺?如何對得起眾位朋友?”他那里知道相
路爺處還有個知照帖兒呢。四人下得房來,一同來至?xí)俊?br />     此時包興已回稟包公,說三寶失去。包公叫他不用聲張,恰好見眾人進(jìn)來參見包公,
俱各認(rèn)罪。包公道:“此事原是我派人瞧得不好了。況且三寶也非急需之物,有甚稀罕。
你等莫要聲張,俟明日慢慢查訪便了。”
    眾英雄見相爺毫不介意,只得退出,來到公所之內(nèi)。依盧方還要前去追趕。蔣平道:
“知道五弟向何方而去?不是望風(fēng)撲影么?”展?fàn)數(shù)溃骸拔宓芑亓讼菘諐u了。”盧方問
道:“何以知之?”展?fàn)數(shù)溃骸八孛髁讼酄敚要約小弟前去,故此知之。”便把方
才字柬上的言語念出。盧方聽了,好不難受,慚愧滿面。半晌,道:“五弟做事太任性
了!這還了得!還是我等趕了他去為是。”展?fàn)斨辣R方乃是忠厚熱腸,忙攔道:“大
哥是斷斷去不得的。”盧方道:“卻是為何?”展?fàn)數(shù)溃骸罢垎柎蟾缵s上五弟,合五弟
要三寶不要?”盧方道:“焉有不要之理。”展?fàn)數(shù)溃骸皡s又來。合他要,他給了便罷;
他若不給,難道真要翻臉拒捕,從此就義斷情絕了么?我想此事,還是小弟去的是理。”
蔣平道:“展兄,你去了恐有些不妥,五弟他不是好惹的。”展?fàn)斅犃瞬粣偅溃骸半y
道陷空島是龍?zhí)痘⒀ú怀桑俊笔Y平道:“雖不是龍?zhí)痘⒀ǎ皇俏宓茏鍪铝钊穗y測,陰
毒得狠。他這一去必要設(shè)下埋伏。一來陷空島大哥路徑不熟,二來知道他設(shè)下什么圈套。
莫若小弟明日回稟了相爺,先找我二哥。我二哥若來了;還是我等回到陷空島將他穩(wěn)住,
做為內(nèi)應(yīng),大哥再去,方是萬全之策。”展?fàn)斅犃瞬糯_言。只聽公孫策道:“四弟言
之有理。展大哥莫要辜負(fù)四弟一番好意。”展?fàn)斠姽珜O先生如此說,只得將話咽住,不
肯往下說了,惟有心中暗暗不平而已。
    到了次日,蔣平見了相爺,回明要找韓彰去。并因趙虎每每有不合之意,要同張龍
趙虎同去。包公聽說要韓彰,甚合心意,因問向何方去找。蔣平回道:“就在平縣翠云
峰。因韓彰的母親墳?zāi)乖诖朔逑拢昴觏n彰必于此時拜掃,故此要到那里尋找一番。”
包公甚喜,就叫張趙二人同往。張龍卻無可說。獨有趙虎一路上合蔣平鬧了好些閑話,
蔣爺只是不理。張龍在中間勸阻。
    這一日打尖吃飯,剛?cè)蛔拢w虎就說道:“咱們同桌兒吃飯,各自會錢,誰也不
要擾誰。你道好么?”蔣爺笑道:“很好。如此方無拘束。”因此各自要的各自吃,我
也不吃你的,你也不吃我的。幸虧張龍惟恐蔣平臉上下不來,反在其中周旋打和兒。趙
虎還要說閑話,蔣爺只有笑笑而已。及至吃完,堂官算帳。趙虎必要分帳。張龍道:
“且自算算,柜上再分去。”到柜上問時,柜上說蔣老爺已然都給了。卻是跟蔣老爺?shù)?br /> 伴當(dāng),進(jìn)門時就把銀包交付柜上,說明了如有人問,就說蔣老爺給了。天天如此,張龍
好覺過意不去。蔣平一路上聽閑話,受作踐,不一而足。
    好容易到了翠云峰,半山之上有個靈佑寺。蔣平卻認(rèn)得廟內(nèi)和尚,因問道:“韓爺
來了沒有?”和尚答道:“卻未到此掃墓。”蔣平聽了滿心歡喜,以為必遇韓彰無疑。
就與張趙二人商議,在此廟內(nèi)居住等候。趙虎前后看了一回,見云堂寬闊豁亮,就叫伴
當(dāng)將行李安放在云堂,同張龍住了。蔣平就在和尚屋內(nèi)同居。偏偏的廟內(nèi)和尚俱各吃素。
趙虎他卻耐不得,向廟內(nèi)借了碗盞家伙,自己起灶,叫伴當(dāng)打酒買肉,合心配口而食。
    伴當(dāng)這日提了竹筐,拿了銀兩,下山去了。不多時,卻又轉(zhuǎn)來。趙虎見他空手回來,
不覺發(fā)怒,道:“你這廝向何方去了多時,酒肉尚未買來?”輪掌就要打。伴當(dāng)連忙往
后一退,道:“小事有事回爺。”張龍道:“賢弟且容他說。”趙虎掣回拳來,道:
“快講!說的不是,我再打。”伴當(dāng)?shù)溃骸靶∪朔讲畔律剑叩剿闪种畠?nèi),見一人在那
里上吊。見了是救呀,是不救呢?”趙虎道:“那還用問嗎?快些救去,救去!”伴當(dāng)
道:“小人已救下來,將他帶來了。”趙虎道:“好小子!這才是。快買酒肉去罷。”
伴當(dāng)?shù)溃骸靶∪诉有話回呢。”趙虎道:“好嘮叨!還說甚么!”張龍道:“賢弟且叫
他說明,再買不遲。”趙虎道:“快,快快的!”伴當(dāng)?shù)溃骸靶∪藛査麨楹紊系酰?br /> 哭了。他說他叫包旺。”趙虎聽了,連忙站起身來,急問道:“叫甚么?”伴當(dāng)?shù)溃?br /> “叫包旺。”趙虎道:“包旺怎么樣?講,講,講!”伴當(dāng)說:“他奉了太老爺太夫人
大老爺大夫人之命,特送三公子上開封府衙內(nèi)攻書。昨晚就在山下前面客店之中住下。
因月色頗好,出來玩賞,行到松林,猛然出來了一只猛虎,就把相公背了走了。”趙虎
聽到此,不由怪叫吆喝,道:“這還得了!這便怎么處?”張龍道:“賢弟不必著急,
其中似有可疑。既是猛虎,為何不用口刁呢,卻背了他去?這個光景必然有詐。”叫伴
當(dāng)將包旺讓進(jìn)來。
    不多時,伴當(dāng)領(lǐng)進(jìn),趙虎一看果是包旺。彼此見了讓坐,道受驚。包旺因前次在開
封府見過張趙二人,略為謙讓,即便坐了。張趙又細(xì)細(xì)盤問了一番,果是虎背了去了,
此時包旺便說:“自開封府回家,一路平安。因相爺喜愛三公子,稟明太老爺太夫人大
老爺大夫人,就命我護(hù)送赴署。不想昨晚住在山下店里,公子要踏月,走至松林,出來
一只猛虎把公子背了去。我今日尋找一天,并無下落,因此要尋自盡。”說罷,痛哭。
張趙二人聽畢,果是猛虎背人,事有可疑。他二人便商議晚間在松林搜尋。倘然拿獲,
就可以問出公子的下落來了。
    此時伴當(dāng)已將酒肉買來,收拾妥當(dāng)。叫包旺且免愁煩,他三人一處吃畢飯。趙虎喝
得醉醺醺的要走。張龍道:“你我也須裝束伶便,各帶兵刃。倘然真有猛虎,也可除此
一方之害。咱們這個樣兒如何與虎斗呢?”說罷,脫去外面衣服,將搭包勒緊。趙虎也
就扎縛停當(dāng)。各持了利刃。叫包旺同伴當(dāng)在此等候。他二人上了山峰,來到松林之下,
趁著夜色,趙虎大呼小叫道:“虎在那里?虎在那里?”左一刀,右一晃,混砍亂晃。
忽見那邊樹上跳下二人,咕嚕嚕的就往西飛跑。
    原來有二人在樹上隱藏,遠(yuǎn)遠(yuǎn)見張趙二人奔入林中,手持利刃,口中亂嚷:“虎在
那里?”又見明亮亮的鋼刀,在月光之下一閃一閃,光芒冷促。這兩個人害怕,暗中計
較道:“莫若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因此跳下樹來,往西飛跑。張趙二人見了,
緊緊追來。卻見前面有破屋二間,墻垣倒塌,二人奔入屋內(nèi)去了。張趙也隨后追來。愣
爺不管好歹,也就進(jìn)了屋內(nèi),又無門窗戶壁,四角俱空,那里有個人影。趙虎道:“怪
呀!明明進(jìn)了屋子,為何不見了呢?莫不是見了鬼咧?或者是甚么妖怪?豈有此理!”
東瞧西望,一步湊巧,忽聽嘩啷一聲。蹲下身一摸,卻是一個大鐵環(huán)釘在木板上邊。張
龍也進(jìn)屋內(nèi),覺得腳下咕咚咕咚的響,就有些疑惑。忽聽趙虎道:“有了,他藏在這下
邊呢。”張龍道:“賢弟如何知道?”趙虎說:“我掀住鐵環(huán)了。”張龍道:“賢弟千
萬莫揭此板。你就在此看守。我回到廟內(nèi)將伴當(dāng)?shù)葐緛恚嗄没鹆粒M不拿個穩(wěn)當(dāng)?shù)摹!?br /> 趙虎卻耐煩不得,道:“兩個毛賊有甚么要緊。且自看看再做道理。”說罷,一提鐵環(huán),
將板掀起,里面黑洞洞任什么看不見。用刀往下一試探,卻是土基臺階。“哼!里面必
有蹊蹺,待俺下去。”張龍道:“賢弟且慢!……”此話未完,趙虎已然下去。張龍惟
恐有失,也就跟將下去。誰知下面臺階狹窄,而且趙爺勢猛,兩腳收不住,咕嚕嚕竟自
下去了。口內(nèi)連說:“不好,不好!”里面的人早已備下繩索,見趙虎滾下來,那肯容
情,兩人服侍一個人,登時捆了個結(jié)實。張爺在上面聽見趙虎連說:“不好,不好,”
不知何故,一時不得主意,心內(nèi)一慌,腳下一跐,也就溜下去了。里面二人早已等候,
又把張爺捆縛起來。
    這且不言,再說包旺在廟內(nèi),自從張龍趙虎二人去后,他方細(xì)細(xì)問明伴當(dāng),原來還
有蔣平,他三人是奉相爺之命前來訪查韓二爺?shù)摹R騿枺骸笆Y爺現(xiàn)在那里?”伴當(dāng)便說:
“趙爺與蔣爺不睦,一路上把蔣爺欺負(fù)苦咧。到此還不肯同住。幸虧蔣爺有涵容,全不
計較;故此自己在和尚屋內(nèi)住了。”包旺聽了,心下明白。看等到天有三更,未見張趙
回來,不由滿腹狐疑,對伴當(dāng)說:“你看已交半夜,張趙二位還不回來。其中恐有差池。
莫若你等隨我同見蔣爺去。”伴當(dāng)也因夜深不得主意,即領(lǐng)了包旺來見蔣爺。
    此時蔣爺已然歇息。忽聽說包旺來到,又聽張趙二人捉虎未回,連忙起來,細(xì)問一
番,方知他二人初鼓已去。自思:“他二人此來,原是我在相爺跟前攛掇。如今他二人
若有失閃,我卻如何復(fù)命呢?”忙忙束縛伶便,背后插了三棱鵝眉刺,吩咐伴當(dāng)?shù)龋?br /> “好生看守行李,千萬不準(zhǔn)去尋我等。”別了包旺,來至廟外,一縱身先步上高峰峻嶺,
見月光皎潔,山色晶瑩,萬籟無聲,四圍靜寂。
    蔣爺側(cè)耳留神,隱隱聞得西北上犬聲亂吠,必有村莊。連忙下了山峰,按定方向奔
去,果是小小村莊。自己躡足潛蹤,遮遮掩掩,留神細(xì)看。見一家門首站立二人,他卻
隱在一棵大樹之后。忽見門開處,里面走出一人,道:“二位賢弟,夤夜到此何干?”
只聽那二人道:“小弟等在地窖子里拿了二人。問他卻是開封府的校尉。我等聽了不得
主意,是放好,還是不放好呢?故此特來請示大哥。”又聽那人說:“哎呀!竟有這等
事!那是斷斷放不得的。莫若你二人回去,將他等結(jié)果,急速回來。咱三人遠(yuǎn)走高飛,
趁早兒離開此地,要緊。”二人道:“既如此,大哥就歸著行李,我們先辦了那宗事去。”
說罷,回身竟奔東南。蔣澤長卻暗暗跟隨。二人慌慌張張的,竟奔破房而來。
    此時蔣爺從背后拔出鋼刺,見前面的已進(jìn)破墻,他卻緊趕一步,照著后頭走的這一
個人的肩窩就是一刺,往懷里一帶。那人站不穩(wěn)跌倒在地,一時掙扎不起。蔣爺卻又竄
入墻內(nèi),只聽前面的問道:“外面甚么咕咚一響?……”話未說完,好蔣平!鋼刺已到,
躲不及,右脅上已然著重。“噯呀”一聲,翻觔斗裁倒。四爺趕上一步,就勢按倒,解
他腰帶,三環(huán)五扣的捆了一回。又到墻外,見那一人方才起來,就要跑。真好澤長!趕
上前踢倒,也就捆縛好了,將他一提提到破屋之內(nèi)。
    事有湊巧,腳卻掃著鐵環(huán)。又聽得空洞之中似有板蓋,即用手提環(huán),掀起木板,先
將這個往下一扔。側(cè)耳一聽,只聽咕嚕咕嚕的落在里面,摔的哎呀一聲。蔣爺又聽,無
甚動靜,方用鋼刺試步而下。到了里面一看,卻有一間屋子大小,是一個甕洞窖兒。那
壁廂點著個燈掛子。再一看時,見張趙二人捆在那里。張龍羞見,卻一言不發(fā)。趙虎卻
嚷道:“蔣四哥,你來得正好!快快救我二人呀!”蔣平卻不理他,把那人一提,用鋼
刺一指,問道:“你叫何名?共有幾人?快說!”那人道:“小人叫劉豸,上面那個叫
劉獬。方才鄧家洼那一個叫武平安,原是我們?nèi)齻。”蔣爺又問道:“昨晚你等假扮猛
虎背去的人呢?放在那里?”那是武平安背去的,小人們不知。就知昨晚上他親姊姊死
了,我們幫著抬埋的。”蔣平問明此事,只聽那邊趙虎嚷道:“蔣四哥,小弟從此知道
你是個好的了。我們兩個人沒有拿住一個,你一個人拿住二名。四哥敢則真有本事,我
老趙佩服你的。”蔣平就過來,將他二人放起。張趙二人謝了。蔣平道:“莫謝,莫謝。
還得上鄧家漥呢。二位老弟隨我來。”三人出了地窖,又將劉獬提起,也扔在地窖之內(nèi)。
將板蓋又壓上一塊石頭。
    蔣平在前,張趙在后,來至鄧家漥。蔣平指與門戶。悄悄說:“我先進(jìn)去,然后二
位老弟扣門。兩下一擠,沒他的跑兒。”說著,一縱身體,一股黑煙,進(jìn)了墻頭,連個
聲息也無。趙虎暗暗夸獎。張龍此時在外叩門,只聽里面應(yīng)道:“來了。”門未開時,
就問:“二位可將那二人結(jié)果了?”及至開門時,趙虎道:“結(jié)果了!”披胸就是一把,
揪了個結(jié)實。武平安剛要掙扎,只覺背后一人揪住頭發(fā),他那里還能支持,立時縛住。
三人又搜尋一遍,連個人也無,惟有小小包裹放在那里。趙虎說:“別管他,且拿他娘
的。”蔣爺?shù)溃骸皢査蝇F(xiàn)在何處。”武平安說:“已逃走了。”趙虎就要拿拳來
打。蔣爺攔住,道:“賢弟,此處也不是審他的地方,先押著他走。”三人押定武平安
到了破屋,又將劉豸劉獬從地窖里提出,往回里便走,來到松林之內(nèi),天已微明。卻見
張龍的伴當(dāng)尋下山來,便叫他們好好押解。一同來到廟中,約了包旺,竟赴平縣而來。
    誰知縣尹已坐早堂,為宋鄉(xiāng)宦失盜之案。因有主管宋升,聲言窩主是學(xué)究方善先生,
因有金鐲為證,正在那里審問方善一案,忽見門上進(jìn)來,稟道:“今有開封府包相爺差
人到了。”縣尹不知何事,一面吩咐:“快請。”一面先將方善收監(jiān)。
    這里才吩咐,已見四人到了前面。縣官剛?cè)徽酒穑宦犛幸话种耍f道:“好
縣官呀!你為一方之主,竟敢縱虎傷人,并且傷的是包相爺?shù)闹赌小N铱茨氵@紗帽,是
要戴不牢的了。”縣官聽了發(fā)怔,卻不明白此話,只得道:“眾位既奉相爺釣諭前來,
有話請坐下慢慢的講。”吩咐:“看座。”坐了。包旺先將奉命送公子赴開封,路上如
何住宿,因步月如何遇虎,將公子背去的話,說了一遍。蔣爺又將拿獲武平安劉豸劉獬
的話,說了一遍;并言俱已解到。
    縣官聽得已將兇犯拿獲,暗暗歡喜,立刻吩咐:“帶上堂來。”先問武平安藏三公
子于何處。武平安道:“只因那晚無心背了一個人來,回到鄧家漥小人的姊姊家中。此
人卻是包相爺?shù)娜影罉s。小人與他有殺兄之仇;因包相爺審問假公子一案,將小
人胞兄武吉祥用狗頭鍘鍘死。小人意欲將三公子與胞兄祭靈。”趙虎聽至此,站起來舉
手就要打,虧了蔣爺攔住。又聽武平安道:“不想小人出去打酒買紙錁的工夫,小人姊
姊就放三公子逃走了。”趙爺聽到此,又哈哈的大笑,道:“放得好,放得好!底下怎
么樣呢?”武平安道:“我姊姊叫我外甥鄧九如找我,說三公子逃走了。小人一聞此言,
急急回家。誰知我姊姊竟自上了吊死咧。小人無奈,煩人將我姊姊掩埋了。偏偏的我的
外甥鄧九如,他也就死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5
第五十二回 感恩情許婚方老丈 投書信多虧寧婆娘
    且說蔣平等來到平縣。縣官立刻審問武平安。武平安說他姊姊因私放了三公子后,
竟自縊身死。眾人聽了已覺可惜。忽又聽說他外甥鄧九如也死了,更覺詫異。縣官問道:
“鄧九如多大了?”武平安說:“今年才交七歲。”縣官說:“他小小年紀(jì),如何也死
了呢?”武平安道:“只因埋了他母親之后,他苦苦的合小人要他媽。小人一時性起,
就將他踢了一頓腳,他就死在山漥子里咧。”趙虎聽到此,登時怒氣填胸,站將起來,
就把武平安盡力踢了幾腳,踢得他滿地打滾。還是張蔣二人勸住。又問了劉豸劉獬,也
就招認(rèn)因貧起見,就幫著武平安每夜行劫度日,俱供是實,一齊寄監(jiān)。縣官又向蔣平等
商議了一番,惟有趕急訪查三公子下落要緊。
    你道這三公子逃脫何方去了?他卻奔到一家,正是學(xué)究方善,乃是一個飽學(xué)的寒儒。
家中并無多少房屋,只是上房三間,卻是方先生同女兒玉芝小姐居住,外有廂房三間做
書房。那包世榮投到他家,就在這屋內(nèi)居住。只因他年幼書生,從小嬌生慣養(yǎng),那里受
得這樣辛苦,又如此驚嚇,一時之間就染起病來。多虧了方先生精心調(diào)理,方覺好些。
    一日,方善上街給公子打藥,在路上拾了一只金鐲,看了看拿到銀鋪內(nèi)去瞧成色;
恰被宋升看見,訛成窩家,扭到縣內(nèi),已成訟案。即有人送了信來。玉芝小姐一聽他爹
爹遭了官司,那里還有主意咧,便哭哭啼啼。家中又無別人。
    幸喜有個老街坊,是個婆子,姓寧,為人正直爽快,愛說愛笑,人人皆稱他為寧媽
媽。這媽媽聽見此事,有些不平,連忙來到方家,見玉芝已哭成淚人相似。寧媽媽好生
不忍。玉芝一見如親人一般,就央求他到監(jiān)中看視。那媽媽滿口應(yīng)承,即到了平縣。誰
知那些衙役快頭俱與他熟識,眾人一見,彼此頑頑笑笑,便領(lǐng)他到監(jiān)中看視。
    見了方先生,又向眾人說些浮情照應(yīng)的話,并問官府審得如何。方先生說:“自從
到時,剛要過堂,不想為什么包相爺?shù)闹秲阂皇拢蚀宋磳彙4藭r縣官竟為此事為難,
無暇及此。”方善又問了問女兒玉芝,就從袖中取出一封字柬遞與寧媽媽道:“我有一
事相求。只因我家外廂房中住著個榮相公,名喚世寶,我見他相貌非凡,品行出眾,而
且又是讀書之人,堪與我女兒配偶,求媽媽玉成其事。”寧婆道:“先生現(xiàn)遇此事,何
必忙在此時呢?”方善道:“媽媽不知。我家中并無多余的房屋,而且又無仆婦丫環(huán),
使怨女曠夫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莫若把此事說定了,他與我有翁婿之誼,玉芝與他有
夫妻之分,他也可以照料我家中,別人也就沒的說了。我的主意已定。只求媽媽將此封
字柬與相公看了;倘若不允,就將我一番苦心向他說明,他再無不應(yīng)之理。全仗媽媽玉
成。”寧媽媽道:“先生只管放心。諒我這張口說了,此事必應(yīng)。”方善又囑托照料家
中,寧婆一一應(yīng)允。急忙回來,見了玉芝,先告訴他先生在監(jiān)之事,又悄悄告訴他許婚
之意,現(xiàn)有書信在此,說:“這榮相公人品學(xué)問俱是好的,也活該是千里姻緣一線牽。”
那玉芝小姐見有父命,也就不言語了。
    婆婆問道:“這榮相公在書房里么?”玉芝無奈答道:“現(xiàn)在書房;因染病才好,
尚未全愈。”媽媽說:“待我看看去。”來到廂房門口,故意高聲問道:“榮相公在屋
里么?”只聽里面道:“小生在此。不知外面何人?請進(jìn)屋內(nèi)來坐。”媽媽到屋內(nèi)一看,
見相公伏枕而臥,雖是病容,果然清秀,便道:“老身姓寧,乃是方先生的近鄰。因玉
芝小姐求老身往監(jiān)中探望他父親,方先生卻托我?guī)Я艘粋字柬給相公看看。”說罷,從
袖中取出遞過。三公子拆開看畢,說道:“這如何使得。我受方恩公莫大之恩,尚未報
答。如何趁他遇事,卻又定他的女兒。這事難以從命。況且又無父母之命,如何敢做。”
寧婆婆道:“相公這話就說差了。此事原非相公本心,卻是出于方先生之意。再者,他
因家中無人,男女不便,有瓜李之嫌,是以托老身多多致意。相公既說受他莫大之恩,
何妨應(yīng)允了此事,再商量著救方先生呢?”三公子一想,難得方老先生這番好心,而且
又名分攸關(guān),倒是應(yīng)了的是。
    寧婆見三公子沉吟,知他有些允意,又道:“相公不必游疑。這玉芝小姐諒相公也
未見過,真是生得端莊美貌,賽畫似的,而且賢德過人,又兼詩詞歌賦,無不通曉,皆
是跟他父親學(xué)的,至于女工針黹更是精巧非常。相公若是允了,真是天配良緣哪。”三
公子道:“多承媽媽分心,小生應(yīng)下就是了。”寧婆道:“相公既然應(yīng)允,大小有點聘
定,老身明日也好回復(fù)先生去。”三公子道:“聘禮盡有,只是遇難奔逃,不曾帶在身
邊,這便怎么處?”寧婆婆道:“相公不必為難。只要相公拿定主意,不可食言就是了。”
三公子道:“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何況受方夫子莫大之恩呢。”寧婆道:“相公
實在說得不錯,俗語說得好:“知恩不報恩,枉為世上人。”再者女婿有半子之勞,想
個什么法子救救方先生才好呢?”三公子說:“若要救方夫子,極其容易。只是小生病
體甫愈,不能到縣。若要寄一封書信,又怕無人敢遞去,事在兩難。”寧媽媽道:“相
公若肯寄信,待老身與你送去如何?──就是怕你的信不中用。”三公子道:“媽媽只
管放心。你要敢送這書信,到了縣內(nèi)叫他開中門,要見縣官,面為投遞。他若不開中門,
縣官不見,千萬不可將此書信落于別人之手。媽媽,你可敢去么?”寧媽媽道:“這有
甚么呢。只要相公的書信靈應(yīng),我可怕怎的?待我取筆硯來,相公就寫起來。”說著話,
便向那邊桌上拿了筆硯,又在那書夾子里取了個封套箋紙,遞與三公子。
    三公子拈筆在手,只覺得手顫,再也寫不下去。寧媽媽說:“相公素日喝冷酒嗎?”
三公子說:“媽媽有所不知。我病了兩天,水米不曾進(jìn),心內(nèi)空虛,如何提得起筆來。
必須要進(jìn)些飲食方可寫;不然,我實實寫不來的。”寧婆道:“既如此,我做一碗湯來,
喝了再寫如何?”公子道:“多謝媽媽。”寧婆離了書房,來到玉芝小姐屋內(nèi),將話一
一說了。只是公子手顫不能寫字,須進(jìn)些羹湯,喝了好寫。玉芝聽了此話,暗道:“要
開中門見官府親手接信,此人必有來歷。”忙與寧媽媽商議,又無葷腥,只得做素面湯,
滴上點兒香油兒。寧媽媽端到書房,向公子道:“湯來了。”公子掙扎起來,已覺香味
撲鼻,連忙喝了兩口,說:“很好!”及至將湯喝完,兩鬢額角已見汗,登時神清氣爽,
略略歇息,提筆一揮而就。寧媽媽見三公子寫信不加思索,迅速之極,滿心歡喜,說道:
“相公寫完了,念與我聽。”三公子道:“是念不得的。恐被人違規(guī)內(nèi)容了去,走漏風(fēng)聲,
那還了得。”
    寧媽媽是個精明老練之人,不戴頭巾的男子,惟恐書中有了舛錯,自己到了縣內(nèi)是
要吃眼前虧的。他便搭訕著,袖了書信,悄悄的拿到玉芝屋內(nèi),叫小姐看。小姐看了,
不由暗暗歡喜,深服爹爹眼力不差。便把不是榮相公,卻是包公子,他將名字顛倒,瞞
人耳目,以防被人陷害的話說了。“如今他這書上寫著,奉相爺諭進(jìn)京,不想行至松林,
遭遇兇事,險些被害的情節(jié)。媽媽只管前去投遞,是不妨事的。這書上還要縣官的轎子
接他呢。”婆子聽了,樂得兩手一拍不到一塊,急急來至?xí)浚纫娏巳樱堊锏溃?br /> “婆子實在不知是貴公子,多有簡慢,望乞公子爺恕罪!”三公子說:“媽媽悄言,千
萬不要聲張!”寧婆道:“公子爺放心。這院子內(nèi)一個外人沒有,再也沒人聽見。求公
子將書信封妥,待婆子好去投遞。”三公子這里封信,寧媽媽他便出去了。
    不多時,只見他打扮的齊整,雖無綾羅緞疋,卻也干凈樸素。三公子將書信遞與他。
他彷佛奉圣旨的一般,打開衫子,揣在貼身胸前拄腰子里。臨行又向公子福了福,方才
出門,竟奔平縣而來。
    剛進(jìn)衙門,只見從班房里出來了一人,見了寧婆道:“喲!老寧,你這個樣怎么來
了?別是又要找個主兒罷?”寧婆道:“你不要胡說。我問你,今兒個誰的班?”那人
道:“今個是魏頭兒。”一壁說著,叫道:“魏頭兒,有人找你。這個可是熟人。”早
見魏頭出來。寧婆道:“原來是老舅該班呢嗎。辛苦咧!沒有甚么說的,好兄弟,姐姐
勞動勞動你。”魏頭兒說:“又是什么事?昨日進(jìn)監(jiān)探老方,許了我們一個酒兒,還沒
給我喝呢。今日又怎么來了?”寧婆道:“口子大小總要縫,事情也要辦。姐姐今兒來,
特為此一封書信,可是要面覿見你們官府的。”魏頭兒聽了道:“哎喲!你越鬧越大咧。
衙門里遞書信,或者使得;我們官府,也是你輕易見得的?你別給我鬧亂兒了。這可比
不得昨日是私情兒。”寧婆道:“傻兄弟,姐姐是做甚么的。當(dāng)見的我才見呢,橫豎不
能叫你受熱。”魏頭兒道:“你只管這末說,我總有點不放心。倘或鬧出亂子,那可不
是頑的。”旁邊有一人說:“老魏呀,你忒膽小咧。他既這末說,想來有拿手,是當(dāng)見
的。你只管回去。老寧不是外人,回來可得喝你個酒兒。”寧婆道:“有咧,姐姐請你
二人。”
    說話間,魏頭兒已回稟了出來道:“走罷!官府叫你呢。”寧婆道:“老舅,你還
得辛苦辛苦。這封信本人交與我時,叫我告訴衙內(nèi),不開中門不許投遞。”魏頭兒聽了,
將頭一搖,手一擺,說:“你這可胡鬧!為你這封信要開中門,你這是是攪么?”寧媽
說:“你既不開,我就回去。”說罷,轉(zhuǎn)身就走。魏頭兒忙攔住道:“你別走呀!如今
已回明了,你若走了,官府豈不怪我?這是什么差事呢?你真這么著,我了不了呀!”
寧婆見他著急,不由笑道:“好兄弟,你不要著急。你只管回去。你就說我說的,此事
要緊,不是尋常書信,必須開中門方肯投遞。管保官府見了此書,不但不怪──巧咧,
咱們姐們還有點彩頭呢。”孫書吏在旁聽寧婆之話有因,又知道他素日為人再不干荒唐
事,就明白書信必有來歷,是不能不依著他,便道:“魏頭兒,再與他回稟一聲,就說
他是這末說的。”魏頭兒無奈,復(fù)又進(jìn)去,到了當(dāng)堂。
    此時蔣張趙三位爺連包旺四個人,正與縣官要主意呢。忽聽差役回稟,有一婆子投
書,依縣官是免見。還是蔣爺機(jī)變,就怕是三公子的密信,便在旁說:“容他相見何妨。”
去了半晌,差役回稟,又說:“那婆子要叫開中門方投此信,他說事有要緊。”縣官聞
聽此言,不覺沉吟,料想必有關(guān)系,吩咐道:“就與他開中門,看他是何等書信。”差
役應(yīng)聲開放中門,出來對寧婆道:“全是你纏不清。差一點我沒吃上,快走罷!”寧婆
不慌不忙,邁開半尺的花鞋,咯登咯登,進(jìn)了中門,直上大堂,手中高舉書信,來到堂
前。縣官見婆子毫無懼色,手擎書信,縣府吩咐差役將書接上來。差役將要上前,只聽
婆子道:“此書須太爺親接,有機(jī)密事在內(nèi)。來人吩咐得明白。”縣官聞聽事有來歷,
也不問是誰,就站起來,出了公座,將書接過。婆子退在一旁。拆閱已畢,又是驚駭,
又是歡悅。
    蔣平已然偷看明白,便向前道:“貴縣理宜派轎前往。”縣官道:“那是理當(dāng)如此。……”
此時包旺已知有了公子的下落,就要跟隨前往。趙虎也要跟,蔣爺攔道:“你我奉相諭,
各有專司,比不得包旺,他是當(dāng)去的,咱們還是在此等候便了。”趙虎道:“四哥說得
有理,咱們就在此等罷。”差役魏頭兒聽得明白,方才放心。
    只見寧婆道:“婆子回稟老爺。既叫婆子引路,他們轎夫腿快,如何跟得上?與其
空轎抬著;莫若婆子坐上,又引了路,又不誤事,又叫包公子看著,知是太爺敬公子之
意。”縣官見他是個正直穩(wěn)實的老婆兒,便吩咐:“既如此,你即押轎前往。”
    未識后文如何,下回分曉。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6
第五十三回 蔣義士二上翠云峰 展南俠初到陷空島
    且說縣尹吩咐寧婆坐轎去接。那轎夫頭兒悄悄說:“老寧呀,你太受用了。你坐過
這個轎嗎?”婆子說:“你夾著你那個嘴罷。就是這個轎子,告訴你說罷,姐姐連這回
坐了三次了。”轎夫頭兒聽了也笑了,吩咐摘桿。寧婆邁進(jìn)轎桿,身子往后一退,腰兒
一哈,頭兒一低,便坐上了。眾轎夫俱各笑道:“瞧不起他,真有門兒。”寧婆道:
“唔!你打量媽媽是個怯條子呢。孩子們給安上扶手。你們?nèi)糇叩煤昧耍疫要賞你們
轎錢呢。”此時包旺已然乘馬,又派四名衙役跟隨,簇?fù)碇チ恕?br />     縣官立刻升堂,將宋升帶上,道他誣告良人,掌了十個嘴巴,逐出衙外。即吩咐帶
方善。太爺令去刑具,將話言明,又安慰了他幾句,學(xué)究見縣官如此看待,又想不到與
貴公子聯(lián)姻,心中快樂之極,滿口應(yīng)承:“見了公子,定當(dāng)替老父臺分解。”縣官吩咐
看座,大家俱各在公堂等候。
    不多時,三公子來到,縣官出迎,蔣趙張三位也都迎了出來。公子即要下轎,因是
初愈,縣官吩咐抬至當(dāng)堂,蔣平等也俱參見。三公子下轎,彼此各有多少謙遜的言詞。
公子向方善又說了多少感激的話頭。縣官將公子讓至?xí)浚瑐滢k酒席,大家遜坐。三公
子與方善上坐,蔣爺與張趙左右相陪,縣官坐了主位。包旺自有別人款待,飲酒敘話。
    縣官道:“敝境出此惡事,幸將各犯拿獲。惟鄧九如不知下落,武平安雖說已死,
此事還須細(xì)查。相爺跟前,還望公子善言。”公子滿口應(yīng)承,卻又托付照應(yīng)方夫子并寧
媽媽。惟有蔣平等因奉相命訪查韓彰之事,說明他三人還要到翠云峰探聽探聽,然后再
與公子一同進(jìn)京,就請公子暫在衙內(nèi)將養(yǎng)。他等也不待席終,便先告辭去了。
    這里方先生辭了公子,先回家看視女兒玉芝,又與寧媽媽道乏。他父女歡喜之至,
自不必說。二公子處自有包旺精心服侍。縣官除辦公事有閑暇之時,必來與公子閑談,
一切周旋,自不必細(xì)表。
    且說蔣平等三人復(fù)又來到翠云峰靈佑寺廟內(nèi),見了和尚,先打聽韓二爺來了不曾。
和尚說道:“三位來的不巧。韓二爺昨日就來與老母祭掃墳?zāi)梗裨缇妥吡恕!比寺?br /> 了,不由得一怔。蔣爺?shù)溃骸拔叶缈稍嵬抢锶ッ矗俊焙蜕姓f:“小僧已曾問過。
韓爺說:“丈夫以天地為家,焉有定蹤。”信步行去,不知去向。”蔣爺聽了,半晌,
嘆了一口氣道:“此事雖是我做得不好,然而皆因五弟而起,致令二哥飄蓬無定。如今
鬧得一個居住之處也是無有,這便如何是好呢?”張龍道:“四兄不必為難。咱們且在
這鄰近左右訪查訪查,再做理會。”蔣平無奈,只得說道:“小弟還要到韓老伯母墳前
看看,莫若一同前往。”說罷,三人離了靈佑寺,慢慢來到墓前,果見有新化的紙灰。
蔣平對著荒坵,又嘆息了一番,將身跪倒拜了四拜,真?zhèn)是“乘興而來,敗興而返”。
趙虎說:“既找不著二哥,咱們還是早回平縣為是。”蔣平道:“今日天氣已晚,趕不
及了,只好仍在廟中居住,明早回縣便了。”三人復(fù)至廟中,同住在云堂之內(nèi)。次日即
回平縣而去。
    你道韓爺果真走了么?他卻仍在廟內(nèi),故意告訴和尚,倘若他等找來,你就如此如
此的答對他們。他卻在和尚屋內(nèi)住了。偏偏此次趙虎務(wù)叫蔣爺在云堂居住,因此失了機(jī)
會。不必細(xì)述。
    且說蔣爺三人回到平縣見了三公子,說明未遇韓彰,只得且回東京,定于明日同定
三公子起身。縣官仍用轎子送公子進(jìn)京,已將旅店行李取來,派了四名衙役,卻先到了
方先生家敘了翁婿之情,言明到了開封稟明相爺,即行納聘。又將寧媽媽請來道乏,那
婆子樂個不了。然后大家方才動身,竟奔東京而來。
    一日,來到京師,進(jìn)城之時,蔣張趙三人一伸坐騎先到了開封,進(jìn)署見過相爺,先
回明未遇韓彰,言公子遇難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相爺叫他們俱各歇息去了。不多
時,三公子來到,參見了包公。包公問他如何遇害。三公子又將已往情由細(xì)述了一番。
事雖兇險,包公見三公子毫不露遭兇逢險之態(tài),惟獨提到鄧九如深加愛惜。包公察公子
的神情氣色,心地志向,甚是合心。公子又將方善被誣、情愿聯(lián)姻、侄兒因受他大恩,
擅定姻盟的事,也說了一遍。包公疼愛公子,滿應(yīng)全在自己身上。三公子又贊美平縣縣
官很為侄兒費心,不但備了轎子送來,又派了四名衙役護(hù)送。包公聽了,立刻吩咐賞隨
來的衙役轎夫銀兩,并寫回信道乏道謝。
    不幾日間,平縣將武平安劉豸劉獬一同解到。包公又審訊了一番,與原供相符,便
將武平安也用狗頭鍘鍘了,劉豸劉獬定了斬監(jiān)候。此案結(jié)后,包公即派包興赍了聘禮即
行接取方善父女,送到合肥縣小包村,將玉芝小姐交付大夫人好生看待。候三公子考試
之后,再行授室。自己具了稟帖,回明了太老爺太夫人大兄嫂二兄嫂,聯(lián)此婚姻,皆是
自己的主意,并不提及三公子私定一節(jié)。三公子又叫包興暗暗訪查鄧九如的下落。方老
先生自到了包家村,獨獨與寧老先生合得來。包公又派人查買了一頃田,紋銀百兩,庫
緞四疋,賞給寧婆,以為養(yǎng)老之資。
    且言蔣平自那日來到開封,到了公所,諸位英雄俱各見了,單單不見了南俠,心中
就有些疑惑,連忙問道:“展大哥到那里去了?”盧方說:“三日前起了路引,上松江
去了。”蔣爺聽了,著急道:“這是誰叫展兄去的?大家為何不攔阻他呢?”公孫先生
說:“劣兄?jǐn)r至再三,展大哥斷不依從。自己見了相爺,起了路引,他就走了。”蔣平
聽了,跌足道:“這又是小弟多說的不是了!”王朝問道:“如何是四弟多說的不是呢?”
蔣平說:“大哥想前次小弟說的言語,叫展大哥等我等找了韓二哥回來做為內(nèi)應(yīng),句句
原是實話;不料展大哥錯會了意,當(dāng)做激他的言語,竟自一人前去。眾位兄弟有所不知,
我那五弟做事有些詭詐。展大哥此去若有差池,這豈不是小弟多說的不是了么?”王朝
聽了,便不言語。蔣平又道:“此次小弟沒有找著二哥。昨日在路上又想了個計較。原
打算我與盧大哥徐三哥,約會著展兄同到茉花村,找著雙俠丁家二兄弟大家商量個主意,
找著老五,要了三寶,一同前來以了此案,不想展大哥竟自一人走了。此事倒要大費周
折了。”公孫策說:“依四弟怎么樣呢?”蔣爺?shù)溃骸霸贌o別的主意,只好我兄弟三人
明日稟明相爺,且到茉花村,見機(jī)行事便了。”大家聞聽,深以為然。這且不言。
    原來南俠忍心耐性等了蔣平幾天不見回來,自己暗想道:“蔣澤長說話帶激,我若
真?zhèn)等他,顯見我展某非他等不行。莫若回明恩相,起個路引,單人獨騎前去。”于是
展?fàn)斁突孛鞔耸拢瑤Я寺芬瑏淼剿山读宋臅娞亍L剡B忙請到書房。
展?fàn)斠娺@太守年紀(jì)不過三旬,旁邊站一老管家。正與太守談話時,忽見一個婆子把展?fàn)?br /> 看了看,便向老管家招手兒。管家退出,二人咬耳。管家點頭后,便進(jìn)來向太守耳邊說
了幾句,回身退出。太守即請展?fàn)數(shù)胶竺鏁繑⒃挕U範(fàn)敳唤夂我猓坏脕淼胶竺妗?br /> 然坐下,只見丫環(huán)仆婦簇?fù)碇晃环蛉耍娏苏範(fàn)敚B忙納頭便拜,連太守等俱各跪下。
展?fàn)敳恢耄B忙伏身還禮不迭,心中好生納悶。忽聽太守道:“恩公,我非別個,
名喚田起元,賤內(nèi)就是金玉仙,多蒙恩公搭救,脫離了大難,后因考試得中,即以外任
擢用。不幾年間,如今叨恩公福庇,已做太守,皆出于恩公所賜。”展?fàn)斅犃耍讲琶?br /> 白,即請夫人回避。連老管家田忠與妻楊氏俱各與展?fàn)斶殿^,展?fàn)敳⒔苑銎稹H匀坏酵?br /> 書房,已備得酒席。
    飲酒之間,田太守因問道:“恩公到陷空島何事?”展?fàn)敱銓⒎蠲綒J犯白玉堂一
一說明。田太守吃驚道:“聽得陷空島道路崎嶇,山勢險惡,恩公一人如何去得?況白
玉堂又是極有本領(lǐng)之人,他既歸入山中,難免埋伏圈套,恩公須熟思方好。”展?fàn)數(shù)溃?br /> “我與白玉堂雖無深交,卻是道義相通,平素又無仇隙。見了他時,也不過以義字感化
于他。他若省悟,同赴開封府了結(jié)此案,并不是諄諄與他對壘,以死相拚的主意。”太
守聽了,略覺放心。展?fàn)斢值溃骸叭缃穹顟┨兀鹊靡蝗耸熳R路徑帶我到盧家莊,足
見厚情。”太守連連應(yīng)允:“有,有。”即叫田忠將觀察頭領(lǐng)余彪喚來。不多時,余彪
來到。見此人出五旬年紀(jì),身量高大,參見了太守,又與展?fàn)斠娏硕Y。便備辦船只,約
于初鼓起身。
    展?fàn)斢卯咃垼詾樾ⅲ煲颜茻簟<奔痹.?dāng),別了太守,同余彪登舟,撐到
盧家莊,到飛峰嶺下將舟停住。展?fàn)敻嬖V余彪說:“你在此探聽三日,如無音信,即刻
回府稟告太守。候過旬日,我若不到,府中即刻詳文到開封府便了。”休彪領(lǐng)命。展?fàn)?br /> 棄舟上嶺。此時已有二鼓,趁著月色來至盧家莊。只見一帶高墻極其堅固,有個哨門是
個大柵欄關(guān)閉,推了推卻是鎖著,折腰撿了一塊石片,敲著柵欄,高聲叫道:“里面有
人么?”只聽里面應(yīng)道:“什么人?”展?fàn)數(shù)溃骸鞍承照梗貋戆菰L你家五員外。”里
面說:“莫不是南俠稱御貓、護(hù)衛(wèi)展老爺么?”展?fàn)數(shù)溃骸罢恰D慵覇T外可在么?”
里面的道:“在家,在家。等了展老爺好些日了。略為少待,容我稟報。”展?fàn)斣谕獯?br /> 等多時,總不見出來,一時性發(fā),又敲又叫。忽聽得從西邊來了一個人,聲音卻是醉了
的一般,嘟嘟嚷嚷道:“你是呀?半夜三更這末大呼小叫的,連點規(guī)矩也沒有!你若等
不得,你敢進(jìn)來,算你是好的!”說罷,他卻走了。
    展?fàn)敳挥傻么笈档溃骸翱蓯哼@些莊丁們,豈有此理!這明是白玉堂吩咐,故意
激怒于我。諒他縱有埋伏,吾何懼哉!”想罷,將手扳住柵欄,一翻身兩腳飄起,倒垂
勢用腳扣住,將手一松,身體卷起,斜刺里抓住墻頭。往下窺看,卻是平地。恐有埋伏,
卻又投石問了一問,方才轉(zhuǎn)身落下,竟奔廣梁大門而來。仔細(xì)看時,卻是封鎖,從門縫
里觀時,黑漆漆諸物莫睹。又到兩旁房屋看了看,連個人影兒也無。只得復(fù)往西去,又
見一個廣梁大門,與這邊的一樣。上了臺階一看,雙門大開,門洞底下天花板上高懸鐵
絲燈籠,上面有朱紅的“大門”二字。迎面影壁上掛著一個絹燈,上寫“迎祥”二字。
展?fàn)敯档溃骸靶瞻椎谋厥窃诖肆恕4疫M(jìn)去,看看如何。”一面邁步,一面留神,卻用
腳尖點地而行。轉(zhuǎn)過影壁,早見垂花二門,迎面四扇屏風(fēng),上掛方角絹燈四個,也是紅
字“元”“亨”“利”“貞”。這二門又覺比外面高了些。展?fàn)斨坏蒙狭伺_階,進(jìn)了二
門,仍是滑步而行。正中五間廳房卻無燈光,只見東角門內(nèi)隱隱透出亮兒來,不知是何
所在。展?fàn)敿磥淼綎|角門內(nèi),又是臺階,比二門又高些。展?fàn)斆腿皇∥颍档溃骸笆橇恕?br /> 他這房子一層高似一層,竟是隨山勢蓋的。”
    上了臺階,往里一看,見東面一溜五間平臺軒子,俱是燈燭輝煌,門卻開在盡北頭。
展?fàn)敯嫡f:“這是甚么樣子?好好五間平臺,如何不在正中間開門,在北間開門呢?可
見山野與人家住房不同,只知任性,不論式樣。”心中想著,早已來到游廊。到了北頭,
見開門處是一個子口風(fēng)窗。將滑子撥開,往懷里一帶,覺得甚緊,只聽咯吱吱咯吱吱亂
響。開門時見迎面有桌,兩邊有椅,早見一人進(jìn)里間屋去了,并且看見衣衿是松綠的花
氅。展?fàn)敯档溃骸斑@必是白老五,不肯見我,躲向里間去了。”連忙滑步跟入里間,掀
起軟簾,又見那人進(jìn)了第三間,卻露了半臉,頗似白玉堂形景。又有一個軟簾相隔。展
爺暗道:“到了此時,你縱然羞愧見我,難道你還跑得出這五間軒子不成?”趕緊一步,
已到門口,掀起軟簾一看,這三間卻是通柁,燈光照耀真切。見他背面而立,頭戴武生
巾,身穿花氅,露著藕色襯袍,足下官靴,儼然白玉堂一般。展?fàn)敽舻溃骸拔遒t弟請了。
何妨相見。”呼之不應(yīng),及至向前一拉,那人轉(zhuǎn)過身來,卻是一燈草做的假人,展?fàn)斦f
聲:“不好!吾中計也!”
    未知如何,下回分曉。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6
第五十四回 通天窟南俠逢郭老 蘆花蕩北岸獲胡奇
    且說展?fàn)斠娏耸羌偃耍阎杏嫞糯D(zhuǎn)身,那知早將鎖簧踏著,登翻了木板,落
將下去。只聽一陣鑼聲亂響,外面眾人嚷道:“得咧!得咧!”原來木板之下,半空中
懸著一個皮兜子,四面皆是活套。只要掉在里面往下一沉,四面的網(wǎng)套兒往下一攏,有
一根大絨繩總結(jié)扣住,再也不能掙扎。
    原來五間軒子猶如樓房一般,早有人從下面東明兒開了窗扇,進(jìn)來無數(shù)莊丁將絨繩
系下,先把寶劍摘下來,后把展?fàn)斂`住了。捆縛之時,說了無數(shù)的刻薄挖苦話兒。展?fàn)?br /> 到了此時,只好置若罔聞,一言不發(fā)。又聽有個莊丁說:“咱們員外同客飲酒,正入醉
鄉(xiāng)。此時天有三鼓,暫且不必回稟,且把他押在通天窟內(nèi)收起來。我先去找著何頭兒,
將這寶劍交明,然后再去回話。”說罷,推推擁擁的往南而去。走不多時,只見有個石
門,卻是由山根鑿出來的,雖是雙門,卻是一扇活的,那一扇是隨石的假門。假門上有
個大銅環(huán)。莊丁上前用力把銅環(huán)一拉,上面有消息將那扇活門撐開,剛剛進(jìn)去一人,便
把展?fàn)斖七M(jìn)去。莊丁一松手,銅環(huán)往回里一拽,那扇門就關(guān)上了。此門非從外面拉環(huán),
是再不能開的。
    展?fàn)數(shù)搅死锩妫X得冷森森一股寒氣侵人,原來里面是個嘎嘎形兒,全無抓手,用
油灰抹亮,惟獨當(dāng)中卻有一縫,望時可以見天。展?fàn)斆靼捉型ㄌ炜摺=柚旃猓忠娪?br /> 一小橫匾,上寫“氣死貓”三個紅字。匾是粉白地的。展?fàn)數(shù)搅舜藭r,不覺長嘆一聲道:
“哎!我展熊飛枉自受了朝廷的四品護(hù)衛(wèi)之職,不想今日誤中奸謀,被擒在此。”剛?cè)?br /> 說完,只聽有人叫“苦”,把個展?fàn)攪樍艘惶柕溃骸澳闶呛稳耍靠煺f。”那人道:
“小人姓郭名彰,乃鎮(zhèn)江人氏。只因帶了女兒上瓜州投親,不想在渡船遇見頭領(lǐng)胡烈,
將我父女搶至莊上,欲要將我女兒與什么五員外為妻。我說女兒已有人家,今到瓜州投
親就是為完成此事。誰知胡烈聽了,登時翻臉,說小人不識抬舉,就把我捆起來,監(jiān)禁
在此。”展?fàn)斅犃T,氣沖牛斗,一聲怪叫道:“好白玉堂呀!你做的好事,你還稱甚么
義士!你只是綠林強(qiáng)寇一般。我展熊飛倘能出此陷阱,我與你誓不兩立。”郭彰又問了
展?fàn)斠蚝沃链耍範(fàn)敱阏f了一遍。
    忽聽外面嚷道:“帶刺客!帶刺客!員外立等。”此時已交四鼓。早見呼嚕嚕石門
已開。展?fàn)斦姲子裉茫鏊飷海婀媳嬖泵Τ鰜韱柕溃骸澳銈儐T外可是白
玉堂?我正要見他!”氣忿忿的,邁開大步,跟莊丁來至廳房以內(nèi),見燈燭光明,迎面
設(shè)著酒筵,上面坐一人白面微須,卻是白面判官柳青,旁邊陪坐的正是白玉堂。他明知
展?fàn)斠训剑室獾拇笱圆粦M,談笑自若。
    展?fàn)斠姶斯饩埃绾伟醇{得住,雙眼一瞪,一聲吆喝道:“白玉堂!你將俺展某獲
住,便要怎么?講!”白玉堂方才回過頭來,佯作吃驚道:“噯呀!原來是展兄。手下
人如何回說我是刺客呢,實在不知。”連忙過來,親解其縛,又謝罪道:“小弟實在不
知展兄駕到,只說擒住刺客,不料卻是“御貓”,真是意想不到之事!”又問柳青道:
“柳兄不認(rèn)得么?此位便是南俠展熊飛現(xiàn)授四品護(hù)衛(wèi)之職,好本領(lǐng),好劍法,天子親賜
封號“御貓”便是。”展?fàn)斅犃耍湫Φ溃骸翱梢娚揭暗木G林,無知的草寇,不知法紀(jì)。
你非君上,也非官長,何敢妄言刺客二字,說得無倫無理。這也不用苛責(zé)于你。但只是
我展某今日誤墮于你小巧奸術(shù)之中,遭擒被獲。可惜我展某時乖運蹇,未能遇害于光明
磊落之場,竟自葬送在山賊強(qiáng)徒之手,乃展某之大不幸也。”白玉堂聽了此言,心中以
為展?fàn)斒菤夥薜脑掝^,他卻嘻嘻笑道:“小弟白玉堂行俠尚義,從不打劫搶掠,展兄何
故口口聲聲呼小弟為山賊盜寇。此言太過,小弟實實不解。”展?fàn)攼和僖豢诘溃骸澳愦?br /> 話哄誰!既不打劫搶掠,為何將郭老兒父女搶來,硬要霸占人家有婿之女。那老兒不允,
你便把他囚禁在通天窟內(nèi)。似此行為,非強(qiáng)寇而何?還敢大言不慚,說俠義二字,豈不
令人活活羞死,活活笑死!”玉堂聽了,驚駭非常,道:“展兄此事從何說起?”展?fàn)?br /> 便將在通天窟遇郭老的話說了一遍。白玉堂道:“既有胡烈,此事便好辦了。展兄請坐,
待小弟立剖此事。”急令人將郭彰帶來。
    不多時郭彰帶到,伴當(dāng)對他,指著白玉堂道:“這是我家五員外。”郭老連忙跪倒,
向上叩頭,口稱:“大王爺爺,饒命呀,饒命!”展?fàn)斣谂月犃撕羲笸酰挥晒?br /> 笑,忿恨難當(dāng)。白玉堂卻笑著道:“那老兒不要害怕。我非山賊盜寇,不是甚么大寨主。”
伴當(dāng)在旁道:“你稱呼員外。”郭老道:“員外在上,聽老兒訴稟。”便將帶領(lǐng)女兒上
瓜州投親,被胡烈截住為給員外提親,因未允,將小老兒囚禁在山洞之內(nèi),細(xì)細(xì)說了一
遍。玉堂道:“你女兒現(xiàn)在何處?”郭彰道:“聽胡烈說,將我女兒交在后面去,不知
是何去處。”白玉堂立刻叫伴當(dāng)近前道:“你去將胡烈好好喚來,不許提郭老者之事。
倘有泄露,立追狗命。”伴當(dāng)答應(yīng),實時奉命去了。
    少時,同烈來到。胡烈面有得色,參見已畢。白玉堂已將郭老帶在一邊,笑容滿面
道:“胡頭兒,你連日辛苦了!這幾日船上可有甚么事情沒有?”胡烈道:“并無別事。
小人正要回稟員外,只因昨日有父女二人乘舟過渡,小人見他女兒頗有姿色,卻與員外
年紀(jì)相仿。小人見員外無家室,意欲將此女留下與員外成其美事,不知員外意下如何?”
說罷,滿臉忻然,似乎得意。白玉堂聽了胡烈一片言語,并不動氣,反倒哈哈大笑道:
“不想胡頭兒你竟為我如此掛心。但只一件,你來的不多日期,如何深得我心呢?”
    原來胡烈他弟兄兩個,兄弟名叫胡奇,皆是柳青新近薦過來的。只聽胡烈道:“小
人既來伺候員外,必當(dāng)盡心報效;倘若不秉天良,還敢望員外疼愛?”胡烈說至此,以
為必合了玉堂之心。他那知玉堂狠毒至甚,耐著性兒道:“好,好!真是難為你。此事
可是我素來有這個意呀,還是別人告訴你的呢,還是你自己的主意呢?”胡烈此時,惟
恐別人爭功,連忙道:“是小人自己巴結(jié),一團(tuán)美意,不用員外吩咐,也無別人告訴。”
白玉堂回頭向展?fàn)數(shù)溃骸罢剐挚陕犆靼琢耍俊闭範(fàn)斠阎宜鶠椋悴谎哉Z了。
    白玉堂又問:“此女現(xiàn)在何處?”胡烈道:“已交小人妻子好生看待。”白玉堂道:
“很好。”喜笑顏開,湊到胡烈跟前,冷不防用了個沖天炮泰山勢,將胡烈踼倒。急擎
寶劍,將胡烈左膀砍傷,疼得個胡烈滿地打滾。上面柳青看了,白臉上青一塊,紅一塊,
心中好生難受,又不敢勸解,又不敢攔阻。只聽白玉堂吩咐伴當(dāng),將胡烈搭下去,明日
交松江府辦理。立刻喚伴當(dāng)?shù)胶竺鎸⒐吓畠涸鰦山醒经h(huán)領(lǐng)至廳上,當(dāng)面交與郭彰。又
問他:“還有甚么東西?”郭彰道:“還有兩個棕箱。”白爺連忙命人即刻抬來,叫他
當(dāng)面點明。郭彰道:“鑰匙現(xiàn)在小老兒身上,箱子是不用檢點的。”白爺叫伴當(dāng)取了二
十兩銀子賞了郭老,又派了頭領(lǐng)何壽帶領(lǐng)水手用妥船將他父女二人連夜送到瓜州,不可
有誤。郭彰千恩萬謝而去。
    此時已交五鼓,這里白爺笑盈盈的道:“展兄,此事若非兄臺被擒在山窟之內(nèi),小
弟如何知道胡烈所為,險些兒壞了小弟名頭。但小弟的私事已結(jié),只是展兄的官事如何
呢?展兄此來必是奉相諭叫小弟跟隨入都,但是我白某就這樣隨了兄臺去么?”展?fàn)數(shù)溃?br /> “依你便怎么樣呢?”玉堂道:“也無別的。小弟既將三寶盜來,如今展兄必須將三寶
盜去。倘能如此,小弟甘拜下風(fēng),情愿跟隨展兄上開封府去;如不能時,展兄也就不必
再上陷空島了。”此話說至此,明露著叫展?fàn)攺拇撕箅[姓埋名,再也不必上開封府了。
展?fàn)斅犃诉B聲道:“很好,很好。我須要問明,在于何日盜寶?”白玉堂道:“日期近
了,少了,顯得為難展兄。如今定下十日期限;過了十日,展兄可悄地回開封府罷。”
展?fàn)數(shù)溃骸罢l與你斗口。俺展熊飛只定于三日內(nèi)就要得回三寶。那時不要改口。”玉堂
道:“如此很好。若要改口,豈是丈夫所為。”說罷,彼此擊掌。白爺又叫伴當(dāng)將展?fàn)?br /> 送到通天窟內(nèi)。可憐南俠被禁在山洞之內(nèi),手中又無利刃,如何能彀脫此陷阱。暫且不
表。
    再說郭彰父女跟隨何壽來到船艙之內(nèi),何壽坐在船頭順流而下。郭彰悄悄向女兒增
嬌道:“你被掠之后,在于何處?”增嬌道:“是姓胡的將女兒交與他妻子,看承得頗
好。”又問:“爹爹如何見得大王,就能彀釋放呢?”郭老便說起在山洞內(nèi)遇見開封府
展老爺號御貓的,多虧他見了員外,也不知是什么大王,分析明白,才得釋放。增嬌聽
了,感念展?fàn)斨痢U谡務(wù)撝H,忽聽后面聲言:“船里頭不要走了,五員外還有話
說呢。快些攏住呀。”何壽聽了,有些遲疑道:“方才員外吩咐明白了,如何又有話說
呢?難道此時反悔了不成?若真如此,不但對不過姓展的,連姓柳的也對不住了;慢說
他等,就是我何壽,以后也就瞧他不起了。”
    只見那只船如弩箭一般,及至切近,見一人噗的一聲,跳上船來。趁著月色看時,
卻是胡奇,手持利刃,怒目橫眉,道:“何頭兒且將他父女留下,俺要替哥哥報仇。”
何壽道:“胡二哥此言差矣。此事原是令兄不是,與他父女何干。再者,我奉員外之命
送他父女,如何私自留下與你?有什么話,你找員外去,莫要耽延我的事體。”胡奇聽
了,一瞪眼,一聲怪叫道:“何壽!你敢不與我留下?”何壽道:“不留便怎么樣?”
胡奇舉起撲刀,就砍將下來。何壽卻未防備,不曾帶得利刃,一哈腰提起一塊船板,將
刀迎住。此時郭彰父女在艙內(nèi)疊疊連聲喊叫:“救人呀,救人!”胡奇與何壽動手,究
竟船板輪轉(zhuǎn)太夯,何壽看看不敵。可巧腳下一跐,就勢落下水去。兩個水手一見,噗咚
噗咚也跳在水內(nèi)。胡奇滿心得意,郭彰五內(nèi)著急。
    忽見上流趕下一只快船,上有五六個人,已離此船不遠(yuǎn),聲聲喝道:“你這廝不知
規(guī)矩!俺這蘆花蕩從不害人。你是晚生后輩呀,如何擅敢害人,壞人名頭?俺來也!你
往那里跑?”將身一縱,要跳過船來。不想船離過遠(yuǎn),腳剛踏到船邊,胡奇用撲刀一搠,
那人將身一閃,只聽噗咚一聲,也落下水去。船已臨近,上面“嗖”“嗖”“嗖”跳過
三人,將胡奇裹住,各舉兵刃。好胡奇!力敵三人,全無懼怯。誰知那個先落水的,探
出頭來偷看熱鬧。見三個伙伴逼住胡奇,看看離自己不遠(yuǎn),他卻用手把胡奇的懷子骨揪
住,往下一攏,只聽噗咚掉在水內(nèi)。那人卻提定兩腳不放,忙用篙鉤搭住,拽上船來捆
好。頭向下,腳朝上,且自控水。眾人七手八腳,連郭彰父女船只駕起,竟奔蘆花蕩而
來。
    原來此船乃丁家夜巡船,因聽見有人呼救,急急向前,不料拿住胡奇,救了郭老父
女。趕至泊岸,胡奇已醒,雖然喝了兩口水,無甚要緊。大家將他扶在岸上,推擁進(jìn)莊。
又差一個年老之人背定郭增嬌,差個少年有力的背了郭彰,一同到了茉花村,先差人通
報大官人二官人去。
    此時天有五鼓之半。這也是兆蘭兆蕙素日吩咐的,倘有緊急之事,無論三更半夜,
只管通報,決不嗔怪。今日弟兄二人聽見拿住個私行劫掠謀人害命的,卻在南蕩境內(nèi),
幸喜擒來,救了二人,連忙來到待客廳上。先把郭增嬌交在小姐月華處,然后將郭彰帶
上來,細(xì)細(xì)追問情由。又將胡奇來歷問明,方知他是新近來的,怨不得不知規(guī)矩則例。
正在訊問間,忽見丫環(huán)進(jìn)來道:“太太叫二位官人呢。”
    不知丁母為著何事,下回分曉。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6
第五十五回 透消息遭困螺螄軒 設(shè)機(jī)謀夜投蚯蚓嶺
    且說丁家兄弟聽見丁母叫他二人說話。大爺?shù)溃骸霸袑⒋伺辉诿米犹帲晃┛忠?br /> 深驚動老人家。為何太太卻知道了呢?”二爺?shù)溃骸安挥貌乱桑鄣苄诌M(jìn)去,便知分曉
了。”弟兄二人往后而來。
    原來郭增嬌來到月華小姐處,眾丫環(huán)圍著他問。郭增嬌便說起如何被掠,如何遭逢
姓展的搭救。剛說到此,跟小姐的親近丫環(huán),就追問起姓展的是何等樣人。郭增嬌道:
“聽說是什么御貓兒,現(xiàn)在也被擒困住了。”丫環(huán)聽到展?fàn)敱磺埽透嬖V了小姐。小姐
暗暗吃驚,就叫他悄悄回太太去。自己帶了郭增嬌來到太太房內(nèi)。太太又細(xì)細(xì)的問了一
番,暗自思道:“展姑爺既來到松江,為何不到茉花村,反往陷空島去呢?或者是兆蘭
兆蕙明知此事,卻暗暗的瞞著老身不成。”想到此,疼女婿的心盛,立刻叫他二人。
    及至兆蘭二人來到太太房中,見小姐躲出去了,丁母面上有些怒色,問道:“你妹
夫展熊飛來到松江,如今已被人擒獲,你二人可知道么?”兆蘭道:“孩兒等實實不知。
只因方才問那老頭兒,方知展兄早已在陷空島呢。他其實并未上茉花村來。孩兒等再不
敢撒謊的。”丁母道:“我也不管你們知道不知道。那怕你們上陷空島跪門去呢,我只
要我的好好女婿便了。我算是將姓展的交給你二人了;倘有差池,我是不依的。”兆蕙
道:“孩兒與哥哥明日急急訪查就是了。請母親安歇罷。”二人連忙退出。
    大爺?shù)溃骸按耸绿绾沃赖倪@般快呢?”二爺?shù)溃骸斑@明是妹子聽了那女子言
語,趕著回太太。此事全是妹子攛掇的。不然,見了咱們進(jìn)去,如何卻躲開了呢?”大
爺聽了,倒笑起來了。二人來到廳上,即派妥當(dāng)伴當(dāng)四名,另備船只,將棕箱抬過來,
護(hù)送郭彰父女上瓜州,務(wù)要送到本處,叫他親筆寫回信來。郭彰父女千恩萬謝的去了。
    此時天已黎明。大爺便向二爺商議,以送胡奇為名,暗暗探訪南俠的消息,丁二爺
深以為然。次日,便備了船只,帶上兩個伴當(dāng),押著胡奇并原來的船只,來到盧家莊內(nèi)。
早有人通知白玉堂。白玉堂已得了何壽從水內(nèi)回莊、說胡奇替兄報仇之信;后又聽說胡
奇被北蕩的人拿去,將郭彰父女救了,料定茉花村必有人前來。如今聽說丁大官人親送
胡奇而來,心中早已明白,是為南俠,不是端端的為胡奇。略為忖度,便有了主意,連
忙迎出門來,各道寒喧,執(zhí)手讓到廳房,又與柳青彼此見了。丁大爺先將胡奇交代。白
玉堂自認(rèn)失察之罪,又謝兆蘭護(hù)送之情,謙遜了半晌,大家就座。便吩咐將胡奇胡烈一
同送往松江府究治。即留丁大爺飲酒暢敘。兆蘭言語謹(jǐn)慎,毫不露于形色。
    酒至半酣,丁大爺問起:“五弟一向在東京,作何行止?”白玉堂便夸張起來,如
何寄柬留刀,如何忠烈祠題詩,如何萬壽山殺命,又如何攪擾龐太師誤殺二妾,漸漸說
到盜三寶回莊。“不想目下展熊飛自投羅網(wǎng),已被擒獲。我念他是個俠義之人,以禮相
待。誰知姓展的不懂交情。是我一怒,將他一刀……”剛說到此,只聽丁大爺不由得失
聲道:“哎喲!”雖然哎喲出來,卻連忙收神,改口道:“賢弟,你此事卻鬧大了。豈
不知姓展的乃朝廷的命官,現(xiàn)奉相爺包公之命前來。你若真要傷了他的性命,便是背叛,
怎肯與你甘休?事體不妥,此事豈不是你鬧大了么?”白玉堂笑吟吟的道:“別說朝廷
不肯甘休,包相爺那里不依;就是丁兄昆仲大約也不肯與小弟甘休罷。小弟雖胡涂,也
不至到如此田地,方才之言特取笑耳。小弟已將展兄好好看承,候過幾日,小弟將展兄
交付仁兄便了。”丁大爺原是個厚道之人,吃白玉堂這一番奚落,也就無話可說了。
    白玉堂卻將丁大爺暗暗拘留在螺螄軒內(nèi),左旋右轉(zhuǎn),再也不能出來。兆蘭卻也無可
如何,又打聽不出展?fàn)斣谟诤翁帲膼灹艘惶臁5搅苏茻糁螅瑢⒂谐豕模灰娨?br /> 老仆從軒后不知何處過來,帶領(lǐng)著小主約有八九歲,長的方面大耳,面龐兒頗似盧方。
那老仆向前參見了丁大爺。又對小主說道:“此位便是茉花村丁大員外,小主上前拜見。”
只見這小孩深深打了一恭,口稱:“丁叔父在上,侄兒盧珍拜見。奉母親之命,特來與
叔父送信。”丁兆蘭已知是盧方之子,連忙還禮。便問老仆道:“你主仆到此何事?”
老仆道:“小人名叫焦能。只因奉主母之命,惟恐員外不信,特命小主跟來。我的主母
說:“自從五員外回莊以后,每日不過早間進(jìn)內(nèi)請安一次,并不面見,惟有傳話而已。
所有內(nèi)外之事,任意而為,毫無商酌。”我家主母也不計較于他。誰知上次五員外把護(hù)
衛(wèi)展老爺拘留在通天窟內(nèi)。今聞得又把大員外拘留在螺螄軒內(nèi)。此處非本莊人不能出入,
恐怕耽誤日期,有傷護(hù)衛(wèi)展老爺;故此特派小人送信。大員外須急急寫信,小人即刻送
到茉花村,交付二員外,早為計較方好。”又聽盧珍道:“家母多多拜上丁叔父。此事
須要找著我爹爹,大家共同計議,方才妥當(dāng)。叫侄兒告訴叔父,千萬不可遲疑,愈速愈
妙。”丁大爺連連答應(yīng),立刻修起書來,交給焦能,連夜趕到茉花村投遞。焦能道:
“小人須打聽五員外安歇了,抽空方好到茉花村去。不然,恐五員外犯疑。”丁大爺點
頭道:“既如此,隨你的便罷了。”又對盧珍道:“賢侄回去,替我給母親請安。就說
一切事體,我已盡知,是必趕緊辦理,再也不能耽延,勿庸掛念。”
    盧珍連連答應(yīng),同定焦能,轉(zhuǎn)向后面,繞了幾個蝸角,便不見了。
    且說兆蕙在家,直等了哥哥一天不見回來。到掌燈后,卻見跟去的兩個伴當(dāng)回來,
說道:“大員外被白五爺留住了,要盤桓幾日方回來。再者大員外悄悄告訴小人說:
“展姑爺尚然不知下落,須要細(xì)細(xì)訪查。”叫告訴二員外,太太跟前就說展?fàn)斣诒R家莊
頗好,并沒甚么大事。”丁二爺聽了點了點頭,道:“是了,我知道了,你們歇著去罷。”
兩個伴當(dāng)去后,二爺細(xì)揣此事,好生的游疑。這一夜何曾合眼。
    天未黎明,忽見莊丁進(jìn)來報道:“今有盧家莊一個老仆名叫焦能,說給咱們大爺送
信來了。”二爺?shù)溃骸皩⑺麕нM(jìn)來。”不多時,焦能進(jìn)來,參見已畢,將丁大爺?shù)臅?br /> 呈上。二爺先看書皮,卻是哥哥的親筆,然后開看;方知白玉堂將自己的哥哥拘留在螺
螄軒內(nèi),不由得氣悶。心中一轉(zhuǎn),又恐其中有詐,復(fù)又生起疑來。別是他將我哥哥拘留
住了,又來誆我了罷?
    正在胡思,忽又見莊丁跑進(jìn)來,報道:“今有盧員外徐員外蔣員外俱各由東京而來,
特來拜望,務(wù)祈一見。”二爺連聲道:“快請。”自己也就迎了出去。彼此相見,各敘
闊別之情,讓到客廳。焦能早已上前拜見。盧方便問道:“你如何在此?”焦能將投書
前來,一一回明。二爺又將救了郭彰父女,方知展兄在陷空島被擒的話,說了一遍。盧
方剛要開言,只聽蔣平說道:“此事只好眾位哥哥們辛苦辛苦,小弟是要告病的。”二
爺?shù)溃骸八母绾纬龃搜裕俊笔Y平道:“咱們且到廳上再說。”
    大家也不謙遜,盧方在前,依次來到廳上,歸座獻(xiàn)茶畢。蔣平道:“不是小弟推諉。
一來五弟與我不對勁兒,我要露了面,反為不美;二來我這幾日肚腹不調(diào),多半是痢疾,
一路上大哥三哥盡知。慢說我不當(dāng)露面,就是眾位哥哥們?nèi)ヒ彩前蛋等ィ豢山欣衔逯?br /> 道。不過設(shè)個法子,救出展兄,取了三寶。至于老五拿得住他拿不住他,不定他歸服不
歸服。巧咧,他見事體不妥,他還會上開封府自行投首呢。要是那末一行,不但展大哥
沒趣兒,就是大家都對不起相爺。那才是一網(wǎng)打盡,把咱們?nèi)粤四亍!倍數(shù)溃?br /> “四哥說得不差,五弟的脾氣竟是有的。”徐慶道:“他若真要如此,叫他先吃我一頓
好拳頭。”二爺笑道:“三哥又來了,你也要摸得著五弟呀。”盧方道:“似此如之奈
何?”蔣平道:“小弟雖不去,真?zhèn)的連個主意也不出么。此事全在丁二弟身上。”二
爺?shù)溃骸八母缗尚〉懿钍梗〉苎筛疫`命。只是陷空島的路徑不熟,可怎么樣呢?”蔣
平道:“這倒不妨。現(xiàn)在焦能在此,先叫他回去,省得叫老五設(shè)疑。叫他于二鼓時在蚯
蚓嶺接待丁二弟,指引路徑如何?”二爺?shù)溃骸叭绱松趺睢5恢晌沂裁床钍梗俊笔Y
平道:“二弟你比大哥三哥靈便,沉重就得你擔(dān)。第一先救展大哥,其次盜回三寶。你
便同展大哥在五義廳的東竹林等候,大哥三哥在五義廳的西竹林等候,彼此會了齊,一
擁而入。那時五弟也就難以脫身了。”大家聽了,俱各歡喜。先打發(fā)焦能回去,叫他知
會丁大爺放心,務(wù)于二更時在蚯蚓嶺等候丁二爺,不可有誤。焦能領(lǐng)命去了。
    這里眾人飲酒吃飯,也有閑談的,也有歇息的。惟有蔣平擠眉弄眼的,說肚腹不快,
連酒飯也未曾好生吃。看看天色已晚,大家飽餐一頓,俱各裝束起來。盧大爺徐三爺先
行去了。丁二爺吩咐伴當(dāng):“務(wù)要精心伺候四老爺。倘有不到之處,我要重責(zé)的。”蔣
平道:“丁二賢弟只管放心前去。劣兄偶染微疾,不過歇息兩天就好了,賢弟治事要緊。”
    丁二爺約有初更之后,別了蔣平,來到泊岸,駕起小舟,竟奔蚯蚓嶺而來。到了臨
期,辨了方向,與焦能所說無異。立刻棄舟上嶺,叫水手將小船放到蘆葦深處等候。兆
蕙上得嶺來,見蚰蜒小路,崎嶇難行,好容易上到高峰之處,卻不見焦能在此。二爺心
下納悶,暗道:“此時已有二更,焦能如何不來呢?”就在平坦之地,趁著月色往前面
一望,便見碧澄澄一片清波,光華蕩漾,不覺詫異道:“原來此處還有如此的大水!”
再細(xì)看時,洶涌異常,竟自無路可通。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懊悔,道:“早知此處有水,
就不該在此約會,理當(dāng)乘舟而入。──又不見焦能,難道他們另有什么詭計么?”
    正在胡思亂想,忽見順流而下,有一人竟奔前來。丁二爺留神一看,早聽見那人道:
“二員外早來了么?恕老奴來遲。”兆蕙道:“來的可是焦管家么?”彼此相迎,來至
一處。兆蕙道:“你如何踏水前來?”焦能道:“那里的水?”丁二爺?shù)溃骸斑@一帶汪
洋,豈不是水?”焦能笑道:“二員外看差了,前面乃青石潭,此是我們員外隨著天然
勢修成的。慢說夜間看著是水,就是白晝之間遠(yuǎn)遠(yuǎn)望去,也是一片大水。但凡不知道的,
早已繞著路往別處去了。惟獨本莊俱各知道,只管前進(jìn),極其平坦,全是一片青石砌成,
二爺請看,凡有波浪處全有石紋,這也是一半天然,一半人力湊成的景致;故取名叫做
青石潭。”說話間,已然步下嶺來。到了潭邊,丁二爺慢步試探而行,果然平坦無疑,
心下暗暗稱奇,口內(nèi)連說:“有趣,有趣。”又聽焦能道:“過了青石潭,那邊有個立
峰石,穿過松林,便是上五義廳的正路。此路比進(jìn)莊門近多了。員外記明白了。老奴也
就要告退了,省得俺家五爺犯想生疑。”兆蕙道:“有勞管家指引,請治事罷。”只見
焦能往斜刺里小路而去。
    丁二爺放心前進(jìn),果見前面有個立峰石。但見松柏參天,黑黯黯的一望無際,隱隱
的見東北一點燈光,忽悠忽悠而來。轉(zhuǎn)眼間,又見正西一點燈光也奔這條路來。丁二爺
便測度必是巡更人,暗暗隱在樹后,正在兩燈對面。忽聽東北來的說道:“六哥,此時
你往那里去?”又聽正西來的道:“什么差使呢,冤不冤咧,弄了個姓展的關(guān)在通天窟
內(nèi)。員外說李三一天一天的醉而不醒、醒而不醉的,不放心,偏偏的派了我?guī)椭词亍?br /> 方才員外派人送了一桌菜一壇酒給姓展的。我想他一個人也吃不了這些,也喝不了這些。
我合李三兒商量商量,莫若給姓展的送進(jìn)一半去,咱們留一半受用。誰知那姓展的不知
好歹,他說菜是剩的,酒是渾的,壇子也摔了,盤子碗也砸了,還罵了個河涸海干。老
七,你說可氣不可氣?因此我叫李三兒看著,他又醉的不能動了,只得我回員外一聲兒。
這個差使,我真干不來。別的罷了,這個罵,我真不能答應(yīng)。老七,你這時候往那里去?”
那東北來的道:“六哥,休再提起。如今咱們五員外也不知是甚么咧。你才說弄了個姓
展的,你還沒細(xì)打聽呢。我們那里還有個姓柳的呢,如今又添上茉花村的丁大爺,天天
一塊吃喝,吃喝完了把們送往咱們那個瞞心昧己的窟兒里一關(guān),也不叫人家出來,又不
叫人家走,彷佛怕泄了什么天機(jī)似的。六哥你說,咱們五員外脾氣兒改得還了得么?目
下又合姓柳的姓丁的喝呢。偏偏那姓柳的要瞧什么“三寶”;故此我奉員外之命特上連
環(huán)窟去。六哥,你不用抱怨了,此時差使,只好當(dāng)?shù)侥莾菏悄莾毫T。等著咱們大員外來
了,再說罷。”正西的道:“可不是這么呢,只好混罷咧。”說罷,二人各執(zhí)燈籠,分
手散去。
    不知他二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6
第五十六回 救妹夫巧離通天窟 獲三寶驚走白玉堂
    且說那正西來的姓姚行六,外號兒搖晃山;那正東北來的姓費行七,外號兒叫爬山
蛇。他二人路上說話,不提防樹后有人違規(guī)內(nèi)容。姚六走得遠(yuǎn)了;這里費七被丁二爺追上,
從后面一伸手將脖項搯住,按倒在地,道:“費七,你可認(rèn)得我么?”費七細(xì)細(xì)一看道:
“丁二爺,為何將小人擒住?”丁二爺?shù)溃骸拔仪覇柲悖ㄌ炜咴谟诤翁帲俊辟M七道:
“從此往西去不遠(yuǎn),往南一稍頭,便看見隨山勢的石門,那就是通天窟。”二爺?shù)溃?br /> “既如此,我合你借宗東西,將你的衣服腰牌借我一用。”費七連忙從腰間遞過腰牌,
道:“二員外,你老讓我起來,我好脫衣裳呀。”丁二爺將他一提,攏住發(fā)綹,道:
“快脫。”費七無奈,將衣裳脫下。丁二爺拿了他的搭包,又將他拉到背眼的去處,揀
了一棵合抱的松樹,叫他將樹抱住,就用搭包捆縛結(jié)實。費七暗暗著急道:“不好!我
別要栽了罷。”忽聽丁二爺?shù)溃骸皬堥_口。”早把一塊衣襟塞住,道:“小子,你在此
等到天亮,橫豎有人前來救你。”費七哼了一聲,口中不能說,心里卻道:“好德行!
虧了這個天不甚涼;要是冷天,饒凍死了,別人遠(yuǎn)遠(yuǎn)的瞧著,拿著我還當(dāng)做旱魃呢。”
    丁二爺此時已將腰牌掖起,披了衣服,竟奔通天窟而來。果然隨山石門,那邊又有
草團(tuán)瓢三間。已聽見有人唱:“有一個柳迎春哪,他在那個井呵,井呵唔邊哪,汲哧汲
哧水喲!”丁二爺高聲叫道:“李三哥,李三哥。”只聽醉李道:“誰呀?讓我把這個
巧腔兒唱完了呵。”早見他趔趄趔趄的出來,將二爺一看,道:“噯呀!少會呀,尊駕
是誰呀?”二爺?shù)溃骸拔倚召M行七,是五員外新挑來的。”說話間,已將腰牌取出,給
他看了。”醉李道:“老七,休怪哥哥說,你這個小模樣子伺候五員外,叫哥哥有點不
放心呀。”丁二爺連忙喝道:“休得胡說!我奉員外之命。因姚六回了員外,說姓展的
挑眼將酒飯砸了,員外不信,叫我將姓展的帶去與姚六質(zhì)對質(zhì)對。”醉李聽了道:“好
兄弟,你快將這姓展的帶了去罷!他沒有一頓不鬧的,把姚六罵得不吐核兒,卻沒有罵
我。──甚么緣故呢?我是不敢上前的。再者那個門我也拉不動他。”丁二爺?shù)溃骸皢T
外立等,你不開門,怎么樣呢?”醉李道:“七兄弟,勞你的駕罷!你把這邊假門的銅
環(huán)拿住了,往懷里一帶,那邊的活門就開了。哥哥喝醉了,那里有這樣的力氣呢?你拉
門,哥哥叫姓展的,好不好?”丁二爺?shù)溃骸凹仁侨绱恕鄙锨皵n住銅環(huán),往懷里一
拉,輕輕的門就開了。醉李道:“老七,好兄弟!你的手頭兒可以。怨得五員外把你挑
上呢。”他又扒著石門道:“展老爺,展老爺,我們員外請你老呢。”只見里面出來一
人道:“夤夜之間,你們員外又請我作甚么?難道我怕他有甚么埋伏么?快走,快走!”
    丁二爺見展?fàn)敵鰜恚瑢⑹忠凰桑鞘T已然關(guān)閉。向前引路,走不多遠(yuǎn),便煞住腳
步,悄悄的道:“展兄可認(rèn)得小弟么?”展?fàn)斆腿宦犚姡郊?xì)細(xì)留神,認(rèn)出是兆蕙,不
勝歡喜,道:“賢弟從何而來?”二爺便將眾兄弟俱各來了的話說了。又見迎面有燈光
來了。他二人急閃入林后,見二人抬定一壇酒,前面是姚六,口中抱怨道:“真真的咱
們員外,也不知是安著甚么心?好酒好菜的供養(yǎng)著他,還討不出好來。也沒見這姓展的
太不知好歹,成日家罵不絕口。……”
    剛說到此,恰恰離丁二爺不遠(yuǎn)。二爺暗暗將腳一勾,姚六往前一撲,口中哎呀道:
“不好!”咕咚──克嚓──噗哧。咕咚是姚六爬下了,克嚓是酒壇子砸了,噗哧是后
面的人躺在撒的酒上了。丁二爺已將姚六按住,展?fàn)斣绨涯侨颂崞稹RαJ(rèn)得丁二爺?shù)溃?br /> “二員外,不干小人之事。”又見揪住那人的是展?fàn)敚B忙央告道:“展老爺,也沒有
他的事情。求二位爺饒恕。”展?fàn)數(shù)溃骸澳愕炔灰ε拢瑪嗖粋δ愕取!倍數(shù)溃?br /> “雖然如此,卻放不得他們。”于是將他二人也捆縛在樹上,塞住了口。
    然后展?fàn)斉c丁二爺悄悄來到五義廳東竹林內(nèi),聽見白玉堂又派了親信伴當(dāng)白福,快
到連環(huán)窟催取三寶。展?fàn)敱闱那牡母税赘6鴣怼5搅酥窳譀_要之地,展?fàn)敱闵纷∧_步,
竟等截取三寶。
    不多時,只見白福提著燈籠,托著包袱,嘴里哼哼著唱灤州影。他可一壁唱著,一
壁回頭往后瞧。越唱越瞧得利害,心中有些害怕,覺得身后呲拉呲拉的響。將燈往身后
一照,仔細(xì)一看,卻是枳荊扎在衣襟之上,口中嘟嚷道:“我說是甚么響呢?怪害怕的。
原來是他呀。”連忙撂下燈籠,放下包袱,回身摘去枳荊。轉(zhuǎn)臉兒看,燈籠滅了,包袱
也不見了。這一驚非小,剛要找尋,早有人從背后抓住道:“白福,你可認(rèn)得我么?”
白福仔細(xì)看時,卻是展?fàn)敚B忙央告道:“展老爺,小人白福不敢得罪你老,這是何苦
呢?”展?fàn)數(shù)溃骸昂眯∽樱惴判摹N覕嗖粋τ谀恪D沩氃诖诵⑿ⅲ偃ゲ贿t。”
說話間,已將他雙手背剪。白福道:“怎么,我這么歇息么?”展?fàn)數(shù)溃骸澳氵@么著不
舒服,莫若爬下。”將他兩腿往后一撩,手卻往前一按。白福如何站得住,早已爬伏在
地。展?fàn)斠娕赃呌幸粔K石頭,端起來,道:“我與你蓋上些兒,看夜靜了著了涼。”白
福噯呀道:“展老爺,這個被兒太沉!小人不冷,不勞展老爺疼愛我。”展?fàn)數(shù)溃骸皠?br /> 一動我瞧瞧,如若嫌輕,我再給你蓋上一個。”白福連忙接言道:“展老爺,小人就只
蓋一個被的命;若是再蓋上一塊,小人就折受死了。”展?fàn)斄纤膊荒軇恿耍惚紭涓?br /> 之下,取來包袱。誰知包袱卻不見了。展?fàn)敵赃@一驚,可也不小。
    正在詫異間,只見那邊人形兒一晃,展?fàn)斱s步上前。只聽噗哧一聲,那人笑了。展
爺?shù)箛樍艘惶柕溃骸罢l?”一壁問,一壁看,原來是三爺徐慶。展?fàn)敱銌枺骸叭?br /> 弟幾時來的?”徐爺?shù)溃骸靶〉芤娬剐指滤麃恚┛秩龑氂惺В貋韼头觥2幌胝剐?br /> 只顧給白福蓋被,卻把包袱拋露在此。若非小弟收藏,這包袱不知落于何人之手了。”
說話間,便從那邊一塊石下將包袱掏出,遞給展?fàn)敗U範(fàn)數(shù)溃骸叭苋绾沃来耸拢?br /> 可以藏得包袱呢?”徐爺說:“告訴大哥說,我把這陷空島大小去處,凡有石塊之處或
通或塞,別人皆不能知,小弟沒有不知道的。”展?fàn)旤c頭道:“三弟真不愧穿山鼠了。”
    二人離了松林,竟奔五義廳而來。只見大廳之上中間桌上設(shè)著酒席,丁大爺坐在上
首,柳青坐在東邊,白玉堂坐在西邊,左脅下帶著展?fàn)數(shù)膶殑ΑR娝把龊蠛希膊恢?br /> 是真醉呀,也不知是假醉,信口開言道:“小弟告訴二位兄長說:總要叫姓展的服輸?shù)?br /> 地兒,或?qū)⑺锪寺殻B包相也得處分,那時節(jié)小弟心滿意足,方才出這口惡氣。我只
看將來我那些哥哥們,怎么見我?怎么對過開封府?”說罷,哈哈大笑。上面丁兆蘭卻
不言語。柳青在旁,連聲夸贊。
    外面眾人俱各聽見。惟獨徐爺心中按捺不住,一時性起,手持利刃,竟奔廳上而來。
進(jìn)得門來,口中說道:“姓白的,先吃我一刀。”白玉堂正在那里談得得意,忽見進(jìn)來
一人手舉鋼刀,竟奔上來了。忙取腰間寶劍,──罷咧,不知何時失去。(誰知丁大爺
見徐爺進(jìn)來,白五爺正在出神之際,已將寶劍竊到手中。)白玉堂因無寶劍,又見刀臨
切近,將身向旁邊一閃,將椅子舉起往上一迎。只聽拍的一聲,將椅背砍得粉碎。徐爺
又掄刀砍來,白玉堂閃在一旁,說道:“姓徐的,你先住手。我有話說。”徐爺聽了,
道:“你說,你說!”白玉堂道:“我知你的來意。知道拿住展昭,你會合丁家兄弟前
來救他。但我有言在先,已向展昭言明:不拘時日,他如能盜回三寶,我必隨他到開封
府去。他說只用三天,即可盜回。如今雖未滿限,他尚未將三寶盜回。你明知他斷不能
盜回三寶,恐傷他的臉面。今仗著人多,欲將他救出,三寶也不要了,也不管姓展的怎
么回復(fù)開封府,怎么腆顏見我。你們不要臉,難道姓展的也不要臉么?”徐爺聞聽,哈
哈大笑,道:“姓白的,你還作夢呢!”即回身大叫:“展大哥,快將三寶拿來。”早
見展?fàn)斖卸ㄈ龑殻M(jìn)了廳內(nèi),笑吟吟的道:“五弟,劣兄幸不辱命。果然未出三日,已
將三寶取回,特來呈閱。”
    白玉堂忽然見了展?fàn)敚闹屑{悶,暗道:“他如何能出來呢?”又見他手托三寶,
外面包的包袱還是自己親手封的,一點也不差,更覺詫異。又見盧大爺丁二爺在廳外站
立。心中暗想道:“我如今要隨他們上開封府,又滅了我的銳氣;若不同他們前往,又
失卻前言。”正在為難之際,忽聽徐爺嚷道:“姓白的,事到如今,你又有何說?”白
玉堂正無計脫身,聽見徐爺之言,他便拿起砍傷了的椅子向徐爺打去。徐爺急忙閃過,
持刀砍來。白玉堂手無寸鐵,便將蔥綠氅脫下從后身脊縫撕為兩片,雙手掄起,擋開利
刃,急忙出了五義廳,竟奔西邊竹林而去。盧方向前說道:“五弟且慢,愚兄有話與你
相商。”白玉堂并不答言,直往西去。丁二爺見盧大爺不肯相強(qiáng),也就不好追趕。只見
徐爺持刀緊緊跟隨。白玉堂恐他趕上,到了竹林密處,即將一片蔥綠氅搭在竹子之上。
徐爺見了,以為白玉堂在此歇息,躡足潛蹤,趕將上去,將身子往前一竄,一把抓住,
道:“老五呀!你還跑到那里去?”用手一提,卻是半片綠氅,玉堂不知去向,此時白
玉堂已出竹林,竟往后山而去。看見立峰石,又將那片綠氅搭在石峰之上,他便越過山
去。
    這里徐爺明知中計,又往后山追來。遠(yuǎn)遠(yuǎn)見玉堂在那里站立,連忙上前。仔細(xì)一看,
卻是立峰石上搭著半片綠氅,已知白玉堂去遠(yuǎn),追趕不及。暫且不表。
    且說柳青正與白五爺飲酒,忽見徐慶等進(jìn)來,徐爺就與五爺交手,見他二人出了大
廳就不見了。自己一想:“我若偷偷兒的溜了,對不住眾人;若與他等交手,斷不能取
勝。到了此時,說不得仗著膽子,只好充一次朋友。”想罷,將桌腿子卸下來,拿在手
中,嚷道:“你等既與白五弟在神前結(jié)盟,死生共之。既有今日,何必當(dāng)初?真乃叫我
柳某好笑!”說罷,掄起桌腿,向盧方就打。盧方一肚子的氣,正無處可出。見柳青打
來,正好拿他出氣。見他臨近,并不招架,將身一閃躲過,卻使了個掃堂腿。只聽噗通
一聲,柳青仰面跌倒。盧爺叫莊丁將他綁了。莊丁上前將柳青綁好。柳青白馥馥一張面
皮,只羞得紫微微滿面通紅,好生難看。
    盧方進(jìn)了大廳,坐在上面。莊丁將柳青帶到廳上。柳青便將二目圓睜,嚷道:“盧
方,敢將柳某怎么樣?”盧爺?shù)溃骸拔胰魧⒛銈ΓM是我行俠尚義所為。所怪你者,
實系過于多事耳。至我五弟所為之事,無須與你細(xì)談。叫莊丁將他放了去罷。”柳青到
了此時,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盧方道:“既放了你,你還不走,意欲何為?”柳青
道:“走可不走么?難道說,我還等著吃早飯么?”說著話,搭搭訕訕的就溜之乎也。
    盧爺便向展?fàn)敹〖倚值苷f道:“你我仍須到竹林里尋找五弟去。”展?fàn)數(shù)日f道:
“大哥所言甚是。”正要前往,只見徐爺回來,說道:“五弟業(yè)已過了后山,去得蹤影
不見了。”盧爺?shù)愕溃骸氨娢毁t弟不知,我這后山之下乃松江的江岔子。越過水面,
那邊松江,極是快捷方式之路,外人皆不能到。五弟在山時,他自己練的獨龍橋,時常
飛越往來,行如平地。”大家聽了同聲道:“既有此橋,咱們何不追了他去呢?”盧方
搖頭道:“去不得,去不得!名雖叫獨龍橋,卻不是橋;乃是一根大鐵鏈,有樁二根,
一根在山根之下,一根在那泊岸之上,當(dāng)中就是鐵鏈。五弟他因不知水性,他就生心暗
練此橋,以為自己能夠在水上飛騰越過,也是一片好勝之心。不想他閑時治下,竟為今
日忙時用了。”眾人聽了,俱各發(fā)怔。
    忽聽丁二爺?shù)溃骸斑@可要應(yīng)了蔣四哥的話了。”大家忙問甚么話。丁二爺?shù)溃骸笆Y
四哥早已說過:五弟不是沒有心機(jī)之人──巧咧,他要自行投到,把眾兄弟們一網(wǎng)打盡。
看他這個光景,當(dāng)真的他要上開封府呢。”盧爺展?fàn)斅犃耍X為難,道:“似此如之
奈何?我們豈不白費了心么?怎么去見相爺呢?”丁二爺?shù)溃骸斑@倒不妨。還好,幸虧
將三寶盜回,二位兄長也可以交差,蓋得過臉兒去。”丁大爺?shù)溃骸疤煲蚜亮耍艟?br /> 到舍下,與蔣四哥共同商量個主意才好。”
    盧爺吩咐水手預(yù)備船只,同上茉花村,又派人到蚯蚓灣蘆葦深處,告訴丁二爺昨晚
坐的小船也就回莊,不必在那里等了。又派人到松林將姚六費七白福等松放回來。丁二
爺仍將湛盧寶劍交與展?fàn)斉鍘А1R爺進(jìn)內(nèi)略為安置,便一同上船,竟奔茉花村去了。
    且說白玉堂越過后墻,竟奔后山而來。到了山根之下,以為飛身越渡,可到松江。
仔細(xì)看時,這一驚非小。原來鐵鏈已斷,沉落水底。玉堂又是著急,又是為難,又恐后
面有人追來。忽聽蘆葦之中,伊呀伊呀,搖出一只小小漁船。玉堂滿心歡喜,連忙喚道:
“那漁船快向這邊來,將俺渡到那邊,自有重謝。”只見那船上搖櫓的卻是個年老之人,
對著白玉堂道:“老漢以捕魚為生,清早利市,不定得多少大魚。如今渡了客官,耽延
工夫,豈不誤了生理?”玉堂道:“老丈,你只管渡我過去。到了那邊,我加倍賞你如
何?”漁翁道:“既如此,千萬不可食言!老漢渡你就是了。”說罷,將船搖到山根。
    不知白玉堂上船不曾,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6
第五十七回 獨龍橋盟兄擒義弟 開封府包相保賢豪
    且說白玉堂縱身上船,那船就是一晃,漁翁連忙用篙撐住,道:“客官好不曉事。
此船乃捕魚小船,俗名劃子,你如何用猛力一趁。幸虧我用篙撐住;不然,連我也就翻
下水去了。好生的荒唐呀!”白玉堂原有心事,恐被人追上,難以脫身;幸得此船肯渡,
他雖然叨叨數(shù)落,卻也毫不介意。那漁翁慢慢的搖起船來,撐到江心,卻不動了。便發(fā)
話道:“大清早起的,總要發(fā)個利市。再者俗語說的是,“船家不打過河錢”。客官有
酒資拿出來,老漢方好渡你過去。”白玉堂道:“老丈,你只管渡我過去,我是不失信
的。”漁翁道:“難,難,難,難!口說無憑,多少總要憑信的。”白玉堂暗道:“叵
耐這廝可惡!偏我來的倉猝,并未帶得銀兩。──也罷,且將我這件襯襖脫下給他。幸
得里面還有一件舊襯襖,尚可遮體。候渡到那面,再作道理。”想罷,只得脫下襯襖,
道:“老丈,此衣足可典當(dāng)幾貫錢鈔,難道你還不憑信么?”漁翁接過抖開來,看道:
“這件衣服,若是典當(dāng)了,可以比捕魚有些利息了。客官休怪,這是我們船家的規(guī)矩。”
    正說間,忽見那邊飛也似的趕了一只漁船來,口中說道:“好呀!清早發(fā)利市,見
者有分。須要沽酒請我的。”說話間,船已臨近。這邊的漁翁道:“甚么大利市,不過
是件衣服。你看看,可典多少錢鈔?”說罷,便將衣服擲過。那漁人將衣服抖開一看,
道:“別管典當(dāng)多少,足彀你我喝酒了。老兄,你還不口頭饞么?”漁翁道:“我正在
思飲,咱們且吃酒去。”只聽嗖的一聲,已然跳到那邊船上。那邊漁人將篙一支,登時
飛也似的去了。
    白玉堂見他們?nèi)チ耍装椎氖ヒ路瑹o奈何,自己將篙拿起來撐船。可煞作怪,
那船不往前走,只是在江心打轉(zhuǎn)兒。不多會,白玉堂累得通身是汗,喘吁不止。自己發(fā)
恨道:“當(dāng)初與其練那獨龍橋的,何不下工夫練這漁船呢?今日也不至于受他的氣了。”
正在抱怨,忽見小小艙內(nèi)出來一人,頭戴斗笠,猛將斗笠摘下,道:“五弟久違了!世
上無有十全的人,也沒有十全的事,你抱怨怎的?”白玉堂一看,卻是蔣平,穿著水靠,
不由得氣沖宵漢,一聲怪叫道:“噯喲,好病夫!那個是你五弟?”蔣爺?shù)溃骸案绺缡?br /> 病夫,好稱呼呀。這也罷了。──當(dāng)初叫你練練船只,你總以為這沒要緊,必要練那出
奇的頑意兒。到如今,你那獨龍橋那里去了?”白玉堂順手就是一篙,蔣平他就順手落
下水去。白玉堂猛然醒悟,道:“不好,不好!他善識水性,我白玉堂必被他暗算。”
兩眼盡往水中注視。再將篙撥船時,動也不動,只急得他兩手扎煞。
    忽見蔣平露出頭來,把住船邊,道:“老五呀!你喝水不喝?”白玉堂未及答言,
那船已然底兒朝天,把個錦毛鼠弄成水老鼠了。蔣平恐他過于喝多了水,不是當(dāng)耍的,
又恐他不喝一點兒水,也是難纏的;莫若叫他喝兩三口水,趁他昏迷之際,將就著到了
茉花村,就好說了。他左手揪住發(fā)綹,右手托定腿洼,兩足踏水,不多時即到北岸,見
有小船三四只在那里等候。這是蔣平臨過河拆橋時,就吩咐下的。船上共有十?dāng)?shù)人,見
蔣爺托定白玉堂,大家便嚷道:“來了,來了!四老爺成了功了!上這里來。”蔣爺來
到切近,將白玉堂往上一舉。眾水手接過,便要控水。蔣爺?shù)溃骸安幌幌D銈兇?br /> 家把五爺寒鴉赴水的背剪了,頭面朝下,用木杠即刻抬至茉花村。趕到那里,大約五爺
的水也控凈了,就蘇醒過來了。”眾水手只得依命而行。七手八腳的捆了,用杠穿起,
扯連扯連抬著個水淋淋的白玉堂,竟奔茉花村而來。
    且說展熊飛同定盧方徐慶、兆蘭兆蕙相陪,來到茉花村內(nèi)。剛一進(jìn)門,二爺便問伴
當(dāng)?shù)溃骸笆Y四爺可好些了?”伴當(dāng)?shù)溃骸笆Y四爺于昨晚二員外起身之后,也就走了。”
眾人詫異,道:“往那里去了?”伴當(dāng)?shù)溃骸靶∪艘苍鴨杹恚f:“四爺病著,往何方
去呢?”四爺說:“你不知道,我這病是不要緊的;皆因有個約會等個人,卻是極要緊
的。”小人也不敢深問,因此四爺也就走了。”眾人聽了,心中納悶,惟獨盧爺著急,
道:“他的約會,我焉有不知的?從來沒提起過,好生令人不解。”丁大爺?shù)溃骸按蟾?br /> 不用著急,且到廳上坐下,大家再作商量。”說話間,來到廳上。丁大爺先要去見丁母。
眾人俱言:“代為叱名請安。”展?fàn)斦f:“俟事體消停,再去面見老母。”丁大爺一一
領(lǐng)命,進(jìn)內(nèi)去了。丁二爺吩咐伴當(dāng):“快快去預(yù)備酒飯。我們俱是鬧了一夜的了,又渴
又饑。快些,快些!”伴當(dāng)忙忙的傳往廚房去了。少時,丁大爺出來,又一一的替老母
問了眾人的好。又向展?fàn)數(shù)溃骸凹夷嘎犚娦珠L來了,好生喜歡。言事情完了,還要見兄
長呢。”展?fàn)斶B連答應(yīng)。早見伴當(dāng)調(diào)開桌椅,安放杯箸。上面是盧方,其次展昭徐慶,
兆蘭兆蕙在主位相陪。
    剛?cè)蝗胱糯寰疲鲆娗f丁跑進(jìn)來,稟道:“蔣老爺回來了,把白五爺抬來了。”
眾人聽了,又是驚駭,又是歡喜,連忙離座出廳,俱各迎將出來。到了莊門,果見蔣四
爺在那里吩咐,把五爺放下抽杠解縛。此時白玉堂已然吐出水來,雖然蘇醒,尚不明白。
盧方見他面目焦黃,渾身猶如水雞兒一般,不覺淚下。展?fàn)斣缵s步上前,將白玉堂扶著
坐起,慢慢喚道:“五弟醒來,醒來。”不多時,只見白玉堂微睜二目。看了看展?fàn)敚?br /> 復(fù)又閉上。半晌,方嘟嚷道:“好病夫呀!淹得我好!淹得我好!”說罷,哇的一聲,
又吐出許多清水,心內(nèi)方才明白了。睜眼往左右一看,見展?fàn)敹自谏砼裕R方在那里拭
淚,惟獨徐慶蔣平二人,一個是怒目橫眉,一個是嬉皮笑臉。白玉堂看見蔣爺,便要掙
扎起來,道:“好病夫呀!我是不能與你干休的。”展?fàn)斶B忙扶住,道:“五弟且看愚
兄薄面,此事始終皆由展昭而起。五弟如有責(zé)備,你就責(zé)備展昭就是了。”丁家弟兄連
忙上前扶起玉堂,說道:“五弟且到廳上去沐浴更衣后,有甚么話再說不遲。”白玉堂
低頭一看,見渾身連泥帶水好生難看,又搭著處處皆濕,遍體難受得很。到此時也沒了
法子了,只得說:“小弟從命。”
    大家步入莊門,進(jìn)了廳房。丁二爺叫小童掀起套間軟簾,請白五爺進(jìn)內(nèi)。只見澡盆、
堂布、香肥皂、胰子、香豆面。床上放著洋布汗遢中衣、月白洋縐套褲、靴、襪、綠花
氅、月白襯襖、絲絳、大紅繡花武生頭巾,樣樣俱是新的。又見小童端了一磁盆熱水來,
放在盆架之上,請五爺坐了,打開發(fā)纂,先將發(fā)內(nèi)泥土洗去,又換水添上香豆面洗了一
回,然后用木梳通開,將發(fā)纂挽好,扎好網(wǎng)巾。又見進(jìn)來一個小童,提著一桶熱水注在
澡盆之內(nèi),請五爺沐浴。兩個小童就出來了,白玉堂即將濕衣脫去,坐在矮凳之上,周
身洗了,用堂布擦干,穿了中衣等件。又見小童進(jìn)來,換了熱水,請五老爺凈面。然后
穿了衣服,戴了武生巾。其衣服靴帽尺寸長短,如同自己一樣,心中甚為感激丁氏兄弟,
只是惱恨蔣平,心中忿忿。
    只見丁二爺進(jìn)來,道:“五弟沐浴已畢,請到堂屋中談話飲酒。”白玉堂只得隨出,
見他仍是怒容滿面。盧方等立起身來說:“五弟,這邊坐,敘話。”玉堂也不言語。見
方才之人皆在,惟不見蔣二爺,心中納悶。只見丁二爺吩咐伴當(dāng)擺酒。片時工夫,已擺
得齊整,皆是美味佳肴。丁大爺擎杯,丁二爺執(zhí)壺,道:“五弟想已餓了,且吃一杯暖
一暖寒氣。”說罷,斟上酒來,向玉堂說:“五弟請用。”白玉堂此時欲不飲此酒,怎
奈腹中饑餓,不作臉的肚子咕嚕嚕的亂響,只得接杯一飲而盡。又斟了門杯。又給盧爺
展?fàn)斝鞝斦辶司啤4蠹胰胱?br />     盧爺?shù)溃骸拔宓埽淹拢桓挪槐靥崃恕o論誰的不是,皆是愚兄的不是。惟
求五弟同到開封府,就是給為兄的作了臉了。”白玉堂聞聽,氣沖斗牛,不好向盧方發(fā)
作,只得說:“叫我上開封府,萬萬不能。”展?fàn)斣谂圆逖缘溃骸拔宓懿灰绱耍彩?br /> 必須三思而后行,還是大哥所言不差。”玉堂道:“我管甚么“三思”、“四思”,橫
豎我不上開封府去。”
    展?fàn)斅犃税子裉弥裕性S多的話要問他,又恐他有不順情理之言,還是與他鬧是
不鬧呢?正在思想之際,忽見蔣爺進(jìn)來,說:“姓白的,你別過于任性了。當(dāng)初你向展
兄言明盜回三寶,你就同他到開封府去;如今三寶取回,就該同他前往才是。即或你不
肯同他前往,也該以情理相求。為何竟自逃走?不想又遇見我救了你的性命,又虧了丁
兄給你換了衣服,如此看待,為的是成全朋友的義氣。你如今不到開封府,不但失信于
展兄,而且對不住丁家兄弟。你義氣何在?”白玉堂聽了,氣得喊叫如雷,說:“好病
夫呀!我與你勢不兩立了!”站起來,就奔蔣爺拚命。丁家兄弟連忙上前攔住,道:
“五弟不可,有話慢說。”蔣爺笑道:“老五呀,我不與你打架。就是你打我,我也不
還手。打死我,你給我償命。我早已知道你是沒見過大世面的,如今聽你所說之言,真
是沒見過大世面。”白玉堂道:“你說,我沒見過大世面。你倒要說說我聽。”
    蔣爺笑道:“你愿聽,我就說與你聽。你說你到過皇宮內(nèi)院,忠義祠題詩,萬代壽
山前殺命,奏折內(nèi)夾帶字條,大鬧龐府殺了侍妾。你說這都是人所不能的。這原算不了
奇特,這不過是你仗著有飛檐走壁之能,黑夜里無人看見,就遇見了皆是沒本領(lǐng)之人。
這如何算得是大干呢?如何算得見過大世面呢?如若是見過世面,必須在光天化日之中,
瞻仰過包相爺半堂問事,那一番的威嚴(yán)令人可畏。未升堂之時,先是有名頭的皂班、各
項捕快、各項的刑具、各班的皂役,一班一班的由角門而進(jìn),將鐵鏈夾棍各樣刑具往堂
上一放。又有王馬張趙將御鍘請出。喊了堂威,左右排班侍立。相爺由屏風(fēng)后步入公堂。
那一番赤膽忠心為國為民一派的正氣,姓白的,你見了也就威風(fēng)頓減。這些話彷佛我薄
你。皆因你所為之事都是黑夜之間,人皆睡著,由著你的性兒,該殺的就殺,該偷的就
偷拿了走了。若在白晝之間,這樣事全是不能行的。我說你沒見過大世面,所以不敢上
開封府去,就是這個緣故。”
    白玉堂不知蔣爺用的是激將法,氣得他三尸神暴出,五陵豪氣飛空,說:“好病夫!
你把白某看作何等樣人?慢說是開封府,就是刀山箭林,也是要走走的。”蔣爺笑嬉嬉
道:“老五哇,這是你的真話呀?還是仗著膽子說的呢?”玉堂嚷道:“這也算不了甚
么大事,也不便與你撒謊。”蔣爺?shù)溃骸澳慵仍敢馊ィ疫有話問你。這一起身雖則同
行,你萬一故意落在后頭,我們可不能等你。你若逃了,我們可不能找你。還有一件事
更要說明:你在皇宮內(nèi)院干的事情,這個罪名非同小可。到了開封府,見了相爺,必須
小心謹(jǐn)慎,聽包相爺?shù)尼炛I,才是大丈夫所為。若是你仗著自己有飛檐走壁之能,血氣
之勇,不知規(guī)矩,口出胡言大話,就算不了行俠尚義英雄好漢,就是個渾小子,也就不
必上開封府去了。你就請罷!再也不必出頭露面了。”白玉堂是個心高氣傲之人,如何
能受得這些激發(fā)之言,說:“病夫,如今我也不合你論長論短。俟到了開封府,叫你看
看白某是見過大世面,還是沒有見過大世面,那時再與你算帳便了。”蔣爺笑道:“結(jié)
咧!看你的好好勁兒了。好小子!敢作敢當(dāng),才是好漢呢。”兆蘭等恐他二人說翻了,
連忙說道:“放著酒不吃,說這些不要緊的話作甚么呢?”丁大爺斟了一杯酒,遞給玉
堂;丁二爺斟了一杯酒,遞給蔣平,二人一飲而盡。然后大家歸座,又說了些閑話。
    白玉堂向著蔣爺?shù)溃骸拔遗c你有何仇何恨?將我翻下水去,是何緣故?”蔣爺?shù)溃?br /> “五弟,你說話太不公道。你想想你作的事那一樣兒不利害,那一樣兒留情份,甚至說
話都叫人磨不開。就是今日,難道不是你先將我一篙打下水去么?幸虧我識水性;不然,
我就淹死了。怎么你倒惱我?我不冤死了么?”說得眾人都笑起來了。丁二爺?shù)溃骸凹?br /> 往之事,不必再說。莫若大家喝一回,吃了飯,也該歇息歇息了。”說罷,才要斟酒。
    展?fàn)數(shù)溃骸岸毁t弟且慢,愚兄有個道理。”說罷,接過杯來,斟了一杯,向玉堂
道:“五弟,此事皆因愚兄而起。其中卻有分別。今日當(dāng)著眾位仁兄賢弟俱各在此,小
弟說一句公平話,這件事實系五弟性傲之故,所以生出這些事來。如今五弟既愿到開封
府去,無論何事,我展昭與五弟榮辱共之。如五弟信的,就飲此一杯。”大家俱稱贊道:
“展兄言簡意深,真正痛快。”白玉堂接杯一飲而盡,道:“展大哥,小弟與兄臺本無
仇隙,原是義氣相投的。誠然是小弟少年無知不服氣的起見。如到開封府,自有小弟招
承,斷不累及吾兄。再者,小弟屢屢唐突冒昧,蒙兄長的海涵,小弟也要敬一杯,陪個
禮才是。”說罷,斟了一杯,遞將過來。大家說道:“理當(dāng)如此。”展?fàn)斶B忙接過,一
飲而盡,復(fù)又斟上一杯,道:“五弟既不掛懷劣兄。五弟與蔣四兄也要對敬一杯。”蔣
爺?shù)溃骸吧跏牵跏恰!倍苏酒饋恚瑢戳艘槐1娙司愀鞔髽凡恢埂H缓髿w座,依
然是兆蘭兆蕙斟了門杯,彼此暢飲。又說了一回本地風(fēng)光的事體,到了開封府應(yīng)當(dāng)如何
的光景。
    酒飯已畢,外面已備辦停當(dāng)。展?fàn)斶M(jìn)內(nèi)與丁母請安稟辭,臨別留下一封謝柬,是給
松江知府的,求丁家弟兄派人投遞。丁大爺丁二爺送至莊外,眼看著五位英雄帶領(lǐng)著伴
當(dāng)數(shù)人,蜂擁去了。一路無話。
    及至到了開封府,展?fàn)敱阆纫姽珜O策商議,求包相保奏白玉堂;然后又與王馬張趙
彼此見了。眾人見白玉堂少年英雄,無不羨愛。白玉堂到此時也就循規(guī)蹈矩,諸事仗盧
大爺提撥。
    展?fàn)斉c公孫先生來到書房,見了包相,行參已畢,將三寶呈上。包公便吩咐李才送
到后面收了。展?fàn)敱銓⒆约喝绾伪磺埽嗵澻曰ù咫p俠打救,又如何蔣平裝病悄地拿獲
白玉堂的話,說了一遍;惟求相爺在圣上面前遞折保奏。包公一一應(yīng)允,也不升堂,便
叫將白玉堂帶到書房一見。展?fàn)斆Φ焦溃骸跋酄斦埼宓軙肯嘁姟!卑子裉谜酒鹕?br /> 來就要走,蔣平上前攔住,道:“五弟且慢,你與相爺是親戚,是朋友?”玉堂道:
“俱各不是。”蔣爺?shù)溃骸凹葻o親故,你身犯何罪,就是這樣見相爺,恐于理上說不去。”
白玉堂猛然省悟,道:“虧得四哥提撥,險些兒誤了大事。”
    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7
第五十八回 錦毛鼠龍樓封護(hù)衛(wèi) 鄧九如飯店遇恩星
    且說白玉堂聽蔣平之言,猛然省悟,道:“是呀!虧得四哥提拔;不然,我白玉堂
豈不成了叛逆了么?展兄快拿刑具來。”展?fàn)數(shù)溃骸皶呵仪鹞宓堋!狈愿腊楫?dāng):“快
拿刑具來。”不多時,不但刑具拿來,連罪衣罪裙俱有。立刻將白玉堂打扮起來。此時
盧方同著眾人連王馬張趙俱隨在后面。展?fàn)斚鹊綍浚破鸷煓桑M(jìn)內(nèi)回稟。
    不多時,李才打起簾子,口中說道:“相爺請白義士。”只一句弄得白玉堂欲前不
前,要退難退,心中反倒不得主意。只見盧方在那里打手式,叫他屈膝。他便來到簾前,
屈膝前進(jìn),口內(nèi)低低說道:“罪民白玉堂有犯天條,懇祈相爺筆下超生。”說罷,匍匐
在地。包公笑容滿面道:“五義士不要如此,本閣自有保本。”回頭吩咐展?fàn)敚チ诵?br /> 具,換了衣服,看座。白玉堂那里肯坐。包相把白玉堂仔細(xì)一看,不由得滿心歡喜。白
玉堂看了包相,不覺得凜然敬畏。包相卻將梗概略為盤詰。白玉堂再無推諉,滿口應(yīng)承。
包相點了點頭,道:“圣上屢屢問本閣要五義士者,并非有意加罪,卻是求賢若渴之意。
五義士只管放心。明日本閣保奏,必有好處。”
    外面盧方聽了,連忙進(jìn)來,一齊跪倒。白玉堂早已跪下。盧方道:“卑職等仰賴相
爺?shù)镍櫞取C魅帐ド咸炔灰姽郑瑢崒偃f幸;如若加罪時,盧方等情愿納還職銜以贖弟罪,
從此作個安善良民,再也不敢妄為了。”包公笑道:“盧校尉不要如此,全在本閣身上,
包管五義士無事。你等不知圣上此時勵精圖治,惟恐野有遺賢,時常的訓(xùn)示本閣,叫細(xì)
細(xì)訪查賢豪俊義,焉有見怪之理。只要你等以后與國家出力報效,不負(fù)圣恩就是了。”
說罷,吩咐眾人起來。又對展?fàn)數(shù)溃骸罢棺o(hù)衛(wèi)與公孫主簿,你二人替本閣好好看待五義
士。”展?fàn)斉c公孫先生一一領(lǐng)命,同定眾人,退了出來。到了公廳之內(nèi),大家就座。
    只聽蔣爺說道:“五弟,你看相爺如何?”白玉堂道:“好一位為國為民的恩相!”
蔣爺笑道:“你也知是恩相了。可見大哥堪稱是我的兄長,眼力不差,說個“知遇之恩”,
誠不愧也。”幾句話說得個白玉堂臉紅過耳,瞅了蔣平一眼,再也不言語了。旁邊公孫
先生知道蔣爺打趣白玉堂,惟恐白玉堂年幼臉急,連忙說道:“今日我等雖奉相諭款待
五弟,又算是我與五弟預(yù)為賀喜。候明日保奏下來,我們還要吃五弟喜酒呢。”白玉堂
道:“只恐小弟命小福薄,無福消受皇恩。倘能無事,弟也當(dāng)備酒與眾位兄長酬勞。”
徐慶道:“不必套話,大家也該喝一杯了。”趙虎道:“我剛要說,三哥說了。還是三
哥爽快。”回頭叫伴當(dāng),快快擺桌子端酒席。
    登時進(jìn)來幾個伴當(dāng),調(diào)開桌椅,安放杯箸。展?fàn)斉c公孫先生還要讓白玉堂上坐,卻
是馬漢王朝二人攔住,說:“住了,盧大哥在此,五弟焉肯上坐?依弟等愚見,莫若還
是盧大哥的首座,其下挨次而坐,倒覺爽快。”徐慶道:“好!還是王馬二兄吩咐的是。
我是挨著趙四弟一處坐。”趙虎道:“三哥,咱兩個就在這邊坐,不要管他們。來,來,
且喝一杯。”說罷,一個提壺,一個執(zhí)盞,二人就對喝起來,眾人見他二人如此,不覺
大笑,也不謙讓了,彼此就座,飲酒暢談,無不傾心。
    及至酒飯已畢,公孫策便回至自己屋內(nèi)寫保奏折底,開首先敘展護(hù)衛(wèi)一人前往陷空
島,拿獲白玉堂,皆是展昭之功;次說白玉堂所作之事雖暗昧小巧之行,卻是光明正大
之事,仰懇天恩,赦宥封職,廣開進(jìn)賢之門等語。請示包相看了,繕寫清楚,預(yù)備明日
五鼓,謹(jǐn)呈御覽。
    至次日,包公派展?fàn)敱R大爺王爺馬爺隨同白玉堂入朝。白五爺依然是罪衣罪裙,預(yù)
備召見。到了朝房,包相進(jìn)內(nèi)遞折。仁宗看了,龍心大悅,立刻召見包相。包相又密密
保奏一番。天子即傳旨派老伴伴陳林,曉示白玉堂,不必罪衣罪裙,只要平人服色帶領(lǐng)
引見。陳公公念他殺害郭安,有暗救自己之恩,見了白玉堂,又致謝了一番;然后明發(fā)
上諭,叫白玉堂換了一身簇新的衣服,更顯得少年英俊。及至天子臨朝,陳公公將白玉
堂領(lǐng)至丹墀之上。仁宗見白玉堂一表人物,再想起他所作之事,真有人所不能的本領(lǐng),
人所不能的膽量,圣心歡喜非常,就依著包卿的密奏,立刻傳旨:“加封展昭實受四品
護(hù)衛(wèi)之職。其所遺四品護(hù)衛(wèi)之銜,即著白玉堂補授,與展昭同在開封府供職,以為輔弼。”
白玉堂到了此時,心平氣和,惟有俯首謝恩。下了丹墀,見了眾人,大家道喜。惟盧方
更覺歡喜。
    至散朝之后,隨到開封府。此時早有報錄之人報到,大家俱知白五爺?shù)昧俗o(hù)衛(wèi),無
不快樂。白玉堂換了服色,展?fàn)攷У綍浚c相爺行參。包公又勉勵了多少言語,仍叫
公孫先生替白護(hù)衛(wèi)具謝恩折子,預(yù)備明早入朝代奏謝恩。一切事宜完畢。白玉堂果然設(shè)
了豐盛酒席,酬謝知己。
    這一日群雄豪聚:上面是盧方,左有公孫先生,右有展?fàn)敚@壁廂王馬張,那壁廂
趙徐蔣,白玉堂卻在下面相陪。大家開懷暢飲,獨有盧爺有些愀然不樂之狀。王朝道:
“盧大哥,今日兄弟相聚,而且五弟封職,理當(dāng)快樂。為何大哥郁郁不樂呢?”蔣平道:
“大哥不樂,小弟知道。”馬漢道:“四弟,大哥端的為著何事?”蔣平道:“二哥你
不曉得。我弟兄原是五人,如今四個人俱各受職,惟有我二哥不在座中。大哥焉有不想
念的呢?”蔣平這里說著,誰知盧爺那里早已落下淚來,白玉堂便低下頭去了。眾人見
此光景,登時的都默默無言。半晌,只聽蔣平嘆道:“大哥不用為難。此事原是小弟作
的,我明日便找二哥去如何?”白玉堂連忙插言道:“小弟與四哥同去。”盧方道:
“這倒不消。你乃新受皇恩,不可遠(yuǎn)出。況且找你二哥,又不是私訪緝捕,要去多人何
用?只你四哥一人足矣。”白玉堂道:“就依大哥吩咐。”公孫先生與展?fàn)斢钟醚哉Z勸
慰了一番,盧方才把愁眉展放。大家豁拳行令,快樂非常。
    到了次日,蔣平回明相爺去找韓彰,自己卻扮了個道士行裝,仍奔丹鳳嶺翠云峰而
來。
    且說韓彰自掃墓之后,打聽得蔣平等由平縣已然起身,他便離了靈佑寺竟奔杭州而
來,竟欲游賞西湖。一日,來到仁和縣,天氣已晚,便在鎮(zhèn)店找了客寓住了。吃畢晚飯
后,剛要歇息,忽聽隔壁房中有小孩哭啼之聲,又有個山西人嘮哩嘮叨,不知說甚么,
心中委決不下。只得出房來到這邊,悄悄張望。見那山西人左一掌,右一掌,打那小孩
子,叫那小孩子叫他父親,偏偏的那小孩卻又不肯。
    韓二爺看了,心中納悶,又見那小孩捱打可憐,不由得邁步上前,勸道:“朋友,
這是為何?他一個小孩子家,如何禁得住你打呢?”那山西人道:“克(客)官,你不
曉得。這懷(壞)小娃娃是哦(我)前途花了五兩銀子買來作干兒的。一爐(路)上哄
著他遲(吃),哄著他哈(喝),他總是叫我大收(叔)。哦就說他:“你不要叫我大
收,你叫我樂子。大收與樂子沒有甚么墳(分)別。”可奈這娃娃到了店里,他不但不
叫我樂子,連大收也不叫了。”韓爺聽了不由得要笑。又見那小孩眉目清秀,瞅著韓爺,
頗有望教之意。韓爺更覺不忍,連忙說道:“人生各有緣分。我看這小孩子,很愛惜他。
你要將他轉(zhuǎn)賣于我,我便將原價奉還。”那山西人道:“既如此,微贈些利息,哦便賣
給克官。”韓二爺?shù)溃骸斑@也有限之事。”即向兜肚內(nèi)摸出五六兩銀子一錠,額外又有
一塊不足二兩,托于掌上,道:“這是五兩一錠,添上這塊算作利息。你道如何?”那
山西人看著銀子眼中出火,道:“求(就)是折(這)樣罷!哦沒有娃娃累贅,我還要
趕爐呢。咱們?nèi)韵墸ㄈ算y)兩交,各無反悔。”說罷,他將小孩子領(lǐng)過來交與韓爺,韓
爺卻將銀子遞過。這山西人接銀在手,頭也不回,揚長出店去了。
    韓爺反生疑忌。只聽小孩子道:“真便宜他,也難為他。”韓爺問道:“此話怎講?”
小孩子道:“請問伯伯,住于何處?”韓爺?shù)溃骸熬驮诟舯诜績?nèi)。”小孩子道:“既如
此,請到那邊再為細(xì)述。”韓爺見小孩子說話靈變,滿心歡喜,攜著手來到自己屋內(nèi)。
先問他吃甚么。小孩子道:“前途已然用過,不吃甚么了。”韓爺又給他斟了半盞茶,
叫他喝了,方慢慢問道:“你姓甚名誰?家住那里?因何賣與山西人為子?”小孩子未
語先流淚,道:“伯伯聽稟:我姓鄧名叫九如,在平縣鄧家洼居住。只因父親喪后,我
與母親娘兒兩個度日。我有一個二舅叫武平安,為人甚屬不端。一日,背負(fù)一人寄居我
們家中,說是他的仇人,要與我大舅活活祭靈。不想此人是開封府包相爺?shù)闹秲海夷?br /> 親私行將他釋放。叫我找我二舅去,趁空兒我母親就懸梁自盡了。”說至此,痛哭起來。
韓爺聞聽,亦覺慘然。將他勸慰多時,又問以后的情節(jié)。鄧九如道:“只因我二舅所作
之事無法無天,況我們又在山環(huán)居住,也不報官,便用棺材盛殮,于次日煩了幾個無賴
之人幫著,抬在山洼掩埋。是我一時思念母親死的苦情,向我二舅啼哭。誰知我二舅不
加憐憫,反生怨恨,將我踼打一頓。我就氣悶在地,不知魂歸何處。不料后來蘇醒過來,
覺得在人身上──就是方才那個山西人。一路上多虧他照應(yīng)吃喝,來到此店,這是難為
他。所便宜他的緣故,他何嘗花費五兩銀子,他不過在山洼將我撿來,折磨我叫他父親,
也不過是轉(zhuǎn)賣之意。幸虧伯伯搭救,白白的叫他詐去銀兩。”韓爺聽了,方知此子就是
鄧九如。見他伶俐非常,不由得滿心歡喜,又是嘆息。當(dāng)初在靈佑寺居住時,聽得不甚
的確,如今聽九如一說,心內(nèi)方才明白。
    只見九如問道:“請問伯伯貴姓?因何到旅店之中?卻要往何處去?”韓爺?shù)溃?br /> “我姓韓名彰,要往杭州,有些公干。只是道路上帶你不便,待我明日將你安置個妥當(dāng)
地方,候我回來,再帶你上東京便了。”九如道:“但憑韓伯伯處置。使小侄不至漂泊,
那便是伯伯再生之德了。”說罷,流下淚來。韓爺聽了,好生不忍,道:“賢侄心放,
休要憂慮。”又安慰了好些言語,哄著他睡了,自己也便和衣而臥。
    到次日天明,算還了飯錢,出了店門。惟恐九如小孩子家,吃慣點心,便向街頭看
了看,見路西有個湯圓鋪,攜了九如,來到鋪內(nèi),揀了個座頭坐了道:“盛一碗湯圓來。”
只見有個老者端了一碗湯圓,外有四碟點心,無非是糖耳朵蜜麻花蜂糕等類,放在桌上。
手持空盤,卻不動身,兩只眼睛直勾勾的瞅著九如。半晌,嘆了一口氣,眼中幾幾乎落
下淚來。韓二爺見此光景,不由得問道:“你這老兒為何瞅著我侄兒?難道你認(rèn)得他么?”
那老者道:“小老兒卻不認(rèn)得,只是這位相公有些廝像……”韓爺?shù)溃骸八裾l?”那
老兒卻不言語,眼淚早已滴下。韓爺更覺犯疑,連忙道:“他到底像誰?何不說來?”
那老者拭了淚,道:“軍官爺若不怪時,小老兒便說了。只因小老兒半生乏嗣,好容易
的生了一子,活到六歲上。不幸老伴死了,撂下此子,因思娘也就“嗚呼哀哉”了。今
日看見小相公的面龐兒頗頗的像我那……”說到這里,卻又咽住不言語了。
    韓爺聽了,暗暗忖道:“我看此老頗覺誠實,而且老來思子;若九如留在此間,他
必加倍疼愛小孩子,斷不至于受苦。”想罷,便道:“老丈,你貴姓?”那老者道:
“小老兒姓張,乃嘉興府人氏,在此開湯圓鋪多年。鋪中也無多人,只有個伙計看火,
所有座頭俱是小老兒自己張羅。”韓爺?shù)溃骸霸瓉砣绱耍腋嬖V你。他姓鄧名叫九如,
乃是我侄兒。只因目下我到杭州有些公干,帶著他行路甚屬不便。我意欲將這侄兒寄居
在此,老丈你可愿意么?”張老兒聽了,眉開眼笑,道:“軍官爺既有公事,請將小相
公留居在此。只管放心,小老兒是會看承的。”韓爺又問九如道:“侄兒,你的意下如
何?我到了杭州,完了公事,即便前來接你。”九如道:“伯伯既有此意,就是這樣罷。
又何必問我呢。”韓爺聽了,知他愿意,又見老者歡喜無限。真是兩下情愿,事最好辦。
韓爺也想不到如此的爽快,回手在兜內(nèi)掏出五兩一錠銀子來,遞與老者:“老丈,這是
些須薄禮,聊算我侄兒的茶飯之資,請收了罷。”張老者那里肯受。
    不知說些甚么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7
第五十九回 倪生償銀包興進(jìn)縣 金令贈馬九如來京
    且說張老見韓爺給了一錠銀子,連忙道:“軍官爺,太多心了。就是小相公每日所
費無幾,何用許多銀兩呢。如怕小相公受屈,留下些須銀兩也就彀了。”韓爺?shù)溃骸袄?br /> 丈不要推辭。推辭便是嫌輕了。”張老道:“既如此說,小老兒從命。”連忙將銀兩接
過。韓爺又說道:“我這侄兒煩老丈務(wù)要分心的。”又對九如道:“侄兒耐性在此,我
完了公事即便回來。”九如道:“伯父只管放心料理公事。我在此與張老伯盤桓,是不
妨事的。”韓爺見九如居然大方,全無小孩子情態(tài)。不但韓二爺放心;而且張老者聽見
鄧九如稱他為張老伯,樂得他心花俱開,連稱:“不敢!不敢!軍官爺只管放心。小相
公交付小老兒,理當(dāng)分心,不勞吩咐的。”韓二爺執(zhí)了執(zhí)手,鄧九如又打了一恭。韓爺
便出了湯圓鋪,回頭屢屢,頗有不舍之意。從此韓二爺直奔杭州,鄧九如便在湯圓鋪安
身,不表。
    且說包興自奉相諭送方善與玉芝小姐到合肥縣小包村,諸事已畢。在太老爺太老夫
人前請安叩辭,賞銀五十兩;又在大老爺大夫人前請安稟辭,也賞了三十兩;然后又替
二老爺二夫人請安稟辭,無奈何,賞了五兩銀子。又到寧老先生處稟了辭。便吩咐伴當(dāng),
扣備鞍馬,牢拴行李,出了合肥縣,迤邐行來。
    一日,路過一莊,但見樹木叢雜,房屋高大,極其兇險。包興暗暗想道:“此是何
等樣人家,竟有如此的樓閣大廈?又非世胄,又非鄉(xiāng)宦,到底是個甚么人呢?”正在思
索,不提防咕咚的響了一鎗。坐下馬是極怕響的,忽的一聲往前一竄。包興也未防備,
身不由己,掉下馬來。那馬咆哮著,跑入莊中去了。幸喜包興卻未跌著,伴當(dāng)連忙下馬
攙扶。包興道:“不妨事,并未跌著。你快進(jìn)莊去,將馬追來。我在此看守行李。”伴
當(dāng)領(lǐng)命,進(jìn)莊去了。
    不多時,喘吁吁跑了回來,道:“不得了,不得了!好利害!世間竟有如此不講理
的。”包興問道:“怎么樣了?”伴當(dāng)?shù)溃骸靶∪俗啡肭f中,見一人肩上擔(dān)著一桿鎗,
拉著咱的馬。小人上前討取,他將眼一瞪道:“你這廝如此的可惡!俺打的好好樹頭鳥,
被你的馬來,將俺的樹頭鳥俱各驚飛了。你還敢來要馬!如若要馬時,須要還俺滿樹的
鳥兒,讓俺打得盡了,那時方還你的馬。”小人打量他取笑兒,向前陪禮央告道:“此
馬乃我主人所乘,只因聞鎗怕響,所以驚竄起來,將我主人閃落,跑入貴莊。爺上休要
取笑,尚乞賜還,是懇!”誰知那人道:“甚么懇不懇,俺全不管。你打聽打聽,俺太
歲莊有空過的么?你去回復(fù)你主人,如要此馬,叫他拿五十兩銀子來此取贖。”說罷,
他就將馬拉進(jìn)去了。想世間那有如此不說理的呢?”包興聽了也覺可氣,便問:“此處
系何處所轄?”伴當(dāng)?shù)溃骸靶∪瞬恢!卑d道:“打聽明白了,再作道理。”說罷,
伴當(dāng)牽了行李馬匹先行,包興慢慢在后步行。走不多時,伴當(dāng)覆道:“小人才已問明。
此處乃仁和縣地面,離衙有四里之遙。縣官姓金名必正。”
    你道縣官是誰?他便是顏查散的好友,自服闋之后歸部銓選,選了此處的知縣。他
已曾查訪此處有此等惡霸,屢屢要剪除他,無奈吏役舞弊欺瞞,尚未發(fā)覺。不想包興今
日為失馬,特特的要拜會他。
    且說包興暫時騎了伴當(dāng)所乘之馬,叫伴當(dāng)牽著馬垛子,隨后慢慢來到縣衙相見。果
然走了三里來路,便到市鎮(zhèn)之上,雖不繁華,卻也熱鬧。只見路東巷內(nèi)路南,便是縣衙。
包興一伸馬進(jìn)了巷口,到了衙前下馬。早有該值的差役,見有人在縣前下馬,迎將上去。
說了幾句。只聽那差役喚號里接馬,恭恭敬敬將包興讓進(jìn),暫在科房略坐,急速進(jìn)內(nèi)回
稟。不多時,請至?xí)肯嘁姟?br />     只見那位縣官有三旬年紀(jì),見了包興,先述未得迎接之罪,然后彼此就座。獻(xiàn)茶已
畢,包興便將路過太歲莊將馬遺失,本莊勒掯不還的話,說了一遍。金令聽了,先陪罪
道:“本縣接任未久,地方竟有如此惡霸,欺侮上差,實乃下官之罪。”說罷,一揖。
包興還禮。金令急忙喚書吏,派快馬前去要馬。書吏答應(yīng),下來。金公卻與包興提起顏
查散是他好友。包興道:“原來如此。顏相公乃是相爺?shù)靡忾T生。此時雖居翰苑,大約
不久就要提升。”金相公又要托包興寄信一封,包興一一應(yīng)允。
    正說話間,只見書吏去不多時,復(fù)又轉(zhuǎn)來,悄悄的請老爺說話。金公只得暫且告罪
失陪。不多時,金爺回來,不等包興再問,便開口道:“我已派人去了。誠恐到了那里,
有些耽擱,貽誤公事,下官實實吃罪不起。如今已吩咐,將下官自己乘用之馬備來,上
差暫騎了去。俟將尊騎要來,下官再派人送去。”說罷,只見差役已將馬拉進(jìn)來,請包
興看視。包興見此馬比自己騎的馬勝強(qiáng)百倍,而且鞍氈鮮明,便道:“既承貴縣美意,
實不敢辭。只是太歲莊在貴縣地面容留惡霸,恐于太爺官聲是不相宜的。”金令聽了,
連連稱是,道:“多承指教,下官必設(shè)法處治。懇求上差到了開封,在相爺跟前代下官
善為說辭。”包興滿口應(yīng)承。又見差役進(jìn)來回道:“跟老爺?shù)陌楫?dāng)牽著行李垛子,現(xiàn)在
衙外。”包興立起身來,辭了金公。差役將馬牽至二堂之上。金令送至儀門,包興攔住,
不許外送。
    到了二堂之上,包興伴當(dāng)接過馬來。出了縣衙,便乘上馬。后面伴當(dāng)拉著垛子。剛
出巷口,伴當(dāng)趕上一步,回道:“此處極熱鬧的鎮(zhèn)店。從清早直到此時,爺還不餓么?”
包興道:“我也有些心里發(fā)空。咱們就在此找個飯鋪打尖罷。”伴當(dāng)?shù)溃骸巴比ヂ肺?br /> 里,會仙樓是好的。”包興道:“既如此,咱們就到那里去。”
    不一時,到了酒樓門前。包興下馬,伴當(dāng)接過去拴好。伴當(dāng)卻不上樓,就在門前走
桌上吃飯。包興獨步登樓,一看見當(dāng)門一張桌空閑,便坐在那里。抬頭看時,見那邊靠
窗,有二人坐在那里,另具一番英雄氣概,一個是碧睛紫髯,一個是少年英俊,真是氣
度不凡,令人好生的羨慕。
    你道此二人是誰?那碧睛紫髯的,便是北俠復(fù)姓歐陽明春,因是紫巍巍一部長須,
人人皆稱他為紫髯伯。那少年英俊的,便是雙俠的大官人丁兆蘭,奉母命與南俠展?fàn)斝?br /> 理房屋,以為來春畢婚。丁大官人與北俠原是素來聞名未曾見面的朋友,不期途中相遇,
今約在酒樓吃酒。
    包興看了。堂官過來問了酒菜,傳下去了。又見上來了主仆二人,相公有二十年紀(jì),
老仆卻有五旬上下,與那二人對面坐了。因行路難以拘禮,也就叫老仆打橫兒坐了。不
多時,堂官端上酒來,包興慢慢的消飲。
    忽聽樓梯聲響,上來一人,攜著一個小兒。卻見小兒眼淚汪汪,那漢子怒氣昂昂,
就在包興坐的座頭斜對面坐了。小兒也不坐下,在那里拭淚。包興看了,又是不忍,又
覺納悶。早已聽見樓梯響處,上來了一個老頭兒,眼似鑾鈴,一眼看見那漢子,連忙的
上前跪倒,哭訴道:“求大叔千萬不要動怒。小老兒雖然短欠銀兩,慢慢的必要還清,
分文不敢少的。只是這孩子,大叔帶他去不得的。他小小年紀(jì)又不曉事,又不能干,大
叔帶去怎么樣呢?”那漢子端坐,昂然不理。半晌,說道:“俺將此子帶去作個當(dāng)頭。
俟你將賬目還清,方許你將他領(lǐng)回。”那老頭兒著急道:“此子非是小老兒親故,乃是
一個客人的侄兒,寄在小老兒鋪中的。倘若此人回來,小老兒拿甚么還他的侄兒?望大
叔開一線之恩,容小老兒將此子領(lǐng)回。緩至三日,小老兒將鋪內(nèi)折變,歸還大叔的銀子
就是了。”說罷,連連叩頭。只見那漢子將眼一瞪,道:“誰耐煩這些!你只管折變你
的去,等三日后,到莊取贖此子。”
    忽見那邊老仆過來,對著那漢子道:“尊客,我家相公要來領(lǐng)教。”那漢子將眼皮
兒一撩,道:“你家相公是誰?素不相識,見我則甚?”說至此,早有位相公來到面前,
道:“尊公請了。學(xué)生姓倪,名叫繼祖。你與老丈為著何事?請道其詳。”那漢子道:
“他拖欠我的銀兩,總未歸還。我今要將此子帶去,見我們莊主,作個當(dāng)頭。相公,你
不要管這閑事。”倪繼祖道:“如此說來,主管是替主索帳了。但不知老丈欠你莊主多
少銀兩?”那漢子道:“他原借過銀子五兩,三年未還,每年應(yīng)加利息銀五兩,共欠紋
銀二十兩。”那老者道:“小老兒曾歸還過二兩銀,如何欠的了許多?”那漢子道:
“你總?cè)粴w還過二兩銀,利息是照舊的。豈不聞“歸本不抽利”么?”只這一句話,早
惹起那邊兩個英雄豪俠,連忙過來道:“他除歸還過的,還欠你多少?”那漢子道:
“尚欠十八兩。”
    倪繼祖見他二人滿面怒氣,惟恐生出事來,急忙攔道:“些須小事,二兄不要計較
于他。”回頭向老仆道:“倪忠,取紋銀十八兩來。”只見老仆向那邊桌上打開包袱,
拿出銀來,連整帶碎的約有十八兩之?dāng)?shù),遞與相公。倪繼祖接來,才待要遞給惡奴。卻
是丁兆蘭問道:“且慢。當(dāng)初借銀兩時,可有借券?”惡奴道:“有。在這里。”回首
掏出,遞給相公。相公將銀兩付給,那人接了銀兩,下樓去了。
    此時包興見相公代還銀兩,料著惡奴不能帶去小兒,忙過來將小兒帶到自己桌上,
哄著吃點心去了。
    這邊老者起來,又給倪生叩頭。倪繼祖連忙攙起,問道:“老丈貴姓?”老者道:
“小老兒姓張,在這鎮(zhèn)市上開個湯圓鋪生理。三年前曾借到太歲莊馬二員外銀五兩,是
托此人的說合。他名叫馬祿。當(dāng)初不多幾個月就歸還他二兩,誰知他仍按五兩算了利息,
生生的詐去許多,反累的相公妄費去銀兩,小老兒何以答報。請問相公意欲何往?”倪
相公道:“些須小事,何足掛齒。學(xué)生原是欲上東京預(yù)備明年科考,路過此處打尖,不
想遇見此事。這也是事之偶然耳。”又見丁兆蘭道:“老丈,你不吃酒么?相公既已耗
去銀兩,難道我二人連個東道也不能么?”說罷,大家執(zhí)手,道了個“請”字,各自歸
座。張老兒已瞧見鄧九如在包興那邊吃點心呢,他也放了心了,就在這邊同定歐陽春三
人坐了。
    丁大爺一壁吃酒,一壁盤問太歲莊。張老兒便將馬剛?cè)绾握炭偣荞R朝賢的威勢,強(qiáng)
梁霸道,無所不為,每每竟有造反之心。丁大爺只管盤詰,北俠卻毫不介意,置若罔聞。
此時倪繼祖主仆業(yè)已用畢酒飯,會了錢鈔,又過來謙讓北俠二人,各不相擾。彼此執(zhí)手,
主仆下樓去了。
    這里張老兒也就辭了二人,向包興這張桌上而來。誰知包興早已問明了鄧九如的原
委,只樂得心花俱開,暗道:“我臨起身時,三公子諄諄囑咐于我,叫我在鄧家洼訪查
鄧九如,務(wù)必帶到京師,偏偏的再也訪不著。不想?yún)s在此處相逢。若非失馬,焉能到了
這里。可見凡事自有一定的。”正思想時,見張老過來道謝。包興連忙讓坐,一同吃畢
飯,會鈔下樓,隨到湯圓鋪內(nèi)。包興悄悄將來歷說明。“如今要將鄧九如帶往開封。意
欲叫老人家同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要知道張老兒說些甚么,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7
第六十回 紫髯伯有意除馬剛 丁兆蘭無心遇莽漢
    且說包興在湯圓鋪內(nèi)問張老兒:“你這買賣一年有多大的來頭?”張老道:“除火
食人工,遇見好年頭,一年不過剩上四五十吊錢。”包興道:“莫若跟隨鄧九如上東京,
見了三公子。那時鄧九如必是我家公子的義兒,你就照看他吃碗現(xiàn)成的飯如何?”張老
兒聽了,滿心歡喜。又將韓爺將此子寄居于此的原由說了。“因他留下五兩銀子,小老
兒一時寬裕,卸了一口袋面,被惡奴馬祿看在眼里,立刻追索欠債,再也想不到有如此
的奇遇。”包興連連稱“是”。又暗想道:“原來韓爺也來到此處了。”一轉(zhuǎn)想道:
“莫若我仍找縣令叫他把鄧九如打扮打扮,豈不省事么?”因?qū)埨系溃骸澳闶帐澳闫?br /> 身的行李,我到縣里去去就來。”說罷,出了湯圓鋪上馬,帶著伴當(dāng),竟奔縣衙去了。
    這里張老兒與伙計合計,作為兩股生理,年齊算帳。一個本錢,一個工人,卻很公
道。自己將積蓄打點起來。不多時,只見包興帶預(yù)衙役四名趕來的車輛,從車上拿下包
袱一個。打開看時,卻是簇新的小衣服,大衫襯衫無不全備,──是金公子的小衣服。
因說是三公子的義兒,焉有不盡心的呢?何況又有太歲莊留馬一事,借此更要求包興在
相爺前遮蓋遮蓋。登時將鄧九如打扮起來,真是人仗衣帽,更顯他粉妝玉琢,齒白唇紅。
把張老兒樂得手舞足蹈。伙計幫著把行李裝好,然后叫九如坐好,張老兒卻在車邊。臨
別又諄囑了伙計一番:“倘若韓二爺?shù)絹恚驼f在開封府恭候。”包興乘馬,伴當(dāng)跟隨,
外有衙役護(hù)送,好不威勢熱鬧,一直往開封去了。
    且說歐陽爺與丁大爺在會仙樓上吃酒。自張老兒去后,丁大爺便向北俠道:“方才
眼看惡奴的形景,又耳聽豪霸的強(qiáng)梁,兄臺心下以為如何?”北俠道:“賢弟,咱們且
吃酒,莫管他人的閑事。”丁大爺聽了,暗道:“聞得北俠武藝超群,豪俠無比。如今
聽他的口氣,竟是置而不論了。或者他不知我的心跡,今日初遇,未免的含糊其詞,也
是有的。待我索性說明了,看是如何?”想罷,又道:“似你我行俠仗義,理當(dāng)濟(jì)困扶
危,剪惡除奸。若要依小弟主意,莫若將他除卻,方是正理。”北俠聽了,連忙擺手,
道:“賢弟休得如此。豈不聞窗外有耳?倘漏風(fēng)聲,不大穩(wěn)便。難道賢弟醉了么?”丁
大爺聽了,便暗笑道:“好一個北俠,何膽小到如此田地?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惜
乎我身邊未帶利刃。如有利刃,今晚馬到成功,也叫他知道我雙俠的本領(lǐng)人物。”又轉(zhuǎn)
念道:“有了。今晚何不與他一同住宿,我暗暗盜了他的刀且去行事。俟成功后,回來
奚落他一場,豈不是件快事么?”主意已定,便道:“果然小弟不勝酒,有些兒醉了。
兄臺還不用飯么?”北俠道:“劣兄早就餓了,特為陪著賢弟。”丁大爺暗道:“我何
用你陪呢?”便回頭喚堂官,要了飯菜點心來。不多時,堂官端來,二人用畢,會鈔下
樓,天剛正午。
    丁大爺便假裝醉態(tài),道:“小弟今日懶怠行路,意欲在此住宿一宵。不知兄臺意下
如何?”北俠道:“久仰賢弟,未獲一見,今日幸會,焉有驟然就別之理。理當(dāng)多盤桓
幾日為是,劣兄惟命是聽。”丁大爺聽了,暗合心意,道:“我豈愿意與你同住,不過
要借你的刀一用耳。”正走間,來到一座廟宇門前。二人進(jìn)內(nèi),見有個跛足道人,說明
暫住一宵,明日多謝香資。道人連聲答應(yīng),即引到一小院,三間小房,極其僻靜。二人
俱道:“甚好,甚好。”放下行李,北俠將寶刀帶著皮鞘子掛在小墻之上。丁大爺用目
注視了一番。便彼此坐下,對面閑談。
    丁大爺暗想道:“方才在酒樓上,惟恐耳目眾多,或者他不肯吐實。這如今在廟內(nèi),
又極僻靜,待我再試探他一回,看是如何?”因又提起馬剛的過惡,并懷造反之心。
“你若舉此義,不但與民除害,而且也算與國除害,豈不是件美事?”北俠笑道:“賢
弟雖如此說,馬剛既有此心,他豈不加意防備呢?俗言“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豈可
唐突?倘機(jī)不密,反為不美。”丁大爺聽了,更不耐煩,暗道:“這明是他膽怯,反說
這些以敗吾興。不要管他,俟夜間人靜,叫他瞧瞧俺的手段。”到了晚飯時,那瘸道人
端了幾碗素菜,饅首米飯,二人燈下囫圇吃完。道人撤去。彼此也不謙讓。丁大爺因瞧
不起北俠,有些怠慢,所謂“話不投機(jī)半句多”了。誰知北俠更有討厭處。他鬧了個吃
飽了食困,剛?cè)缓攘它c茶,他就張牙咧嘴的哈氣起來。丁大爺看了,更不如意,暗道:
“他這樣的酒囊飯袋之人,也敢稱個“俠”字,真是令人可笑!”卻順口兒道:“兄臺
既有些困倦,何不請先安歇呢?”北俠道:“賢弟若不見怪,劣兄就告罪了。”說罷,
枕了包裹。不多時,便呼聲振耳。丁大爺不覺暗笑,自己也就盤膝打坐,閉目養(yǎng)神。
    及至交了二鼓,丁大爺悄悄束縛,將大衫脫下來。未出屋子,先顯了個手段,偷了
寶刀,背在背后。只聽北俠的呼聲益發(fā)大了。卻暗笑道:“無用之人,只好給我看衣服。
少時事完成功,看他如何見我?”連忙出了屋門,越過墻頭,竟奔太歲莊而來。一二里
路,少刻就到。看了看墻垣極高,也不用軟梯,便飛身躍上墻頭。看時原來此墻是外圍
墻,里面才是院墻。落下大墻,又上里面院墻。這院墻卻是用瓦擺就的古老錢,丁大爺
窄步而行。到了耳房,貼墻甚近。意欲由房上進(jìn)去,豈不省事。兩手扳住耳房的邊磚,
剛要縱身,覺得腳下磚一滑。低頭看時,見登的磚已離位。若一抬腳,此磚必落。心中
暗道,此磚一落,其聲必響,那時驚動了人反為不美。若要松手,卻又趕不及了。只得
用腳尖輕輕的碾力,慢慢的轉(zhuǎn)動,好容易將那塊磚穩(wěn)住了。這才兩手用力,身體一長,
便上了耳房。又到大房,在后坡里略為喘息。只見仆婦丫環(huán)往來行走,要酒要菜,彼此
傳喚。丁大爺趁空兒到了前坡,爬伏在房檐違規(guī)內(nèi)容。
    只聽眾姬妾賣俏爭寵,道:“千歲爺,為何喝了捏捏紅的酒,不喝我們挨挨酥的酒
呢?奴婢是不依的。”又聽有男子哈哈笑道:“你放心!你們八個人的酒,孤家挨次兒
都要喝一杯。只是慢著些兒飲,孤家是喝不慣急酒的。”丁大爺聽了,暗道:“怨得張
老兒說他有造反之心;果然,他竟敢稱孤道寡起來。這不除卻,如何使得?”即用倒垂
勢,把住椽頭,將身體貼在前檐之下,卻用兩手捏住椽頭,倒把兩腳撐住凌空,換步到
了檐柱,用腳登定。將手一撒,身子向下一順,便抱住大柱,兩腿一抽,盤在柱上。頭
朝下,腳朝上,“哧”“哧”“哧”順流而下,手已扶地。轉(zhuǎn)身站起,瞧了瞧此時無人,
隔簾往里偷看。見上面坐著一個人,年紀(jì)不過三旬向外,眾姬妾圍繞著,胡言亂語。丁
大爺一見,不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回手抽刀。罷咧!竟不知寶刀于何時失去,
只剩下皮鞘。猛然想起要上耳房之時,腳下一滑,身體往前一栽,想是將刀甩出去了。
自己在廊下手無寸鐵,難以站立。又見燈光照耀,只得退下。見迎面有塊太湖石,暫且
藏于后面,往這邊偷看。
    只見廳上一時寂靜。見眾姬妾從簾下一個一個爬出來,方嚷道:“了不得了!千歲
爺?shù)念^被妖精取了去了!”一時間,鼎沸起來。丁大爺在石后聽得明白,暗道:“這個
妖精有趣。我也不必在此了,且自回廟再作道理。”想罷,從石后繞出,臨墻將身一縱,
出了院墻。又縱身上了外圍墻,輕輕落下。腳剛著地,只見有個大漢奔過來,嗖的就是
一棍。丁大爺忙閃身躲過。誰知大漢一連就是幾棍。虧得丁大爺眼快;雖然躲過,然而
也就吃力得很。正在危急,只見墻頭坐著一人,擲下一物,將大漢打倒。丁大爺趕上一
步按住。只見墻上那人飛身下來,將刀往大漢面前一晃,道:“你是何人?快說!”
    丁大爺細(xì)瞧飛下這人,不是別個,卻是那膽小無能的北俠歐陽春,手內(nèi)刀就是他的
寶刀。心中早已明白,又是歡喜,又是佩服。只聽大漢道:“罷了,罷了!花喋呀,咱
們是對頭。不想俺弟兄皆喪于你手!”丁大爺?shù)溃骸斑@大漢好生無禮。那個是甚么花蝶?”
大漢道:“難道你不是花沖么?”丁大爺?shù)溃骸拔医姓滋m,卻不姓花。”大漢道:“如
此說來,是俺錯認(rèn)了。”丁大爺也就將他放起。大漢立起,撢了塵土,見衣裳上一片血
跡,道:“這是那里的血呀?”丁大爺一眼瞧見那邊一顆首級,便知是北俠取的馬剛之
首,方才打倒大漢,就是此物,連忙道:“咱們且離此處,在那邊說去。”
    三人一壁走著,大爺丁兆蘭問大漢道:“足下何人?”大漢道:“俺姓龍名濤。因
花蝴蝶花沖將俺哥哥龍淵殺害。是俺懷仇在心,時刻要替兄報仇。無奈這花沖形蹤詭秘,
譎詐多端,再也拿他不著,方才是我們伙計夜星子馮七告訴于我,說有人進(jìn)馬剛家內(nèi)。
俺想馬剛家中姬妾眾多,必是花沖又相中了那一個;因此持棍前來,不想遇見二位。方
才尊駕提兆蘭二字,莫非是茉花村丁大員外么?”兆蘭道:“我便是丁兆蘭。”龍濤道:
“俺久要拜訪,未得其便,不想今日相遇。──又險些兒誤傷了好人。”又問:“此位
是誰?”丁大爺?shù)溃骸按宋粡?fù)姓歐陽名春。”龍濤道:“哎呀!莫非是北俠紫髯伯么?”
丁大爺?shù)溃骸罢恰!饼垵溃骸懊顦O!俺要報殺兄之仇,屢欲拜訪,懇求幫助。不期
今日幸遇二位。無甚么說的,求懇二位幫助小人則個。”說罷,納頭便拜。丁大爺連忙
扶起,道:“何必如此。”龍濤道:“大官人不知,小人在本縣當(dāng)個捕快差使。昨日奉
縣尊之命,要捉捕馬剛。小人昨奉此差,一來查訪馬剛的破綻,二來暗尋花蝶的形蹤,
與兄報仇。無奈自己本領(lǐng)不濟(jì),恐不是他的對手。故此求二位官人幫助幫助。”北俠道:
“既是這等,馬剛已死,你也不必管了。只是這花沖,我們不認(rèn)得他,怎么樣呢?”龍
濤道:“若論花沖的形景,也是少年公子模樣,卻是武藝高強(qiáng)。因他最愛采花,每逢夜
間出入,鬢邊必簪一枝蝴蝶;因此人皆喚他是花蝴蝶。每逢熱鬧場中,必要去游玩。若
見了美貌婦女,他必要下工夫,到了人家采花。這廝造孽多端,作惡無數(shù)。前日還聞得
他要上灶君祠去呢。小人還要上那里去訪他。”北俠道:“灶君祠在那里?”龍濤道:
“在此縣的東南三十里,也是個熱鬧去處。”丁大爺?shù)溃骸凹热绱耍@時離開廟的日期
尚有半個月的光景,我們還要到家中去。倘到臨期,咱們俱在灶君祠會齊。如若他要往
別處去,你可派人到茉花村給我們送個信,我們好幫助于你。”龍濤道:“大官人說的
極是。小人就此告別。馮七還在那里等我聽信呢。”
    龍七去后,二人離廟不遠(yuǎn),仍然從后面越墻而入。來到屋中,寬了衣服。丁大爺將
皮鞘交付北俠,道:“原物奉還。仁兄何時將刀抽去?”北俠笑道:“就是賢弟用腳穩(wěn)
磚之時,此刀已歸吾手。”丁大爺笑道:“仁兄真乃英雄,弟弗如也!”北俠笑道:
“豈敢,豈敢。”丁大爺又問道:“姬妾何以聲言妖精取了千歲之頭?此是何故?小弟
不解。”北俠道:“凡你我俠義作事,不聲張,總要機(jī)密。能彀隱諱,寧可不露本來面
目。只要剪惡除強(qiáng),扶危濟(jì)困就是了,又何必諄諄叫人知道呢。就是昨夕酒樓所談及廟
內(nèi)說的那些話,以后勸賢弟再不可如此,所謂“臨事而懼,好謀而成”,方于事有稗益。”
丁兆蘭聽了,深為有理,連聲道:“仁兄所言最是。”
    又見北俠從懷中掏出三個軟搭搭的東西,遞給丁大爺?shù)溃骸百t弟請看妖怪。”兆蘭
接來一看,原來是三個皮套做成皮臉兒,不覺笑道:“小弟從今方知仁兄是兩面人了。”
北俠亦笑道:“劣兄雖有兩面。也不過逢場作戲,幸喜不失本來面目。”丁大爺?shù)溃?br /> “噯喲!仁兄雖是作戲呀,然而逢著的也不是當(dāng)耍的呢。”北俠聽罷,笑了一笑,又將
刀歸鞘擱起,開言道:“賢弟有所不知。劣兄雖逢場作戲,殺了馬剛,其中還有一個好
處。”丁大爺?shù)溃骸捌渲羞有甚么好處呢?小弟請教。望乞說明,以開茅塞。”
    未知北俠說出甚么話來,下回分曉。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7
且說歐陽爺丁大爺在廟中彼此閑談。北俠說:“逢場作戲,其中還有好處。”
丁大爺問道:“其中有何好處?請教。”北俠道:“那馬剛既稱孤道寡,不是沒有
權(quán)勢之人。你若明明把他殺了,他若報官說他家員外被盜寇持械戕命。這地方官怎
樣辦法?何況又有他叔叔馬朝賢在朝,再連催幾套文書,這不是要地方官紗帽么?
如今改了面目,將他除卻。這些姬妾婦人之見,他豈不又有枝添葉兒,必說這妖怪
青臉紅發(fā)來去無蹤,將馬剛之頭取去。況還有個胖妾嚇倒。他的疾向上來,十胖九
虛,也必喪命。人家不說他是疾,必說是被妖怪吸了魂魄去了。他縱然報官,你家
出了妖怪,叫地方官也是沒法的事。賢弟想想,這不是好處么?”丁大爺聽了,越
想越是,不由的贊不絕口。
    二人閑談多時,略為歇息,天已大亮,與了瘸道香資,二人出廟。丁大爺務(wù)必
請北俠同上茉花村暫住幾日,俟臨期再同上灶君祠會齊,訪拿花沖。北俠原是無牽
無掛之人,不能推辭,同上茉花村去了。這且不
    單說二員外韓彰,自離了湯圓鋪,竟奔杭州而來。沿路行去,聞的往來行人盡
皆笑說,以“花蝶設(shè)誓”當(dāng)做罵話。韓二爺聽不明白,又不知花蝶為誰,一時腹中
饑餓,見前面松林內(nèi)酒幌兒,高懸一個小小紅葫蘆。因此步入林中,見周圍蘆葦?shù)?br /> 花障,滿架的扁豆秧兒勤娘子。正當(dāng)秋令,豆花盛開。地下又種著些兒草花,頗頗
有趣。來到門前上懸一匾,寫著“大夫居”三字。韓爺進(jìn)了門前,院中有兩張高桌。
卻又鋪著幾領(lǐng)蘆席,設(shè)著矮座。那邊草房三間,有個老者在那里打盹。
    韓爺看了一番光景,正愜心懷,便咳嗽一聲。那老者猛然驚醒,拿了手巾,前
來問道:“客官吃酒么?”韓爺?shù)溃骸澳氵@里有什么酒?”老者笑道:“鄉(xiāng)居野曠,
無甚好酒,不過是白干燒酒。”韓爺?shù)溃骸扒遗粔貋怼!崩险呷ゲ欢鄷r,暖了一
壺酒,外有四碟:一碟鹽水豆兒,一碟豆腐干,一碟麻花,一碟薄脆。韓爺?shù)溃?br /> “還有什么吃食?”老者道:“沒有別的,還有鹵煮斜尖豆腐合熱雞蛋。”韓爺吩
咐:“再暖一角酒來。一碟熱雞蛋,帶點鹽水兒來。”老者答應(yīng),剛要轉(zhuǎn)身。見外
面進(jìn)來一人,年紀(jì)不過三旬,口中道:“豆老丈,快暖一角酒來。還有事呢。”老
者道:“吁!莊大爺,往那里去?這等忙。”那人嘆道:“曖!從那里說起!我的
外甥女巧姐不見了。我姐姐哭哭啼啼,叫我給姐夫送信去。”韓爺聽了,便立起身
來讓坐。那人也讓了三言二語。韓爺便把那人讓到一處。那人甚是直爽,見老兒拿
了酒來,他卻道:“豆老文,我有一事。適才見幛外有幾只雛雞,在那里刨食吃。
我與你商量,你肯賣一只與我們下酒么?”豆者笑道:“那有什么呢。只要大爺多
給幾錢銀子就是了。”那人道:“只管弄去,做成了,我給你二錢銀子如何?”老
者聽說“二錢銀于”,好生歡喜的去了。韓爺卻攔道:“兄臺又何必宰雞呢。”那
人道:“彼此有緣相遇,實是三生有幸,況我也當(dāng)盡地主之誼。”說畢,彼此就座,
各展姓字。原來此人姓莊名致和,就在村前居住。
    韓爺?shù)溃骸胺讲徘f兄說還有要緊事,不是要給令親送信呢么。不可因在下耽擱
了工夫。”莊致和道:“韓兄放心。我還要在就近處訪查訪查呢。就是今日趕急送
信與舍親,他也是沒法子。莫若我先細(xì)細(xì)訪訪。……正說至此,只見外面進(jìn)來了一
人,口中嚷道:“老豆呀!咱弄一壺?zé)釤岬摹!彼麉s一溜歪斜坐在那邊桌上,腳登
板凳,立愣著眼,瞅著這邊。韓爺見他這樣形景,也不理他。
    豆老兒擰著眉毛,端過酒去。那人摸了一摸道:“不熱呀,我要熱熱的。”豆
老幾道:“很熱了吃不到嘴里,又該抱怨小老兒了。”那人道:“沒事,沒事。你
只管燙去。”豆老幾只得從新燙了來,道:“這可熱的很了。”那人道:“熱熱的
很好,你給我斟上晾著。”豆老兒道:“這是圖什么呢?”那人道:“別管!大爺
是這未個脾氣兒。我且問你,有什么葷腥兒拿一點我吃?”豆老幾道:“我這里是
大爺知道的,鄉(xiāng)村鋪兒,那里討葷腥來。無奈何,大爺將就些兒吧。”那人把醉眼
一瞪,道:“大爺花錢,為什么將就呢?”說著話,就舉起手來。豆老兒見勢頭不
好,便躲開了。
    那人卻趔趄趔趄的來至草房門前,一嗅,覺得一股香味撲鼻,便進(jìn)了屋內(nèi)一看,
見柴鍋內(nèi)煮著一只小雞兒,又肥又嫩。他卻說道:“好呀!現(xiàn)放著葷菜,你說沒有。
老豆,你可是猴兒拉稀,壞了腸子咧。”豆老忙道:“這是那二位客官花了二錢銀
子,煮著自用的。大爺若要吃時,也花二錢銀子,小老兒再與你煮一只就是了。”
那人道:“什么二錢銀子!大爺先吃了,你再給他們煮去。”說罷,拿過方盤來,
將雞從鍋內(nèi)撈出,端著往外就走。豆老兒在后面說道:“大爺不要如此。凡事有個
先來后到,這如何使得。”那人道:“大爺是嘴急的,等不得。叫他們等著去吧。”
    他在這里說,韓爺在外面已聽明白,頓時怒氣填胸,立起身來,走到那人跟前,
抬腿將木盤一踢,連雞帶盤全合在那人臉上。雞是剛出鍋的,又搭著一肚子滾湯。
只聽那人“曖呀”一聲,撒了手,栽倒在地,頓時滿臉上猶如尿泡里串氣兒,立刻
開了一個果子鋪,滿臉鼓起來了。韓爺還要上前,莊致和連忙攔住。韓爺氣忿忿的
坐下。那人卻也知趣,這一燙酒也醒了,自己想了一想也不是理;又見韓爺?shù)男尉埃?br /> 估量著他不是個兒,站起身來就走,連說:“結(jié)咧,結(jié)咧!咱們再說再議。等著,
等著!”搭訕著走了。這里莊致和將酒并雞的銀子會過,肴沒吃成,反多與了豆老
兒幾分銀子。勸著韓爺,一同出了大夫居。
    這里豆老兒將雞撿起來,用清水將泥土洗了去,從新放在鍋里煮了一個開,用
水盤撈出,端在桌上,自己暖了一角酒。自言自語:“一飲一啄,各有分定。好好
一只肥嫩小雞兒,那二位不吃,卻便宜老漢開齋。這是從那里說起。”才待要吃,
只見韓爺從外面又進(jìn)來。豆老兒一見,連忙說道:“客官,雞已熟了,酒已熱了,
好好放在這里。小老兒卻沒敢動,請客官自用吧。”韓爺笑道:“俺不吃了。俺且
問你:方才那廝,他叫什么名字?在那里居住?”豆老兒道:“客官問他則甚?好
鞋不粘臭狗屎,何必與他嘔氣呢。”韓爺?shù)溃骸拔也贿^知道他罷了。誰有工夫與他
嘔氣呢。”豆老道:“客官不知。他父子家道殷實,極其俚吝,最是強(qiáng)梁。離此五
里之遙,有一個卞家幢,就是他家。他爹爹名叫卞龍,自稱是鐵公雞,乃刻薄成家,
真是一毛兒不拔。若非怕自己餓死,連飯也是不吃的。誰知他養(yǎng)的兒子更狠,就是
方才那人,名叫卞虎,他自稱外號癩皮象。他為什么起這個外號兒呢?一來是無毛
可拔。二來他說當(dāng)初他爹沒來由,起手立起家業(yè)來,故此外號止于‘雞’。他是生
成的胎里紅,外號兒必得大大的壯門面,故此稱‘象’。又恐人家看不起,因此又
加上‘癩皮’二字,說明他是家傳的吝嗇,也不是好惹的。自從他父子如此,人人
把個卞家幢改成‘扁家團(tuán)’了。就是他來此吃酒,也是白吃白喝,盡賒帳,從來不
知還錢。老漢又惹他不起,只好白填嗓他罷了。”韓爺又問道:“他那疃里,可有
店房么?”豆老兒道:“他那里也不過是個村莊,那有店房。離他那里不足三里之
遙,有個桑花鎮(zhèn),卻有客寓。”
    韓爺問明底細(xì),執(zhí)手別了豆老,竟奔桑花鎮(zhèn)而來,找了寓所。到了晚間,夜闌
人靜,悄悄離了店房,來到卞家疃。到了卞龍門前,躍墻而入。施展他飛檐走壁之
能,趴伏在大房之上,偷睛往下觀看。見個尖嘴縮腮的老頭子,手托天平在那里平
銀于,左平右平,卻不嫌費事,必要銀子比砝碼微低些方罷。共平了二百兩,然后
用紙包了四封,用繩子結(jié)好,又在上面打了花押,方命小童抱定,提著燈籠,往后
面送去。他在那里收拾天平。
    韓爺趁此機(jī)會,卻溜下房來,在卡子門垛于邊隱藏。小童剛邁門檻,韓爺將腿
一伸,小童往前一撲,唧(口丟)咕咚,栽倒在地,燈籠也滅了。老頭子在屋內(nèi)聲言
道:“怎么了?栽倒咧。”只見小童提著滅燈籠來對著了,說道:“剛邁門檻,不
防就一交倒了。”老頭子道:“小孩子家,你到底留神呀!這一栽,管保把包兒栽
破。灑了錢渣兒,如何找尋呢?我不管——拿回來再平。倘若短少分兩,我是要扣
你的工錢的。”說著話,同小童來至卡子門,用燈一照。罷咧!連個紙包兒的影兒
也不見了。老頭子急的兩眼冒火,小童兒嚇的二日如燈,淚流滿面。老頭子暴躁道:
“你將我的銀子藏于何處了?快快拿出來。如不然,就活活要了你的命。”正說著,
只見卞虎從后面出來,問明此事。小童哭訴一番。卞虎那里肯信,將眼一瞪,道:
“好四攮的!人小鬼大,你竟敢弄這樣的戲法。咱們且向前面說來。”說罷,拉了
小童,卞龍反打燈籠在前引路,來到大房屋內(nèi)。早見桌上用磕碼押著個字帖兒,上
面字有核桃大小,寫道:“爺爺今夕路過汝家,知道你刻薄成家,廣有金銀,又兼
俺盤費短少,暫借銀四封,改日再還。不可誤賴好人。如不遵命,爺爺時常夜行此
路,請自試爺爺?shù)膶毜丁C馍蠡冢 北妪堃娏舜颂D時渾身亂抖。卞虎將小童
放了,也就發(fā)起愣來。父子二人無可如何,只得忍著肚子疼,還是性命要緊,不敢
聲張,惟有小心而已。
    要知后文如何,下回分曉。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8
且說韓二爺揣了四封銀子回歸舊路,遠(yuǎn)遠(yuǎn)聽見江西小車,吱吱扭扭的奔了松林
而來。韓爺急中生智,揀了一株大樹,爬將上去,隱住身形。不意小車子到了樹下,
咯噎的歇住。聽見一人說道:“白晝將貨物問了一天。此時趁著無人,何不將他過
過風(fēng)呢?”又聽有人說道:‘哦也是如此想。不然間壞了,豈不白費了工夫呢!”
答言的卻是婦人聲音。只見他二人從小車上開開箱子,搭出一個小小人來,叫他靠
在樹木之上。
    韓爺見了,知他等不是好人,暗暗的把銀兩放在樹權(quán)之上,將樸刀拿在手中,
從樹上一躍而下。那男子猛見樹上跳下一人,撒腿往東就跑。韓爺那里肯舍,趕上
一步,從后將刀一搠。那人“曖喲”了一聲,早已著了利刃,栽倒在地。韓爺撤步
回身,看那婦人時,見他哆嗦在一堆兒,自己打的牙山響,猶如寒戰(zhàn)一般。韓爺用
刀一指,道:“你等所做何事?快快實說!倘有虛言,立追狗命。講!”那婦人道:
“爺爺不必動怒,待小婦人實說。我們是拐帶兒女的。”韓爺問道:“拐來男女置
于何地?”婦人道:“爺爺有所不知。只因襄陽王爺那里要排演優(yōu)伶歌妓,收錄幼
童弱女。凡有姿色的總要賞五六百兩。我夫妻團(tuán)窮所迫,無奈做此暗昧之事。不想
今日遇見爺爺識破,只求爺爺饒命。”
    韓爺又細(xì)看那孩兒,原來是個女孩兒,見他愣愣何柯的,便知道其中有詐。又
問道:“你等用何物迷了他的本性?講!”婦人道:“他那泥丸宮有個藥餅兒,揭
下來,少刻就可蘇醒。”韓爺聽罷,伸手向女子頭上一摸,果有藥餅,連忙揭下,
拋在道旁。又對婦人道:“你這惡婦,快將裙絳解下來。”婦人不敢不依,連忙解
下,遞給韓爺。韓爺將婦人發(fā)髻一提,揀了一棵小小的樹木,把婦人捆了個結(jié)實。
翻身竄上樹去,揣了銀子,一躍而下。才待舉步,只聽那女孩兒“哎呀”了一聲,
哭出來了。韓爺上前問道:“你此時可明白了?你叫什么?”女子道:“我叫巧姐。”
韓爺聽了,驚駭?shù)溃骸澳隳妇丝墒乔f致和么?”女子道:“正是。伯伯如何知道?”
韓爺聽了,想道:“無心中救了巧姐,省我一番事。”又見天光閃亮,惟恐有些不
便,連忙說道:“我姓韓,與你母舅認(rèn)識。少時若有人來,你就喊‘救人’,叫本
處地方送你回家就完了。拐你的男女,我俱已拿住了。”說罷,竟奔桑花鎮(zhèn)去了。
    果然,不多時路上已有行人,見了如此光景,問了備細(xì),知是拐帶,立刻找著
地方保甲,放下婦人用鐵鎖鎖了,帶領(lǐng)女子同赴縣衙。縣官升堂,一訊即服。男子
已死,著地方掩埋,婦人定案寄監(jiān)。
    此信早已傳開了。莊致和聞知,急急赴縣,當(dāng)堂將巧姐領(lǐng)回。路過大夫居,見
了豆老,便將巧姐已有的話說了。又道:“是姓韓的救的。難道就是昨日的韓客官
么。”豆老聽見,好生歡喜,又給莊爺暖酒作賀。因又提起:“韓爺昨日復(fù)又回來,
問卞家的底里。誰知今早聞聽人說,卞家丟了許多的銀兩。莊大爺,你想這事詫異
不詫異?老漢再也猜摸不出這位韓爺是個什么人來。”
    他兩個只顧高談闊論,講究此事。不想那邊坐著一個道人,立起身來,打個稽
首,問道:“請問莊施主,這位韓客官可是高大身軀,金黃面皮,微微的有點黃須
么?”莊致和見那道人骨瘦如柴,仿佛才病起來的模樣,卻又目光如電,炯炯有神,
聲音洪亮,另有一番別樣的精神,不由的起敬道:“正是。道爺何以知之?”那道
人道:“小道素識此人,極其俠義,正要訪他。但不知他向何方去了?”豆老兒聽
到此,有些不耐煩,暗道:“這道人從早晨要了一角酒,直耐到此時,占了我一張
座兒,仿佛等主顧的一般。如今聽我二人說話,他便插言,想是個安心哄嘴吃的。”
便沒有好氣的答道:“我這里過往客人極多,誰耐煩打聽他往那里去呢。你既認(rèn)得
他,你就趁早兒找他去。”那道人見豆老兒說的話倔強(qiáng),也不理他,索性就棍打腿,
便對莊致和道:“小道與施主相遇,也是緣分,不知施主可肯布施小道兩角酒么?”
莊致和道:“這有什么。道爺請過來,只管用,俱在小可身上。”那道人便湊過來。
莊致和又叫豆老暖了兩角酒來。豆老無可奈何,瞅了道人一眼,道:“明明是個騙
酒吃的,這可等著主顧了。”嘟嘟囔囔的溫酒去了。
    原來這道人就是四爺蔣平。只因回明包相訪查韓彰,扮做云游道人模樣,由丹
鳳嶺慢慢訪查至此。好容易聽見此事,焉肯輕易放過,一壁吃酒,一壁細(xì)問昨日之
事,越聽越是韓爺無疑。吃畢酒,蔣平道了叨擾。莊致和會了錢鈔,領(lǐng)著巧姐去了。
    蔣平也就出了大夫居,逢村遇店,細(xì)細(xì)訪查,毫無下落。看看天晚,日色西斜,
來到一座廟宇前,匾上寫著“鐵嶺觀”三字,知是道士廟宇,便上前。才待擊門,
只見山門放開,出來一個老道,手內(nèi)提定酒葫蘆;再往臉上看時,已然喝的紅撲撲
的似有醉態(tài)。蔣平上前稽首道:“小道行路天晚,意欲在仙觀借宿一宵,不知仙長
肯容納否?”那老道乜斜著眼,看了看蔣平,道:“我看你人小瘦弱,倒是個不生
事的。也罷,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到前面沽了酒回來,自有道理。”蔣平接口道:
“不瞞仙長說,小道也愛杯中之物。這酒原是咱們玄門中當(dāng)用的。乞?qū)⒕破鞲杜c小
道,待我沽來,奉敬仙長如何?”那老道聽了,滿面堆下笑來,道:“道友初來,
如何倒要叨擾。”說著話,卻將一個酒葫蘆遞給四爺。四爺接過葫蘆,又把自己的
漁鼓簡板以及算命招子交付老道。老道又告訴他賣酒之家,蔣平答應(yīng)。回身去不多
時,提了滿滿的一葫蘆酒,額外又買了許多的酒菜。老道見了好生歡喜,道:“道
兄初來,卻破許多錢鈔,使我不安。”蔣平道:“這有甚要緊。你我皆是同門,小
弟特敬老兄。”
    那老道更覺歡喜,回身在前引路,將蔣平讓進(jìn),關(guān)了山門,轉(zhuǎn)過影壁,便看見
三間東廂房。二人來到屋內(nèi),進(jìn)門卻是懸龕供著呂祖,也有桌椅等物。蔣爺倚了招
子,放了漁鼓簡板,向上行了禮。老道掀起布簾,讓蔣平北間屋內(nèi)坐。蔣平見有個
炕桌上面放著杯壺,還有兩色殘肴。老道開柜拿了家伙,把蔣爺新買的酒菜擺了,
然后暖酒添杯,彼此對面而坐。蔣爺自稱姓張,又問老道名姓,原來姓胡名和。觀
內(nèi)當(dāng)家的叫做吳道成,生的黑面大腹,自稱綽號鐵羅漢,一身好武藝,慣會趨炎附
勢。這胡和見了酒如命的一般,連飲了數(shù)杯,卻是酒上加酒,已然醺醺。他卻順口
開河,道:“張道兄,我有一句話告訴你,少時當(dāng)家的來時,你可不要言語,讓他
們到后面去,別管他們作什么。咱們倆就在前邊給他個痛喝,喝醉了,就給他個問
睡,什么全不管他。你道如何?”蔣爺?shù)溃骸岸喑泻蟾缰甘尽5恢?dāng)家的所做
何事?何不對我說說呢?”胡和道:“其實告訴你也不妨事。我們這當(dāng)家的,他乃
響馬出身,畏罪出家。新近有他個朋友找他來,名叫花蝶,更是個不尷不尬之人,
鬼鬼祟祟不知干些什么。昨晚有人追下來,竟被他們拿住,鎖在后院塔內(nèi),至今沒
放。你說,他們的事管得么?”蔣爺聽了心中一動,問道:“他們拿住是什么人呢?”
胡和道:“昨晚不到三更,他們拿住人了。是如此如彼,這般這樣。”蔣爺聞聽,
嚇了個魂不附體,不由驚駭非常。
    你道胡和說什么“如此如彼,這般這樣”?原來韓二爺于前日夜救了巧姐之后,
來到桑花鎮(zhèn),到了離所,便聽見有人談?wù)摶ǖ<?xì)細(xì)打聽,方才知道是個最愛采花
的惡賊,是從東京脫案逃走的大案賊,怨不得人人以花蝶起誓。暗暗的忖度了一番,
到了晚間,托言玩月,離了店房,夜行打扮,悄悄的訪查。
    偶步到一處有座小小的廟宇,借著月光初上,見匾上金字,乃“觀音庵”三字,
便知是尼庵。剛?cè)晦D(zhuǎn)到那邊,只見墻頭一股黑煙落將下去。韓爺將身一伏,暗道:
“這事奇怪!一個尼庵,我們夜行人到此做什么?必非好事。待我跟進(jìn)去。”一飛
身躍上墻頭,往里一望,卻無動靜。便落下平地,過了大殿,見角門以外路西,單
有個門兒虛掩,挨身而入,卻是三間茅屋。惟有東間明亮,早見窗上影兒是個男子,
巧在鬢邊插的蝴蝶,顫巍巍的在窗上搖舞。韓爺看在眼里,暗道:“竟有如此的巧
事!要找尋他,就遇見他。且聽聽動靜,再做道理。”穩(wěn)定腳尖,悄悄蹲伏窗外。
只聽花蝶道:“仙姑,我如此哀懇,你竟不從。休要惹惱我的性兒,還是依了好。”
又聽有一女子聲音道:“不依你,便怎樣?”又聽花蝶道:“凡婦女入了花蝶之眼,
再也逃不出去,何況你這女尼。我不過是愛你的容顏,不忍加害于你。再若不識抬
舉,你可怨我不得了。”又聽女尼道:“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只因自幼多災(zāi)多病,
父母無奈,將我舍入空門,不想今日遇見你這惡魔,好!好!好!惟有求其速死而
己。”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了。忽聽花蝶道:“你這賤人,竟敢以死嚇我。我就
殺了你!”韓爺聽到此,見燈光一晃,花蝶立起身來,起手一晃,想是抽刀。韓爺
一聲高叫道:“花蝶,休得無禮!俺來擒你!”
    屋內(nèi)花沖猛聽外面有人叫他,吃驚不小,噗的一聲,將燈吹滅,掀軟簾奔到堂
屋,刀挑簾攏,身體往斜刺里一縱。只聽“拍”,早有一枝灣箭釘在窗欞之上。花
蝶暗道:“幸喜不曾中了暗器。”二人動起手來。因院子窄小,不能十分施展,只
是彼此招架。正在支持,忽見從墻頭跳下一人,咕咚一聲,其聲甚重。又見他身形
一長,是條大漢,舉樸刀照花蝶劈來。花蝶立住腳,望大漢虛搠一刀。大漢將身一
閃,險些兒栽倒。花蝶抽空躍上墻頭,韓爺一飛身跟將出去。花蝶已落墻外,往北
飛跑。韓爺落下墻頭,追將下去。這里大漢出角門,繞大殿,自己開了山門,也就
順著墻往北追下去了。
    韓爺追花蝶有三里之遙。又見有座廟宇,花蝶躍身跳進(jìn),韓爺也就飛過墻去。
見花蝶又飛過里墻,韓爺緊緊跟隨。追到后院一看,見有香爐角三座小塔,惟獨當(dāng)
中的大些。花蝶便往塔后隱藏,韓爺步步跟隨,花蝶左旋右轉(zhuǎn),韓爺前趕后攔。二
人繞培多時,方見那大漢由東邊角門趕將進(jìn)來,一聲喊叫:“花蝶,你往那里走?”
花蝶扭頭一看,故意腳下一跳,身體往前一栽。韓爺急趕一步,剛?cè)簧斐鲆皇帧V?br /> 見花蝶將身一翻,手一撒,韓爺肩頭已然著了一下,雖不甚疼,覺得有些麻木。暗
說:“不好!必是藥標(biāo)。”急轉(zhuǎn)身躍出墻外,竟奔回桑花鎮(zhèn)去了。
    這里花蝶閃身計打了韓彰,精神倍長,迎了大漢,才待舉手,只見那壁廂來了
個雄偉胖大之人,卻是吳道成。因聽見有人喊叫,連忙趕來,幫著花蝶,將大漢拿
住,鎖在后院塔內(nèi)。
    胡和不知詳細(xì),他將大概略述一番,已然把個蔣爺驚的目瞪癡呆。
    未知如何,下回分曉。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8
且說蔣四爺聽胡和之言,暗暗說道:“怨不得我找不著我二哥呢。原來被他們
擒住了。”正在思索,忽聽外面叫門,胡和答應(yīng)著,卻向蔣平擺手,隨后將燈吹滅,
方趔趄趔趄出來開放山門。只聽有人問道:“今日可有什么事么?”胡和道:“什
么事也沒有。橫豎也沒有人找。我也沒有吃酒。”又聽一人道:“他已醉了,還說
沒有吃酒呢。你將山門好好的關(guān)了吧。”說著,二人向后邊去了。
    胡和關(guān)了山門,從新點上燈來,道:“兄弟,這可沒了事咧。咱們喝吧。喝醉
了給他個睡,什么事全不管他。”蔣爺?shù)溃骸昂芎谩!眳s暗暗算計胡和。不多時,
將老道灌了個爛醉,人事不知。蔣爺脫了道袍,扎縛停當(dāng),來到外間,將招于拿起,
抽出三枝鵝眉刺,熄滅了燈,悄悄出了東廂房,竟奔后院而來。果見有三座磚塔,
見中間的極大。剛?cè)蛔叩礁埃雎犎碌溃骸昂醚剑∧銈儗⒗蠣斃`在此,不言不
語,到底是怎樣呵?快快給老爺一個爽利呀!”蔣爺聽了不是韓爺?shù)穆曇簦那牡溃?br /> “你是誰?不要嚷!我來救你。”說罷,走到跟前,把繩索挑去,輕輕將他二臂舒
回。
    那大漢定了定神,方說道:“你是什么人?”蔣爺?shù)溃骸拔倚帐Y名平。”大漢
失聲道:“曖喲!莫不是翻江鼠蔣四爺么?”蔣平道:“正是。你不要高聲。”大
漢道:“幸會,幸會。小人龍濤,自仁和縣灶君祠跟下花蝶來到此處,原要與家兄
報仇,不想反被他們拿住。以為再無生理,誰知又蒙四爺知道搭救。”蔣爺聽了,
便問道:“我二哥在那里?”龍濤道:“并不曾遇見什么二爺。就是昨晚也是夜星
子馮七給小人送的信。因此得信到觀音庵訪拿花蝶,爬進(jìn)墻去,卻見個細(xì)條身子的
與花蝶動手,是我跳下墻去幫助。后來花蝶跳墻,那人比我高多了,也就飛身躍墻,
把花蝶追至此處。及至我爬進(jìn)墻來幫助,不知那人為什么反倒越墻走了。我本不是
花蝶對手,又搭上個黑胖者道,如何敵得住,因此就被他們擒住了。”
    蔣爺聽罷,暗想道:“據(jù)他說來,這細(xì)條身子的倒象我二哥。只是因何又越墻
走了呢?走了又往何處去呢?”又問龍濤道:“你方才可見二人進(jìn)來么?往那里去
了?”龍濤道:“往西一面竹林之后,有一段粉墻(想來有門),他們往那里去了。”
蔣爺?shù)溃骸澳阍诖寺缘纫坏龋胰トゾ蛠怼!鞭D(zhuǎn)身形來到林邊一望,但見粉壁光華,
亂篩竹影。借著月光淺淡,翠陰蕭森,碧沉沉竟無門可入。蔣爺暗忖道:“看此光
景,似乎是板墻。里面必是個幽僻之所,且到臨近看看。”繞過竹林,來到墻根,
仔細(xì)留神,踱來踱去。結(jié)構(gòu)斗筍處,果然有些活動。伸手一摸,似乎活的。摸了多
時,可巧手指一按,只聽咯噎一聲,將消息滑開,卻是個轉(zhuǎn)身門兒。蔣爺暗暗歡喜,
挨身而入,早見三間正房,對面三間敞廳,兩旁有抄手游廊。院內(nèi)安設(shè)著白玉石盆,
并有幾色上樣的新菊花,甚覺清雅。正房西間內(nèi)燈燭明亮,有人對談。
    澤長躡足潛蹤,悄立窗外。只聽有人唉聲嘆氣,旁有一人勸慰道:“賢弟,你
好生想不開。一個尼姑有什么要緊,你再要如此,未免叫愚兄笑話你了。”這說話
的卻是吳道成。又聽花蝶道:“大哥,你不曉得。自從我見了他之后,神魂不定,
廢寢忘食。偏偏的他那古怪性兒,決不依從。若是別人,我花沖也不知殺卻了多少。
惟獨他,小弟不但舍不得殺他,竟會不忍逼他。這卻如何是好呢?”說罷,復(fù)又長
嘆。吳道成聽了,哈哈笑道:“我看你竟自著了迷了。兄弟,既如此,你請我一請,
包管此事必成。”花蝶道:“大哥果有妙計,成全此事。慢說請你,就是叫我給你
磕頭,我都甘心情愿的。”說著話,咕咚一聲就跪下了。蔣爺在外聽了,暗笑道:
“人家為媳婦拜丈母,這小子為尼姑拜老道。真是無恥,也就可笑呢。”
    只聽吳道成說:“賢弟請起,不要太急。我早已想下一計了。”花蝶問道:
“有何妙計?”吳道成道:“我明日叫我們那個主兒,假做游廟,到他那里燒香。
我將蒙汗藥叫他帶上些。到了那里,無論飲食之間下上些,須將他迷倒,那時任憑
賢弟所為。你道如何?”花沖失聲大笑,道:“好妙計,好妙計!大哥,你真要如
此,方不愧你我是生死之交。”又聽吳道成道:“可有一宗。到了臨期,你要留些
情分,千萬不可連我們那個主兒清濁不分,那就不成事體了。”花沖也笑道:“大
哥放心。小弟不但不敢,從今后小弟竟把他當(dāng)嫂子看待。”說罷,二人大笑。
    蔣爺在外聽了,暗暗切齒咬牙,道:“這兩個無恥無羞、無倫無禮的賊徒,又
在這里鋪謀定計,陷害好人。”就要進(jìn)去。心中一轉(zhuǎn)想:“不可!須要用計。”說
罷,轉(zhuǎn)身軀來到門前,高聲叫道:“無量壽佛!”他便抽身出來,往南趕行了幾步,
在竹林轉(zhuǎn)身形隱在密處。此時屋內(nèi)早已聽見。吳道成便立起身來,到了院中,問道:
“是那個?”并無人應(yīng)。卻見轉(zhuǎn)身門已開,便知有人,連忙出了板墻。左右一看,
何嘗有個人影,心中轉(zhuǎn)省道:“是了。這是胡和醉了,不知來此做些什么。看見此
門已開,故此知會我們,也未見得。”心中如此想,腳下不覺不由的往南走去。可
巧正在蔣爺隱藏之處,撩開衣服,腆著大肚,在那里小解。蔣爺在暗處看的真切,
暗道:“活該小子前來送死。”右手攥定鋼刺,復(fù)用左手按住手腕。說時遲,那時
快,只聽噗哧一聲,吳道成腹上已著了鋼刺,小水淋淋漓漓。蔣爺也不管他,卻將
手腕一翻,鋼刺在肚子里轉(zhuǎn)了一個身。吳道成那里受得,“曖喲”一聲,翻筋斗栽
倒在地。蔣爺趁勢趕步,把鋼刺一陣亂搗,吳道成這才成了道了。蔣爺抽出鋼刺,
就在惡道身上搽抹血漬,交付左手,別在背上,仍奔板墻門而來。
    到了院內(nèi),只聽花蝶問道:“大哥,是什么人?”蔣爺一言不發(fā),好大膽!竟
奔正屋。到了屋內(nèi)軟簾北首,右手二指輕輕掀起一縫,往里偷看。卻見花蝶立起身
來,走到軟簾前一掀。蔣爺就勢兒接著,左手腕一翻。明晃晃的鋼刺,竟奔花蝶后
心刺下來。只聽“嗑”的一聲響,把背后衣服劃開,從腰間至背,便著了鋼刺。花
蝶負(fù)痛難禁,往前一掙,頓時跳到院內(nèi)。也是這廝不該命盡。是蔣爺把鋼刺別在背
后,又是左手,且是翻起手腕,雖然刺著,卻不甚重,只是劃傷皮肉。蔣爺蹍步跟
將出來,花蝶已出板墻,蔣爺緊緊追趕。花蝶卻繞竹林,穿入深密之處。蔣爺有心
要趕上。猛見花蝶跳出竹林,將手一揚。蔣四爺暗說:“不好!”把頭一扭,覺得
冷嗖嗖從耳旁過去,板墻上拍的一聲響。蔣爺便不肯追趕,眼見蝴蝶飛過墻去了。
    蔣爺轉(zhuǎn)身來到中間,往前見龍濤血脈已周,伸腰舒背,身上已覺如常,便將方
才之事說了一遍。龍濤不勝稱羨。蔣爺?shù)溃骸霸蹅兇藭r往何處去方好?”龍濤道:
“我與馮七約定在桑花鎮(zhèn)相見。四爺何不一同前往呢?”蔣爺?shù)溃骸耙擦T。我就同
你前去。且到前面,取了我的東西,再走不遲。”二人來到東廂房內(nèi),見胡和橫躺
在炕上,人事不知。蔣爺穿上道袍,在外邊桌上拿了漁鼓簡板,旁邊拿起算命招子,
裝了鋼刺。也不管胡和明日如何報官,如何結(jié)案。二人離了鐵嶺觀,一直竟奔桑花
鎮(zhèn)而來。
    及至到時,紅日已經(jīng)東升。龍濤道:“四爺辛苦了一夜,此時也不覺餓嗎?”
蔣爺聽了,知他這兩日未曾吃飯,隨答道:“很好,正要吃些東西。”說著話,正
走到飯店門前,二人進(jìn)去,揀了一個座頭。剛?cè)蛔拢灰娞霉購乃柚刑崃艘晃?br /> 歡跳的活魚來。蔣爺見了,連夸道:“好新鮮魚!堂官,你給我們一尾。”走堂的
搖手道:“這魚不是賣的。”蔣爺?shù)溃骸皡s是為何?”堂官道:“這是一位軍官爺
病在我們店里,昨日交付小人的銀兩,好容易尋了數(shù)尾,預(yù)備將養(yǎng)他病的,因此我
不敢賣。”蔣爺聽了,心內(nèi)輾轉(zhuǎn)道:“此事有些蹊蹺。鯉魚乃極熱之物,如何反用
他將養(yǎng)病呢?再者,我二哥與老五最愛吃鯉魚,在陷空島時往往心中不快,吃東西
不香,就用鯉魚氽湯,拿他開胃。難道這軍官就是我二哥不成?但只是我二哥如何
扮做軍官呢?又如何病了呢?”蔣爺只顧犯想。旁邊的龍濤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他
先要了點心來,一上口就是五六碟。然后才問:“四爺,吃酒要什么菜?”蔣爺隨
便要了,毫不介意——總在得病的軍官身上。
    少時,見堂官端著一盤熱騰騰香噴噴的鯉魚,往后面去了。蔣爺他卻悄悄跟在
后面。多時轉(zhuǎn)身回來,不由笑容滿面。龍濤問道:“四爺酒也不喝,飯也不吃,如
何這等發(fā)笑?”蔣爺?shù)溃骸吧贂r你自然知道。”便把那堂官喚近前來,問道:“這
軍官來了幾日了?”堂官道:“連今日四天了。”蔣爺?shù)溃骸八麃頃r可曾有病么?”
堂官道:“來時卻是好好的。只因前日晚上出店賞月,于四鼓方才回來,便得了病。
立刻叫我們伙計三兩個到三處打藥,惟恐一個藥鋪趕辦不來。我們想著軍官爺必是
緊要的癥候,因此擋槽兒的、更夫,連小人分為三下里,把藥抓了來。小人要與軍
官爺煎,他不用。小人見他把那三包藥中揀了幾味先噙在口內(nèi),說道:‘你們?nèi)グ伞?br /> 有了藥,我就無妨礙了。明早再來,我還有話說呢。’到了次日早起,小人過去一
看,見那軍官爺病就好了,賞了小人二兩銀子買酒吃。外又交付小人一個錁子,叫
小人務(wù)必的多找?guī)孜不铛庺~來,說:“我這病非吃活鯉魚不可。’因此昨日出去了
二十多里路,方找了幾尾魚來。軍官爺說:‘每日早飯只用一尾,過了七天后,便
隔兩三天再吃,也就無妨了。’也不知這軍官爺?shù)玫氖裁床 !笔Y爺聽了,點了點
頭,叫堂官且溫酒去,自己暗暗躊躇道:“據(jù)堂官說來,我二哥前日夜間得病。不
消說了,這是在鐵嶺觀受了暗器,趕緊跑回來了。怨得龍濤他說:‘剛趕到,那人
不知如何越墻走了。’只是叫人兩三處打藥,難道這暗器也是毒藥味的么’不然,
如何叫人兩三處打藥。這明是秘不傳方之意。二哥呀,二哥,你過于多心了,一個
方兒什么要緊,自己性命也是當(dāng)耍的。當(dāng)初大哥勸了多少言語,說:‘為人不可過
毒了。似乎這些小家伙稱為暗器,已然有個暗字,又用毒藥味飽,豈不是狠上加狠
呢。如何使得?’誰知二哥再也不聽,連解藥兒也不傳人,不想今日臨到自己頭上,
還要細(xì)心,不肯露全方兒。如此看來,二哥也太深心了。”又一轉(zhuǎn)想,暗說:“不
好。當(dāng)初在文光樓上我誆藥之時,原是兩九全被我盜去。如今二哥想起來,叫他這
般費事,未嘗不恨我,罵我,也就未必肯認(rèn)我呢。”想到此,只急的汗流滿面。
    龍濤在旁,見四爺先前歡喜,到后來沉吟納悶,此時竟自手足失措,便問道:
“四爺,不吃不喝,到底為著何事?何不對我說說呢?”蔣爺嘆氣道:“不為別的,
就只為我二哥。”龍濤道:“二爺在那里?”蔣爺?shù)溃骸熬驮谶@店里后面呢。”龍
濤忙道:“四爺,大喜!這一見了二爺,又完官差,又全朋友義氣,還猶豫什么呢?”
說著話,堂官又過來。蔣爺喚住,道:“伙計,這得病的軍官可容人見么?”堂官
開言說道:“爺若不問,小人也不說。這位軍官爺一進(jìn)門,就囑咐了。他說:‘如
有人來找,須問姓名。獨有個姓蔣的,他若找來,就回復(fù)他說,我不在這店里。’”
四爺聽了,便對龍濤道:“如何?”龍濤聞聽,便不言語了。蔣爺又對堂官道:
“此時軍官的鯉魚大約也吃完了。你作為取家伙去,我悄悄的跟了你去。到了那里,
你合軍官說話兒,我做個不期而遇。倘若見了,你便溜去,我自有道理。”堂官不
能不應(yīng)。蔣爺別了龍濤,跟著堂官,來到后面院子之內(nèi)。
    不知二人見了如何,下回分曉。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8
且說蔣爺跟了堂官來到院子之內(nèi),只聽堂官說道:“爺上吃著這魚可配口么?
如若短什么調(diào)和,只管吩咐,明早叫灶上的多精點心。”韓爺?shù)溃骸昂芎茫挥梅?br /> 咐了,調(diào)和的甚好。等我好了,再謝你們吧。”堂官道:“小人們理應(yīng)伺候,如何
擔(dān)的起謝字呢。”
    剛說到此,只聽院內(nèi)說道:“哎喲,二哥呀!你想死小弟了。”堂官聽罷,端
起盤子,往外就走。蔣四爺便進(jìn)了屋內(nèi),雙膝跪倒。韓爺一見翻轉(zhuǎn)身,面向里而臥,
理也不理。蔣爺哭道:“二哥,你惱小弟,小弟深知。只是小弟委曲也要訴說明白
了,就死也甘心的。當(dāng)初五弟所做之事,自己逞強(qiáng)逞能,不顧國家法紀(jì),急的大哥
無地自容。若非小弟看破,大哥早已縊死在龐府墻外了。二哥,你老知道么?就是
小弟離間二哥,也有一番深心。凡事皆是老五作成,人人皆知是錦毛鼠的能為,并
不知有姓韓的在內(nèi)。到了歸結(jié),二哥卻跟在里頭打這不明不白的官司,豈不弱了徹
地鼠之名呢?再者小弟附和著大哥,務(wù)必要拿獲五弟,并非忘了結(jié)義之情,這正是
救護(hù)五弟之意。二哥難道不知他做的事么?若非遇見包恩相與諸相好,焉能保的住
他毫無傷損,并且得官授職?又何嘗委屈了他呢。你我弟兄五人自陷空島結(jié)義以來,
朝夕聚首,原想不到有今日。既有今日,我四人都受皇恩,相爺提拔,難道就忘卻
了二哥么?我兄弟四人在一處已經(jīng)哭了好幾場。大哥尤為傷懷,想念二哥。實對二
哥說吧,小弟此番前來,一來奉旨?xì)J命,二來包相鈞渝,三來大哥的分派。故此裝
模作樣,扮成這番光景,遍處找尋二哥。小弟原有一番存心,若是找著了二哥固好;
若是尋不著時,小弟從此也就出家,做個負(fù)屈含冤的老道罷了。”說到此,抽抽噎
噎的哭了起來。他卻偷著眼看韓彰,見韓爺用巾拍抹臉,知是傷了心了,暗道:
“有點活動了。”復(fù)又說道:“不想今日在此遇見二哥。二哥反惱小弟,豈不把小
弟一番好心,倒埋沒了?總而言之,好人難作。小弟既見了二哥,把曲折衷腸訴明,
小弟也不想活著了,隱跡山林,找個無人之處,自己痛哭一場,尋個自盡罷了。”
說到此,聲咽音啞,就要放聲。
    韓爺那里受得,由不得轉(zhuǎn)過身來道:“你的心,我都知道了。你言我行事太毒,
你想想你做的事,未嘗不狠。”蔣爺見韓爺轉(zhuǎn)過身來,知他心意已回,聽他說:
“做事大狠”,便急忙問道:“不知小弟做什么狠事了?求二哥說明。”韓爺?shù)溃?br /> “你誆我藥,為何將兩丸俱備拿去,致令我昨日險些兒喪了性命?這不是做事太狠
么?”蔣爺聽了,“噗哧”一聲笑了,道:“二哥若為此事惱我恨我,這可錯怪小
弟了。你老自想想,一個小荷包兒有多大地方,當(dāng)初若不將二丸藥掏出,如何裝的
下那封字柬呢?再者,小弟又不是未卜先知,能夠知道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我二
哥受藥縹,必要用此解藥。若早知道,小弟偷時也要留個后手兒,預(yù)備給二哥救急
幾,也省的你老恨我咧。”韓爺聽了也笑了,伸手將蔣爺拉起來,問道:“大哥三
弟五弟可好?”蔣爺?shù)溃骸岸己谩!闭f畢,就在炕邊上坐了。彼此提起前情,又傷
感了一回。
    韓爺便說:“與花蝶比較,他用閃身計,是我一時忽略,故此受了他的毒鏢,
幸喜不重。趕回店來,急忙配藥,方能保得無事。”蔣爺聽了,方才放心,也將鐵
嶺觀遇見胡和泄機(jī),小弟只當(dāng)是二哥被擒,誰知解救的卻是龍濤;如何刺死吳道成,
又如何反手刺傷了花蝶,他在鋼刺下逃脫的話,說了一遍。韓爺聽了歡喜無限,道:
“你這一刺,雖未傷他的性命,然而多少劃他一下,一來驚他一驚,二來也算報了
一鏢之仇了。”
    二人正在談?wù)摚雎犕饷孢M(jìn)來一人,撲翻身就給韓爺叩頭,倒把韓爺嚇了一跳。
蔣爺連忙扶起,道:“二哥,此位便是捕快頭目龍濤龍二哥。”韓二爺?shù)溃骸熬醚觯?br /> 久仰。恕我有賤恙,不能還禮。”龍濤道:“小人今日得遇二員外,實小人之萬幸。
務(wù)懇你老人家早早養(yǎng)好貴體,與小人報了殺兄之仇,這便是愛惜龍濤了。”說罷,
淚如雨下。蔣爺?shù)溃骸褒埗纾阒还芊判摹N业榷绾昧耍眢w強(qiáng)健,必拿花賊
與今兄報仇。我蔣平也是要助拿此賊的。”龍濤感謝不已。從此蔣爺服侍韓爺,又
有龍濤幫著,更覺周到。鬧了不多幾日,韓爺傷痕已愈,精神復(fù)元。
    一日,三人正在吃飯之時,卻見夜星子馮七滿頭是汗,進(jìn)來說道:“方才打二
十里堡趕到此間,已然打聽明白,姓花的因吃了大虧,又兼本縣出票捕緝甚緊,到
處有線,難以住居,他竟逃往信陽,投奔鄧家堡去了。”龍濤道:“既然如此,只
好趕到信陽,再作道理。”便叫馮七參見了二員外,也就打橫兒坐了,一同吃畢飯。
    韓爺問蔣爺?shù)溃骸八牡埽耸氯绾螀^(qū)處?”蔣爺?shù)溃骸盎ǖ@廝萬惡已極,斷
難容留。莫若二哥與小弟同上信陽將花蝶拿獲,一來除了惡患,二來與龍兄報了大
仇,三來二哥到開封也覺有些光彩。不知二哥意下如何?”韓爺點頭,道:“你說
的有理。只是如何去法呢?”蔣澤長道:“二哥仍是軍官打扮,小弟照常道士形容。”
龍濤道:“我與馮七做個小生意,臨期看勢作事。還有一事,我與歐陽爺丁大官人
原有舊約。如今既上信陽,須叫馮七到茉花村送信才是,省得他們二位徒往灶君祠
奔馳。”夜星子聽了,滿口應(yīng)承,定準(zhǔn)在誅龍橋西河神廟相見。龍濤又對韓蔣二人
道:“馮七這一去尚有幾天工夫。明日我先趕赴信陽,容二員外多將養(yǎng)幾日。就是
你們二位去時,一位軍官,一位道者,也不便同行,只好俱在河神廟會齊便了。”
蔣爺深以為是,計議已定,夜星子收拾收拾,立刻起身,竟然奔茉花村而來。
    且言北俠與丁大爺來到茉花村,盤桓了幾日,真是義氣相投,言語投機(jī)。一日
提及花蝶,三人便要赴灶君祠之約。兆蘭兆蕙進(jìn)內(nèi)稟明了老母。丁母關(guān)礙著北俠,
不好推托。老太太便立了一個主意,連忙吩咐廚房預(yù)備送行的酒席,明日好打發(fā)他
等起身。北俠與丁氏弟兄歡天喜地,收拾行李,分派人跟隨,忙亂了一天。到了掌
燈時,飲酒吃飯。
    直到二鼓,剛?cè)挥猛炅孙垼鲆娧经h(huán)報來道:“老太太方才說身體不爽,此時
已然歇下了。”丁氏弟兄聞聽,連忙跑到里面看視,見老太太在帳子內(nèi),面向里和
衣而臥。問之不應(yīng)。半晌方說:“我這是無妨的,你們干你們的去。”丁氏弟兄那
里敢挪寸步,伺候到四鼓之半,老太太方解衣安寢。二人才暗暗出來,來到待客廳。
誰知北俠聽說丁母欠安,也不敢就睡,獨自在那里果等音信。見了丁家弟兄出來,
便問:“老伯母因何欠安?”大爺?shù)溃骸凹夷赣心隁q之人,往往如此,反累吾兄掛
心,不得安眠。”北俠道:“你我知己兄弟,非比外人家,這有什么呢。”丁二爺
道:“此時家母業(yè)已安歇,吾兄可以安置吧。明日還要走路呢。”北俠道:“劣兄
方才細(xì)想,此事也沒甚要緊,二位賢弟原可以不必去。何況老伯母今日身體不爽呢。
就是再遲兩三日,也不為晚。總是老人家要緊。”丁氏昆仲連連稱:“是。且到明
日再看。”彼此問了安置,弟兄二人仍上老太太那里去了。
    到了次日,丁大爺先來到廳上,見北俠剛?cè)皇嵯础W陽爺先問道:“伯母后半
夜可安眠否?”兆蘭道:“托賴兄長庇蔭,老母后半夜頗好。”正說話間,兆蕙亦
到,便問北俠:“今日可起身么?”北俠道:“尚在未定。等伯母醒時,看老人家
的家景,再做道理。”忽見門上莊丁進(jìn)來,稟道:“外面有人姓馮的,要求見歐陽
爺丁大爺。”北俠道:“他來的很好,將他叫進(jìn)來。”莊丁回身,不多時見一人跟
莊丁進(jìn)來,自說道:‘小人夜星子馮七參見。”丁大爺問道:“你從何處而來?”
馮七便將龍濤追下花蝶,觀中遭擒;如何遇蔣爺搭救,刺死吳道成,驚走花蝶;又
如何遇見韓二爺;現(xiàn)今打聽明白,花沖逃往信陽,大家俱定準(zhǔn)在誅龍橋西河神廟相
見的話,述說了一回。北俠道:“你幾時回去?”馮七道:“小人特特前來送信,
還要即刻趕到信陽,同龍二爺探聽花蝶的下落呢。”丁大爺?shù)溃骸凹热绱耍膊槐?br /> 留你。”回頭吩咐莊丁,取二兩銀子來賞與馮七。馮七叩謝道:“小人還有盤費,
大官人如何又賞許多。如若沒有什么吩咐,小人也就要走了。”又對北俠道:“爺
們?nèi)r,就在誅龍橋西河神廟相見。”北俠道:“是了。我知道了。那廟里方丈慧
海我是認(rèn)得的,手談是極高明的。”馮七聽了,笑了一笑,告別去了。
    誰知他們這里說話,兆蕙已然進(jìn)內(nèi)看視老太太出來。北俠問道:“二弟,今日
伯母如何?”丁二爺?shù)溃骸胺讲乓蔡嫖嵝终埩税擦恕<夷刚f:‘多承掛念!’老人
家雖比昨日好些,只是精神稍減。”北俠道:“莫怪劣兄說。老人家既然欠安,二
位賢弟斷斷不可遠(yuǎn)離。況此事也沒甚要緊。依我的主意,竟是我一人去到信陽,一
來不至失約,二來我會同韓蔣二人再加上龍濤幫助,也可以敵的住姓花的了。二位
賢弟以為何如?”兆蘭兆蕙原因老母欠安,不敢遠(yuǎn)離,今聽北俠如此說來,連忙答
道:“多承仁兄指教。我二人惟命是從。待老母大愈后,我二人再趕赴信陽就是。”
北俠道:“那也不必。即便去時,也不過去一人足矣。總要一位在家伺候伯母要緊。”
丁家弟兄點頭稱“是”。早見伴當(dāng)擦抹舊椅,調(diào)開座位,安放杯著,擺上豐盛的酒
席。這便是了母吩咐預(yù)備餞行的。酒飯已畢,北俠提了包裹,彼此珍重了一番,送
出莊外,執(zhí)手分別。
    不言丁氏昆仲回莊,在家奉母。單說北俠出了茉花村,上了大路,竟奔信陽而
來。沿途觀覽山水,一日來到信陽境界,猛然想起人人都說誅龍橋下有誅龍劍。
‘哦雖然來過,并未賞玩。今日何不順便看看,也不枉再游此地一番。”想罷,來
到河邊泊船之處雇船。船家迎將上來,道:“客官要上誅龍橋看古跡的么?待小子
伺候爺上賞玩一番,何如?”北俠道:“很好。但不知要多少船價?須要說明。”
船家道:“有甚要緊。只要客官暢快喜歡了,多賞些就是了。請問爺上是獨游,還
是要會客呢?可要火食不要呢?”北俠道:“也不會客,也不要火食,獨自一人要
游玩游玩,把我渡過橋西,河神廟下船,便完事了。”船家聽了,沒有什么想頭,
頓時怠兒慢兒的道:“如此說來,是要單座兒了。我們從早晨到此時,并沒開張。
爺上一人,說不得走這一遭兒吧。多了也不敢說,破費爺上四兩銀子吧。”俗語說
的,“車船店腳牙”,極是難纏的,他以為拿大價兒把歐陽爺難住,就拉倒了。
    不知北俠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8
且說北俠他乃揮金似土之人,既要遣興賞奇,慢說是四兩,就是四十兩也是肯
花的。想不到這個船家要價兒,竟會要在圈兒里頭了。
    北俠道:“四兩銀子有甚要緊。只要淹看了誅龍劍,俺便照數(shù)賞你。”船家聽
了,又立刻精神百倍,滿面堆下笑來,奉承道:“小人看爺上是個慷慨憐下的,只
要看看古跡兒,那在我們窮小子身上打算盤呢。伙計快搭跳板,攙爺上船。——到
底靈便著些兒呀,吃飽了就發(fā)呆。”北俠道:“不用忙,也不用攙,俺自己會上船。”
看跳板搭平穩(wěn)了,略一墊步,輕輕來到船上。船家又囑咐道:“爺上坐穩(wěn)了。小人
就要開船了。”北俠道:“俺曉得。只是纖繩要拉的慢著些兒,俺還要沿路觀看江
景呢。”船家道:“爺上放心。原為的是游玩,忙什么呢。”說罷,一篙撐開,順
流而下,奔到北岸。纖夫套上纖板,慢慢牽曳。船家掌舵,北俠坐在舟中,清波蕩
漾,蘆花飄揚,襯著遠(yuǎn)山聳翠,古木撐青。一處處野店鄉(xiāng)村,炊煙直上;一行行白
鷗秋雁,掠水頻繁。北俠對此三秋之景,雖則心曠神恰,難免幾番浩嘆,想人生光
陰迅速,幾輩英雄,而今何在?
    正在觀覽嘆惜之際,忽聽船家說道:“爺上請看,那邊影影綽綽便是河神廟的
旗桿。此處離誅龍橋不遠(yuǎn)了。”北俠聽了,便要看古人的遺跡。“不知此劍是何寶
物?不料我今日又得瞻仰瞻仰。”早見船家將篙一撐蕩開,悠悠揚揚,竟奔誅龍橋
而來,到此水勢急溜,毫不費力,已從橋孔過去。北俠兩眼左顧右盼,竟不見寶劍
懸于何處。剛?cè)灰獑枺灰姶褦n住,便要拉纖上河神廟去。
    北俠道:“你等且慢。俺原為游賞誅龍劍而來。如今并沒看見劍在那里,如何
就上河神廟呢?”船家道:“爺上才從橋下過,寶劍就在橋的下面,如何不玩賞呢?”
北俠道:“方才左瞧右瞧,兩旁并沒有懸掛寶劍,你叫我玩賞什么呢?”船家聽了,
不覺笑道:“原來客官不知古跡所在之處。難道也沒聽見人說過么?”北俠道:
“實實沒有聽見過。到了此時,倒要請教。”船家道:“人人皆知:‘誅龍橋,誅
龍劍。若要看,須仰面。’爺上為何不往上看呢?”北俠猛省,也笑道:“俺倒忘
了,竟沒仰面觀看。沒奈何,你等還將船撥轉(zhuǎn)。俺既到此,再沒有不看看之理。”
船家便有些作難道:“此處水急溜,而且回去是逆水。我二人又得出一身汗,豈不
費工夫呢?”北俠心下明白,便道:“沒甚要緊。俺回來加倍賞你們就是了。”船
家聽了,好生歡喜,便叫:“伙計,多費些氣力吧。爺上有加倍賞呢。”二人踴躍
非常,用篙將船往回?fù)纹稹?br />     果然逆水難行,多大工夫,方到了橋下。北俠也不左右顧盼,惟有仰面細(xì)細(xì)觀
瞧。不看則可,看了時未免大掃其興。你道什么誅龍劍?原來就在橋下石頭上面刻
的一把寶劍,上面有模模糊糊幾個蝌蚪篆字,真是耳聞不如眼見。往往以訛傳訛,
說的奇特而又奇特,再遇個探奇好占的人,恨不得頓時就要看看,及至身臨其境,
只落得“原來如此”四個大字,毫無一點的情趣。
    就是北俠,他乃行俠作義之人,南北奔馳,什么美景沒有看過。今日為個誅龍
劍,白白的花了八兩頭,他算開了眼了,可瞧見石頭上刻的暗八仙了。你說可笑不
可笑?
    又遇船家纖夫不懂眼,使著勁兒撐住了船,動也不動。北俠問道:“為何不走?”
船家道:“爺上賞玩盡興,小人聽吩咐方好開船。”北俠道:“此劍不過一目了然,
俺已盡興了。快開船吧!咱們上河神廟去吧。”他二人復(fù)又撥轉(zhuǎn)船頭,一直來到河
神廟下船。北俠在兜肚內(nèi)掏出一個錁子,又加上多半個,合了八兩之?dāng)?shù),賞給船家
去了。
    北俠來到廟內(nèi),見有幾個人圍繞著一個大漢。這大漢地下放著一個笸蘿,口中
說道:“俺這煎餅,是真正黃米面的,又有蔥,又有醬,咬一口,噴鼻香。趕熱呀,
趕熱。”旁邊也有買著吃的。再細(xì)看大漢時,卻是龍濤。北俠暗道:“他敢則早來
了。”便上前故意的問道:“伙計,借光問一聲。”龍濤抬頭見是北俠,他卻笑嘻
嘻的說道:“客官,你問什么?”北俠道:“這廟內(nèi)可有閑房?俺要等一個相知的
朋友。”龍濤道:“巧咧,對勁兒。俺也是等鄉(xiāng)親的,就在這廟內(nèi)落腳兒。俺是知
道的,這廟內(nèi)閑房多著咧。好體面屋子,雪洞兒似的,俺就是住不起。俺合廟內(nèi)的
老道在廚房里打通腿兒。沒有什么營生,就在柴鍋里攤上了幾張煎餅,作個小買賣。
你老趁熱,也鬧一張嘗嘗,包管噴鼻香。”北俠笑道:“不用。少時你在廟內(nèi),攤
幾張新鮮的我吃。”龍濤道:“是咧。俺賣完了這個,再給你老攤幾張去。你老要
找這廟內(nèi)當(dāng)家的,他叫慧海,是個一等一的人兒,好多著咧。”北俠道:“承指教
了。”轉(zhuǎn)身進(jìn)廟,見了慧海,彼此敘了闊情。本來素識,就在東廂房住下。到了下
晚,北俠卻暗暗與龍濤相會,言花蝶并未見來。就是韓蔣二位也該來了,等他們到
來再做道理。
    這日北俠與和尚在方丈里下棋,忽見外面進(jìn)來一位貴公于,衣服華美,品貌風(fēng)
流,手內(nèi)提定馬鞭,向和尚執(zhí)手。慧海連忙問訊。小和尚獻(xiàn)茶,說起話來。原是個
武生,姓胡,特來暫租寓所,訪探相知的。北俠在旁細(xì)看,此人面上一團(tuán)英氣,只
是二目光芒,甚是不佳,暗道:“可惜這樣人物,被這雙眼帶累壞了,而且印堂帶
煞,必是不良之輩。”正在思索,忽聽外面嚷道:“王弟二的,王弟二的。”說著
話,扒著門,往里瞧了瞧北俠,看了看公于。北俠早已看見是夜星子馮七。
    小和尚迎出來道:“你找誰?”馮七道:“俺姓張行三,找俺鄉(xiāng)親王弟二的。”
小和尚說:“你找賣煎餅的王二呀。他在后面廚房里呢。你從東角門進(jìn)去,就瞧見
廚房了。”馮七道:“沒狗呀?”小和尚道:“有狗,也不怕,鎖著呢。”馮七抽
身往后去了。
    這里貴公子已然說明,就在西廂房暫住,留下五兩定銀,回身走了,說:“遲
會兒再來。”慧海送了公子回來,仍與北俠終局。北俠因記念著馮七,要問他花蝶
的下落,胡亂下完。那盤棋卻輸與慧海七子。站起身來,回轉(zhuǎn)東廂房,卻見龍濤與
馮七說著話,出廟去了。
    北俠連忙做散步的形景,慢慢的來到廟外,見他二人在那邊大樹下說話。北俠
一見,暗暗送目,便往東走,二人緊緊跟隨。到了無人之處,方問馮七道:“你為
何此時才來?”馮七道:‘叫。人自離了茉花村,第三日就遇見了花蝶。誰知這廝
并不按站走路,二十里也是一天,三十里也是一天。他到處拉攏,所以遲到今日。
他也上這廟里來了。”北俠道:“難道方才那公子,就是他么?”馮七道:“正是。”
北俠說:“怨不的。我說那樣一個人,怎么會有那樣的眼光呢?原來就是他呀。怨
不的說姓胡,其中暗指著蝴蝶呢。只是他到此何事?”馮七道:“這卻不知。就是
昨晚在店內(nèi),他合店小二打聽小丹村來著,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北俠又問韓蔣二
位。馮七道:“路上卻未遇見,想來也就該到了。”龍濤道:“今日這廝既來到此,
歐陽爺想著如何呢?”北俠道:“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大家防備著就是了。”說罷,
三人分散,仍然歸到廟中。
    到了晚間,北俠屋內(nèi)卻不點燈,從暗處見西廂房內(nèi)燈光明亮。后來忽見燈影一
晃,仿佛蝴蝶兒一般。又見“噗”的一聲,把燈吹滅了。北俠暗道:“這廝又要鬧
鬼了。倒要留神。”遲不多會,見格扇略起一縫,一條黑線相似,出了門,背立片
時,原來是帶門呢。見他腳尖滑地,好門道,好靈便,“突”“突”往后面去了。
北俠暗暗夸獎:“可惜這樣好本事!為何不學(xué)好?”連忙出了東廂房,由東角門輕
輕來到后面。見花蝶已上墻頭,略一轉(zhuǎn)身,落下去了。北俠趕到,飛身上墻,往下
一望,卻不見人。連忙縱下墻來,四下留神,毫無蹤跡,暗道:“這廝好快腿!果
然本領(lǐng)不錯。”見那邊樹上落下一人,奔向前來。北俠一見,卻是馮七。又見龍濤
來道:“小子好快腿,好快腿!”三人聚在一處,再也測度不出花蝶往那里去了。
    北俠道:“莫若你我仍然埋伏在此,等他回來。就怕他回來不從此走。”馮七
道:“此乃必由之地,白晝已瞧明白了。不然,我與龍二爺怎會專在此處等他呢?”
北俠道:“既如此,你仍然上樹。龍頭領(lǐng)你就在僑根之下,我在墻內(nèi)等他。里外夾
攻,再無不成功之理。”馮七聽了,說:“很好,就是如此。我在樹上瞭高,如他
來時,拋磚為號。”三人計議已定,內(nèi)外埋伏。
    誰知等了一夜,卻不見花沖回來。天已發(fā)曉,北俠來到前面,開了山門,見龍
濤與馮七來了。彼此相見,道:“這廝那里去了?”于是同到西廂房,見格扇虛掩。
到了屋內(nèi)一看,見北間床上有個小小包裹。打開看時,里面只一件花氅官靴與公子
巾。北俠叫馮七拿著奔方丈而來。
    早見慧海出來,迎面問道:“你們?nèi)蝗绾纹鸬倪@般早?”北俠道:“你丟了
人了。你還不曉得嗎?”和尚笑道:“我出家人吃齋念佛,恪守清規(guī),如何會丟人?
別是你們?nèi)挥辛耸裁垂实淞税桑俊饼垵溃骸罢媸菐煾祦G了人咧。我三人都替師
傅找了一夜。”慧海道:“王二,你的口音如何會改了呢、’馮七道:“他也不姓
王,我也不姓張。”和尚聽了,好生詫異。北俠道:“師傅不要驚疑,且到方丈細(xì)
談。”大家來到屋內(nèi),彼此就座。
    北俠方將龍濤馮七名姓說出:“昨日租西廂房那人,也不姓胡,他乃作孽的惡
賊花沖,外號花蝴蝶。我們俱是為訪拿此人,到你這里。”就將夜間如何埋伏,他
自從二更去后至今并未回來的話,說了一遍。慧海聞聽吃了一驚,連忙接過包裹,
打開一看,內(nèi)有花氅一件、官靴、公子巾,別無他物。又到西廂房內(nèi)一看,床邊有
馬鞭子一把,心中驚異非常,道:“似此如之奈何?”
    未知后文,下回分曉。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8
且說紫髯伯聽和尚之言,答道:“這卻無妨。他決不肯回來了,只管收起來吧。
——我且問你,聞得此處有個小丹村,離此多遠(yuǎn)?”慧海道:“不過三四里之遙。”
北俠道:“那里有鄉(xiāng)紳富戶以及庵觀娼妓無有呢?”和尚道:“有庵觀,并無娼妓。
那里不過是個莊村,并無鎮(zhèn)店。若論鄉(xiāng)紳,卻有個勾鄉(xiāng)宦,因告終養(yǎng)在家,極其孝
母,家道殷實。因為老母吃齋念佛,他便蓋造了一座佛樓,畫棟雕梁,壯觀之甚。
慢說別的,就只他那寶珠海燈,便是無價之寶。上面用珍珠攢成纓絡(luò),排穗俱有寶
石鑲嵌。不用說點起來照徹明亮,就是平空看去也是金碧交輝,耀人二目。那勾員
外只要討老母的喜歡,自己好善樂施,連我們廟里一年四季皆是有香資布施的。”
北俠聽了,便對龍濤道:“聽師傅之言卻有可疑。莫若馮七你到小丹村暗暗探聽一
番,看是如何?”馮七領(lǐng)命,飛也似的去了。龍濤便到廚房收拾飯食。北俠與和尚
閑談。
    忽見外面進(jìn)來一人,軍官打扮,金黃面皮,細(xì)條身子,另有一番英雄氣概,別
具一番豪杰精神。和尚連忙站起相迎。那軍官一眼看見北俠,道:“足下莫非歐陽
兄么?”北俠道:‘叫。弟歐陽春。尊兄貴姓?”那軍官道:“小弟韓彰,久仰仁
兄,恨不一見,今日幸會。仁兄幾時到此?”北俠道:“弟來三日了。”韓弟道:
“如此說來,龍頭領(lǐng)與馮七他二人也早到了。”北俠道:“龍頭領(lǐng)來在小弟之先,
馮七是昨日才來。”韓爺?shù)溃骸暗芤蛴行№Γ鄬B(yǎng)了幾日,故爾來遲,叫吾兄在
此耐等,多多有罪。”說著話,彼此就座。卻見龍濤從后面出來,見了韓爺,便問:
“四爺如何不來?”韓爺?shù)溃骸半S后也就到了。因他道士打扮,故在后走,不便同
行。”
    正說之間,只見夜星子笑吟吟回來,見了韓彰,道:“二員外來了么。來的正
好,此事必須大家商議。”北俠問道:“你打聽的如何?”馮七道:“歐陽爺料事
如見。小人到了那里細(xì)細(xì)探聽,原來這小于昨晚真?zhèn)到小丹村去了。不知如何被人
拿住,又不知因何連傷二命,他又逃脫走了。早間勾鄉(xiāng)宦業(yè)已呈報到官,還未出簽
緝捕呢。”大家聽了,測摸不出,只得等蔣爺來再做道理。
    你道花蝶因何上小丹村?只因他要投奔神手大圣鄧車,猛然想起鄧車生辰已近,
素手前去,難以相見。早已聞得小丹村勾鄉(xiāng)宦家有寶珠燈,價值連城。莫若盜了此
燈,獻(xiàn)與鄧車,一來祝壽,二來自覺有些光彩。這全是以小人待小人的形景。他那
里知道此燈有許多的蹊蹺。
    二更離了河神廟,一直奔到小丹村,以為馬到成功,伸手就可拿來。誰知到了
佛樓之上,見寶燈高懸,內(nèi)注清油,明晃晃明如白晝。卻有一根鎖鏈,上邊檁上有
環(huán),穿過去,將這一頭兒壓在鼎爐的腿下。細(xì)細(xì)端詳,須將香爐挪開,方能提住鎖
鏈,系下室燈。他便挽袖掖衣,來至供桌之前,舒開雙手,攥住爐耳,運動氣力往
上一舉。只聽吱的一聲,這鼎爐競跑進(jìn)佛龕去了。爐下桌子上卻露出一個窟窿。系
寶燈的鏈子也跑上房柁去了。花蝶暗說:“奇怪!”正在發(fā)呆,從桌上窟窿之內(nèi)探
出兩把撓鉤,周周正正將兩膀扣住。花蝶一見不由的著急,兩膀才待掙扎。又聽下
面“吱”“吱”“吱”“吱”連聲響亮,覺的撓鉤約有千斤沉重,往下一勒,花賊
再也不能支持,兩手一松,把兩膀扣了個結(jié)實。他此時是手兒扶著,脖兒伸著,嘴
兒拱著,身兒探著,腰兒哈著,臀兒蹶著,頭上蝴蝶兒顫著,腿兒躬著,腳后跟兒
蹺著,膝蓋兒合著,眼子是撅著,真是福相樣兒!
    誰知花蝶心中正在著急,只聽下面“嘩啷”“嘩啷”鈴鐺亂響,早有人嚷道:
“佛樓上有了喊了!”從胡梯上來了五六個人,手提繩索,先把花蝶攏住。然后主
管拿著鑰匙,從佛桌旁邊入了簧,“吱噔”“吱噔”一擰,隨擰隨松,將撓鉤解下,
七手八腳,把花蝶捆住了,推擁下樓。主管吩咐道:“夜已深了,明早再回員外吧。
你等拿賊有功,俱各有賞。方才是誰的更班兒?”卻見二人說道:“是我們倆的。”
主管一看,是汪明吳升,便道:“很好。就把此賊押在你們更樓之上,好好看守。
明早我單回員外,加倍賞你們兩個。”又吩咐幫拿之人道:“你們一同送到更樓,
仍按次序走更巡邏,務(wù)要小心。”眾人答應(yīng),俱奔東北更樓上安置妥當(dāng),各自接撥
走更去了。
    原來勾鄉(xiāng)宦莊院極大,四角俱有更樓。每樓上更夫四名,輪流巡更,周而復(fù)始。
如今汪明吳升拿賊有功,免其坐更,叫他二人看賊。他二人興興頭頭,喜歡無限,
看著花蝶道:“看他年輕輕的,什么干不得,偏要做賊。——還要偷寶燈。那個燈
也是你偷的?為那個燈,我們員外費了多少心機(jī),好容易安上消息。你就想偷去咧!”
正在說話,忽聽下面叫道:“主管叫你們?nèi)ヒ粋人呢。”吳升道:“這必是先賞咱
們點酒兒吃食。好兄弟,你辛苦辛苦去一趟吧。”汪明道:“我去。你好生看著。”
他回身便下樓去了。吳升在上面,忽聽“噗嗵”一聲,便問道:“怎么咧?栽倒咧。
沒喝就醉。……”話未說完,卻見上來一人,凹面金腮,穿著一身皂衣,手持鋼刀。
吳升才要嚷,只聽“(口克)嚓”,頭已落地。那人忽的一聲,跳上炕來,道:“朋
友,俺乃病太歲張華,奉了鄧大哥之命,原為珠燈而來。不想你已入圈套,待俺來
救你。”說罷,挑開繩索,將花蝶背在身上,逃往鄧家堡鄧車那里去了。
    乃至走更人巡邏至此,見更樓下面躺著一人,執(zhí)燈一照,卻是汪明,被人殺死。
這一驚非小,連忙報與主管,前來看視。便問:“吳升呢?”更夫說:“想是在更
樓上面呢。”一疊連聲喚道:“吳升,吳升!”那里有人答應(yīng)。大家說:“且上去
看看。”一看——罷咧!見吳升真是無生了,頭在一處,下在一處,炕上挑的繩系
不少,賊已不知去向。主管看了這番光景,也著了慌,也顧不的夜深了,連忙報與
員外去了。員外聞聽,急起來看,又細(xì)問了一番,方知道已先在佛樓上拿住一賊,
因夜深未敢稟報。員外痛加申飭,言此事焉得不報。縱然不服,也該派人四下搜尋
一回,更樓上多添人看守,不當(dāng)如此粗心誤事。主管后悔無及,惟有伏首認(rèn)罪而已。
    勾鄉(xiāng)宦無奈,只得據(jù)實稟報:如何拿獲鬢邊有蝴蝶的大盜,如何派人看守,如
何更夫被殺大盜逃脫的情節(jié),一一寫明,報到縣內(nèi)。此事一吵嚷,誰人不知,那個
不曉。因此馮七來到小丹村,容容易易把此事打聽回來。
    大家聽了,說:“等四爺蔣平來時,再做道理。”果然是日晚間,蔣爺趕到。
大家彼此相見了,就把花蝶之事述說一番。蔣澤長道:“水從源流樹從根。這廝既
然有投鄧車之說,還須上鄧家堡去找尋。誰叫小弟來遲,明日小弟就到鄧家堡探訪
一番。可有一層,如若掌燈時小弟不回來,說不得眾位哥哥們辛苦辛苦,趕到鄧家
堡方妥。”眾人俱各應(yīng)允。飲酒敘話,吃畢晚飯,大家安息,一宿不提。
    到了次日,蔣平仍是道家打扮,提了算命招子,拿上漁鼓簡板,竟奔鄧家堡而
來。誰知這日正是鄧車生日。蔣爺來到門前,踱來踱去,恰好鄧車送出一人來,卻
是病太歲張華,因昨夜救了花蝶,聽花蝶說,近來霸王莊馬強(qiáng)與襄陽王交好,極其
親密,意欲邀同鄧車前去。鄧車聽了滿心歡喜,就叫花沖寫了一封書信,特差張華
前去投遞。不想花蝶也送出來,一眼瞧見蔣平,兜的心內(nèi)一動,便道:“鄧大哥,
把那唱道情的叫進(jìn)來,我有話說。”鄧車即吩咐家人,把那道者帶進(jìn)來。蔣四爺便
跟定家丁進(jìn)了門,見廳上鄧車花沖二人上坐。花沖不等鄧車吩咐,便叫家人快把那
老道帶來。鄧車不知何意。
    少時,蔣四爺步上臺階,進(jìn)入屋內(nèi),放下招子漁鼓板兒,從從容容的稽首,道:
“小道有禮了。不知施主喚進(jìn)小道,有何吩咐?”花沖說:“我且問你,你姓什么?”
蔣平道:“小道姓張。”花沖說:“你是自小兒出家,還是半路兒呢?還是故意兒
假扮出道家的樣子,要訪什么事呢?要實實說來。快講,快講!”鄧車在旁聽了,
甚不明白,便道:“賢弟,你此問卻是為何?”花沖道:“大哥有所不知。只因在
鐵嶺觀小弟被人暗算,險些兒喪了性命。后來在月光之下,雖然看不真切,見他身
材瘦小,腳步靈便,與這道士頗頗相仿。故此小弟倒要盤問盤問他。”說畢,回頭
對蔣平道:“你到底說呀,為何遲疑呢?”
    蔣爺見花蝶說出真病,暗道:“小子真好眼力,果然不錯,倒要留神。”方說
道:“二位施主攀說,小道如何敢插言說話呢。小道原因家寒,毫無養(yǎng)贍,實實半
路出家,仗著算命弄幾個錢吃飯。”花蝶道:“你可認(rèn)得我么?”蔣爺假意笑道:
“小道剛到寶莊,如何認(rèn)得施主?”花沖冷笑道:“俺的性命險些兒被你暗算,你
還說不認(rèn)得呢。大約束手問你,你也不應(yīng)。”站起身走進(jìn)屋內(nèi),不多時手內(nèi)提著一
把枯藤鞭子來,湊到蔣平身邊,道:“你敢不說實話么?”
    蔣爺知他必要拷打,暗道:“小子,你這皮鞭,諒也打不動四大爺。瞧不的你
四爺一身干肉,你覿面來試,夠你小子啃個酒兒的。”這正是藝高人膽大。蔣爺竟
不慌不忙的,答道:“實是半路出家的,何必施主追問呢?”花沖聽了,不由氣往
上沖,將手一揚,“刷”“刷”“刷”“刷”就是幾下子。蔣四爺故意的“暖喲”
道:“施主,這是為何?平空把小道叫進(jìn)宅來,不分青紅皂白,就把小道亂打起來。
我乃出家之人。這是什么道理?暖喲!曖喲!這是從那里說起?”鄧車在旁看不過
眼,向前攔住道:“賢弟,不可,不可!”
    不知鄧車說出什么話來,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8
且說鄧車攔住花沖道:“賢弟不可。天下人面貌相同的極多,你知他就是那刺
你之人嗎?且看為兄分上,不可誤賴好人。”花蝶氣沖沖的坐在那里。鄧車便叫家
人帶道士出去。蔣平道:“無緣無故,將我抽打一頓,這是那里晦氣。”花蝶聽說
“晦氣”二字,站起身來,又要打他,多虧了鄧車攔住。旁邊家人也向蔣平勸道:
“道爺,你少說一句吧,隨我快走吧。”蔣爺說:“叫我走,到底拿我東西來。難
道硬留下不成。”家人道:“你有什么東西?”蔣爺?shù)溃骸拔业墓陌逭凶印!奔胰?br /> 回身,剛要拿起漁鼓簡板,只聽花沖道:“不用給他,看他怎么樣2”鄧車站起笑道:
“賢弟既叫他去,又何必留他的東西,倒叫他出去說混話,鬧的好說不好聽的做什
么!”一壁說著,一壁將招于拿起。
    鄧車原想不到招子有分兩的,剛一拿手一脫落,將招子摔在地下,心下轉(zhuǎn)想道:
“呀!他這招于如何恁般沉重?”又拿起仔細(xì)一看。誰知摔在地下時,就把鋼刺露
出一寸有余。鄧車看了,順手往外一抽,原來是一把極鋒芒的三棱鵝眉鋼刺。一聲
“哎呀”道:“好惡道呀!快與我綁了。”花蝶早已看見鄧車手內(nèi)擎著鋼刺,連忙
過來,道:“大哥,我說如何?明明刺我之人,就是這個家伙。且不要性急,須慢
慢的拷打他。問他到底是誰,何人主使,為何與我等作對。”鄧車聽了,吩咐家人
拿皮鞭來。
    蔣爺?shù)搅舜藭r,只得橫了心,預(yù)備挨打。花沖把椅于挪出,先叫家人亂抽一頓,
只不要打他致命之處,慢慢的拷打他。打了多時,蔣爺渾身傷痕已然不少。花蝶問
道:“你還不實說么?”蔣爺?shù)溃骸俺黾胰藳]有什么說的。”鄧車道:“我且問你:
你既出家,要這鋼刺何用?”蔣爺?shù)溃骸图胰穗S遇而安,并無庵觀寺院,隨方居
住。若是行路遲了,或起身早了,難道就無個防身的家伙么?
    我這鋼刺是防范歹人的,為何施主就遲疑了呢?”鄧車暗道:“是呀。自古呂
祖尚有寶劍防身。他是云游道人,毫無定止,難道就不準(zhǔn)他帶個防身的家伙么?此
事我未免莽撞了。”
    花蝶見鄧車沉吟,惟恐又有反悔,連忙上前道:“大哥請歇息去,待小弟慢慢
的拷他。”回頭吩咐家人,將他抬到前面空房內(nèi),高高吊起。自己打了,又叫家人
打。蔣爺先前還折辯,后來知道不免,索性不言語了。花蝶見他不言語,暗自想道:
“我與家人打的工夫也不小了,他卻毫不承認(rèn)。若非有本領(lǐng)的,如何禁的起這一頓
打?”他只顧思索。誰知早有人悄悄的告訴鄧車,說那道士打的不言語了,鄧車聽
了心中好生難安,想道:“花沖也太不留情了。這又不是他家,何苦把個道士活活
的治死。雖為出氣,難道我也不嫌個忌諱么?我若十分?jǐn)r他,又恐他笑我,說我不
擔(dān)事,膽忒小了。也罷,我須如此,他大約再也沒有說的。”想罷,來到前面。只
是花沖還在那里打呢。再看道士時,渾身抽的衣服狼藉不堪,身無完膚。鄧車笑吟
吟上前道:“賢弟你該歇息歇息了。自早晨吃了些壽面,到了此時,可也餓了。酒
筵已然擺妥。非是劣兄給他討情,今日原是賤辰,難道為他耽誤咱們的壽酒嗎?”
一番話把個花沖提醒,忙放下皮鞭,道:“望大哥恕小弟忘神。皆因一時氣憤,就
把大哥的千秋忘了。”轉(zhuǎn)身隨鄧車出來,卻又吩咐家人:“好好看守,不許躲懶貪
酒。候明日再細(xì)細(xì)的拷問。若有差錯,我可不依你們,惟你們幾個人是問。”二人
一同往后面去了。
    這里家人也有抱怨花蝶的,說他無緣無故,不知那里的邪氣,也有說給他們添
差使,還要充二號主于,盡裝蒜;又有可憐道士的,自午間揉搓到這時,渾身打了
個稀爛,也不知是那葫蘆藥。便有人上前,悄悄的問道:“道爺,你喝點兒吧。”
蔣爺哼了一聲。旁邊又有人道:“別給他涼水喝,不是玩的。與其給他水喝,現(xiàn)放
著酒熱熱的給他溫一碗,不比水強(qiáng)么?”那個說:“真?zhèn)的。你看著他,我就給他
溫酒去。”不多時,端了一碗熱騰騰的酒。二人偷偷的把蔣爺系下來,卻不敢松去
了繩綁。一個在后面輕輕的扶起,一個在前面端著酒喂他。蔣爺一連呷了幾口,覺
得心神已定,略喘息喘息,便把余酒一氣飲干。
    此時天已漸漸的黑上來了。蔣爺暗想道:“大約歐陽兄與我二哥差不多的也該
來了。”忽聽家人說道:“二兄弟,你我從早晨鬧到這亻昝晚了,我餓的受不得了。”
那人答道:“大哥,我早就餓了。怎么他們也不來替換替換呢?”這人道:“老二,
你想想,咱們共總多少人。如今他們在上頭打發(fā)飯,還有空兒替換咱們嗎?”蔣爺
聽了,便插言道:“你們二位只管吃飯。我四肢捆綁,又是一身傷痕,還跑的了么?”
兩個家人聽了,道:“慢說你跑不了。你就是真跑了,這也不是我們正宗差使,也
沒甚要緊。你且養(yǎng)養(yǎng)精神,咱們回來再見。”說罷,二人出了空房,將門倒扣,往
后面去了。
    誰知歐陽春與韓彰早已來了。二人在房上降望,不知蔣爺在于何處。歐陽春便
遞了暗號,叫韓彰在房上降望,自己卻找尋蔣平。找到前面空房之外,正聽見二人
嚷餓。后來聽他二人往后面去了,北俠便進(jìn)屋內(nèi)。蔣爺知道救兵到了。北俠將繩綁
挑開,蔣爺悄悄道:“我這渾身傷痕卻沒要緊,只是四肢捆的麻了,一時血脈不能
周流,須把我夾著,安置個去處方好。”北俠道:“放心。隨我來。”一伸臂膀?qū)?br /> 四爺夾起,往東就走。過了夾道,出了角門,卻是花園。四下一望,并無可以安身
的去處。走了幾步,見那邊有一葡萄架,幸喜不甚過高。北俠悄悄道:“且屈四弟
在這架上吧。”說罷,左手一順,將蔣爺雙手托起,如舉小孩子一般,輕輕放在架
上,轉(zhuǎn)身從背后皮鞘內(nèi)將七寶刀抽出,竟奔前廳而來。
    誰知看守蔣爺?shù)亩顺燥埢貋恚娍辗孔娱T已開了,道士也不見了。一時驚慌
無措,忙跑到廳上,報與花蝶鄧車。他二人聽了就知不好,也無暇細(xì)問。花蝶提了
利刃,鄧車摘下鐵把弓,挎上鐵彈子袋,手內(nèi)拿了三個子彈。剛出廳房,早見北俠
持刀已到。鄧車扣上彈子把手一揚,峻的就是一彈。北俠知他彈子有工夫,早已防
備。見他把手一揚,卻把寶刀扁著一迎,只聽當(dāng)?shù)囊宦晱椬勇涞亍`囓囈姶虿恢鴣?br /> 人,一連就是三彈,只聽“當(dāng)”“當(dāng)”“當(dāng)”響了三聲,俱各打落在地。鄧車暗暗
吃驚,說:“這人技藝超群。”便順手在袋內(nèi)掏出數(shù)枚,連珠發(fā)出,只聽“丁當(dāng)”
“丁當(dāng)”猶如打鐵一般。
    旁邊花蝶看的明白,見對面只一個人并不介意。他卻腳下使勁,一個健步,以
為幫虎吃食,可以成功。不想忽然腦后生風(fēng),覺著有人。一回頭,見明晃晃的鋼刀
劈將下來,說聲“不好!”將身一閃,翻手往上一迎。那里知道韓爺勢猛刀沉,他
是翻腕迎的不得力,刀對刀只聽咯當(dāng)一聲,他的刀早已飛起數(shù)步,當(dāng)啷啷落在塵埃。
花蝶那里還有魂咧,一伏身奔了角門,往后花園去了,慌不擇路,無處藏身,他便
到葡萄架根下將身一蹲,以為他算是葡萄老根兒。他如何想的到架上頭還有個人呢。
    蔣爺在架上,四肢剛?cè)换顒樱吐犇_步聲響。定睛細(xì)看,見一人奔到此處不動,
隱隱頭上有黑影兒亂晃,正是花蝶。蔣爺暗道:“我的鋼刺被他們拿去,手無寸鐵。
難道眼瞅著小子藏在此處,就罷了不成?——有了,我何不砸他一下子,也出一出
拷打的惡氣。”想罷,輕拳兩腿,緊抱雙肩,往下一翻身,噗哧的一聲,正砸在花
蝶的身上,把花蝶砸的往前一撲,險些兒嘴按地。幸虧兩手扶住,只覺兩耳嚶的一
聲,雙睛金星亂迸,說聲:“不好!此處有了埋伏了。”一挺身,踉里踉蹌,奔那
邊墻根去了。
    此時韓彰趕到,蔣爺爬起來道:“二哥,那廝往北跑了。”韓彰嚷道:“好賊!
往那里走?”緊緊趕來,看看追上。花蝶將身一縱,上了墻頭。韓爺將刀一搠,花
蝶業(yè)已躍下,“咕嘟”“咕嘟”往東飛跑。跑過墻角,忽見有人嚷道:“那里走?
龍濤在此!”嗖的就是一棍。好花蝶!身體靈便,轉(zhuǎn)身復(fù)往西跑。誰知早有韓爺攔
住。南面是墻,北面是護(hù)莊河。花蝶往來奔馳許久,心神已亂,眼光迷離,只得奔
板橋而來。剛剛到了橋的中間,卻被一人劈胸抱住,道:“小子,你不洗澡嗎?”
二人便滾下橋去。花蝶不識水性,那里還能掙扎。原來抱花蝶的就是蔣平。他同韓
彰躍出墻來,便在此橋埋伏。到了水中,雖然不深,他卻掐住花蝶的脖項,往水中
一浸,連浸了幾口水,花蝶已然人事不知了。
    此時韓爺與龍濤馮七俱各趕上。蔣爺托起花蝶,龍濤提上木橋,與馮七將他綁
好。蔣爺竄將上來,道:“好冷!”韓爺?shù)溃骸澳愕壤@到前面,我接應(yīng)歐陽兄去。”
說罷,一躍身跳入墻內(nèi)。
    且說北俠刀磕鐵彈,鄧車心慌,已將三十二子打完,敵人不退,正在著急。韓
爺趕到,嚷道:“花蝶已然被擒。諒你有多大本領(lǐng)。俺來也!”鄧車聞聽,不敢抵
敵,將身一縱,從房上逃走去了。北俠也不追趕,見了韓彰,言花蝶已擒,現(xiàn)在莊
外。說話間,龍濤背著花蝶,蔣爺與馮七在后,來到廳前,放下花蝶。蔣爺?shù)溃?br /> “好冷,好冷!”韓爺?shù)溃骸拔矣械览怼!背种锻竺嫒チ恕2欢鄷r,提了一包
衣服來,道:“原來姓鄧的并無家小,家人們也藏躲了。四弟來換衣服。”蔣平更
換衣服之時,誰知馮七聽韓爺說后面無人,便去到廚房將柴炭抱了許多,頓時點著
烘起來。蔣平換了衣服出來,道:“趁著這廝昏迷之際,且松了綁。那里還有衣服,
也與他換了。天氣寒冷,若把他噤死了,反為不美。”龍濤馮七聽說有理,急忙與
花蝶換妥,仍然綁縛,一壁控他的水,一壁向著火,小子鬧了個“水火既濟(jì)”。
    韓爺又見廳上擺著盛筵,大家也都餓了,彼此就座,快吃痛飲。蔣爺一眼瞧見
鋼刺,急忙佩在身邊。只聽花蝶呻吟道:“淹死我也!”馮七出來,將他攙進(jìn)屋內(nèi)。
花蝶在燈光之下一看:見上面一人碧睛紫髯;左首一人金黃面皮;右首一人形容枯
瘦,正是那個道士;下面還有個黑臉大漢,就是鐵嶺觀被擒之人。看了半日,不解
是何緣故。只見蔣爺斟了一杯熱酒,來到花蝶面前,道:“姓花的事已如此,不必
遲疑。你且喝杯熱酒暖暖寒。”花蝶問道:“你到底是誰?為何與俺作對?”蔣爺
道:“你作的事,你還不知道么?拈污婦女,造孽多端,人人切齒,個個含冤。因
此我等抱不平之氣,才特特前來拿你。若問我,我便是陷空島四鼠蔣平。”花蝶道:
“你莫非稱翻江鼠的蔣澤長么?”蔣爺?shù)溃骸罢恰!被ǖ溃骸昂茫茫∶惶?br /> 傳。俺花沖被你拿住,也不凌辱于我。快拿酒來!”蔣爺端到他唇邊,花沖一飲而
盡,又問道:“那上邊的又是何人?”蔣爺?shù)溃骸澳鞘潜眰b歐陽春。那邊是我二哥
韓彰。這邊是捕快頭目龍濤。”花蝶道:“罷了,罷了!也是我花沖所行不正,所
以惹起你等的義憤。今日被擒,正是我自作自受。你們意欲將我置于何地?”蔣爺
道:“大丈夫敢作敢當(dāng),方是男子。明早將你解到縣內(nèi),完結(jié)了勾鄉(xiāng)宦家殺死更夫
一案,便將你解赴東京,任憑開封府發(fā)落。”花沖聽了,便低頭不語。
    此時天已微明,先叫馮七到縣內(nèi)呈報去了。北俠道:“劣兄有言奉告:如今此
事完結(jié),我還要回茉花村去。一來你們官事,我不便混在里面;二來因雙俠之令妹
于冬季還要與展南俠畢姻,面懇至再,是以我必須回去。”韓蔣二人難以強(qiáng)留,只
得應(yīng)允。
    不多時,縣內(nèi)派了差役,跟隨馮七前來,起解花沖到縣。北俠與韓蔣二人出了
鄧家堡,彼此執(zhí)手分別。北俠仍回茉花村。韓蔣二人同到縣衙。惟有鄧車悄悄回家,
聽說花沖被擒,他恐官司連累,忙忙收拾收拾,竟奔霸王莊去了。后文再表。
    不知花沖到縣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9
且說蔣韓二位來到縣前。蔣爺先將開封的印票拿出,投遞進(jìn)去。縣官看了連忙
請到書房款待,問明底細(xì),立刻升堂。花沖并無推倭,甘心承認(rèn)。縣官急速辦了詳
文,派差跟隨韓蔣龍濤等,押解花沖起身。一路上小心防范,逢州過縣,皆是添役
護(hù)送。
    一日,來到東京,蔣爺先到公廳,見了眾位英雄,彼此問了寒暄。盧方先問:
“我的二弟如何?”蔣平便將始末述說了一遍。“現(xiàn)今押解著花沖,隨后就到。”
大家歡喜無限。盧方徐慶白玉堂展昭相陪,迎接韓彰。蔣爺連忙換了眼色,來到書
房,回稟包公。包公甚喜,即命包興傳出話來:“如若韓義士到來,請到書房相見。”
    此時盧方等已迎著韓彰,結(jié)義弟兄,彼此相見了,自是悲喜交集。南俠見了韓
爺,更覺親熱。暫將花沖押在班房。大家同定韓爺,來到公所,各道姓名相見。獨
到了馬漢,徐慶道:“二哥,你老弩箭誤傷的,就是此人。”韓爺聽了,不好意思,
連連謝罪。馬漢道:“三弟,如今俱是一家人了,你何必又提此事。”趙虎道:
“不知者不作罪,不打不成相與。以后誰要忌妒誰,他就不是好漢,就是個小人了。”
大眾俱備大笑。公孫先生道:“方才相爺傳出話來,如若韓兄到來,即請書房相見。
韓兄就同小弟,先到書房要緊。”韓彰便隨公孫先生去了。
    這里南俠吩咐備辦酒席,與韓蔣二位接風(fēng)。不多時,公孫策等出來,剛到茶房
門前,見張老兒帶定鄧九如在那里恭候。九如見了韓爺,向前深深一揖,口稱:
“韓伯伯在上,小侄有禮。”韓爺見是個宦家公子,連忙還禮,一時忘懷,再也想
不起是誰來。張老兒道:“軍官爺,難道把湯圓鋪的張老兒忘了么?”韓爺猛然想
起,道:“你二人為何在此?”包興便將在酒樓相遇,帶到開封,他家三公子奉相
諭將公子認(rèn)為義子的話,說了一遍。韓爺聽了歡喜,道:“真是福隨貌轉(zhuǎn),我如何
認(rèn)得。如此說,‘公子請了’。”
    大家笑著,來到公所之內(nèi),見灑筵業(yè)已齊備。大家謙遜,彼此就座。盧方便問:
“見了相爺如何?”公孫策道:“相爺見了韓兄,甚是歡喜,說了好些渴想之言。
已吩咐小弟速辦折子,就以拿獲花沖,韓兄押解到京為題,明早啟奏。大約此折一
上,韓兄必有好處。”盧方道:“全仗賢弟扶持。”韓爺又叫伴當(dāng),將龍濤請進(jìn)來,
大家見了。韓爺?shù)溃骸岸喑旋埿忠宦非趧冢讲乓鸦胤A相爺,待事畢之后,回去不
遲。所有護(hù)送差役,俱各有賞。”龍濤道:“小人仰賴二爺四爺拿獲花沖,只要報
仇雪恨,龍濤生平之愿足矣。”話剛到此,只見包興傳出話來,道:“相爺吩咐,
立刻帶花沖二堂聽審。”公孫先生王馬張趙等聽了,連忙到二堂伺候去了。
    這里無執(zhí)事的,暫且飲酒敘話。南俠便問花蝶事體。韓爺便述說一番,又深贊
他人物本領(lǐng),惜乎一宗大毛病,把個人帶累壞了。正說之間,王馬張趙等俱各出來。
趙虎連聲夸道:“好人物,好膽量!就是他所做之事不端,可惜了。”眾人便問:
“相爺審的如何?”王朝馬漢道:“何用審問,他自己俱備通說了。實實罪在不赦。
招已畫了。此時相爺與公孫先生擬他的罪名,明日啟奏。”不多時,公孫策出來,
道:“若論他殺害人命,實在不少,惟獨玷污婦女一節(jié)較重,理應(yīng)凌遲處死。相爺
從輕,改了個斬立決。”龍濤聽了心內(nèi)暢快,大家從新飲酒,喜悅非常。飲畢,各
自安歇。
    到了次日,包公上朝遞折,圣心大悅,立刻召見韓彰,也封了校尉之職。花沖
罪名依議。包相就派祥符縣監(jiān)斬,仍是龍濤馮七帶領(lǐng)銜役押赴市曹行刑。回來到了
開封,見眾英雄正與韓彰賀喜。龍濤又謝了韓蔣二人,他要回去,韓爺蔣爺二位贈
了龍濤百金,所有差役俱各賞賜,各回本縣。龍濤從此也不在縣內(nèi)當(dāng)差了。
    這里眾英雄歡喜,聚在一處,快樂非常。除了料理官事之外,便是飲酒作樂。
盧方等又在衙門就近處置了寓所,仍是五人同居。自鬧東京,弟兄分手,至此方能
團(tuán)聚。除了盧方一年回家?guī)状危杖〉刈猓溆嗨娜司驮诖颂幘幼。?dāng)差供職,甚
是方便。
    南俠原是丁大爺給蓋的房屋,預(yù)備畢姻。因日期近了,也就張羅起來。不多幾
日,丁大爺同老母妹子來京,南俠早已預(yù)備了下處。眾朋友俱各前來看望,都要會
會北俠。誰知歐陽春再也不肯上東京,同丁二爺在家看家,眾人也只得罷了。到了
臨期,所有迎妝嫁娶之事,也不必細(xì)說。
    南俠畢姻之后,就將了母請來同居,每日與丁大爺會同眾朋友歡聚。剛?cè)贿^了
新年,丁母便要回去。眾英雄與丁大爺義氣相投,戀戀難舍。今日你請,明日我邀,
這個送行,那個餞別,聚了多少日期,好容易方才起身。
    丁兆蘭隨著丁母回到家中,見了北俠。說起:“開封府的朋友人人羨慕大哥,
恨不得見面,抱怨小弟不了。”北俠道:“多承眾位朋友的愛惜,實是劣兄不慣應(yīng)
酬。如今賢弟回來,諸事已畢,劣兄也就要告辭了。”丁大爺聽了,詫異道:“仁
兄卻是為何?難道小弟不在家時,舍弟有什么不到之處么?”北俠笑道:“你我豈
是那樣的朋友。賢弟不要多心。劣兄有個賤恙,若要閑的日子多了便要生病。所謂
勞人不可多逸,逸則便不消受了。這些日見賢弟不來,已覺焦心煩躁。如今既來了,
必須放我前行,庶免災(zāi)纏病繞。”兆蘭道:“既如此,小弟與仁兄同去。”北俠道:
“那如何使得。你非劣兄可比,現(xiàn)在老伯母在堂,而且妹子新嫁,更要二位賢弟不
時的在膝下承歡,省得老人家寂寞。再者,劣兄出去閑游,毫無定所。難道賢弟就
忘了‘游必有方’嗎?”兆蘭兆蕙聽見北俠之言是決意的要去,只得說道:“既如
何,再屈留仁兄兩日,候后日起身如何?”北俠只得應(yīng)允。這兩日的歡聚,自不必
說。到了第三日,兆蘭兆蕙備了酒席,與北俠餞行。并問:“現(xiàn)欲何往?”北俠道:
“還是上杭州一游。”飲酒后提了包裹,雙俠送到莊外,各道珍重,彼此分手。
    北俠上了大路,散步逍遙,逢山玩山,遇水賞水。凡有古人遺跡,再沒有不游
覽的。一日,來到仁和縣境內(nèi),見一帶松樹稠密,遠(yuǎn)遠(yuǎn)見旗桿高出青霄。北俠想道:
“這必是個大寺院,何不瞻仰瞻仰。”來到廟前一看,見匾額上鐫著“盤古寺”三
字,殿宇墻垣,極其齊整。北俠放下包裹,拂去塵垢,端正衣襟,方攜了包裹步入
廟中。
    上了大殿,瞻仰圣像,卻是“三皇”。才禮拜畢,只見出來一個和尚,年紀(jì)不
足三旬,見了北俠問訊。北俠連忙還禮,問道:“令師可在廟中么?”和尚道:
“在后面。施主敢是找?guī)煾该矗俊北眰b道:“我因路過寶剎,一來拜訪今師,二來
討杯茶吃。”和尚道:“請到客堂待茶。”說罷,在前引路,來到客堂,真是窗明
幾凈,樸而不俗。和尚張羅煮茶。不多一會,茶已烹到。早見出來個老和尚,年紀(jì)
約有七旬,面如童顏,精神百倍。見了北俠,問了姓名,北俠一一答對,又問:
“吾師上下?”和尚答道:“上靜下修。”二人一問一答,談了多時,彼此敬愛。
看看天已晚了,和尚獻(xiàn)齋,北俠也不推辭,隨喜吃了。和尚更覺歡喜,便留北俠多
盤桓幾日。北俠甚合心意,便住了。晚間無事,因提起手談,誰知靜修更是酷好。
二人就在燈下較了一局,不相上下,萍水相逢,遂成莫逆,北俠一連住了幾日。
    這日早晨,北俠拿出一錠銀來,交與靜修,作為房金。和尚那里肯受,道:
“我這廟內(nèi)香火極多。客官就是住上一年半載,這點薪水之用足以供的起。千萬莫
要多心。”北俠道:“雖然如此,我心甚是不安。權(quán)作香資,莫要推辭。”靜修只
得收了。北俠道:“吾師無事,還要領(lǐng)一局,肯賜教否?”靜修道:“怎奈者借力
弱,恐非敵手。”北俠道:“不吝教足矣。何必太謙。”二人放下棋秤,對奕多時。
忽見外面進(jìn)來一個儒者,衣衫襤摟,形容枯瘦,手內(nèi)持定幾幅對聯(lián),望著二人一揖。
北俠連忙還禮,道:“有何見教?”儒者道:“學(xué)生貧困無資,寫得幾幅對聯(lián),望
祈居士資助一二。”和尚聽了,便立起身來,接過對聯(lián),打開一看,不由的失聲叫
“好”。
    未知靜修說出什么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9
且說靜修和尚打開對聯(lián)一看,見寫的筆法雄健,字體遒媚,不由的連聲贊道:
“好書法,好書法!”又往儒者臉上一望,見他雖然窮苦,頗含秀氣,而且氣度不
凡,不由的慈悲心一動,便叫儒者將字放下,吩咐小和尚帶到后面,梳洗凈面,款
待齋飯。儒者聽了,深深一揖,隨著和尚后面去了。
    北俠道:“我見此人,頗頗有些正氣,決非假冒斯文。”靜修道:“正是。老
僧方才看他骨格清奇,更非久居人下之客。”說罷,復(fù)又下棋。
    剛?cè)唤K局,只見進(jìn)來一人,年約四旬以外。和尚卻認(rèn)得是秦家莊員外秦昌,連
忙讓坐,道:“施主何來?這等高興。”秦員外道:“無事不敢擅造寶剎,只因我
這幾日心神有些不安,特來懇求吾師測一個字。”
    靜修起初不肯,后來推辭不掉,只得說道:“既如此,這倒容易。員外就說一
個字,待老僧測測看。說的是了,員外別喜歡;說的不是了,員外也別惱。”秦昌
道:“君子問禍不問福。方才吾師說‘容易’,就是這個‘容’字吧。”靜修寫出
來,端詳了多時,道:“此字無偏無奇,卻是個端正字體。按字意說來,‘有容德
乃大’,‘無欺心自安’。員外作事光明,毫無欺心,這是好處。然凡事須有涵容,
不可急躁,未免急則生變,與事就不相宜了。員外以后總要涵容,遇事存在心里,
管保轉(zhuǎn)禍為福。老僧為何說這個話呢?只因此字拆開看,有些不妙。員外請看,此
字若拆開看,是個穴下有人口。若要不涵容,惟恐人口不利。這也是老僧妄說,員
外體要見怪。”員外道:“多承吾師指教,焉有見怪之理。”
    說話間,秦昌屢盼桌上的對聯(lián)。見靜修將字測完,方立起身來,把對聯(lián)拉開一
看,連聲夸贊:“好字,好字!這是吾師的大筆么?”靜修道:“老憎如何寫的來。
這是方才一儒者賣的。”秦昌道:“此人姓甚名誰?現(xiàn)在何處?”靜修道:“現(xiàn)在
后面。他原是求資助的,并未問他姓名。”秦昌道:“如此說來,是個寒儒了。我
為小兒,屢欲延師訓(xùn)誨,未得其人。如今既有儒者,吾師何不代為聘請,豈不兩便
么?”靜修笑道:“延師之道,理宣恭敬,不可因他是寒士,便藐視于他。似如此
草率,非待讀書人之禮。”秦昌立起身來,道:“吾師責(zé)備的甚是。但弟子惟恐錯
過機(jī)會,不得其人,故此覺得草率了。”連忙將外面家童喚進(jìn)來,吩咐道:“你速
速到家,將衣衫帽靴取來,并將馬快快備兩匹來。”靜修見他延師心盛,只得將儒
者請來。誰知儒者到了后面,用熱水洗去塵垢,更覺滿面光華,秀色可餐。秦昌一
見,歡喜非常,連忙延至上座,自己在下面相陪。
    原來此人姓杜名雍,是個飽學(xué)儒流,一生性氣剛直,又是個落落寡合之人。靜
修便將秦昌延請之意說了。杜雍卻甚愿意,秦昌樂不可言。少時家童將衣衫帽靴取
來,秦昌恭恭敬敬奉與杜雍。杜雍卻不推辭,將通身換了,更覺落落大方。秦昌別
了靜修北俠,便與杜雍同行。出了山門,秦昌便要墜鐙,杜雍不肯,謙讓多時,二
人乘馬,來到莊前下馬。家童引路,來到書房,獻(xiàn)茶已畢,即叫家人將學(xué)生喚出。
    原來秦昌之子名叫國璧,年方十一歲。安人鄭氏,三旬以外年紀(jì)。有一妾,名
叫碧蟾。丫環(huán)仆婦不少。其中有個大丫環(huán)名叫彩鳳,服侍鄭氏的;小丫環(huán)名叫彩霞,
服侍碧蟾的。外面有執(zhí)事四人:進(jìn)寶、進(jìn)財、進(jìn)祿、進(jìn)喜。秦昌雖然四旬年紀(jì),還
有自小兒的乳母白氏,年已七旬。算來人丁也有三四十口。家道饒余。員外因一生
未能讀書,深以為憾,故此為國壁諄諄延師,也為改換門庭之意。
    自拜了先生之后,一切肴撰,甚是精美。秦昌雖未讀過書,卻深知敬先生,也
就難為他。往往有那不讀書的人,以為先生的飯食隨便俱可,漫不經(jīng)心的很多。那
似這秦員外拿著先生當(dāng)天神敬的一般。每逢自己討取帳目之時,便囑咐鄭氏安人,
先生飯食要緊,不可草率,務(wù)要小心。即或安人不得暇,就叫彩鳳照料,習(xí)以為常。
誰知早已惹起侍妾的疑忌來了。一日,員外又去討帳,臨行囑咐安人與大丫頭,先
生處務(wù)要留神,好好款待。員外去后,彩鳳照料了飯食,叫人送到書房。碧蟾也便
悄悄隨到書房,在窗外偷看,見先生眉清目秀,三旬年紀(jì),儒雅之甚,不看則己,
看了時邪心頓起。
    也是活該有事。這日偏偏員外與國壁告了半天假,帶他去探親。碧蟾聽了此信,
暗道:“許他們給先生做菜,難道我就不許么?”便親手做了幾樣菜,用個小盒盛
了,叫小丫頭彩霞送到書房。不多時,回來了。他便問:“先生做什么呢?”彩霞
道:“在那里看書呢。”碧蟾道:“說什么沒有?”丫環(huán)道:“他說:‘往日俱是
家童送飯,今日為何你來?快回去吧!’將盒放在那里,我就回來了。”碧蟾暗道:
“奇怪!為何不吃呢?”便叫彩霞看了屋子,他就三步兩步來到書房,撕破窗紙,
往里窺看,見盒子依然未動。他便輕輕咳嗽。杜先生聽了,抬頭看時,見窗上撕了
一個窟窿,有人往里偷看,卻是年輕婦女,連忙問道:“什么人?”窗外答道:
“你猜是誰?”杜先生聽這聲音有些不雅,忙說道:“這是書房,還不退了!”窗
外答道:“諒你也猜不著。我告訴你,我比安人小,比丫環(huán)大。今日因員外出門,
家下無人,特來相會。”先生聽了,發(fā)話道:“不要嘮叨,快回避了!”外面說道:
“你為何如此不知趣?莫要辜負(fù)我一片好心。這里有表記送你。”杜雍聽了,頓時
紫漲面皮,氣往上沖,嚷道:“滿口胡說!再不退,我就要喊叫起來。”一壁嚷,
一壁拍案大叫。正在憤怒,忽見窗外影兒不見了,先生仍氣忿忿的坐在椅子上面,
暗想道:“這是何說!可借秦公待我這番光景,竟被這賤人帶累壞了。我須得便點
醒他,庶不負(fù)他待我之知遇。”
    你道碧蟾為何退了?原來他聽見員外回來,故此急忙退去。且言秦昌進(jìn)內(nèi)更換
衣服,便來到書房,見先生氣忿忿坐在那里,也不為禮。回頭見那邊放著一個小小
元盒,里面酒菜極精,紋絲兒沒動。剛要坐下問話,見地下黃澄澄一物,連忙毛腰
撿起,卻是婦女戴的戒指。一聲兒沒言語,轉(zhuǎn)身出了書房。仔細(xì)一看,卻是安人之
物,不由的氣沖霄漢,直奔臥室去了。
    你道這戒指從何而來?正是碧蟾隔窗拋入的表記。杜雍正在氣忿喊叫之時,不
但沒看見,連聽見也沒有。秦昌來到臥室之內(nèi),見鄭氏與乳母正在敘話,不容分說,
開口大罵道:“你這賤人,干的好事!”乳母不知為何,連忙上前解勸,彩鳳也上
來攔阻。鄭氏安人看此光景,不知是那一葫蘆藥。秦昌坐在椅上,半晌,方說道:
“我叫你款待先生,不過是飲饌精心。誰叫你跑到書房,叫先生瞧不起我,連理也
不理。這還有個閨范么?”安人道:“那個上書房來?是誰說的?”秦昌道:“現(xiàn)
有對證。”便把戒指一扔,鄭氏看時果是自己之物,連忙說道:“此物雖是我的。
卻是兩個,一個留著自戴,一個賞了碧蟾了。”秦昌聽畢,立刻叫彩鳳去喚碧蟾。
    不多時,只見碧蟾披頭散發(fā),彩鳳哭哭啼啼,一同來見員外。一個說:“彩鳳
偷了我的戒指,去到書房,陷害于我。”一個說:“我何嘗到姨娘屋內(nèi)。這明是姨
娘去到書房,如今反來訛我。”兩個你言我語,分爭不休。秦昌反倒不得主意,竟
自分解不清。自己卻后悔,不該不分青紅皂白,把安人辱罵一頓,忒莽撞了。倒是
鄭氏有主意,將彩鳳嚇唬住了,叫乳母把碧蟾勸回屋內(nèi)。
    秦昌不能分析此事,坐在那里發(fā)呆,生暗氣。少時,乳母過來,安人與乳母悄
悄商議,此事須如此如此,方能明白。乳母道:“此計甚妙。如此行來,也可試出
先生心地如何了。”乳母便一一告訴秦昌,秦昌深以為是。
    到了晚間,天到二鼓之后,秦昌同了乳母來到書房。只見里面尚有燈光,杜雍
業(yè)已安歇。乳母叩門,道:“先生睡了么?”杜雍答道:“睡了。做什么?”乳母
道:“我是姨娘房內(nèi)的婆子。因員外已在上房安歇了,姨娘派我前來請先生到里面,
有話說。”杜雍道:“這是什么道理!白日在窗外聒絮了多時,怪道他說比安人小,
比丫環(huán)大,原來是個姨娘。你回去告訴他,若要如此的鬧法,我是要辭館的了。豈
有此理呀,豈有此理!”外面秦昌聽了心下明白,便把白氏一拉,他二人抽身回到
臥室。秦昌道:“再也不消說了,也不用再往下問。只這‘比安人小,比丫環(huán)大’
一語,卻是碧蟾賤人無疑了。我還留他何用!若不及早殺卻他,難去心頭之火。”
乳母道:“凡事不可急躁。你若將他殺死,一來人命關(guān)天,二來丑聲傳揚,反為不
美。”員外道:“似此如之奈何呢?”乳母道:“莫若將他鎖禁在花園空房之內(nèi),
或?qū)⑺I死,或?qū)⑺麌溃簿屯晔铝恕!鼻夭钜詾槭恰4稳绽杳鳎惴愿肋M(jìn)寶
將后花園收拾出了三間空房,就把碧蟾鎖禁,吩咐不準(zhǔn)給他飯食,要將他活活餓死。
    不知碧蟾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9
且說碧蟾素日原與家人進(jìn)寶有染,今將他鎖禁在后花園空房,不但不能挨餓,
反倒遂了二人私欲。他二人卻暗暗商量計策。碧蟾說:“員外與安人雖則住在上房,
卻是分寢,員外在東間,安人在西間。莫若你夤夜持刀,將員外殺死,就說安人懷
恨,將員外謀害。告到當(dāng)官,那時安人與員外抵了命。我掌了家園,咱們二人一生
快樂不盡。強(qiáng)如我為妾,你是奴呢。”說的進(jìn)寶心活,半夜里持刀來殺秦昌。
    且說員外自那日錯罵了安人,至今靜中一想,原是自己莽撞。如今既將碧蟾鎖
禁,安人前如何不陪罪呢。到了夜靜更深,自己持燈來至西間。見鄭氏剛?cè)恍拢?br /> 他便進(jìn)去。彩鳳見員外來了,不便在跟前,只得溜出來。他卻進(jìn)了東間,摸了摸臥
具,鋪設(shè)停當(dāng),暗自想道:“姨奶奶碧蟾,他從前原與我一樣是丫頭。員外揀了他,
收作二房。我曾擬陪一次。如今碧蟾既被員外鎖禁,此缺已出,不消說了,理應(yīng)是
我坐補,”妄想得缺,不覺神魂迷亂,一歪身躺在員外枕上,竟自睡去。他卻那里
知道進(jìn)寶持刀前來,輕輕的撬門而入,黑暗之中,摸著脖項,狠命一刀。可憐,一
個即要補缺的彩鳳,竟被惡奴殺死。
    進(jìn)寶以為得意,回到本屋之中,見一身的血跡,剛?cè)幻撓乱獡Q。只聽員外那里,
一疊連聲叫“進(jìn)寶”。進(jìn)寶聽了,吃驚不小,方知員外未死。一壁答應(yīng),一壁穿衣,
來到上房。只因員外由西間陪罪回來,見彩鳳已被殺在臥具之上,故此連連呼喚。
見了進(jìn)寶,便告訴他彩鳳被殺一節(jié)。進(jìn)寶方知把彩鳳誤殺了。此時安人已知,連忙
起來,大家商議。鄭氏道:“事已如此,莫若將彩鳳之母馬氏喚進(jìn),告訴他。多多
給他銀兩,將他女兒好好殯殮就是了。”秦昌并無主意,立刻叫進(jìn)寶告訴馬氏去。
誰知進(jìn)寶見了馬氏就挑唆,說他女兒是秦昌因奸不遂憤怒殺死的,叫馬氏連夜到仁
和縣報官。
    金必正金大老爺因是人命重案,立刻前來相驗。秦昌出其不意,只得迎接官府。
就在住房廊下,設(shè)了公案。金令親到東屋看了,問道:“這鋪蓋是何人的?”秦昌
道:“就是小民在此居住。”金令道:“這丫頭他叫什么?”秦昌道:“叫彩鳳。”
金令道:“他在這屋里住么?”秦昌道:“他原是服侍小民妻子,在西屋居住的。”
金令道:“如此說來,你妻子住在西間了。”秦昌答應(yīng):“是。”金令理叫仵作前
來相驗,果系刀傷。金令吩咐將秦昌帶到荷中聽審,暫將彩鳳盛殮。
    轉(zhuǎn)到衙中,先將馬氏細(xì)問了一番。馬氏也供出秦昌與鄭氏久已分寢,東西居住,
他女兒原是服侍鄭氏的。金令問明,才帶上秦昌來,問他為何將彩鳳殺死。誰知秦
昌別的事沒主意,他遇這件事倒有了主意,回道:“小民將彩鳳誘至屋內(nèi),因奸不
遂,一時忿恨,將他殺死。”
    你道他如何恁般承認(rèn)?他想:“我因向與妻子?xùn)|西分住,如何又說出與妻子陪
罪呢?一來說不出口,二來惟恐官府追問‘因何陪罪’,又叨頓出碧蟾之事。那時
鬧得妻妾當(dāng)堂出丑,其中再連累上一個先生,這個聲名傳揚出去,我還有個活頭么?
莫若我把此事應(yīng)起,還有個輾轉(zhuǎn)。大約為買的丫頭因奸致死,也不至抵償,總而言
之,前次不該合安人急躁,這是我沒有涵容處。彼時若有涵容,慢慢訪查,也不必
陪罪,就沒有這些事了。可見靜修和尚是個高僧,怨得他說人口不利,果應(yīng)其言。”
他雖如此想,不思索思索,若不陪罪,他如何還有命呢?
    金令見他滿口應(yīng)承,反倒疑心,便問他:“兇器藏在何處?”秦昌道:“因一
時忙亂,忘卻擲于何地。”其詞更覺含渾。金令暗想道:“看他這光景,又無兇器,
其中必有緣故。須要慢慢訪查。”暫且懸案寄監(jiān)。
    此時鄭氏已派進(jìn)喜暗里安置,秦昌在監(jiān)不至受苦。他因家下無人,仆從難以靠
托。仔細(xì)想來,惟有杜先生為人正直剛強(qiáng),便暗暗寫信托付杜雍,照管外邊事體,
一切內(nèi)務(wù)全是鄭氏料理。監(jiān)中叫進(jìn)寶四人,輪流值宿服侍。
    一日,靜修和尚到秦員外家取香火銀兩,順便探訪杜雍。剛?cè)粊淼角丶仪f,迎
頭遇見進(jìn)寶。和尚見了,問道:“員外在家么?杜先生可好?”進(jìn)寶正因外面事務(wù)
如今是杜先生料理,比員外在家加倍嚴(yán)緊,一肚子的氣無處發(fā)泄。聽靜修和尚問先
生,他便進(jìn)讒言道:“師傅還提杜先生呢。原來他不是好人,因與主母調(diào)奸,被員
外知覺,大鬧了一場。杜先生懷恨在心,不知何時暗暗與主母定計,將丫頭彩鳳殺
死,反告了員外因奸致命,將員外下在南牢。我此時便上縣內(nèi),瞧我們員外去。”
說罷,揚長去了。
    和尚聽了,不勝驚駭詫異,大罵杜雍不止。回轉(zhuǎn)寺中,見了北俠,道:“世間
竟有這樣人面獸心之人,實實可惡!”北俠道:“吾師為何生嗔?”靜修和尚便將
聽得進(jìn)寶之言,一一敘明。北俠道:“我看杜雍決不是這樣人,惟恐秦員外別有隱
情。”靜修聽了好生不樂,道:“秦員外為人,老僧素日所知,一生原無大過,何
至被囚。可恨這姓杜的竟自如此不堪,實實可惡!”北俠道:“我?guī)熯要三思。既
有今日,何必當(dāng)初。難道不是吾師薦的么?”這一句話,問得靜修和尚面紅過耳。
所謂“話不投機(jī)半句多”,一言不發(fā),站起來向后面去了。
    北俠暗想道:“據(jù)我看來,杜雍去了不多日期,何得驟與安人調(diào)奸?此事有些
荒唐。今晚倒要去探聽探聽。”又想:“老和尚偌大年紀(jì),還有如此火性,可見貪
嗔癡愛的關(guān)頭,是難跳的出的。他大約因我拿話堵塞于他,今晚決不肯出來。我正
好行事。”想罷,暗暗裝束,將燈吹滅,虛掩門戶,仿佛是早已安眠,再也想不到
他往秦家莊來。
    到了門前,天已初鼓。先往書房探訪,見有兩個更夫要蠟,書童回道:“先生
上后邊去了。”北俠聽了,又暗暗來到正室房上。忽聽乳母白氏道:“你等莫要躲
懶,好好烹下茶。少時奶奶回來,還要喝呢。”北俠聽了,暗想:“事有可疑。為
何兩個人俱不在屋內(nèi)?且到后面看看再作道理。”
    剛?cè)粊淼胶竺妫娪腥g花廳,格扇虛掩。忽聽里面說道:“我好容易得此機(jī)
會,千萬莫誤良宵。我這里跪下了。”又聽婦人道:“真正便宜了你。你可莫要忘
了我的好處呀。”北俠聽到此,殺人心陡起,暗道:“果有此事!且自打發(fā)他二人
上路。”背后抽出七寶刀。說時遲,那時快,推開格扇,手起刀落。可憐男女二人
剛得片時歡娛,雙魂已歸地府。北俠將二人之頭挽在一處,掛在格扇屈戍之上。滿
腔惡氣全消,仍回盤古寺。他以為是杜雍與鄭氏無疑,那里知道他也是誤殺了呢。
    你道方才書童答應(yīng)更夫,說先生往后邊去了,是那個后邊?就是書房的后邊。
原來是杜先生出恭呢。杜雍出恭回來,問道:“你方才合誰說話?”書童道:“更
夫要蠟來了。”杜雍道:“他們?nèi)绾芜@么早就要蠟?昨夜五更時拿去的蠟,算來不
過點了半枝,應(yīng)當(dāng)還有半枝。難道還點不到二更么?員外不在家,我是不能叫他們
賺。如要賺,等員外回來,愛怎么賺,我是全不管的。”
    正說時,只見更夫跑了來道:“師老爺,師老爺!不好了!”杜雍道:“不是
蠟不夠了?犯不上這等大驚小怪的。”更夫道:“不是,不是。方才我們上后院巡
更,見花廳上有兩人執(zhí)著格扇往外瞧。我們怕是歹人,拿燈籠一照,誰知是兩個人
頭。”杜先生道:“是活的?是死的?”更夫道:“師老爺可嚇糊涂了。既是人頭,
如何會有活的呢?”杜雍道:“我不是害怕,我是心里有點發(fā)怯。我問的是男的?
是女的?”更夫道:“我們沒有細(xì)瞧。”杜先生道:“既如此,你們打著燈籠在前
引路,待我看看去。”更夫道:“師老爺既要去看,須得與我換蠟了。這燈籠里剩
了個蠟頭兒了。”杜先生吩咐書童拿幾枝蠟,交與更夫,換好了,方打著燈籠,往
后面花廳而來。
    到了花廳,更夫?qū)艋\高高舉起。杜先生戰(zhàn)戰(zhàn)哆嗦看時,一個耳上有環(huán),道:
“喂呀!是個婦人。你們細(xì)看是誰?”更夫看了半晌,道:“好象姨奶奶。”杜雍
便叫更夫:“你們把那個頭往外轉(zhuǎn)轉(zhuǎn),看是誰?”更夫仗著膽子,將頭扭一扭,一
看。這個說:“這不是進(jìn)祿兒嗎?”那個道:“是不錯。是他,是他!”杜先生道:
“你們要認(rèn)明白了。”更夫道:“我認(rèn)的不差。”杜先生道:“且不要動。”更夫
道:“誰動他做什么呢。”杜先生道:“你們不曉得,這是要報官的。你們找找四
個管家。今日是誰在家?”變夫道:“昨日是進(jìn)寶在監(jiān)該班,今日應(yīng)當(dāng)進(jìn)財該班。
因進(jìn)財有事去了,才進(jìn)祿給進(jìn)寶送信去叫他連班。不知進(jìn)祿如何被人殺了?此時就
剩進(jìn)喜在家。”杜先生道:“你們把他叫來,我在書房等他。”更夫答應(yīng)。一個去
叫進(jìn)喜,一個引著先生來到書房。
    不多時,進(jìn)喜來到。杜先生將此事告訴明白,叫他進(jìn)內(nèi)啟知主母。進(jìn)喜急忙進(jìn)
去,稟明了鄭氏。鄭氏正從各處檢點回來,嚇的沒了主意,叫間先生,此事當(dāng)如何
辦理。杜先生道:“此事隱瞞不得的,須得報官。你們就找地方去。”進(jìn)喜立刻派
人找了地方來,到后花廳看了,也不動,道:“這要即刻報官,耽延不得了。只好
管家你隨我同去。”進(jìn)喜嚇的半晌無音。還是杜先生有見識,知是地方勒索,只得
叫進(jìn)喜從內(nèi)要出二兩銀子來,給了地方。他才一人去了。
    至次日,地方回來,道:“少時太爺就來,你們好好預(yù)備了。”不多時,金令
來到,進(jìn)喜同至后園。金令先問了大概情形,然后相驗,記了姓名,叫人將頭摘下。
又進(jìn)屋內(nèi)去,看見男女二尸,下體赤裸,知是私情。又見床榻上有一字柬,金令拿
起細(xì)看,攏在袖中,又在床下搜出一件血衣裹著鞋襪,問進(jìn)喜道:“你可認(rèn)得,此
衣與鞋襪是誰的?”進(jìn)喜瞧了瞧,回道:“這是進(jìn)寶的。”金令暗道:“如此看來,
此案全在進(jìn)寶身上。我須如此如此,方能了結(jié)此事。”吩咐暫將男女盛殮,即將進(jìn)
喜帶入街中,立刻開堂。且不問進(jìn)喜,也不問秦昌,吩咐:“帶進(jìn)寶。”兩旁衙役
答應(yīng)一聲,去提進(jìn)寶。
    此時進(jìn)寶正在監(jiān)中服侍員外秦昌,忽然聽見行役來說:“太爺現(xiàn)在堂上,呼喚
你上堂,有話吩咐。”進(jìn)寶不知何事,連忙跟隨行役,上了大堂。只見金令坐在上
面,和顏悅色問道:“進(jìn)寶,你家員外之事,本縣現(xiàn)在業(yè)已訪查明白。你既是他家
的主管,你須要親筆寫上一張訴呈來。本縣看了,方好從中設(shè)法,如何出脫你家員
外的罪名。”進(jìn)寶聽了,有些不愿意,原打算將秦昌謀死。如今聽縣官如此說,想
是受了賄賂。無奈何,說道:“既蒙太爺恩典,小人下去寫訴呈就是了。”金令道:
“就要遞上來,本縣立等。”回頭吩咐書吏:“你同他去,給他立個稿兒,叫他親
筆謄寫。速速拿來。”書吏領(lǐng)命下堂。
    不多時,進(jìn)寶拿了訴呈,當(dāng)堂呈遞。金令問道:“可是你自己寫的?”進(jìn)寶道:
“是。求先生打的底兒,小人謄寫的”金令接來,細(xì)細(xì)一看,果與那字柬筆跡相同。
將驚堂木一拍,道:“好奴才!你與碧蟾通奸設(shè)計,將彩鳳殺死,如何陷害你家員
外,還不從實招上來!”進(jìn)寶一聞此言,頂梁骨上嚶的一聲,魂已離殼,驚慌失色
道:“此……此……此事小……小……小人不知。”金令吩咐:“掌嘴。”剛?cè)灰?br /> 邊打了十個,進(jìn)寶便嚷道:“我說呀,我說。”兩邊衙役道:“快招!快招!”進(jìn)
寶便將碧蟾如何留表記被員外揀著,錯疑在安人身上;又如何試探先生,方知是碧
蟾,將他鎖禁花園;原是小人素與姨娘有染,因此暗暗定計要殺員外,不想秦昌那
日偏偏的上西門去了,這才誤殺了彩鳳;一五一十,述了一遍。金令道:“如此說
來,碧蟾與進(jìn)祿昨夜被人殺死,想是你憤奸不平,將他二人殺了。”進(jìn)寶碰頭道:
“此事小人實實不知。昨夜小人在監(jiān)內(nèi)服侍員外,并未回家,如何會殺人呢?老爺
詳情。”金令暗暗點頭,道:“他這話卻與字柬相符。只是碧蟾進(jìn)祿卻被何人所殺
呢叩
    你道是何字柬?原來進(jìn)祿與進(jìn)寶送信,叫他多連一夜。進(jìn)寶恐其負(fù)了碧蟾之約,
因此悄悄寫了一柬,托進(jìn)祿暗暗送與碧蟾。誰知進(jìn)祿久有垂涎之意,不能得手,趁
此機(jī)會,方才入港。恰被北俠聽見,錯疑在杜雍鄭氏身上,故此將二人殺死。
    至于床下搜出血衫鞋襪,金令如何知道就在床下呢?皆因進(jìn)寶字柬上,前面寫
今日不能回來之故;后面又囑咐千萬,前次血污之物,恐床下露人眼目,須改別處
隱藏方妥。有此一語,故而搜出。是進(jìn)喜識認(rèn),說出進(jìn)寶。金令已知是進(jìn)寶所為。
又恐進(jìn)祿栽贓陷害別人,故叫進(jìn)寶寫訴呈,對了筆跡,然后方問此事。以為他必狡
賴,再用字柬衣衫鞋襪質(zhì)證。誰知小子不禁打,十個嘴巴,他就通說了,卻倒省事。
    不知金令如何定罪,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09
且說金公審明進(jìn)寶,將他立時收監(jiān),與彩鳳抵命,把秦昌當(dāng)堂釋放,惟有殺奸
之人,再行訪查緝獲另結(jié),暫且懸案。論碧蟾早就該死,進(jìn)祿因有淫邪之行,致有
殺身之禍。他二人既死,也就不必深究了。
    且說秦昌回家,感謝杜雍不盡,二人遂成莫逆。又想起靜修之言,杜雍也要探
望,因此二人同來到盤古寺。靜修與北俠見了,彼此驚駭。還是秦昌直爽,毫無隱
諱,將此事述明。靜修北俠方才釋疑,始悟進(jìn)寶之言盡是虛假。四人這一番親愛快
樂,自不必言。
    盤桓了幾日,秦昌與杜雍仍然回莊,北俠也就別了靜修,上杭州去了。沿路上
聞人傳說道:“好了!杭州太守可換了。我們的冤枉可該訴了。”仔細(xì)打聽,北俠
卻曉得此人。
    你道此人是誰?聽我慢慢敘來。只因春闈考試,欽命包大人主考,到了三場已
畢,見中卷內(nèi)并無包公侄兒。天子便問:“包卿,世榮為何不中?”包公奏道:
“臣因欽命點為主考,臣侄理應(yīng)回避,因此并未入場。”天子道:“朕原為揀選人
材,明經(jīng)取士,為國求賢。若要如此,豈不叫包世榮抱屈么?”即行傳旨,著世榮
一體殿試。此旨一下,包世榮好生快樂。到了殿試之期,欽點包世榮的傳臚,用為
翰林院庶吉士,包公叔侄碰頭謝恩。赴瓊林宴之后,包公遞了一本給包世榮告假,
還鄉(xiāng)畢姻,三個月后仍然回京供職。圣上準(zhǔn)奏,賞賚了多少東西。包世榮別了叔父,
帶了鄧九如,榮耀還鄉(xiāng)。至于與玉芝畢姻一節(jié),也不必細(xì)述。
    只因杭州太守出缺,圣上欽派了新中榜眼用為編修的倪繼祖。倪繼祖奉了圣旨,
不敢遲延。先拜老師,包公勉勵了多少言語,倪繼祖一一謹(jǐn)記。然后告假還鄉(xiāng)祭祖。
奉旨:“著祭祖畢,即赴新任。”你道倪繼祖可是倪太公之子么?就是仆人可是倪
忠么?其中尚有許多的原委,真仿佛白羅衫的故事,此處不能不敘出。
    且說揚州甘泉縣有一飽學(xué)儒流,名喚倪仁,自幼定了同鄉(xiāng)李太公之女為妻。什
么禮聘呢?有祖?zhèn)鬟z留的一枝并梗玉蓮花,晶瑩光潤無比,拆開卻是兩枝,合起來
便成一朵。倪仁視為珍寶,與妻子各佩一枝。只因要上泰州探親,便雇了船只。這
船戶一名陶宗,一名賀豹,外有一個雇工幫閑的名叫楊芳。不料這陶宗賀豹乃是水
面上作生涯的,但凡客人行李輜重露在他眼里,再沒有放過去的。如今見倪仁雇了
他的船,雖無沉重行李,卻見李氏生的美貌,淫心陡起。賀豹暗暗的與陶宗商量,
意欲劫掠了這宗買賣。他別的一概不要,全給陶宗,他單要李氏作個妻房。二人計
議停當(dāng),又悄悄的知會了楊芳。楊芳原是雇工人,不敢多
    一日,來在揚子江,到幽僻之處,將倪仁拋向水中淹死。賀豹便通勒李氏。李
氏哭訴道:“因懷孕臨邇,待分娩后再行成親。”多虧楊芳在旁解勸道:“他丈夫
已死,難道還怕他飛上天去不成?”賀豹只得罷了。楊芳暗暗想道:“他等作惡,
將來事犯,難免扳拉于我。再者看這婦人哭的可憐,我何不如此如此呢。”想罷,
他便沽酒買肉,慶賀他二人一個得妻,一個發(fā)財。二人見他殷勤,一齊說道:“何
苦要叫你費心呢。你以后真要好時,我等按三七與你股分。你道好么?”楊芳暗暗
道:“似你等這樣行為,慢說三七股分,就是全給老楊,我也是不稀罕的。”他卻
故意道:“如若二位肯提攜于我,敢則是好。”便殷勤勸酒。不多時,把二人灌的
酩酊大醉,橫臥在船頭之上。楊芳便悄悄的告訴了李氏,叫他上岸,一直往東,過
了樹林,有個白衣庵,他姑母在這廟出家,那里可以安身。
    此時天已五鼓,李氏上岸不顧高低,拼命往前奔馳。忽然一陣肚痛,暗說:
“不好!我是臨月身體,若要分娩,可怎么好?”正思索時,一陣疼如一陣,只得
勉強(qiáng)奔到樹林,存身樹下。不多時,就分娩了。喜得是個男兒。連忙脫下內(nèi)衫,將
孩兒包好,胸前就別了那半枝蓮花,不敢留戀,難免悲戚,急將小兒放在樹木之下。
自己恐賊人追來,忙忙往東奔逃,上廟中去了。
    且說楊芳放了李氏,心下暢快,一歪身也就睡了。剛?cè)凰拢X得耳畔有人喚
道:“你還不走,等待何時?”楊芳從夢中醒來,看了看四下無人,但見殘月西斜,
疏星幾點,自己想道:“方才明明有人呼喚,為何竟自無人呢?”再看陶賀二人酣
睡如雷,又轉(zhuǎn)念道:“不好!他二人若是醒來,不見了婦人,難道就罷了不成?不
是埋怨于我,就是四下搜尋。那時將婦人訪查出來,反為不美。——有了,莫若我
與他個溜之乎也。及至他二人醒來,必說我拐了婦人遠(yuǎn)走高飛,也免得他等搜查。”
主意已定,東西一概不動,只身上岸,一直竟往白衣庵而來。
    到了庵前,天已做明,向前扣門,出來了個老尼,隔門問道:“是那個?”楊
芳道:“姑母請開門,是侄兒楊芳。”老尼開了山門。楊芳來到客堂,尚未就座,
便悄悄問道:“姑母,可有一個婦人投在庵中么?”老尼道:“你如何知道?”楊
芳便將灌醉二賊、私放李氏的話,說了一遍。老尼合掌念一聲“阿彌陀佛”,道: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惜乎你為人不能為徹。何錯你也沒什么舛錯,只是他
一點血脈失于路上,恐將來斷絕了他祖上的香煙。”楊芳追問情由。老尼便道:
“那婦人已投在廟中,言于樹林內(nèi)分娩一子。若被人撿去,尚有生路;倘若遭害,
便絕了香煙,深為痛惜。是我勸慰再三,應(yīng)許與他找尋,他方止了悲啼,在后面小
院內(nèi)將息。”楊芳道:“既如此,我就找尋去。”老尼道:“你要找尋,有個表記。
他胸前有枝白玉蓮花,那就是此子。”楊芳謹(jǐn)記在心,離了白衣庵,到了樹林,看
了一番,并無蹤跡,暗暗訪查了三日,方才得了實信。
    離白衣庵有數(shù)里之遙,有一倪家莊。莊中有個倪太公。因五更趕集,騎著個小
驢兒來到樹林,那驢便不走了。倪太公詫異,忽聽小兒啼哭,連忙下驢一看,見是
個小兒放在樹木之下,身上別有一枝白玉蓮花。這老半生無兒,見了此子,好生歡
喜,連忙打開衣襟將小兒揣好,也顧不得趕集,連忙乘驢轉(zhuǎn)回家中。安人梁氏見了
此子,問了情由。夫妻二人歡喜非常,就起名叫倪繼祖。他那里知道小兒的本姓卻
也姓倪呢。這也是天緣湊巧,姓倪的根芽就被姓倪的撿去。
    俗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哪日倪太公得了此子,早已就有人知道,
道喜的不離門。又有薦乳母的。今日你來,明日我往,俱要給太公作賀。大公難以
推辭,只得備了酒席請鄉(xiāng)黨父老。這些鄉(xiāng)黨父老也備了些須薄禮,前來作賀。
    正在應(yīng)酬之際,只見又是兩個鄉(xiāng)親領(lǐng)來一人,約有三旬年紀(jì)。倪太公卻不認(rèn)得,
問道:“此位是誰?”二鄉(xiāng)老道:“此人是我們素來熟識的。因他無處安身,聞得
太公得了小相公,他情愿與太公作仆人。就是小相公大了,他也好照看。他為人最
是樸實忠厚的。老鄉(xiāng)親看我二人分上,將他留下吧。”倪太公道:“他一人所費無
幾,何況又有二位老鄉(xiāng)親美意,留下就是了。”二鄉(xiāng)老道:“還是老鄉(xiāng)親爽快。過
來見了太公。太公就給他起個名兒。”倪太公道:“仆從總要忠誠,就叫他倪忠吧。”
原來此人就是楊芳。因同他姑母商量,要照應(yīng)此子,故要投到倪宅。因認(rèn)識此莊上
的二人,就托他們趁著賀喜,順便舉薦。
    楊芳聽見倪太公不但留下,而且起名倪忠,便上前叩頭,道:“小人倪忠與太
公爺叩頭道喜。”倪太公甚是歡喜。倪忠便殷勤張羅諸事,不用吩咐。這日倪太公
就省了好些心。從此倪忠就在倪太公莊上,更加小心留神。倪太公見他忠正樸實,
諸事俱各托付于他,無有不盡心竭力的。倪太公倒得了個好幫手。
    一日,倪忠對太公道:“小人見小官人年紀(jì)七歲,資性聰明,何不叫他讀書呢?”
太公道:“我正有此意。前次見東村有個老學(xué)究,學(xué)問頗好。你就揀個日期,我好
帶去入學(xué)。”于是定了日期,倪繼祖入學(xué)讀書。每日俱是倪忠護(hù)持接送。倪忠卻時
常到庵中看望,就只瞞過倪繼祖。
    剛念了有二三年光景,老學(xué)究便轉(zhuǎn)薦了一個儒流秀士,卻是濟(jì)南人,姓程名建
才。老學(xué)究對太公道:“令郎乃國家大器,非是老漢可以造就的。若是從我敝友訓(xùn)
導(dǎo)訓(xùn)導(dǎo),將來必有可成。”倪太公尚有些猶疑,倒是倪忠攛掇,道:“小官人頗能
讀書。既承老先生一番美意,薦了這位先生,何不叫小官人跟著學(xué)學(xué)呢?”太公聽
了,只得應(yīng)允,便將程先生請來訓(xùn)誨繼祖。繼祖聰明絕頂,過目不忘,把個先生樂
的了不得。
    光陰茬苒,日月如梭,轉(zhuǎn)眼間倪繼祖已然十六歲。程先生對太公說,叫倪繼祖
科考。太公總是鄉(xiāng)下人形景,不敢妄想成人。倒是先生著急,不知會太公,就叫倪
繼祖遞名去赴考,高高的中了生員。太公甚喜,酬謝了先生。自然又是賀喜,應(yīng)接
不暇。
    一日,先生出門。倪繼祖也要出門閑游閑游,稟明了太公,就叫倪忠跟隨。信
步行來,路過白衣庵,倪忠道:“小官人,此庵有小人的姑母在此出家,請進(jìn)去歇
歇吃茶。小人順便探望探望。”倪繼祖道:“從不出門,今日走了許多的路,也覺
乏了,正要歇息歇息。”倪忠向前叩門。老尼出來迎接,道:“不知小官人到來,
未能迎接,多多有罪。”連忙讓到客堂待茶。
    原來倪忠當(dāng)初訪著時,已然與他姑母送信。老厄便告訴了李氏,李氏暗暗念佛。
自彌月后便拜了老尼為師,每日在大土前虔心懺悔,無事再也不出佛院之門。這一
日正從大士前禮拜回來,忘記了關(guān)小院之門。恰好倪繼祖歇息了片時,便到各處閑
游,只見這院內(nèi)甚是清雅,信步來到院中。李氏聽到院內(nèi)有腳步聲響,連忙出來一
看。不看時則已,看了時不由的一陣痛徹心髓,頓時落下淚來。他因見了倪繼祖的
面貌舉止,儼然與倪仁一般。誰知倪繼祖見了李氏落淚,可煞作怪,他只覺的眼眶
兒發(fā)酸,撲籟籟也就淚流滿面,不能自解。正在拭淚,只見倪忠與他姑母到了。倪
忠道:“官人你為何啼哭?”倪繼祖道:“我何嘗哭來。”嘴內(nèi)雖如此說,聲音尚
帶悲哽。倪忠又見李氏在那里呆呆落淚,看了這番光景,他也不言不語,拂袖拭起
淚來。
    只聽老尼道:“善哉!善哉!此乃天性,豈是偶然。”倪繼祖聽了此言,詫異
道:“此話怎講?”只見倪忠跪倒道:“望乞小主人赦宥老奴隱瞞之罪,小人方敢
訴說。”好倪繼祖,見他如此,驚的目瞪癡呆。又聽李氏悲切切道:“恩公快些請
起,休要折受了他。不然,我也就跪了。”倪繼祖好生納悶,連忙將倪忠拉起,問
道:“此事端的如何?快些講來。”倪忠便把怎么長、怎么短,述說了一遍。他這
里說,那里李氏已然哭了個聲哽氣噎。倪繼祖聽了半晌,還過一口氣來,道:“我
倪繼祖生了十六歲,不知生身父母受如此苦處!”連忙向前抱住李氏,放聲大哭。
老尼與倪忠勸慰多時,母子二人方才止住悲聲。李氏道:“自蒙恩公搭救之后,在
此庵中一十五載。不想孩兒今日長成。只是今日相見,為娘的如同睡里夢里,自己
反倒不能深信。問吾兒,你可知當(dāng)初表記是何物?”倪繼祖聽了此言,惟恐母親生
疑,連忙向那貼身里衣之中,掏出白玉蓮花,雙手奉上。李氏一見蓮花,“曖喲”
了一聲,身體往后一仰。
    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0
且說李氏一見了蓮花,睹物傷情,復(fù)又大哭起來。倪繼祖與倪忠商議,就要接
李氏一同上莊。李氏連忙止悲,說道:“吾兒體生妄想!為娘的再也不染紅塵了。
原想著你爹爹的冤仇,今生再世也不能報了。不料倪氏門中有你這根芽。只要吾兒
好好攻書,得了一官半職,能夠與你爹爹報仇雪恨,為娘的平生之愿足矣。”倪繼
祖見李氏不肯上莊,便哭倒跪下,道:“孩兒不知親娘,便罷。如今既已知道,也
容孩兒略盡孝心。就是孩兒養(yǎng)身的父母不依時,自有孩兒懇求哀告。何況我那父母
也是好善之家,如何不能容留親娘呢?”李氏道:“言雖如此。但我自知罪孽深重,
一生懺悔不來。倘若再墮俗緣,惟恐不能消受,反要生出災(zāi)殃。那時吾兒豈不后悔?”
倪繼祖聽李氏之言,心堅如石,毫無回轉(zhuǎn),便放聲大哭道:“母親既然如此,孩兒
也不回去了,就在此處侍奉母親。”李氏道:“你既然知道,讀書要明理,俗言
‘順者為孝’,為娘的雖未撫養(yǎng)于你,難道你不念劬勞之恩,竟敢違背么?再者,
你那父母哺乳三年,好容易養(yǎng)的你長大成人,你未能報答于萬一,又肯作此負(fù)心之
人么?”一席話說的倪繼祖一言不發(fā),惟有低頭哭泣。
    李氏心下為難,猛然想起一計來,須如此如此,這冤家方能回去。想罷,說道:
“孩兒不要啼哭。我有三件事,你要依從,諸事辦妥,為娘的必隨你去如何?”倪
繼祖連忙問道:“那三件?請母親說明。”李氏道:“第一件,你從今后須要好好
攻書,務(wù)須要得了一官半職;第二件,你須將仇家拿獲,與你爹爹雪恨;第三件,
這白玉蓮花乃祖上遺留,原是兩個合成一枝,如今你將此枝仍然帶去,須把那一枝
找尋回來。三事齊備,為娘必隨兒去;三事之中,倘缺一件,為娘的再也不能隨你
去的。”說罷,又囑咐倪忠道:“恩公一生全仗忠義,我也不用饒舌。全賴恩公始
終如一,便是我倪氏門中不幸之大幸了。你們速速回去吧!省得你那父母在家盼望。”
李氏將話說完,一摔手回后去了。
    這里倪繼祖如何肯去,還是倪忠連攙帶勸,真是一步幾回頭,好容易攙出院子
門來。老尼后面相送。倪繼祖又諄囑了一番,方離了白衣庵,竟奔倪家莊而來。主
仆在路途之中,一個是短嘆長吁,一個是婉言相勸。倪繼祖道:“方才聽母親吩咐
三件事,仔細(xì)想來,作官不難,報仇容易,只是那白玉蓮花卻往何處找尋?”倪忠
道:“據(jù)老奴看來,物之隱現(xiàn),自有定數(shù),卻倒不難。還是作官難。總要官人以后
好好攻書要緊。”倪繼祖道:“我有海洋深的仇,焉有自己不上進(jìn)呢。老人家體要
憂慮。倪忠道:“官人如何這等呼喚?惟恐折了老奴的草料。”倪繼祖道:“你甘
屈人下,全是為我而起。你的恩重如山,我如何以仆從相待。”倪忠道:“言雖如
此。官人若當(dāng)著外人,還要照常,不可露了形跡。”倪繼祖道:“逢場作戲,我是
曉得的。還有一宗,今日之事,你我回去千萬莫要泄漏。待功成名就之后,大家再
為言明,庶乎彼此有益。”倪忠道:“這不用官人囑咐。老奴十五年光景皆未泄漏,
難道此時倒隱瞞不住么?”二人說話之間,來到莊前。倪繼祖見了太公梁氏,俱各
照常。
    于是倪繼祖一心想著報仇,奮志攻書。遲了二年,又舉于鄉(xiāng),益發(fā)高興,每日
里討論研求。看看的又過了二年。明春是大比之年,倪繼祖與先生商議,打點行裝,
一同上京考試。太公跟前俱已稟明。誰知到了臨期,程先生病倒,竟自“嗚呼哀哉”
了。因此倪繼祖帶了倪忠,悄悄到白衣庵,別了親娘,又與老尼留下銀兩,主仆一
同進(jìn)京。這才有會仙樓遇見了歐陽春丁兆蘭一節(jié)。
    自接濟(jì)了張老兒之后,在路行程非止一日,來到東京,租了寓所,靜等明春赴
考。及至考試已畢,倪繼祖中了第九名進(jìn)士,到了殿試,又欽點了榜眼,用為編修。
可巧杭州太守出缺,奉旨又放了他。主仆二人,好生歡喜。又拜別包公。包公又囑
咐了好些話。主仆衣錦還鄉(xiāng),拜了父母,稟明認(rèn)母之事。太公梁氏本是好善之家,
聽了甚喜,一同來到白衣庵,欲接李氏在莊中同住。李氏因孩兒即刻赴任,一來莊
中住著不便,二來自己心愿不遂,決意不肯。因此仍在白衣庵與老尼同住。倪繼祖
無法,只得安置妥當(dāng),且去上任。等接任后,倘能二事如愿,那時再來迎接,大的
母親也就無可推托了。即叫倪忠束裝就道,來到杭州,剛一接任,就收了無數(shù)的詞
狀。細(xì)細(xì)看來,全是告霸王莊馬強(qiáng)的。
    你道這馬強(qiáng)是誰?原來就是太歲莊馬剛的宗弟,倚仗朝中總管馬朝賢是他叔父,
他便無所不為。他霸田占產(chǎn),搶掠婦女。家中蓋了個招賢館,接納各處英雄豪杰,
因此無賴光棍投奔他家的不少。其中也有一二豪杰,因無處可去,暫且棲身,看他
的動靜。現(xiàn)時有名的便是:黑妖狐智化、小諸葛沈仲元、神手大圣鄧車、病六歲張
華、賽方朔方貂,其余的無名小輩不計其數(shù)。每日里舞劍掄槍,比刀對棒,魚龍混
雜,鬧個不了。一來二去,聲氣大了,連襄陽王趙爵都與他交結(jié)往來。
    獨獨有一個小英雄,心志高傲,氣度不俗,年十四歲,姓艾名虎,就在招賢館
內(nèi)作個館童。他見眾人之中,惟獨智化是個豪杰,而且本領(lǐng)高出人上,便時刻小心,
諸事留神,敬奉智化為師,真感得黑妖狐歡喜非常,便把他暗暗的收作徒弟,悄悄
傳他武藝。誰知他心機(jī)活變,一教便會,一點就醒。不上一年光景,學(xué)了一身武藝。
他卻時常悄悄的對智化道:“你老人家以后不要勸我們員外,不但白費唇舌,他不
肯聽;反倒招的那些人背地里抱怨,說你老人家忒膽小了。‘搶幾個婦女什么要緊。
要是這末害起怕來,將來還能干大事么?’你老人家自己想想,這一群人都不成了
亡命之徒了么?”智化道:“你莫多言,我自有道理。”他師徒只顧背地里閑談,
誰知招賢館早又生出事來。
    原來馬強(qiáng)打發(fā)惡奴馬勇前去討帳回來,說債主翟九成家道艱難,分文皆無。馬
強(qiáng)將眼一瞪,道:“沒有就罷了不成。急速將他送縣官追。”馬勇道:“員外不必
生氣,其中卻有個極好的事情。方才小人去到他家,將小人讓進(jìn)去,苦苦的哀求。
不想炕上坐著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小人問他是何人。翟九成說是他外孫女,名叫錦
娘。只因他女兒女婿亡故,留下女兒毫無倚靠,因此他自小兒撫養(yǎng),今年已交十七
歲。這翟九成全仗著他作些針線,將就度日。員外曾吩咐過小人,叫小人細(xì)細(xì)留神
打聽,如有美貌婦女,立刻回稟。據(jù)小人今日看見這女子,真算是少一無二的了。”
一句話說的馬強(qiáng)心癢難搔,頓時樂的兩眼連個縫兒也沒有了,立刻派惡奴八名,跟
隨馬勇,到翟九成家將錦娘搶來,抵銷欠帳。
    這惡賊在招賢館立等,便向眾人夸耀道:“今日我又大喜了。你等只說前次那
女子生的美貌,那里知道比他還有強(qiáng)的呢。少時來時,叫你們眾人開開眼咧。”眾
人聽了,便有幾個奉承道:“這都是員外福田造化,我們?nèi)绾胃冶取_@喜酒是吃定
了。”其中就有聽不上的,用話打趣他:“好雖好,只怕叫后面知道了,那又不好
了。”馬強(qiáng)哈哈笑道:“你們吃酒時,作個雅趣,不要吵嚷了。”
    說話間,馬勇回來稟道:“錦娘已到。”馬強(qiáng)吩咐:“快快帶上來。”果見個
裊裊婷婷女子,身穿樸素衣服,頭上也無珠翠,哭哭啼啼來到廳前。馬強(qiáng)見他雖然
啼哭,那一番嬌柔嫵媚,真令人見了生憐,不由的笑逐顏開,道:“那女子不要啼
哭,你要好好依從于我,享不盡榮華,受不盡富貴。你只管向前些,不要害羞。”
忽聽見錦娘嬌嚦嚦道:“你這強(qiáng)賊,無故的搶掠良家女子,是何道理?奴今到此,
誰有一死而已,還講什么榮華富貴!我就向前些。”誰知錦娘暗暗攜來剪于一把,
將手一揚,竟奔惡賊而來。馬強(qiáng)見勢不好,把身子往旁一閃,刷的一聲,把剪子扎
在椅背上。馬強(qiáng)“曖喲”一聲。“好不識抬舉的賤人!”吩咐惡奴將他下在地牢。
惡賊的一團(tuán)高興,頓時掃盡,無可釋問,且與眾人飲酒作樂。
    且說翟九成因護(hù)庇錦娘,被惡奴們?nèi)蚰_踢,亂打一頓,仍將錦娘搶去,只急
得跺腳捶胸,嚎陶不止。哭夠多時,檢點了一下,獨獨不見了剪子,暗道:“不消
說了。這是外孫女去到那里,一死相拚了。”忙到那里探望了一番,并無消息。又
恐被人看見,自己倒要吃苦,只得垂頭喪氣的回來。見路旁有柳樹,他便席地而坐,
一壁歇息,一壁想道:“自我女兒女婿亡故,留下這條孽根。我原打算將他撫養(yǎng)大
了,聘嫁出去,了卻一生之愿。誰知平地生波,竟有這無法無天之事。再者,錦娘
一去,不是將惡賊一剪扎死,他也必自戕其生。他若死了,不消說了,我這撫養(yǎng)勤
勞付于東流。他若將惡賊扎死,難道他等就饒了老漢不成。”越思越想,又是著急,
又是害怕。忽然把心一橫,道:“曖!眼不見,心不煩。莫若死了干凈。”站起身
來,找了一株柳樹,解下絲綜,就要自縊而死。
    忽聽有人說道:“老丈休要如此。有什么事何不對我說呢?”翟九成回頭一看,
見一條大漢,碧睛紫髯,連忙上前哭訴情由,口口聲聲說自己無路可活,難以對去
世的女兒女婿。北俠歐陽春聽了道:“他如此惡霸,你為何不告他去?”翟九成道:
“我的爺!談何容易。他有錢有勢,而且聲名在外,誰人不知,那個不曉。縱有呈
子,縣里也是不準(zhǔn)的。”北俠道:“不是這里告他。是叫你上東京開封府去告他。”
翟九成道:“哎呀呀!更不容易了。我這里到開封府,路途遙遠(yuǎn),如何有許多的盤
費呢?”北俠道:“這倒不難。我這里有白銀十兩,相送如何?”翟九成道:“萍
水相逢,如何敢受許多銀兩。”北俠道:“這有什么要緊呢。只要你拿定主意。若
到開封,包管此恨必消。”說罷,從皮兜內(nèi)摸出兩個銀棵,遞與翟九成。翟九成便
撲翻身拜倒,北俠攙起。
    只見那邊過來一人,手提馬鞭,道:“你何必舍近而求遠(yuǎn)呢?新任太守極其清
廉,你何不到那里去告呢?”北俠細(xì)看此人,有些面善,一時想不起來。又聽這人
道:“你如若要告時,我家東人與衙中相熟,頗頗的可托。你不信。請看那邊樹林
下坐的就是他。”北俠先挺身往那邊一望,見一儒士坐在那里,旁邊有馬一匹。不
看則可,看了時倒抽了口氣,暗暗說:“這不好!他如何這般形景?霸王莊能人極
多,倘然識破,那時連性命不保。我又不好勸阻,只好暗中助他一臂之力。”想罷,
即對翟九成道:“既是新任太守清廉,你就托他東人便了。”說罷,回身往東去了。
    你道那儒士與老仆是誰?原來就是倪繼祖主仆。北俠因看見倪繼祖,方想起老
仆倪忠來。認(rèn)明后,他卻躲開。倪忠?guī)Я说跃懦桑娏四呃^祖。太守細(xì)細(xì)的問了一
番,并給他寫了一張呈子。翟九成歡天喜地回家,五更天預(yù)備起身赴府告狀。
    誰知冤家路兒窄,馬強(qiáng)團(tuán)錦娘不從,下在地牢,飲酒之后,又帶了惡奴出來,
騎著高頭大馬,迎頭便碰見了翟九成。翟九成一見膽裂魂飛,回身就跑。馬強(qiáng)一疊
連聲叫“拿”。惡賊抖起威風(fēng),追將下去。翟九成上了年紀(jì)之人,能跑多遠(yuǎn),早被
惡奴揪住,連拉帶扯,來到馬強(qiáng)的馬前。馬強(qiáng)問道:“我罵你這老狗!你叫你外孫
女用剪子刺我,我已將他下在地牢,正要差人尋你。見了我,不知請罪,反倒要跑。
你也就可惡的很呢!”惡賊原打算拿話威嚇威嚇翟九成,要他陪罪,好叫他勸他外
孫女依從之意。不想翟九成喘吁吁道:“你這惡賊,硬搶良家之女,還要與你請罪。
我恨不能立時青天報仇雪恨,方遂我心頭之愿。”馬強(qiáng)聽了,圓瞪怪眼,一聲呵叱:
“曖呀!好老狗!你既要青天,必有上告之心。想來必有冤狀。”只聽說了一聲
“搜”,惡奴等上前扯開衣襟,便露出一張紙來,連忙呈與馬強(qiáng)。惡賊看了一遍,
一言不發(fā),暗道:“好利害狀子!這是何人與他寫的?他倒留神訪查訪查。”吩咐
惡奴二名將翟九成送到縣內(nèi),立刻嚴(yán)追欠債。正然吩咐,只見那邊過來了一個也是
乘馬之人,后面跟定老仆。惡賊一見心內(nèi)一動,眉一皺,計上心來。
    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0
且說馬強(qiáng)將翟九成送縣,正要搜尋寫狀之人,只見那邊來了個乘馬的相公,后
面跟定老仆。看他等形景,有些疑惑,便想出個計較來,將絲韁一抖,迎了上來,
雙手一拱道:“尊兄請了!可是上天竺進(jìn)香的么?”原來乘馬的就是倪繼祖,順著
惡賊的口氣答道:“正是。請問足下何人?如何知道學(xué)生進(jìn)香呢?”惡賊道:“小
弟姓馬,在前面莊中居住。小弟有個心愿,但凡有進(jìn)香的,必要請到莊中待茶,也
是一片施舍好善之心。”說著話,目視惡奴。眾家人會意,不管倪繼祖依與不依,
便上前牽住嚼環(huán),拉著就走。倪忠見此光景,知道有些不妥,只得在后面緊緊跟隨。
不多時,來至莊前,過了護(hù)莊橋,便是莊門。馬強(qiáng)下了馬,也不謙讓,回頭吩咐道:
“把他們帶進(jìn)來。”惡奴答應(yīng)一聲,把主仆蜂擁而入。倪繼祖暗道:“我正要探訪,
不想就遇見他。看他這般權(quán)勢,惟恐不懷好意。且進(jìn)去看個端的怎樣。”
    馬強(qiáng)此時坐在招賢館,兩旁羅列坐著許多豪杰光棍。馬強(qiáng)便說:“遇見翟九成
搜出一張呈子,寫的甚是利害。我立刻派人將他送縣。正要搜查寫狀之人,可巧來
了個斯文秀才公,我想此狀必是他寫的,因此把他誆來。”說罷,將狀子拿出,遞
與沈仲元。沈仲元看了道:“果然寫的好。但不知是這秀才不是?”馬強(qiáng)道:“管
他是不是,把他吊起拷打就完了。”沈仲元道:“員外不可如此。他既是讀書之人,
須要以禮相待,用言語套問他。如若不應(yīng),再行拷打不遲,所謂先禮而后兵也。”
馬強(qiáng)道:“賢弟所論甚是。”吩咐請那秀士。
    此時惡奴等俱在外面候信,聽見說請秀士,連忙對倪繼祖道:“我們員外請你
呢。你見了要小心些。”倪繼祖來到廳房,見中間廊下懸一匾額,寫著“招賢館”
三字,暗暗道:“他是何等樣人,竟敢設(shè)立招賢館。可見是不法之徒。”及至進(jìn)了
廳房,見馬強(qiáng)坐在上位,傲不為禮。兩旁坐著許多人物,看上去俱非善類。卻有兩
個人站起,執(zhí)手讓道:“請坐。”倪繼祖也只得執(zhí)手回答道:“恕坐。”便在下手
坐了。
    眾人把倪繼祖留神細(xì)看,見他面龐豐滿,氣度安詳,身上雖不華美,卻也整齊。
背后立定一個年老仆人。只聽東邊一人問道:“請問尊姓大名?”繼祖答道:“姓
李名世清。”西邊一人問道:“到此何事?”繼祖答道:“奉母命前往天竺進(jìn)香。”
馬強(qiáng)聽了,哈哈笑道:“俺要不提進(jìn)香,你如何肯說進(jìn)香呢?我且問你:既要進(jìn)香,
所有香袋錢糧,為何不帶呢?”繼祖道:“已先派人挑往天竺去了。故此單帶個老
仆,賞玩途中風(fēng)景。”馬強(qiáng)聽了,似乎有理。
    忽聽沈仲元在東邊問道:“賞玩風(fēng)景原是讀書人所為;至于調(diào)詞告狀,豈是讀
書人干得的呢。”倪繼祖道:“此話從何說起?學(xué)生幾時與人調(diào)詞告狀來?”又聽
智化在西邊問道:“翟九成,足下可認(rèn)得么?”倪繼祖道:“學(xué)生并不認(rèn)得姓翟的。”
智化道:“既不認(rèn)得,且請到書房少坐。”便有惡奴帶領(lǐng)主仆出廳房,要上書房。
剛剛的下了大廳,只見迎頭走來一人,頭戴沿氈大帽,身穿青布箭袖,腰束皮帶,
足登薄底靴子,手提著馬鞭,滿臉灰塵。他將倪繼祖略略的瞧了一瞧,卻將倪忠狠
狠的瞅了又瞅。誰知倪忠見了他,頓時面目變色,暗說:“不好!這是對頭來了。”
    你道此人是誰?他姓姚名成,原來又不是姚成,卻是陶宗。只因與賀豹醉后醒
來,不見了楊芳與李氏,以為楊芳拐了李氏去了。過些時,方知楊芳在倪家莊作仆
人,改名倪忠,卻打聽不出李氏的下落。后來他二人又劫掠一伙客商,被人告到甘
泉縣內(nèi),追捕甚急。他二人便收拾了一下,連夜逃到杭州,花費那無義之財,猶如
糞土,不多幾時精精光光。二人又干起舊營生來,劫了些資財。賀豹便娶了個再婚
老婆度日。陶宗卻認(rèn)得病太歲張華,托他在馬強(qiáng)跟前說了,改名姚成。他便趨炎附
勢的,不多幾日,把個馬強(qiáng)哄的心花俱開,便把他當(dāng)作心腹之人,作了主管。因閱
朝中邸報,見有奉旨?xì)J派杭州太守,乃是中榜眼用為編修的倪繼祖,又是當(dāng)朝首相
的門生。馬強(qiáng)心里就有些不得主意,特派姚成扮作行路之人,前往省城細(xì)細(xì)打聽明
白了回來,好作準(zhǔn)備。因此姚成行路模樣回來,偏偏的剛進(jìn)門,迎頭就撞見倪忠。
    且說姚成到了廳上,參拜了馬強(qiáng),又與眾人見了。馬強(qiáng)便問:“打聽的事體如
何?”姚成道:‘小人到了省城,細(xì)細(xì)打聽,果是欽派榜眼倪繼祖作了太守。自到
任后,接了許多狀子,皆與員外有些關(guān)礙。”馬強(qiáng)聽了,暗暗著慌,道:“既有許
多狀子,為何這些日并沒有傳我到案呢?”姚成道:“只因官府一路風(fēng)霜,感冒風(fēng)
寒,現(xiàn)今病了,連各官稟見俱各不會。小人原要等個水落石出,誰知再也沒有信息,
因此小人就回來了。”馬強(qiáng)道:“這就是了。我說呢,一天可以打兩個來回兒,你
如何去了四五天呢?敢則是你要等個水落石出。那如何等得呢?你且歇歇兒去吧。”
姚成道:“方才那個斯文主仆是誰?”馬強(qiáng)道:“那是我遇見誆了來的。”便把翟
九成之事說了一遍。“我原疑惑是他寫的呈子。誰知我們大伙盤問了一回,并不是
他。”姚成道:“雖不是他,卻別放他。”馬強(qiáng)道:“你有什么主意?”姚成道:
“員外不知,那個仆人我認(rèn)得,他本名叫做楊芳,只因投在倪家莊作了仆人,改名
叫作倪忠。”
    沈仲元在旁聽了,忙問道:“他投在倪家莊有多年了?”姚成道:“算來也有
二十多年了。”沈仲元道:“不好了!員外你把太守誆了來了。”馬強(qiáng)聽罷此言,
只嚇得雙睛直瞪,闊口一張,呵呵了半晌,方問道:“賢……賢……賢弟,你如何
知……知……知道?”小諸葛道:“姚主管既認(rèn)明老仆是倪忠,他主人焉有不是倪
繼祖的?再者問他姓名,說姓李名世清,這明明自己說我辦理事情要清之意。這還
有什么難解的?”馬強(qiáng)聽了,如夢方覺,毛骨悚然。“這可怎么好?賢弟你想個主
意方好。”沈仲元道:“此事須要員外拿定主意。既已誆來,便難放出,暫將他等
鎖在空房之內(nèi)。等到夜靜更深,把他請至廳上,大家以禮相求。就說,明知是府尊
太守,故意的請府尊大老爺?shù)角f,為分析案中情節(jié)。他若應(yīng)了人情,說不得員外破
些家私,將他買囑,要張印信甘結(jié),將他榮榮耀耀送到衙署。外人聞知,只道府尊
接交員外。不但無人再敢告狀,只怕以后還有些照應(yīng)呢。他若不應(yīng)時,說不得只好
將他處死,暗暗知會襄陽王舉事便了。”智化在旁聽了,連忙夸道:“好計!好計!”
馬強(qiáng)聽了,只好如此,便吩咐將他主仆鎖在空房。
    雖然鎖了,他卻踞促不安,坐立不守。出了大廳,來到臥室,見了郭氏安人,
唉聲嘆氣。原來他的娘子,就是郭槐的侄女。見丈夫愁眉不展,便問:“又有什么
事了?這等煩惱。”馬強(qiáng)見問,便把已往情由述說一遍。郭氏聽了,道:“益發(fā)鬧
的好了,竟把欽命的黃堂太守弄在家內(nèi)來了。我說你結(jié)交的全是狗朋狗友,你再不
信。我還聽見說,你又搶了個女孩兒來,名叫錦娘,險些兒沒被人家扎一剪子。你
把這女子下在地窖里了。這如今又把個知府關(guān)在家里,可怎么樣呢?”口里雖如此
說,心里卻也著急。馬強(qiáng)又將沈仲元之計說了,郭氏方不言語。此時天已初鼓,郭
氏知丈夫憂心,未進(jìn)飲食,便吩咐丫環(huán)擺飯。夫妻二人,對面坐了飲酒。
    誰知這些話竟被服侍郭氏的心腹丫頭聽了去了。此女名喚絳貞,年方一十九歲,
乃舉人朱煥章之女。他父女原籍揚州府儀征縣人氏。只因朱先生妻亡之后,家業(yè)凋
零,便帶了女兒上杭州投親。偏偏的投親不遇,就在孤山西冷橋租了幾間茅屋,一
半與女兒居住,一半立塾課讀。只因朱先生有端硯一方,愛如至寶,每逢惠風(fēng)和暢
之際,窗明幾凈之時,他必親自捧出賞玩一番,習(xí)以為常。不料半年前有一個館童,
因先生養(yǎng)贍不起,將他辭出,他卻投在馬強(qiáng)家中,無心中將端硯說出。頓時的蕭墻
禍起,惡賊立刻派人前去拍門,硬要。遇見先生迂闊性情,不但不賣,反倒大罵一
場。惡奴等回來,枝上添葉,激得馬強(qiáng)氣沖牛斗,立刻將先生交前任太守,說他欠
銀五百兩,并有借券為證。這太守明知朱先生被屈,而且又是舉人,不能因帳目加
刑。因受了惡賊重賄,只得交付縣內(nèi)管押。馬強(qiáng)趁此時便到先生家內(nèi),不但搜出端
硯,并將朱絳貞搶來,意欲收納為妾。誰知作事不密,被郭氏安人知覺,將陳醋發(fā)
出,大鬧了一陣,把朱絳貞要去,作為身邊貼己的丫環(huán)。馬強(qiáng)無可如何,不知暗暗
陪了多少不是,方才討得安人歡喜。自那日起,馬強(qiáng)見了朱絳貞,慢說交口接談,
就是拿正眼瞅他一瞅,卻也是不敢的。朱絳貞暗暗感激郭氏,他原是聰明不過的女
子,便把郭氏哄的猶如母女一般,所有簪環(huán)首飾衣服古玩并鎖鑰,全是交他掌管。
    今日因為馬強(qiáng)到了,他便隱在一邊,將此事俱各違規(guī)內(nèi)容去了,暗自思道:“我爹
爹遭屈已及半年,何日是個出頭之日。如今我何不悄悄將太守放了,叫他救我爹爹。
他焉有不以恩報恩的!”想罷,打了燈籠,一直來到空房門前。可巧竟自無人看守。
原來惡奴等以為是斯文秀士與老仆人,有甚本領(lǐng),全不放在心上,因此無人看守。
    朱絳貞見門兒倒鎖,連忙將燈一照,認(rèn)了鎖門,向腰間掏出許多鑰匙,揀了個
恰恰投簧,鎖已開落。倪太守正與倪忠毫無主意,看見開門,以為惡奴前來陷害,
不由的驚慌失色。忽見進(jìn)來個女子將燈一照,恰恰與倪太守對面,彼此覷視,各自
驚訝。朱絳貞又將倪忠一照,悄悄道:“快隨我來。”一伸手便拉了倪繼祖往外就
走,倪忠后面緊緊跟隨。不多時,過了角門,卻是花園。往東走了多時,見個隨墻
門兒,上面有鎖,井有橫閂。朱絳貞放下燈籠,用鑰匙開鎖。誰知鑰匙投進(jìn)去,鎖
尚未開,鑰匙再也拔不出來。倪太守在旁看著,叫倪忠尋了一塊石頭,猛然一砸,
方才開了。忙忙去閂開門。朱絳貞方說道:“你們就此逃了去吧。奴有一言奉問:
你們到底是進(jìn)香的?還是真正太守呢?如若果是太守,奴有冤枉。”
    好一個聰明女子!他不早問,到了此時方向,全是一片靈機(jī)。何以見得?若在
空房之中問時,他主仆必以為惡賊用軟局套問來了,焉肯說出實話呢?再者,朱絳
貞他又惟恐不能救出太守。幸喜一路奔至花園并未遇人。及至將門放開,這已救人
徹了,他方才問此句。你道是聰明不聰明?是靈機(jī)不是?
    倪太守到了此時,不得不說了,忙忙答道:“小生便是新任的太守倪繼祖。姐
姐有何冤枉?快些說來。”朱絳貞連忙跪倒,口稱:“大老爺在上,賤妾朱絳貞叩
頭。”倪繼祖連忙還禮,道:“姐姐不要多禮,快說冤枉。”朱絳貞道:“我爹爹
名喚朱煥章,被惡賊誤賴,欠他紋銀五百兩,現(xiàn)在本縣看押,已然半載。將奴家搶
來。幸而馬強(qiáng)懼內(nèi),奴家現(xiàn)在隨他的妻子郭氏,所以未遭他手。求大老爺?shù)浇趾螅?br /> 務(wù)必搭救我爹爹要緊。別不多言,你等快些去吧!”倪忠道:“姑娘放心,我主仆
俱各記下了”朱絳貞道:“你們出了此門直往西北,便是大路。”主仆二人才待舉
步,朱絳貞又喚道:“轉(zhuǎn)來,轉(zhuǎn)來。”
    不知有何言語,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0
且說倪繼祖又聽朱烈女喚轉(zhuǎn)來,連忙說道:“姐姐還有什么吩咐?’朱絳貞道:
“一時忙亂,忘了一事。奴有一個信物,是自幼佩戴不離身的。倘若救出我爹爹之
時,就將此物交付我爹爹,如同見女兒一般。就說奴誓以貞潔自守,雖死不辱,千
萬叫我爹爹不必掛念。”說罷,遞與倪繼祖。又道:“大老爺務(wù)要珍重。”倪繼祖
接來,就著燈籠一看,不由的失聲道:“曖喲!這蓮花……”剛說至此,只見倪忠
忙跑回來道:“快些走吧!”將手往胳肢窩里一夾,拉著就走。倪繼祖回頭看來,
后門已關(guān),燈火已遠(yuǎn)。
    且說朱絳貞從花園回來,芳心亂跳,猛然想起,暗暗道:“一不作,二不休。
趁此時,我何不到地牢將錦娘也救了,豈不妙哉?”連忙到了地牢。惡賊因這是個
女子,不用人看守。朱小姐也是佩了鑰匙,開了牢門,便問錦娘有投靠之處沒有。
錦娘道:“我有一姑母離此不遠(yuǎn)。”朱統(tǒng)貞道:“我如今將你放了,你可認(rèn)得么?”
錦娘道:“我外祖時常帶我往來,奴是認(rèn)得的。”朱絳貞道:“既如此,你隨我來。”
兩個人仍然來至花園后門。錦娘感恩不盡,也就逃命去了。
    朱小姐回來靜靜一想,暗說:“不好!我這事鬧的不小。”又轉(zhuǎn)想:“自己服
侍郭氏,他雖然嫉妒,也是水性揚花。倘若他被惡賊哄轉(zhuǎn),要討丈夫歡喜,那時我
難保不受污辱。哎!人生百歲,終須一死。何況我爹爹冤枉已有太守搭救,心愿已
完。英若自盡了,省得耽驚受怕。但死于何地才好呢?——有了!我索性縊死在地
牢。他們以為是錦娘懸梁,及至細(xì)瞧,卻曉得是我。也叫他們知道是我放的錦娘,
由錦娘又可以知道那主仆也是我放的。我這一死,也就有了名了。”主意已定,來
到地牢之中,將絹巾解下,拴好套兒,一伸脖頸,覺的香魂縹緲,悠悠蕩蕩,落在
一人身上。漸漸蘇醒,耳內(nèi)只聽說道:“似你這毛賊,也敢打門棍,豈不令人可笑。”
    這話說的是誰?朱絳貞如何又在他身上?到底是上了吊了?不知是死了沒死?
說的好不明白,其中必有緣故,待我慢慢敘明。
    朱絳貞原是自縊來著。只因馬強(qiáng)白晝間在招賢館將錦娘搶來,眾目所觀,早就
引動了一人,暗自想道:“看此女美貌非常,惜乎便宜了老馬。不然時,我若得此
女,一生快樂,豈不勝似神仙?”后來見錦娘要刺馬強(qiáng),馬強(qiáng)一怒,將他下在地牢,
卻又暗暗歡喜道:“活該這是我的姻緣。我何不如此如此呢?”
    你道此人是誰?乃是賽方朔方貂。這個人且不問他出身行為,只他這個綽號兒,
便知是個不通的了。他不知聽誰說過東方朔偷桃,是個神賦。他便起了綽號叫賽方
朔。他又何嘗知道復(fù)姓東方名朔呢。如果知道,他必將“東”字添了,叫“賽東方
朔”。不但念著不受聽,而且拗口,莫若是賽方朔吧,管他通不通,不過是賦罷了。
    這方貂因到二更之半,不見馬強(qiáng)出來,他便悄悄離了招賢館,暗暗到了地牢。
黑影中正碰在吊死鬼身上,暗說:“不好。”也不管是錦娘不是,他卻右手?jǐn)埗ǎ?br /> 聽了聽喉間尚然作響,忙用左手順著身體摸到項下,把巾帕解開,輕輕放在床上。
他卻在對面將左手拉住右手,右手拉住左手,往上一揚,把頭一低,自己一翻身,
便把女子兩胳膊搭在肩頭上;然后一長身,回手把兩腿一攏往上一顛,把女子背負(fù)
起來,邁開大步,往后就走。誰知他也是奔花園后門,皆因素來瞧在眼里的。及至
來到門前,卻是雙扇虛掩,暗暗道:“此門如何會開了呢?不要管他,且自走路要
緊。”一氣走了三四里之遙,剛?cè)槐车綂A溝,不想遇見個打問棍的,只道他背著包
袱行李,冷不防就是一棍。方貂早已留神,見棍臨近,一側(cè)身把手一揚,奪住悶棍
往懷里一帶,又往外一聳,只見那打門棍的將手一撒,哈哈一聲栽倒在地,爬起來
就跑,因此方貂說道:“似你這毛賊,也敢打門棍,豈不令人可笑。”可巧朱絳貞
就在此時蘇醒,聽見此話。
    誰知那毛賊正然跑時,只見迎面來了一條大漢攔住,問道:“你是作什么的?
快講!”真是賊起飛智,他就連忙跪倒,道:“爺爺救命呵!后面有個打悶棍的,
搶了小人的包袱去了。”原來此人卻是北俠,一聞此言,便問道:“賊在那里?”
賊說:“賊在后面。”北俠回手抽出七寶鋼刀,迎將上來。
    這里方貂背著朱絳貞往前,正然走著,迎面來了個高大漢子,口中吆喝著:
“快將包袱留下!”方貂以為是方才那賊的伙計,便在樹下將身體一蹲,往后一仰,
將朱絳貞放下,就舉起那賊的問棍打來。北俠將刀只一磕,根已削去半截。方貂道:
“好家伙!”撒了那半截木棍,回手即抽出樸刀,斜刺里砍來。北俠一順手,只聽
噌的一聲,樸刀分為兩段。方貂“哎呀”一聲,不敢戀戰(zhàn),回身逃命去了。北俠也
不追趕。
    誰知這賊在旁邊看熱鬧兒,見北俠把那賊戰(zhàn)跑了。他早已看見樹下黑黢黢一堆,
他以為是包袱,便道:“多虧爺爺搭救。幸喜他包袱撂在樹下。”北俠道:“既如
此,隨我來,你就拿去。”那賊滿心歡喜,剛剛走到跟前,不防包袱活了,連北俠
也嚇了一跳,連忙問道:“你是什么人?”只聽道:“奴家是遇難之人,被歹人背
至此處。不想遇見此人,他也是個打門棍的。”北俠聽了,一伸手將賊人抓住,道:
“好賊!你竟敢哄我不成?”賦人央告道:“小人實實出于無奈。家中現(xiàn)有八旬老
母,求爺爺饒命。”北俠道:“這女子從何而來?快說!”賊人道:“小人不知,
你老問他。”
    北俠揪著賊人問女子道:“你因何遇難?”朱絳貞將已往情由述了一遍:“原
是自己上吊,不知如何被那人背出。如今無路可投,求老爺搭救搭救。”北俠聽了,
心中為難,如何帶著女子黑夜而行呢?猛然省悟道:“有了,何不如此如此。”回
頭對賊人道:“你果有老母么?”賊人道:“小人再不敢撒謊。”北俠道:“你家
住在那里?”賊人道:“離此不遠(yuǎn),不過二里之遙,有一小村,北上坡就是。”北
俠道:“我對你說:我放了你,你要依我一件事。”賊人道:“任憑爺爺吩咐。”
北俠道:“你將此女背到你家中,我自有道理。”賊人聽了,便不言語。北俠道:
“你怎么不愿意?”將手一攏勁。賦人“哎呀”道:“我愿意,我愿意。我背,我
背。”北俠道:“將他好好背起,不許回首。背的好了,我還要賞你。如若不好生
背時,難道你這頭顱比方才那人樸刀還結(jié)實么?”賊人道:“爺爺放心,我管保背
的好好的。”便背起來,北俠緊緊跟隨,竟奔喊人家中而來。一時來在高坡之上,
向前叩門。暫且不表。
    再說太守被倪忠夾了胳膊,拉了就走。太守回頭看時,門已關(guān)閉,燈光已遠(yuǎn),
只得沒命的奔馳。一個懦弱書生,一個年老蒼頭,又是黑夜之間,瞧的是忙,腳底
下邁步卻不能大。剛走一二里地,倪太守道:“容我歇息歇息。”倪忠道:“老奴
也發(fā)了喘了。與其歇息,莫若款款而行。”倪太守道:“老人家說的真是。只是這
蓮花從何而來,為何到了這女子手內(nèi)?”倪忠道:“老爺說什么蓮花?”倪太守道:
“方才那救命姐姐說,他父親有冤枉,恐不憑信。他給了我這一枚白玉蓮花,作為
信物,彼時就著燈光一看,合我那枝一樣顏色一樣光潤。我才待要問,就被你夾著
胳膊跑了。我心中好生納悶。”倪忠道:“這也沒有什么可悶的。物件相同的頗多,
且自收好了,再作理會。只是這位小姐搭救我主仆,此乃莫大之恩。而且老奴在燈
下看這小姐,生得十分端莊美貌。老爺呀!為人總要知恩報恩。莫要因門媚,辜負(fù)
了他這番好意。”倪太守聽了此話,嘆道:“嗐!你我性命尚且顧不來,還說什么
門楣不門楣,報恩不報恩呢。”
    誰知他主仆絮絮叨叨,奔奔波波,慌不擇路,原是往西北,卻忙忙誤走了正西。
忽聽后面人馬聲嘶,猛回頭見一片火光燎亮。倪忠著急道:“不好了!有人追了來
了。老爺且自逃生,待老奴迎上前去,以死相拚便了。”說罷,他也不顧太守,一
直往東,竟奔火光而來。剛剛的迎了有半里之遙,見火光往西北去了。原來這火光
走的是正路,可見他主仆方才走的岔了。
    倪忠喘息了喘息,道:“敢則不是追我們的。”(何嘗不是追你們的。若是走
大路,也追上了。)他定了定神,仍然往西,來尋太守。又不好明明呼喚,他也會
想法子,口呼:“同人!同人!同人在那里?同人在那里?”只見迎面來了一人,
答道:“那個喚同人?”卻也是個老者聲音。倪忠來至切近,道:“我因有個同行
之人失散,故此呼喚。”那老者道:“既是同人失散,待我?guī)湍愫魡尽!庇谑且簿?br /> “同人”“同人”呼喚多時,并無人影。倪忠道:“請問老丈,是往何方去的?”
那老者嘆道:“嗐!只因我老伴兒有個侄女被人陷害,是我前去探聽并無消息,因
此回來晚了。又聽人說前面有夾溝子,有打問棍的,這怎么處呢?”倪忠道:“我
與同人也是受了顛險的,偏偏的到此失散。如今我這兩腿酸疼,再也不能走了,如
何是好?我還沒問老丈貴姓。”那老者道:“小老兒姓王名鳳山。動問老兄貴姓?”
倪忠道:“我姓李。咱們找個地方,歇息歇息方好。”鳳山道:“你看那邊有個燈
光,咱們且到那里。”
    二人來到高坡之上,向前叩門,只聽里面有婦人問道:“什么人叩門?”外面
答道:“我們是遇見打問棍的了,望乞方便方便。”里頭答道:“等一等。”不多
時門已開放,卻是一個婦人,將二人讓進(jìn),仍然把門閉好。來至屋中,卻是三間草
屋,兩明一暗。將二人讓到床上坐了。倪忠道:“有熱水討杯吃。”婦人道:“水
卻沒有,倒有村醪酒。”王鳳山道:“有酒更妙了。求大嫂溫的熱熱的,我們?nèi)?br /> 受了驚恐的了。”不一時,婦人暖了酒來,拿兩個茶碗斟上。二人端起就喝。每人
三口兩氣,就是一碗。還要喝時,只見王鳳山說:“不好了!我為何天旋地轉(zhuǎn)?”
倪忠說:“我也有些頭迷眼昏。”說話時,二人栽倒床上,口內(nèi)流涎。婦人笑道:
“老娘也是服侍你們的!這等受用,還叫老娘溫的熱熱的。你們下床去吧,讓老娘
歇息歇息。”說罷,拉拉拽拽,拉下床來。他便坐在床上,暗想道:“好天殺王八!
看他回來如何見我?”他這樣害人的婦人,比那救人的女子真有天淵之別。
    婦人正自暗想,忽聽外面叫道:“快開門來!快開門來!”婦人在屋內(nèi)答道:
“你將就著,等等兒吧。來了就是這時候。要忙,早些兒來呀。不要臉的王八!”
北俠在外聽了,問道:“這是你母親么?”賊人道:“不是。不是。這是小人的女
人。”忽又聽婦人來到院內(nèi),埋怨道:“這是你出去打杠子呢!好么,把行路的趕
到家里來。若不虧老娘用藥將他二人迷倒,孩兒呀,明日打不了的官司呢。”北俠
外面聽了有氣,道:“明是你母親,怎么說是你女人呢?”賊人聽了著急,恨道:
“快開開門吧!爺爺來了。”
    北俠已聽見藥倒二人,就知這婦人也是個不良之輩。開開門時,婦人將燈一照,
只見丈夫背了個女子。婦人大怒道:“好呀!你敢則鬧這個兒呢。還說爺爺來了。”
剛說到此,忽然瞧見北俠身量高大,手內(nèi)拿著明晃晃的鋼刀,便不敢言語了。
    北俠進(jìn)了門,順手將門關(guān)好,叫婦人前面引路。婦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引到屋內(nèi),早見
地下躺著二人。北俠叫賊人將朱絳貞放在床上。只見賊夫賊婦俱備跪下,說道:
“只求爺爺開一線之路,饒我二人性命。”北俠道:“我且問你,此二人何藥迷倒?”
婦人道:“有解法。只用涼水灌下,立刻蘇醒。”北俠道:“既如此,涼水在那里?”
賊人道:“那邊壇子里就是。”北俠伸手拿過碗來,舀了一碗,遞與賊人道:“快
將他二人救醒。”賊人接過去灌了。
    北俠見他夫婦俱不是善類,已定了主意,道:“這蒙汗灑只可迷倒他二人,若
是我喝了決不能迷倒。不信,你等就對一碗來試試看,如何?”婦人聽了,先自歡
喜,連忙取出酒與藥來,加料的合了一碗,溫了個熱。北俠對賊婦說道:“與人方
便,自己方便。你等既可藥人,自己也當(dāng)嘗嘗。”賊人聽了,慌張道:“別人吃了,
用涼水解。我們吃了,誰給涼水呢?”北俠道:“不妨事,有我呢。縱然不用涼水,
難道藥性走了,便不能蘇醒么?”賊人道:“雖則蘇醒,是遲的。須等藥性發(fā)散盡
了,總不如涼水醒的快。”
    正說間,只見地下二人蘇醒過來。一個道:“李兄,喝得一碗酒就醉了。”一
個道:“王兄,這酒別有些不妥當(dāng)吧?”說罷,俱各坐起來揉眼。北俠一眼望去,
忙問道:“你不是倪忠么?”倪忠道:“我正是倪忠。”一回頭看見了賊人,忙問
道:“你不是賀豹么?”賊人道:“我正是賀豹。楊伙計,你因何至此?”王鳳山
便問倪忠道:“李兄,你到底姓什么?如何又姓楊呢?”北俠聽了,且不追問,立
刻催逼他夫婦將藥酒喝了,二人頓時迷倒在地。方問倪忠:“太守那里去了?”倪
忠就把誆到霸王莊、被陶宗識破、多虧一個被搶的女人名喚朱絳貞這位小姐搭救他
主仆逃生、不想見了火光、只道是有人追來、卻又失散的話,說了一遍。北俠尚未
答言,只聽床上的朱絳貞說道:“如此說來,奴是枉用了心機(jī)了。”倪忠聽此話,
往床上一看,道:“曖喲!小姐如何也到這里?”朱絳貞便把地牢又釋放了錦娘、
自己自縊的話,也說了一遍。王鳳山道:“這錦娘可是翟九成的外孫女么?”倪忠
道:“正是。”王鳳山道:“這錦娘就是小老兒的侄女兒。小老兒方才說打聽遇難
之女,正是錦娘。不料已被這位小姐搭救。此恩此德,何以報答!”北俠在旁聽明
此事,便道:“為今之計,太守要緊。事不宜遲,我還要上霸王莊去呢。等候天明,
務(wù)必雇一乘小轎,將朱小姐就送在王老丈家中。倪主管,你須要安置妥協(xié)了,即刻
趕到本府。那時自有太守的下落。”倪忠與王鳳山一一答應(yīng)。
    北俠又將賀豹夫婦提到里間屋內(nèi)。惟恐他們蘇醒過來,他二人又要難為倪忠等。
那邊有現(xiàn)成的繩子,將他二人捆綁了結(jié)實,倪忠等更覺放心。北俠臨別,又諄諄囑
咐了一番,竟奔了霸王莊而來。
    要知后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0
且說北俠與倪忠等分別之后,竟奔霸王莊而來。
    更表前文。倪太守因見火光,倪忠情愿以死相拚,已然迎將上去,自己只得找
路逃生。誰知黑暗之中,見有白亮亮一條蚰蜒小路兒,他便順路行去。出了小路,
卻正是大路。見道旁地中有一窩棚,內(nèi)有燈光。他卻慌忙奔到跟前,意欲借行。誰
知看窩棚之人不敢存留,道:“我們是有家主,天天要來稽查的。似你夤夜至此,
知道是什么人呢?你且歇息歇息,另投別處去吧。省得叫我們跟著擔(dān)不是。”倪太
守?zé)o可如何,只得出了窩棚,另尋去處。剛剛才走了幾步,只見那邊一片火光,有
許多人直奔前來。倪太守心中一急,不分高低,卻被道埂絆倒,再也掙扎不起來了。
此時火光業(yè)已臨近,原來正是馬強(qiáng)。
    只因惡賊等到三鼓之時,從內(nèi)出來到了招賢館,意欲請?zhí)剡^來,只見惡奴慌
慌張張走來報道:“空房之中門已開了,那主仆二人竟自不知何處去了。”馬強(qiáng)聞
聽,這一驚不小。獨有黑妖狐智化與小諸葛沈仲元暗暗歡喜,卻又納悶,不知何人
所為,竟將他二人就放走了。馬強(qiáng)呆了半晌,問道:“似此如之奈何?”其中就有
些光棍各逞能為,說道:“大的他主仆二人也逃走不遠(yuǎn),英若大家騎馬分頭去趕,
趕上拿回,再作道理。”馬強(qiáng)聽了,立刻吩咐備馬,一面打著燈籠火把,從家內(nèi)搜
查一番。卻見花園后門已開,方知道由內(nèi)逃走。連忙帶了惡奴光棍等,打著燈籠火
把,乘馬追趕,竟奔西北大路去了。追了多時,不見蹤影,只得勒馬回來。不想在
道旁土坡之上,有人躺臥,連忙用燈籠一照,惡奴道:“有了,有了!在這里呢。”
伸手輕輕慢慢提在馬強(qiáng)的馬前。馬強(qiáng)問道:“你如何竟敢開了花園后門,私自逃脫
了?”倪太守聽了,心中暗想:“若說出朱絳貞來,豈不又害了難女,恩將仇報么?”
只得厲聲答道:“你問我如何脫逃么?皆因是你家娘子憐我,放了我的。”惡賊聽
了,不由的暗暗切齒,罵道:“好個無知賤人!險些兒誤了大事。”吩咐帶到莊上
去,眾惡奴擁護(hù)而行。
    不多時,到了莊中,即將太守下在地牢,吩咐眾惡奴:“你們好好看著,不可
再有失誤。不是當(dāng)耍的。”且不到招賢館去,氣忿忿的一直來到后面,見了郭氏,
暴躁如雷的道:“好呀!你這賤人,不管事情輕重,竟敢擅放太守!是何道理?”
只見郭氏坐在床上,肘打磕膝,手內(nèi)拿著耳挖剔著牙兒,連理也不理。半晌,方問
道:“什么太守?你合我嚷。”馬強(qiáng)道:“就是那斯文秀士與那老蒼頭。”郭氏啤
道:“瞎扯臊!滿嘴里噴屁!方才不是我合你一同吃飯么,誰又動了一動兒?你見
我離了這個窩兒了么?”馬強(qiáng)聽了,猛然省悟道:“是呀。自初鼓吃飯直到三更,
他何嘗出去了呢。”只得回嗔作喜,道:“是我錯怪你了。”回身就走。郭氏道:
“你回來。你就這樣胡吹亂嚷的鬧了一陣就走呀,還說點子什么?”馬強(qiáng)笑道:
“是我暴躁了。等我們商量妥當(dāng),回來再給你賠不是。”郭氏道:“你不用合我鬧
米湯。我且問你,你方才說放了太守,難道他們跑了么?”馬強(qiáng)拍拍手道:“何嘗
不是呢。是我們騎馬四下追尋,好容易,單單的把太守拿回來了。”郭氏聽了冷笑,
道:“好嗎!哥哥兒,你提防著官司吧。”馬強(qiáng)問道:“什么官司?”郭氏道:
“你要拿,就該把主仆同拿回來呀。你為什么把蒼頭放跑了?他這一去不是上告,
就是調(diào)兵。那些巡檢守備千把總,聽說太守被咱們拿了來,他們不合咱們要人呀?
這個亂子才不小呢。”馬強(qiáng)聽了,急的搓搓手道:“不好,不好!我須合他們商量
去。”說罷,竟奔招賢館去了。
    郭氏這里叫朱絳貞拿東西,竟不見了朱絳貞,連所有箱柜上鑰匙都不見了,方
知是朱絳貞把太守放走。他還不知連錦娘都放了。
    且說馬強(qiáng)到了招賢館,便把郭氏的話對眾人說了。沈仲元聽了并不答言。智化
佯為不理,仿佛驚呆了的樣子。只聽眾光棍道:“兵來將擋。事到頭來,說不得了。
莫若將太守殺掉,以滅其口。明日縱有兵來,只說并無此事,只要牙關(guān)咬的緊緊的,
毫不應(yīng)承,也是沒有法兒的。太守怎的員外?你老要把這場官司滾出來,那才是一
條英雄好漢!即不然,還有我等眾人,齊心努力,將你老救出來。咱們一同上襄陽
舉事,豈不妙哉?”馬強(qiáng)聽了,頓時豪氣沖空,威風(fēng)疊起,立刻喚馬勇付與鋼刀一
把,前到地牢將太守殺死,把尸骸撂于后園井內(nèi)。黑妖狐聽了,道:“我?guī)椭R勇
前去。”馬強(qiáng)道:“賢弟若去更好。”
    二人離了招賢館,來到地牢。智化見有人看守,對著眾惡奴道:“你們只管歇
息去吧。我們奉員外之命來此看守。再有失閃,有我二人一面承管。”眾人聽了,
樂得歇息,一哄而散。馬勇道:“智爺為何叫他們散了?”智化道:“殺太守這是
機(jī)密事,如何叫眾人知得的呢?”馬勇道:“倒是你老想的到。”
    進(jìn)了地牢,智化在前,馬勇在后。智化回身道:“刀來。”馬勇將刀遞過。智
化接刀,一順手先將馬勇殺了。回頭對倪太守道:“略等一等,我來救你。”說罷,
提了馬勇尸首,來到后園,撂入井內(nèi),急忙忙轉(zhuǎn)到地牢一看,罷咧!太守不見了。
    智化這一急非小,猛然省悟道:“是了。這是沈仲元見我隨了馬勇前來,暗暗
猜破,他必救出太守去了。”后又一轉(zhuǎn)想道:“不好。人心難測,焉知他不又獻(xiàn)功
去了?且去看個端的。”即躍身上房,猶如猿猴一般,輕巧非常,來到招賢館房上,
偷偷兒看了,并無動靜,而且沈仲元正與馬強(qiáng)說話呢。黑妖狐道:“這太守往那里
去了?且去莊外看看。”抽身離了招賢館。竄身越墻來到莊外,留神細(xì)看。卻見有
一個影兒,奔人樹林中去了。智化一伏身追入樹林之中,只聽有人叫道:“智賢弟,
劣兄在此。’嘿妖狐仔細(xì)一看,歡喜道:“原來是歐陽兄么?”北俠道:“正是。”
黑妖狐道:“好了,有了幫手了。太守在那里?”北俠道:“那樹木之下就是。”
智化見了。三人計議,于明日二更拿馬強(qiáng),叫智化作為內(nèi)應(yīng)。倪太守道:“多承二
位義士搭救。只是學(xué)生昨日起直到五更,晝夜辛勤,實實的骨軟筋酥,而且不知道
路,這可怎么好?”
    正說時,只聽得嗒嗒馬蹄聲響,來到林前,竄下一個人來,悄悄說道:“師父,
弟子將太守馬盜得來在此。”智化聽了,是艾虎的聲音,說道:“你來的正好,快
將馬拉過來。”北俠問道:“這小孩子是何人?如何有此本領(lǐng)?”智化道:“是小
弟的徒弟,膽量頗好。過來見過歐陽伯父。”艾虎唱了一個喏。北俠道:“你師徒
急速回去,省得別人犯疑。我將太守送到衙署便了。”說罷,執(zhí)手分別。
    智化與小爺艾虎回莊,便問艾虎道:“你如何盜了馬來?”艾虎道:“我因暗
地里跟你老到地牢前,見你老把馬勇殺了,就知要救太守。弟子惟恐太守膽怯力軟,
逃脫不了,故此偷偷的備了馬來。原打算在樹林等候,不想太守與師父來的這般快。”
智化道:“你還不知道呢。太守還是你歐陽伯父救的呢。”艾虎道:“這歐陽伯父,
不是師父常提的紫髯伯么?”智化道:“正是。”艾虎跌足道:“可惜黑暗之中,
未能瞧見他老的模樣兒。”智化悄悄道:“你別忙。明晚二更,他還來呢。”艾虎
聽了,心下明白,也不往下追問。說話間,已到莊前。智化道:“自尋門路,不要
同行。”艾虎道:“我還打那邊進(jìn)去。”說罷,颶的一聲,上了高墻,一轉(zhuǎn)眼就不
見了。智化暗暗歡喜,也就越墻來到地牢,從新往招賢館而來。說馬勇送尸骸往后
花園井內(nèi)去了。
    且說北俠護(hù)送倪太守,在路上已將朱絳貞遇見了的話說了一遍。一個馬上,一
個步下,走個均平。看看天亮,已離府衙不遠(yuǎn),北俠道:“大老爺前面就是貴衙了,
我不便前去。”倪繼祖連忙下馬,道:“多承恩公搭救。為何不到敝衙,略申酬謝?”
北俠道:“我若隨到衙門,恐生別議。大老爺只想著派人,切莫誤了大事。”倪太
守道:“定于何地相會?”北俠道:“離霸王莊南二里有個瘟神廟,我在那里專等。
至遲,掌燈總要會齊。”倪太守緊記在心,北俠轉(zhuǎn)身,就不見了。
    太守復(fù)又扳鞍上馬,迤邐行來,已到荷前。門上等連忙接了馬匹,引到書房,
有書房小童余慶參見。倪太守問:“倪忠來了不曾?”余慶稟道:“尚未回來。”
伺候太守凈面更衣吃茶時,余慶請示老爺,在那里擺飯。太守道:“飯略等等。候
倪忠回來再吃。”余慶道:“老爺先用些點心,喝點湯兒吧。”倪太守點了點頭。
余慶去不多時,捧了大紅漆盒,擺上小菜,極熱的點心,美味的羹湯,太守吃畢,
在書房歇息,盼望倪忠,見他不回來,心內(nèi)有些焦躁。
    好容易到了午刻,倪忠方才回來,已知主人先自到署,心中歡喜。及至見面時,
雖則別離不久,然而皆從難中脫逃出來,未免彼此傷心,各訴失散之后的情由。倪
忠便說:“送朱繹貞到王鳳山家中,誰知錦娘先已到他姑母那里。娘兒兩個見了朱
絳貞,千恩萬謝,就叫朱小姐與錦娘同居一室。王老者有個兒子極其儒雅,那老兒
恐他在家不便,卻打發(fā)他上縣,一來與翟九成送信,二來就叫他在那里照應(yīng)。老奴
見諸事安置停當(dāng),方才回來。偏偏雇的驢兒又慢,要早到是再不能的,所以來遲,
叫老爺懸心。”大守又將與北俠定于今晚捉拿馬強(qiáng)的話也說了。倪忠快樂非常。
    此時余慶也不等吩咐,便傳了飯來,安放停當(dāng)。太守就叫倪忠同桌兒吃飯畢。
然后倪忠出來問:“今日該值頭目是誰?”上來二人答道:“差役王愷張雄。”倪
忠道:“隨我來。老爺有話分派。”倪忠?guī)ьI(lǐng)二人來到書房。差役跪倒報名。太守
吩咐道:“特派你二人帶領(lǐng)二十名捕快,暗藏利刃,不準(zhǔn)同行,陸續(xù)散走,全在霸
王莊南二里之遙,有個瘟神廟那里聚齊。只等掌燈時,有個碧睛紫髯的大漢來時,
你等須要聽他調(diào)遣。如有敢違背者,回來我必重責(zé)。此系機(jī)密之事,不可聲張,倘
有泄露,惟你二人是問。”王愷張雄領(lǐng)命出來,挑選精壯捕快二十名,悄悄的預(yù)備
了。
    且說馬強(qiáng)雖則一時聽了眾光棍之言,把太守殺害,卻不見馬勇回來,暗想道:
“他必是殺了太守,心中害怕逃走了,或者失了腳也掉在井里了。”胡思亂想,總
覺不安。惟恐官兵前來捉捕要人,這個亂子實在鬧的不小,未免短嘆長吁,提心吊
膽,無奈叫家人備了酒席,在招賢館大家聚飲。
    眾光棍見馬強(qiáng)無精打采的,知道為著此事,便把那作光棍闖世路的話頭各各提
起:什么“生而何歡,死而何懼”咧;又是什么“敢作敢當(dāng),才是英雄好漢”咧;
又是什么“砍了腦袋去,不過碗大疤疒拉”咧;又是什么“受得苦中苦,方為人上
人”咧——但是受了刑咬牙不招,方算好的,稱的起人上人。說的馬強(qiáng)漏了氣的于
尿泡似的,那么一鼓一鼓的,卻長不起腔兒來。
    正說著,只見惡奴前來道:“回員外。……”馬強(qiáng)打了個冷戰(zhàn)。“怎么,官兵
來了?”惡奴道:“不是。南莊頭兒交糧來了。”馬強(qiáng)聽了,將眼一瞪,道:“收
了就是了。這也值的大驚小怪!”復(fù)又喝酒。“偏偏的今兒事情多。”正在講交情,
論過節(jié),猛抬頭見一個惡奴在那邊站著,嘴兒一拱一拱的,意思要說話。馬強(qiáng)道:
“你不用說,可是官兵到了不是?”那家人道:“不是。小人才到東莊取銀于回來
了。”馬強(qiáng)道:“瞎!好煩呀!交到帳房里去就結(jié)了。這也犯的上擠眉弄眼的。”
這一天似此光景,不一而足。
    不知到底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0
且說馬強(qiáng)擔(dān)了一天驚怕,到了晚間,見毫無動靜,心里稍覺寬慰,對眾人說道:
“今日白等了一天,并沒見有個人來。別是那老蒼頭也死了吧?”眾光棍道:“員
外說的是。一個老頭子有多大氣脈,連嚇帶累,準(zhǔn)死無疑。你老可放心吧。”眾人
只顧奉承惡賊歡喜,也不想想朝廷家平空的丟了一個太守,也就不聞不問,焉有是
理。其中獨有兩個人明白:一個是黑妖狐智化,心內(nèi)早知就里,卻不言語,一個是
小諸葛沈仲元,瞧著事情不妥,說肚腹不調(diào),在一邊躲了。剩下些渾蟲糊涂漿子渾
吃渾喝,不說理,順著馬強(qiáng)的竿兒往上爬,一味的抱粗腿,說的惡賊一天愁悶都拋
于九霄云外,端起大杯來,哈哈大笑。左一巡,右一盞,不覺醺醺,便起身往后邊
去了。見了郭氏,未免訕訕的沒說強(qiáng)說,沒笑強(qiáng)笑,哄的郭氏臉上下不來,只得也
說些安慰的話兒,又提撥著叫他寄信與叔父馬朝賢暗里照應(yīng)。馬強(qiáng)更覺歡喜,喝茶
談話。不多時已交二鼓,馬強(qiáng)將大衫脫去,郭氏也把簪環(huán)卸了,脫去裙衫。二人剛
要進(jìn)帳安歇,忽見較簾唿的一聲,進(jìn)來一人,光閃閃碧睛暴露,冷森森寶刀生輝。
惡賊一見骨軟筋酥,雙膝跪倒,口中哀求:“爺爺饒命!”北俠道:“不許高聲。”
惡賊便不敢言語。北俠將帳子上絲綜割下來,將他夫婦捆了,用衣襟塞口。回身出
了臥室,來到花園,將雙手“拍”“拍”“拍”一陣亂拍。見王愷張雄帶了捕快俱
各出來。
    他等眾人都是在瘟神廟會齊,見了北俠。北俠引著王悄張雄,認(rèn)了花園后門,
叫他們一更之后俱在花園藏躲,聽拍掌為號。一個個雄赳赳,氣昂昂,跟了北俠來
到臥室。北俠吩咐道:“你等好生看守兇犯。待我退了眾賊,咱們方好走路。”
    說話間,只聽前面一片人聲鼎沸。原來有個丫環(huán)從窗下經(jīng)過,見屋內(nèi)毫無聲響,
撕破窗紙一看,見馬強(qiáng)郭氏俱各捆綁在地,只嚇的膽裂魂飛,忙忙的告訴了眾丫環(huán),
方叫主管姚成到招賢館請眾寇。神手大圣鄧車、病大歲張華聽了,帶領(lǐng)眾光棍,各
持兵刃,打著亮子,跟隨姚成往后面而來。
    此時北俠在儀門那里持定寶刀,專等退賊。眾人見了,誰也不敢向前。這個說:
“好大身量!”那個說:“瞧那刀有多亮,必是鋒快。”這個叫:“賢弟,我一個
兒不是他的對手。你幫幫哥哥一把兒。”那個喚:“仁兄,你在前面虛招架,我繞
到后面給他個冷不防。”鄧車道:“你等不要如此,待我來。”伸手向彈囊中掏出
彈子,扣上弦,拽開鐵靶弓。北俠早已看見,把刀扁著。只見發(fā)一彈來,北俠用刀
往回里一磕,只聽‘當(dāng)啷”一聲,那邊眾賊之中有個就哎喲了一聲道:“打了我了!”
鄧車連發(fā),北俠連磕。此次非鄧家堡可比,那是黑暗之中,這是燈光之下,北俠看
的尤其真切。左一刀,右一刀,接連磕下彈子,也有打在眾賊身上的,也有磕丟了
的。
    病太歲張華以為北俠一人可以欺負(fù),他從旁邊過去,嗖的就是一刀。北俠早已
提防,見刀臨近,用刀往對面一削,噌的一聲,張華的刀飛起去半截。可巧落在一
個賊人頭上,外號兒叫做鐵頭渾子徐勇。這一下子把小子戳了一個窟窿。眾賊見了,
亂嚷道:“了不得了!祭起飛刀來了。這可不是玩的呀!我可了不了!不是他的對
手,趁早兒躲開吧,別叫他做了活。”七言八語,只顧亂嚷,誰肯上前。哄的一聲,
俱備跑回招賢館,就把門窗戶壁關(guān)了個結(jié)實,連個大氣兒也不敢出。要咳嗽,俱用
袖子握著嘴,嗓子里撇著。不敢點燈,全在黑影兒里坐著。
    此時黑妖狐智化已叫艾虎將行李收拾妥當(dāng)了,師徒兩個暗地里瞭高,瞧到熱鬧
之處,不由暗暗叫好。艾虎見北俠用寶刀磕那彈子,迅速之極,只樂得他抓耳撓腮,
暗暗夸道:“好本身!好目力!后來見寶刀削了張華的利刃,又樂的他手舞腳蹈,
險些兒沒從房上掉下來,多虧智化將他揪往了。見眾人一哄而散,他師徒方從房上
躍下,與北俠見了,問馬強(qiáng)如何。北俠道:“已將他夫妻拿獲。”智爺?shù)溃骸肮?br /> 無甚大罪,可以免其到府,單拿惡賊去就是了。”北俠道:“吾弟所論甚是。”即
吩咐王愷張雄等單將馬強(qiáng)押解到府。智化又找著姚成叫他備快馬一匹,與員外乘坐。
姚成不敢違拗,急忙備來。艾虎背上行李,跟定智化歐陽春一同出莊,仿佛護(hù)送員
外一般。
    此時天已五鼓,離府尚有二十五六里之遙。北俠見艾虎甚是伶俐,且少年一團(tuán)
英氣,一路上與他說話,他又乖滑的很,把個北俠愛的個了不得。而且艾虎說他無
父無母,孤苦之極,幸虧拜了師父,蒙他老人家疼愛,方學(xué)習(xí)了些武術(shù),這也是小
孩的造化。北俠聽了此話,更覺可憐他,回頭便對智爺?shù)溃骸傲钔胶芎茫有稚跏?br /> 愛惜。我意欲將他認(rèn)為義子螟嶺,賢弟以為何如?”智化尚未答言,只見艾虎撲翻
身拜倒道:“艾虎原有此意。如今伯父既有此心,這更是孩兒的造化了。爹爹就請
上,受孩兒一拜。”說罷,連連叩首在地。北俠道:“就是認(rèn)為父子,也不是這等
草率的。”艾虎道:“什么草率不草率,只要心真意真,比那虛文套禮強(qiáng)多了。”
說的北俠智爺二人都樂了。艾虎爬起來,快樂非常。智化道:“只顧你磕頭認(rèn)父,
如今被他們落遠(yuǎn)了,快些趕上要緊。”艾虎道:“這值什么呢。”只見他一伏身,
“突”“突”“突”“突”,頓時不見了。北俠智化又是歡喜,又是贊美,二人也
就往前&步。
    看看天色將曉,馬強(qiáng)背剪在馬上,塞著口,又不能言語,心中暗暗打算:“所
做之事,俱是犯款的情由,說不得只好舍去性命,咬定牙根,全給他不應(yīng),那時也
不能把我怎樣。”急的眼似鑾鈴,左觀右看。就見智化跟隨在后,還有艾虎隨來,
肩頭背定包裹。馬強(qiáng)心內(nèi)嘆道:“招賢館許多賓朋,如今事到臨頭,一個個畏首畏
尾,全不想念交情,只有智賢弟一人相送,可見知己朋友是難得的。可憐艾虎小孩
子天真爛漫,他也跟了來,還背著包袱,想是我應(yīng)換的衣服。若能夠回去,倒要多
疼他一番。”他那里知道他師徒另存一番心呢。
    北俠見離府行不遠(yuǎn),便與智爺艾虎煞住腳步。北俠道:“賢弟,你師徒意欲何
往?”智爺?shù)溃骸拔业纫纤山曰ù迦ァ!北眰b道:“見了丁氏昆仲,務(wù)必代
劣兄致意。”智爺?shù)溃骸皻W陽兄何不一同前往呢?”北俠道:“剛從那里來的不久,
原為到杭州游玩一番。誰知遇見此事。今已將惡人拿獲,尚有招賢館的余黨,恐其
滋事。劣兄只得在此耽延幾時,等結(jié)案無事,我還要在此處游覽一回,也不負(fù)我跋
涉之勞。后會有期,請了。”智化也執(zhí)手告別。艾虎從新又與北俠行禮叩別,戀戀
不舍,幾乎落下淚來。北俠從此就在杭州。
    再言招賢館的眾寇聽了些時,毫無動靜,方敢掌燈,彼此查看,獨不見了智化,
又呼館童艾虎,也不見了。大家暗暗商量,就有出主意:“莫若上襄陽王趙爵那里
去。”又有說:“上襄陽去缺少盤川,如何是好?”又有說:“向郭氏嫂嫂借貸去。”
又有說:“他丈夫被人拿去,還肯借給咱們盤川,叫奔別處去的么?”又有說:
“依我,咱們?nèi)绱巳绱耍瑩屔锨叭ァ!北娙寺犃司愀鳉g喜,一個個頓時抖起威風(fēng),
出了招賢館,到了儀門,吶一聲喊道:“我等乃北俠帶領(lǐng)在官人役,因馬強(qiáng)陷害平
民,刻薄成家,理無久享,先搶了他的家私,以泄眾恨。”說到“搶”字,一擁齊
人。
    此時郭氏多虧了丫環(huán)們松了綁縛,哭夠多時,剛?cè)霂?nèi)安歇。忽聽此言,那里
還敢出聲,只用被蒙頭,亂抖在一處。過一會兒不聽見聲響,方敢探出頭來一看。
好苦!箱柜拋翻在地。自己慢慢起來,因床下有兩個丫環(huán)藏躲,將他二人喚出,戰(zhàn)
戰(zhàn)兢兢,方將仆婦婆子尋來。到了天明,仔細(xì)查看,所丟的全是金銀簪環(huán)首飾衣服
等物,別樣一概沒動。立刻喚進(jìn)姚成。那知姚成從半夜里逃在外邊巡風(fēng),見沒什么
動靜,等到天亮方敢出頭,仍然溜進(jìn)來。恰巧喚他,他便見了郭氏,商議寫了失單,
并聲明賊寇自稱北俠,帶領(lǐng)官役,明火執(zhí)杖。姚成急急報呈縣內(nèi)。郭氏暗想丈夫事
體吉少兇多,須早早稟知叔父馬朝賢,商議個主意,便細(xì)細(xì)寫了書信一封,連被搶
一節(jié)并失單,俱各封妥,就派姚成連夜赴京去了。
    且說王悄張雄將馬強(qiáng)解到,倪太守立刻升堂,先追問翟九成朱煥章兩案。惡賊
皆言他二人欠債不還,自己情愿以女為質(zhì),并無搶掠之事。又問他:“為何將本府
誆到家中,下在地牢?講!”馬強(qiáng)道:“大老爺乃四品黃堂,如何能到小人莊內(nèi)?
既是大老爺被小民誆去,又說下在地牢,如何今日大老爺仍在公堂問事呢?似此以
大壓小的問法,小人實實吃罪不起。”倪太守大怒,吩咐打這惡賊。一邊掌了二十
嘴巴,鮮血直流。問他不招,又吩咐拉下去,打了四十大板。他是橫了心,再也不
招。又調(diào)翟九成朱煥章到案,與馬強(qiáng)當(dāng)面對質(zhì)。這惡賊一口咬定是他等自愿以女為
質(zhì),并無搶掠的情節(jié)。
    正在審問之間,忽見縣里詳文呈報馬強(qiáng)家中被劫,乃北俠帶領(lǐng)差役明火執(zhí)杖,
搶去各物,現(xiàn)有原遞失單呈閱。太守看了,心中納悶:“我看義士歐陽春,決不至
于如此。其中或有別項情弊。”吩咐暫將馬強(qiáng)收監(jiān),翟九成回家聽傳,原案朱煥章
留在荷中,叫倪忠傳喚王愷張雄問話。不多時,二人來到書房。太守問道:“你等
如何拿的馬強(qiáng)?”他二人便從頭至尾,述說一遍。太守又問道:“他那屋內(nèi)物件,
你等可曾混動?”王凱張雄道:“小人們當(dāng)差多年,是知規(guī)矩的。他那里一草一木,
小人們是斷不敢動的。”太守道:“你等固然不能,惟恐跟去之人有些不妥。”王
張二人道:“大老爺聽管放心。就是跟隨小人們當(dāng)差之人,俱是小人們訓(xùn)練出來的。
但凡有點毛手毛腳的,小人決不用他。”太守點頭道:“只因馬強(qiáng)家內(nèi)失盜,如今
縣內(nèi)呈報前來。你二人暗暗訪查,回來稟我知道。”王張領(lǐng)命去了。
    太守又叫倪忠請朱先生。不多時,朱煥章來到書房,太守以賓客相待,先謝了
朱絳貞救命之恩,然后把那枚玉蓮花拿出。朱煥章見了,不由的淚流滿面。太守將
朱絳貞誓以貞潔自守的話說了,朱煥章更覺傷心。太守又將朱絳貞脫離了仇家,現(xiàn)
在王鳳山家中居住的話說了一回,朱煥章反悲為喜。
    太守便慢慢問那玉蓮花的來由。朱煥章道:“此事已有二十多年。當(dāng)初在儀征
居住之時,舍間后門便臨著揚子江的江岔。一日見漂來一男子死尸,約有三旬年紀(jì),
是我心中不忍,惟恐暴露,因此備了棺木,打撈上來。臨殯葬時,學(xué)生給他整理衣
服,見他胸前有玉蓮花一枝。心中一想,何不將此物留下,以為將來認(rèn)尸之證。因
此解下交付賤荊收藏。后來小女見了愛惜不已,隨身佩帶,如同至寶。太尊何故問
此?”倪太守聽了,已然落下淚來。朱煥章不解其意。只見倪忠上前道:“老爺何
不將那枝對對,看是如何?”太守一邊哭,一邊將里衣解開,把那枝玉蓮花拿出。
兩枝合來,恰恰成為一朵,而且精潤光華,一絲也是不差。太守再也忍耐不住,手
捧蓮花,放聲大哭。朱煥章到底不解是何緣故。倪忠將玉蓮花的原委,略說梗概。
朱先生方才明白,連忙勸慰太守道:“此乃珠還壁返,大喜之兆。且無心中又得了
先大人的歸結(jié)下落,雖則可悲,其實可喜。”太守聞言,才止悲痛,復(fù)又深深謝了,
就留下朱先生在衙內(nèi)居住。
    倪忠暗暗一力攛掇,說:“朱小姐有救命之恩,而且又有玉蓮花為媒,真是干
里婚姻一線牽走。”太守亦甚愿意。因此倪忠就托王鳳山為冰人,向朱先生說了。
朱公樂從,慨然允許。王鳳山又托了倪忠,向翟九成說合錦娘與兒子聯(lián)姻,親上作
親。翟九成亦欣然應(yīng)允,霎時間都成了親眷,更覺親熱。
    太守又打點行裝,派倪忠接取家眷,把玉蓮花一對交老仆好好收藏,到白衣庵
見了娘親,就言二事已齊備,專等母親到任所,即便遷葬父親靈樞,拿獲仇家報仇
雪恨。候諸事已畢,再與絳貞完姻。
    未知后文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0
且說倪忠接取家眷去后,又生出無限風(fēng)波,險些兒叫太守含冤。
    你道如何?只因由京發(fā)下一套文書,言有馬強(qiáng)家人姚成進(jìn)京上告太守倪繼祖私
行出游,詐害良民,結(jié)連大盜,明火執(zhí)仗。今奉旨:“馬強(qiáng)提解來京,交大理寺嚴(yán)
訊。太守倪繼祖暫行解任,一同來京,歸案備質(zhì)。”倪太守遵奉來文,將印信事件
交代委署官員,即派差役押解馬強(qiáng)赴京。倪太守將眾人遞的狀子案卷俱備帶好,止
于派長班二人跟隨來京。
    一日來到京中,也不到開封府,因包公有師生之誼,理應(yīng)回避,就在大理寺報
到。文老大人見此案人證到齊,便帶馬強(qiáng)過了一堂。馬強(qiáng)已得馬朝賢之信,上堂時
一味口刁,說太守不理民情,殘害百姓,又結(jié)連大盜夤夜打搶,現(xiàn)有失單報縣尚未
七獲。文大人將馬強(qiáng)帶在一邊,又問倪太守此案的端倪原委。倪太守一一將前事說
明:如何接狀;如何私訪被拿兩次,多虧難女朱絳貞、義士歐陽春搭救;又如何捉
拿馬強(qiáng)惡賊,他家有招賢館窩藏眾寇,至五更將馬強(qiáng)拿獲立刻解到;如何升堂審訊,
惡賊狡賴不應(yīng)。“如今他暗暗使家人赴京呈控,望乞大人明鑒詳查,卑府不勝感幸。”
文彥博聽了,說:“請?zhí)厍易孕ⅰ!蹦咛赝讼绿脕怼@洗笕擞謱⒈娙嗽┏士?br /> 了一番,立刻又叫帶馬強(qiáng)。逐件問去,皆有強(qiáng)辭較賴。文大人暗暗道:“這廝明仗
著總管馬朝賢與他作主,才橫了心不肯招承。惟有北俠打劫一事,真假難辨。須叫
此人到案作個硬證,這廝方能服輸。”吩咐將馬強(qiáng)帶去收禁,又叫人請?zhí)兀?xì)細(xì)
問道:“這北俠又是何人?”太守道:“北俠歐陽春,因他行俠尚義,人皆稱他為
北俠,就猶如展護(hù)衛(wèi)有南俠之稱一樣。”文彥博道:“如此說來,這北俠決非打劫
大盜可比。此案若結(jié),須此人到案方妥。他現(xiàn)在那里?”倪繼祖道:“大約還在杭
州。”文彥博道:“既如此,我明日先將大概情形復(fù)奏,看圣意如何。”就叫人將
太守帶到獄神廟好好看待。
    次日,文大人遞折之后,圣旨即下,欽派四品帶刀護(hù)衛(wèi)白玉堂訪拿歐陽春,解
京歸案審訊。錦毛鼠參見包公,包公吩咐了許多言語,白玉堂一一領(lǐng)命。辭別出來,
到了公所,大家與玉堂餞行。飲酒之間,四爺蔣平道:“五弟此一去見了北俠,意
欲如何?”白玉堂道:“小弟奉旨拿人,見了北俠,自然是秉公辦理,焉敢徇情。”
蔣平道:“遵奉欽命,理之當(dāng)然。但北俠乃尚義之人,五弟若見了他,公然以欽命
自居,惟恐歐陽春不受欺侮,反倒費了周折。”白玉堂聽了,有些不耐煩,沒奈何
問道:“依四哥怎么樣呢?”蔣爺?shù)溃骸耙懒有值闹饕猓宓艿搅撕贾荩娛鹗碌?br /> 太守,將奉旨拿人的情節(jié)與他說了,即叫他出張告示,將此事前后敘明;后面就提
五弟,雖則是奉旨,然因道義相通,不肯拿解,特來訪請。北俠若果在杭州,見了
告示,他必自己投到。五弟見了他,以情理相感,他必安安穩(wěn)穩(wěn)隨你來京,決不費
事。若非如此,惟恐北俠不肯來京,倒費事了。”五爺聽了,暗笑蔣爺軟弱,嘴里
卻說道:“承四哥指教,小弟遵命。”飲酒已畢,叫伴當(dāng)白福備了馬匹,拴好行李,
告別眾人。盧方又諄諄囑咐:“路上小心。到了杭州,就按你四哥主意辦理。”五
爺只得答應(yīng)。展?fàn)斉c王馬張趙等俱各送出府門,白五爺執(zhí)手道:“請。”慢慢步履
而行。出了城門,主仆二人扳鞍上馬,竟奔杭州而來。在路行程,無非“曉行夜宿,
渴飲饑餐”八個大字。沿途無事可記。
    這一日來到杭州,租了寓所,也不投文,也不見官,止于報到:一來奉旨;二
來相諭要訪拿欽犯,不準(zhǔn)聲張。每日叫伴當(dāng)出去暗暗訪查,一連三四日不見消息。
只得自己喬妝改扮了一位斯文秀才模樣,頭戴方巾,身穿花氅,足下登一雙厚底大
紅朱履,手中輕搖泥金折扇,搖搖擺擺,出了店門。
    時值殘春,剛交初夏,但見農(nóng)人耕于綠野,游客步于紅橋,又見往來之人不斷。
仔細(xì)打聽,原來離此二三里之遙,新開一座茶社,各曰玉蘭坊,此坊乃是官宦的花
園,亭榭橋梁,花草樹木,頗可玩賞。白五爺聽了,暗隨眾人前往。到了那里,果
然景致可觀。有個亭子,上面設(shè)著座位,四面點綴些巉巖怪石,又有新篁圍繞。白
玉堂到此,心曠神恰,便在亭子上泡了一壺茶,慢慢消飲。意欲喝點茶再沽酒,忽
聽竹叢中浙瀝有聲。出了亭子一看,霎時天陰,淋淋下起雨來。因有綠樹撐空,陰
晴難辨。白五爺以為在上面亭子內(nèi)對此景致,頗可賞雨。誰知越下越大,游人俱已
散盡,天色已晚。自己一想離店尚有二三里,又無雨具,倘然再大起來,地下泥濘,
未免難行,莫若冒雨回去為是。急急會鈔下亭,過了板橋,用大袖將頭巾一遮,順
著柳樹行子冒雨急行。猛見紅墻一段,卻是整齊的廟宇。忙到山門下避雨,見匾額
上題著慧海妙蓮庵。低頭一看,朱履已然踏的泥污,只得脫下。才要收拾,只見有
個小童手內(nèi)托著筆硯,只呼“相公相公”,往東去了。忽然見廟的角門開放,有一
年少的尼姑悄悄答道:“你家相公在這里。”白五爺一見心中納悶。誰知小童往東,
只顧呼喚相公,并沒聽見。這幼尼見他去了,就關(guān)上角門進(jìn)去。
    五爺見此光景,暗暗忖道:“他家相公在他廟內(nèi),又何必悄悄喚那小童呢?其
中必有暗昧。待我來。”站起身來,將朱展后跟一倒,他拉腳兒穿上,來到東角門,
敲戶道:“里面有人么?我乃行路之人,因遇雨天晚,道路難行,欲借寶庵避雨,
務(wù)乞方便。”只聽里面答道:“我們這廟乃尼庵,天晚不便容留男客,請往別處去
吧。”說完,也不言語,連門也不開放。白玉堂聽了,暗道:“好呀!他廟內(nèi)現(xiàn)有
相公,難道不是男客么?既可容得他,如何不容我呢?這其中必有緣故了。我倒要
進(jìn)去看看。”轉(zhuǎn)身來到山門,索性把一雙未履脫下,光著襪底,用手一摟衣襟,飛
身上墻,輕輕跳將下去。在黑影中細(xì)細(xì)留神,見有個道姑,一手托定方盤,里面熱
騰騰的菜蔬,一手提定酒壺,進(jìn)了角門。有一段粉油的板墻也是隨墻的板門,輕輕
進(jìn)去。白玉堂也就暗暗隨來,挨身而入。見屋內(nèi)燈光閃閃,影射幽窗。五爺卻暗暗
立于窗外。
    只聽屋內(nèi)女音道:“天已不早,相公多少用些酒飯,少時也好安歇。”又聽男
子道:“甚的酒飯!甚的安歇!你們到底是何居心?將我拉進(jìn)廟來,又不放我出去,
成個什么規(guī)矩,象個什么體統(tǒng)9還不與我站遠(yuǎn)些。”又聽女音說道:“相公不要固執(zhí)。
難得今日‘油然作云,沛然下雨’。上天尚有云行雨施,難道相公倒忘了云情雨意
么?”男子道:“你既知‘油然作云,沛然下雨’,為何忘了‘男女授受不親’呢?
我對你說,‘讀書人持躬如圭壁’,又道‘心正而后身修’。似這無行之事,我是
‘大旱之云霓’,想降時雨是不能的。”白五爺窗外聽了,暗笑:“此公也是書癡,
遇見這等人還合他講什么書,論什么文呢個’又聽一個女尼道:“云霓也罷,時雨
也罷,且請吃這杯酒。”男子道:“唔呀!你要怎么樣?”只聽當(dāng)啷一聲,酒杯落
地,砸了。尼姑嗔道:“我好意敬你酒,你為何不識抬舉?你休要咬文嚼字的。實
告訴你說,想走不能!不信,給你個對證看。現(xiàn)在我們后面,還有一個臥病在床的,
那不是榜樣么?”男子聽了,著急道:“如此說來,你們這里是要害人的。吾要嚷
了呢!”尼姑道:“你要嚷,只要有人聽的見。”男子便喊道:“了不得了!他們
這里要害人呢。救人呀,救人!”
    白玉堂趁著喊叫,連忙闖入,一掀軟簾,道:“兄臺為何如此喉急?想是他們
奇貨自居,物抬高價了。”把兩個女尼嚇了一跳。那人道:“兄臺請坐。他們這里
不正經(jīng),了……了不得的。”白五爺?shù)溃骸斑@有何妨。人生及時行樂,也是快事。
他二人如此多情,兄臺何如此之拘泥?請問尊姓。”那人道:“小弟姓湯名夢蘭,
乃揚州青葉村人氏,只因探親來到這里,就在前村居住。可巧今日無事,要到玉蘭
坊閑步闡步。恐有題詠,一時忘記了筆硯,因此叫小童回莊去取。不想落下雨來,
正在躊躇,承他一番好意,讓我廟中避雨。我還不肯。他們便再三拉我到這里,不
放我動身,甚的云咧雨咧,說了許多的混話。”白玉堂道:“這就是吾兄之過了。”
湯生道:“如何是我之過?”白玉堂道:“你我讀書人,待人接物,理宜從權(quán)達(dá)變,
不過隨遇而安,行云流水。過猶不及,其病一也。兄臺豈不失于中道乎?”湯生搖
頭道:“否,否。吾寧失于中道。似這樣隨遇而安,我是斷斷乎不能為也!請問足
下安乎?”白玉堂道:“安。”湯生嗔怒道:“汝安,則為之。我雖死不能相從。”
白玉堂暗暗贊道:“我再三以言試探,看他頗頗正氣,須當(dāng)搭救此人。”
    誰知尼姑見玉堂比湯生強(qiáng)多了,又見責(zé)備湯生,以為玉堂是個慣家,頓時就把
柔情都移在玉堂身上。他也不想想玉堂從何處進(jìn)來的,可見邪念迷心,竟忘其所以。
白玉堂再看那兩個尼姑,一個有三旬,一個不過二旬上下,皆有幾分姿色。只見那
三旬的連忙執(zhí)壺,滿斟了一杯,笑容可掬,捧至白五爺跟前,道:“多情的相公,
請吃這杯合歡酒。”玉堂并不推辭,接過來一飲而盡,卻哈哈大笑。那二旬的見了,
也斟一杯近前,道:“相公喝了我?guī)熜值模驳煤任业摹!卑子裉靡脖阍谒种泻?br /> 了。湯生一旁看了,道:“豈有此理呀,豈有此理!”
    二尼一邊一個伺候玉堂。玉堂問他二人,卻叫何名。三旬的說:“我叫明心。”
二旬的說:“我叫慧性。”玉堂道:“明心明心,心不明則迷;慧性慧性,性不慧
則昏。你二人迷迷昏昏,何時是了?”說著話,將二尼每人握住一手,卻問湯生道:
“湯兄,我批的是與不是?”湯生見白五爺合二尼拉手,已氣的低了頭,正在煩惱。
如今聽玉堂一問,便道:“誰呀?呀!你還來問我。我看你也是心迷智昏了。這還
了得。放肆!豈有呀,豈有此……”話未說完,只見兩個尼姑口吐悲聲,道:“噯
喲!喲!疼死我也。放手,放手!禁不起了。”只聽白玉堂一聲斷喝道:“我把你
這兩個淫尼!無端引誘人家子弟,殘害好人,該當(dāng)何罪?你等害了幾條性命?還有
幾個淫尼?快快進(jìn)來。”二尼跪倒,央告道:“庵中就是我?guī)熜值軆蓚,還有兩個
道婆,一個小徒。小尼等實實不敢害人性命。就是后面的周生,也是他自己不好,
以致得了弱癥。若都似湯相公這等正直,又焉敢相犯,望乞老爺饒恕。”
    湯生先前以為玉堂是那風(fēng)流尷尬之人,毫不介意;如今見他如此,方知他也是
個正人君子,連忙斂容起敬。又見二尼哀聲不止,疼的兩淚交流,湯生一見,心中
不忍,卻又替他討?zhàn)垺0子裉玫溃骸八七@等的賊尼,理應(yīng)治死。”湯生道:“‘惻
隱之心,人皆有之’。請放手吧。”玉堂暗道:“此公孟子真熟,開口不離書。”
便道:“明日務(wù)要問明周生家住那里,現(xiàn)有何人,急急給他家中送信,叫他速速回
去,我便饒你。”二尼道:“情愿,情愿。再也不敢阻留了。老爺快些放手,小尼
的骨節(jié)都碎了。”五爺?shù)溃骸氨阋肆四愕取:笕瞻吃賮泶蚵牐绮凰突兀潮貙⒛?br /> 等送官究辦。”說罷,一松手,兩個尼姑扎煞兩只手,猶如卸了拶子的一般,踉踉
蹌蹌,跑到后面藏躲去了。湯生又從新給玉堂作揖,二人復(fù)又坐下攀話。
    “忽見較簾一動,進(jìn)來一條大漢,后面跟著一個小童,小童手內(nèi)托著一雙朱履。
大漢對小童道:“那個是你家相公?’小童對著湯生道:“相公為何來至此處?叫
我好找。若非遇見這位老爺,我如何進(jìn)得來呢。”大漢道:“既認(rèn)著了,你主仆快
些回去吧。”小童道:“相公穿上鞋走吧。”湯生一抬腿道:“我這里穿著鞋呢。”
小童道:“這雙鞋是那里來的呢?怎么合相公腳上穿著的那雙一樣呢?”白玉堂道:
“不用猶疑,那雙鞋是我的。不信,你看。”說畢,將腳一抬,果然光著襪底兒呢。
小童只得將鞋放下,湯生告別,主仆去了。
    未知大漢是誰,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1
且說白玉堂見湯生主仆已然出廟去了,對那大漢執(zhí)手道:“尊兄請了。”大漢
道:“請了。請問尊兄貴姓?”白玉堂道:“不敢。小弟姓白,名玉堂。”大漢道:
“曖喲!莫非是大鬧東京的錦毛鼠白五弟么?”玉堂道:“小弟綽號錦毛鼠。不知
兄臺尊姓。”大漢道:“劣兄復(fù)姓歐陽名春。”白玉堂頓時雙睛一瞪,看了多時,
方問道:“如此說來,人稱北俠號為紫髯伯的就是足下了。請問到此何事?”北俠
道:“只因路過此廟,見那小童啼哭,問明,方知他相公不見了,因此我悄悄進(jìn)來
一看,原來五弟在這里違規(guī)內(nèi)容,我也聽了多時。后來五弟進(jìn)了屋子,劣兄就在五弟站
的那里,又聽五弟發(fā)落兩個賊尼。劣兄方回身,開了廟門,將小童領(lǐng)進(jìn),使他主仆
相認(rèn)。”玉堂聽了,暗道:“他也聽了多時,我如何不知道呢?再者我原為訪他而
來,如今既見了他,焉肯放過。須要離了此廟,再行拿他不遲。”想罷,答言:
“原來如此。此處也不便說話,何不到我下處一敘?”北俠道:“很好。正要領(lǐng)教。”
    二人出了板墻院,來到角門。白玉堂暗使促狹,假作遜讓,托著北俠的肘后,
口內(nèi)道:“請了。”用力往上一托,以為能將北俠搡出。誰知猶如蜻蜒撼石柱一般,
再也不動分毫。北俠卻未介意,轉(zhuǎn)一回手,也托著玉堂肘后,道:“五弟請。”白
玉堂不覺不由,就隨著手兒出來了,暗暗道:“果然力量不小。”
    二人離了慧海妙蓮庵。此時雨過天晴,月明如洗,星光朗朗,時有初鼓之半。
北俠問道:“五弟到杭州何事?”玉堂道:“特為足下而來。”北俠便住步問道:
“為劣兄何事?”白玉堂就將倪太守與馬強(qiáng)在大理寺審訊、供出北俠之事說了一遍,
說:“是我奉旨前來,訪拿足下。”北俠聽玉堂這樣口氣,心中好生不樂,道:
“如此說來,白五老爺是欽命了。歐陽春妄自高攀,多多有罪。請問欽命老爺,歐
陽春當(dāng)如何進(jìn)京?望乞明白指示。”北俠這一問,原是試探白爺懂交情不懂交情。
白玉堂若從此拉回來,說些交情話,兩下里合而為一,商量商量,也就完事了。不
想白玉堂心高氣傲,又是奉旨,又是相諭,多大的威風(fēng),多大的膽量;本來又仗著
自己的武藝。他便目中無人,答道:“此乃奉旨之事,既然今日邂逅相逢,只好屈
尊足下,隨著白某赴京便了。何用多言。”歐陽春微微冷笑道:“紫髯伯乃堂堂男
子,就是這等隨你去,未免貽笑于人。尊駕還要三思。”北俠這個話雖是有氣,還
是耐著性兒,提撥白玉堂的意思。誰知五爺不辨輕重,反倒氣往上沖,說道:“大
約合你好說,你決不肯隨俺前去,必須較量個上下,那時被擒獲,休怪俺不留情分
了。”北俠聽畢,也就按捺不住,連連說道:“好,好,好!正要領(lǐng)教,領(lǐng)教。”
    白玉堂急將花氅脫卻,摘了儒巾,脫下朱履,仍然光著襪底兒,搶到上首,拉
開架式。北俠從容不迫,也不趕步,也不退步,卻將四肢略為騰挪,只是招架而已。
白五爺抖擻精神,左一拳,右一腳,一步緊如一步。北俠暗道:“我盡力讓他,他
盡力的逼勒,說不得叫他知道知道。”只見玉堂拉了個回馬勢,北俠故意的跟了一
步。白爺見北俠來的切近,回身劈面就是一掌。北俠將身一側(cè),只用二指看準(zhǔn)脅下
輕輕的一點。白玉堂倒抽了一口氣,頓時經(jīng)絡(luò)閉塞,呼吸不通,手兒揚著落不下來,
腿兒邁著抽不回去,腰兒哈著挺不起身軀,嘴兒張著說不出話語,猶如木雕泥塑一
般,眼前金星亂滾,耳內(nèi)蟬鳴,不由的心中一陣惡心迷亂,實實難受得很。那二尼
禁不住白玉堂兩手,白玉堂禁不住歐陽春兩指。這比的雖是貶玉堂,然而玉堂與北
俠的本領(lǐng)究有上下之分。
    北俠惟恐工夫大了,必要受傷,就在后心陡然擊了一掌。白玉堂經(jīng)此一震,方
轉(zhuǎn)過這口氣來。北俠道:“恕劣兄莽撞,五弟休要見怪。”白玉堂一語不發(fā),光著
襪底,呱咭呱咭,竟自揚長而去。
    白玉堂來到寓所,他卻不走前門,悄悄越墻而入,來到屋中。白福見此光景,
不知為著何事,連忙遞過一杯茶來。五爺?shù)溃骸澳闳ソo我烹一碗新茶來。”他將白
福支開,把軟簾放下,進(jìn)了里間,暗暗道:“罷了,罷了!俺白玉堂有何面目回轉(zhuǎn)
東京?悔不聽我四哥之言!”說罷,從腰間解下絲綜,登著椅子,就在橫楣之上,
拴了個套兒。剛要脖項一伸,見結(jié)的扣兒已開,絲絳落下;復(fù)又結(jié)好,依然又開,
如是者三次。暗道:“哼!這是何故?莫非我白玉堂不當(dāng)死于此地?”話尚未完,
只覺后面一人手拍肩頭,道:“五弟,你太想不開了。”只這一句,倒把白爺嚇了
一跳,忙回身一看,見是北俠,手中托定花氅,卻是平平正正,上面放著一雙朱履,
惟恐泥污沾了衣服,又是底兒朝上。玉堂見了,羞的面紅過耳,又自忖道:“他何
時進(jìn)來,我竟不知不覺。可見此人藝業(yè)比我高了。”也不言語,便存身坐在椅凳之
上。
    原來北俠算計玉堂少年氣傲,回來必行短見,他就在后跟下來了。及至玉堂進(jìn)
了屋子,他卻在窗外消立。后聽玉堂將白福支出去烹茶,北俠就進(jìn)了屋內(nèi)。見玉堂
要行短見,正在他仰面拴套之時,北俠就從椅旁挨人,卻在玉堂身后隱住。就是絲
絳連開三次,也是北俠解的。連白玉堂久慣飛檐走壁的人,竟未知覺,于此可見北
俠的本領(lǐng)。
    當(dāng)下北俠放下衣服,道:“五弟,你要怎么樣?難道為此事就要尋死,豈不是
要劣兄的命么?如果你要上吊,咱們倆就搭連搭吧。”白玉堂道:“我死我的,與
你何干?此話我不明白。”北俠道:“老弟,你可真糊涂了。你想想,你若死了,
歐陽春如何對的起你四位兄長?又如何去見南俠與開封府的眾朋友?也只好隨著你
死了吧。豈不是你要了劣兄的命了么?”玉堂聽了,低頭不語。北俠急將絲絳拉下,
就在玉堂旁邊坐下,低低說道:“五弟,你我今日之事,不過游戲而已,有誰見來?
何至于輕生?就是叫劣兄隨你去,也該商量商量。你只顧你臉上有了光彩,也不想
想把劣兄置于何地。五弟,豈不聞‘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道:‘我不欲人之
加諸我者,吾也欲無加諸人’。五弟不愿意的,別人他就愿意么?”玉堂道:“依
兄臺怎么樣呢?”北俠道:“劣兄倒有兩全其美的主意。五弟明日何不到茉花村,
叫丁氏昆仲山頭,算是給咱二人說合的。五弟也不落無能之名,劣兄也免了被獲之
丑,彼此有益。五弟以為如何?”白玉堂本是聰明特達(dá)之人,聽了此言,頓時豁然,
連忙深深一揖,道:“多承吾兄指教。實是小弟年幼無知,望乞吾兄海涵。”北俠
道:“話已言明,劣兄不便久留,也要回去了。”說罷,出了里間,來到堂屋。白
五爺?shù)溃骸叭市终埩耍曰ù逶僖姟!北眰b點了點頭,又悄悄道:“那頂頭巾合泥
金折扇,俱在衣服內(nèi)夾著呢。”玉堂也點了點頭。剛一轉(zhuǎn)眼,已不見北俠的蹤影。
五爺暗暗夸獎:“此人本領(lǐng)勝我十倍,我真不如也。”
    誰知二人說話之間,白福烹了一杯茶來,聽見屋內(nèi)悄悄有人說話,打簾縫一看,
見一人與白五爺悄語低言,白福以為是家主途中遇見的夜行朋友,恐一杯茶難遞,
只得回身又添一盞。用茶盤托著兩杯茶,來到里間,抬頭看時,卻仍是玉堂一人。
白福端著茶,納悶道:“這是什么朋友呢?給他端了茶來,他又走了。我這是什么
差使呢?”白玉堂已會其意,便道:“將茶放下,取個燈籠來。”白福放下茶托,
回身取了燈籠。白玉堂接過,又把衣服朱履夾起,出了屋門,縱身上房,仍從后面
出去。
    不多時,只聽前邊打的店門山響。白福迎了出去,叫道:“店家快開門。我們
家主回來了。”小二連忙取了鑰匙,開了店門。只見玉堂仍是斯文打扮,搖搖擺擺
進(jìn)來。小二道:“相公怎么這會才回來?”玉堂道:“因在相好處避雨,又承他待
酒,所以來遲。”白福早已上前接過燈籠,引到屋內(nèi)。茶尚未寒,玉堂喝了一杯。
又吃了點飲食。吩咐白福于五鼓備馬起身,上松江茉花村去。自己歇息,暗想:
“北俠的本領(lǐng),那一番和藹氣度,實然別人不能的。而且方才說的這個主意,更覺
周到,比四哥說的出告示訪請又高一籌。那出告示眾目所睹,既有‘訪請’二字,
已然自餒,那如何對人呢?如今歐陽兄出的這個主意,方是萬全之策。怨的展大哥
與我大哥背地里常說他好,我還不信,誰知果然真好。仔細(xì)想來,全是我自作聰明
的不是了。”他翻來覆去,如何睡的著。到了五鼓,白福起來,收拾行李馬匹,到
了柜上,算清了店帳,主仆二人上茉花村而來。
    話休煩絮。到了茉花村,先叫白福去回稟,自己乘馬隨后。高莊門不遠(yuǎn),見多
少莊丁伴當(dāng)分為左右,丁氏弟兄在臺階上面立等。玉堂連忙下馬,伴當(dāng)接過。丁大
爺已迎接上來。玉堂搶步,口稱:“大哥,久違了,久違了。”兆蘭道:“賢弟一
向可好?”彼此執(zhí)手。兆蕙卻在那邊垂手,恭敬侍立,也不執(zhí)手,口稱:“白五老
爺?shù)搅耍∥业任茨苓h(yuǎn)迎虎駕,多多有罪。請老爺?shù)胶岽琛!庇裉眯Φ溃骸岸?br /> 哥真是好玩,小弟如何擔(dān)的起。”連忙也執(zhí)了手。三人攜手來到待客廳上,玉堂先
與丁母請了安,然后歸座。獻(xiàn)茶已畢。丁大爺問了開封府眾朋友好,又謝在京師叨
擾盛情。丁二爺卻道:“今日那陣香風(fēng)兒,將護(hù)衛(wèi)老爺吹來,真是蓬篳生輝,柴門
有慶。然而老爺此來,還是專專的探望我們來了,還是有別的事呢?”一席話說的
玉堂臉紅。
    丁大爺恐玉堂臉上下不來,連忙瞅了二爺一眼,道:“老二,弟兄們許久不見,
先不說說正經(jīng)的,只是說這些作什么?”玉堂道:“大哥不要替二哥遮飾。本是小
弟理短,無怪二哥惱我。自從去歲被擒,連衣服都穿的是二哥的。后來到京受職,
就要告假前來。誰知我大哥因小弟新受職銜,再也不準(zhǔn)動身。”丁二爺?shù)溃骸暗降?br /> 是作了官的人,真長了見識了。惟恐我們說,老爺先自說了。我問五弟,你縱然不
能來,也該寫封信差個人來,我們聽見也喜歡喜歡。為什么連一紙書也沒有呢?”
玉堂笑道:“這又有一說。小弟原要寫信來著。后來因接了大哥之信,說大哥與伯
母送妹子上京與展大哥完煙。我想遲不多日,就可見面,又寫什么信呢。彼時若真
寫了信來,管保二哥又說白老五盡鬧虛文假套了。左右都是不是。無論二哥怎么怪
小弟,小弟惟有伏首認(rèn)罪而已。”丁二爺聽了,暗道:“白老五,他竟長了學(xué)問,
比先前乖滑多了。且看他目下這宗事怎么說法。”回頭吩咐擺酒,玉堂也不推辭,
也不謙讓,就在上面坐了。丁氏昆仲左右相陪。
    飲酒中間,問玉堂道:“五弟此次是官差還是私事呢?”玉堂道:“不瞞二位
仁兄,實是官差。然而其中有許多原委,此事非仁兄賢昆玉相助不可。”丁大爺便
道:“如何用我二人之處?請道其詳。”玉堂便將倪太守馬強(qiáng)一案供出北俠、小弟
奉旨特為此事而來說了一遍。丁二爺問道:“可見過北俠沒有?”玉堂道:“見過
了。”兆蕙道:“既見過,便好說了。諒北俠有多大本領(lǐng),如何是五弟對手。”玉
堂道:“二哥差矣!小弟在先原也是如此想;誰知事到頭來不自由,方知人家之末
技俱是自己之絕技。慚愧的很,小弟輸與他了。”丁二爺故意詫異道:“豈有此理!
五弟焉能輸與他呢!這話愚兄不信。”玉堂便將與北俠比試,直言無隱,俱備說了。
“如今求二位兄臺將歐陽兄請來,那怕小弟央求他呢,只要隨小弟赴京,便叨愛多
多矣。”丁兆蕙道:“如此說來,五弟竟不是北俠對手了。”玉堂道:“誠然。”
丁二爺?shù)溃骸澳憧膳宸兀俊庇裉玫溃骸安坏宸腋屑ぁ>褪切〉艽藖恚?br /> 是歐陽兄教導(dǎo)的。”丁二爺聽了,連聲贊揚叫好,道:“好兄弟!丁兆蕙今日也佩
服你了。”便高聲叫道:“歐陽兄,你也不必藏著了,請過來相見。”
    只見從屏后轉(zhuǎn)出三人來。玉堂一看,前面走的就是北俠,后面一個三旬之人,
一個年幼小兒。連忙出座,道:“歐陽兄幾時來到?”北俠道:“昨晚方到。”玉
堂暗道:“幸虧我實說了,不然這才丟人呢。”又問:“此二位是誰?”丁二爺說:
“此位智化,綽號黑妖狐,與劣兄世交通家相好。”(原來智爺之父,與丁總鎮(zhèn)是
同僚,最相契的。)智爺?shù)溃骸按耸切⊥桨ⅰ_^來,見過白五叔。”艾虎上前見
禮。玉堂拉了他的手,細(xì)看一番,連聲夸獎。彼此敘座。北俠坐了首座,其次是智
爺白爺,又其次是丁氏弟兄,下首是艾虎。大家歡飲。
    玉堂又提請北俠到京,北俠慨然應(yīng)允。丁大爺丁二爺又囑咐白玉堂照應(yīng)北俠。
大家暢談,彼此以義氣相關(guān),真是披肝瀝膽,各明心志。惟有小爺艾虎與北俠有父
子之情,更覺關(guān)切。酒飯已畢,談至更深,各自安寢。到了天明,北俠與白爺一同
赴京去了。
    未知后文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1
且說智化兆蘭兆蕙與小爺艾虎送了北俠玉堂回來,在廳下閑坐,彼此悶悶不樂。
艾虎一旁短嘆長吁。只聽智化道:“我想此事關(guān)系非淺。倪太守乃是為國為民,如
今反遭誣害;歐陽兄又是濟(jì)困扶危,遇了賊扳。似這樣的忠臣義士負(fù)屈含冤,仔細(xì)
想來,全是馬強(qiáng)叔侄過惡。除非設(shè)法先將馬朝賢害倒,剩了馬強(qiáng),也就不難除了。”
丁二爺?shù)溃骸芭c其費兩番事,何不一網(wǎng)打盡呢?”智化道:“若要一網(wǎng)打盡,說不
得卻要作一件欺心的事,生生的訛在他叔侄身上,使他贓證俱明,有口難分。所謂
‘奸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我雖想定計策,只是題目太大,有些難作。”丁大爺
道:“大哥何不說出,大家計較計較呢?”智化道:“當(dāng)初劣兄上霸王莊者,原為
看馬強(qiáng)的舉動;因他結(jié)交襄陽王,常懷不軌之心。如今既為此事鬧到這步田地,何
不借題發(fā)揮,一來與國家除害,二來剪卻襄陽王的羽翼。——話雖如此,然而其中
有四件難事。”
    丁二爺?shù)溃骸澳撬募俊敝腔溃骸暗谝灰始揖o要之物。——這也不必推倭,
全在我的身上。第二,要一個有年紀(jì)之人,一個或童男或童女隨我前去,誆取緊要
之物回來。要有膽量,又要有機(jī)變,又要受得苦。第三件,我等盜來緊要之物,還
得將此物送到馬強(qiáng)家,藏在佛樓之內(nèi),以為將來的真贓實犯。……”丁二爺聽了,
不由的插言道:“此事小弟卻能夠。只要有了東西,小弟便能送去。這第三件算是
小弟的了。第四件又是什么呢?”智化道:“惟有第四件最難,必須知根知底之人
前去出首,不但出首,還要單上開封府出首去。別的事情俱好說,惟獨這第四件是
最要緊的,成敗全在此一舉。此一著若是錯了,滿盤俱空。這個人竟難得的很呢。”
口里說著,眼睛卻瞟著艾虎。艾虎道:“這第四件莫若徒弟去吧。”智化將眼一瞪,
道:“你小孩家,懂得什么,如何干得這樣大事!”艾虎道:“據(jù)徒弟想來,此事
非徒弟不可。徒弟去了有三益。”
    丁二爺先前聽艾虎要去,以為小孩子不知輕重。此時又見他說出三益,頗有意
思,連忙說道:“智大哥不要攔他。”便問艾虎道:“你把三益說給我聽聽。”艾
虎道:“第一,小侄自幼在霸王莊,所有馬強(qiáng)之事小侄盡知。而且三年前馬朝賢告
假回家一次,那時我?guī)煾干形吹桨酝跚f呢。如今盜了緊要東西來,就說三年前馬朝
賢帶來的,于事更覺有益。這是第一益。第二,別人出首,不如小侄出首。什么緣
故呢?俗語說的好,‘小孩嘴里討實話’。小怪要到開封府舉發(fā)出來,叫別人再想
不到這樣一宗大事,卻是個小孩子作個硬證。此事方是千真萬真,的確無疑。這是
第二益。第三益卻沒有什么,一來為小侄的義父,二來也不枉師父教訓(xùn)一場。小侄
兒要借著這件事,也出場出場,大小留個名兒,豈不是三益么?”丁大爺丁二爺聽
了,拍手大笑道:“好!想不到他竟有如此的志向。”
    智化道:“二位賢弟且慢夸他。他因不知開封府的利害。他此時只管說。到了
身臨其境,見了那樣的威風(fēng),又搭著問事如神的包丞相,(他小孩子家有多大膽量,
有多大智略,——何況又有御賜銅鍘,)倘若說不投機(jī),白白的送了性命,那時豈
不耽誤了大事?”艾虎聽了,不由的雙眉倒豎,二日圓翻,道:“師父忒把弟子看
輕了!難道開封府是森羅殿不成?他縱然是森羅殿,徒弟就是上劍樹,登刀山,再
也不能改口,是必把忠臣義士搭救出來。又焉肯怕那個御賜的銅鍘呢。”兆蘭兆蕙
聽了,點頭咂嘴,嘖嘖稱羨。智化道:“且別說你到開封府。就是此時我問你一句,
你如果答應(yīng)的出來,此事便聽你去,如若答應(yīng)不來,你只好隱姓埋名,從此再別想
出頭了。”艾虎嘻嘻笑道:“待徒弟跪下,你老就審,看是如何。”說罷,他就直
挺挺的跪在當(dāng)?shù)亍?br />     兆蘭兆蕙見他這般光景,又是好笑,又是愛惜。只聽智爺?shù)溃骸澳銌T外家中犯
禁之物,可是你太老爺親身帶來的么?”艾虎道:“回老爺:只因三年前小的太老
爺告假還鄉(xiāng),親手將此物交給小人的主人,小人的主人叫小人托著,收在佛樓之上。
是小人親眼見的。”智爺?shù)溃骸叭绱苏f來,此物在你員外家中三年了。”艾虎道:
“是三年多了。”智爺用手在桌上一拍,道:“既是三年,你如何今日才來出首?
講!”丁家弟兄聽了這一問,頓時發(fā)怔,暗想道:“這當(dāng)如何對答呢?”只聽艾虎
從從容容道:“回老爺:小人今年才十五歲。三年前小人十二歲,毫無知覺,并不
知道知情不舉的罪名。皆因我們員外犯罪在案,別人向小人說:‘你提防著吧,多
半要究出三年前的事來。你就是隱匿不報的罪,要加等的。若出首了,罪還輕些。’
因此小人害怕,急急趕來出首在老爺臺下。”兆蕙聽了,只樂得跳起來,道:“好
對答!好對答!賢侄你起來吧。第四件是要你去定了。”丁大爺也夸道:“果然對
答的好。智大哥,你也可以放心。”智爺?shù)溃骸把噪m如此,且到臨期再寫兩封信,
給他也安置安置,方保無虞。如今算起來,就只第二件事不齊備。賢弟且開出個單
兒來。”
    丁二爺拿過筆硯,鋪紙?zhí)峁P。智爺念道:“木車子一輛,席簍子兩個,舊布被
褥大小兩分,鐵鍋勺黃瓷大碗粗碟家具俱全,老頭兒一名,或幼男幼女俱可——一
名,外有隨身舊布衣服行頭三分。”丁大爺在旁看了,問道:“智大哥,要這些東
西何用?”智爺?shù)溃骸皩崒Χ毁t弟說。劣兄要到東京盜取圣上的九龍珍珠冠呢。
只因馬朝賢他乃四值庫的總管,此冠正是他管理;再者此冠乃皇家世代相傳之物,
輕易動不著的。為什么又要老頭兒幼孩兒合這些東西呢?我們要扮作逃荒的模樣,
到東京安準(zhǔn)了所在。劣兄探明白了四值庫。盜此冠,須連冠并包袱等全行盜來。似
此黃澄澄的東西,如何滿路上背著走呢?這就用著席簍子了:一邊裝上此物,上用
被褥遮蓋,一邊叫幼女坐著。人不知不覺,就回來了。故此必要有膽量能受苦的老
頭兒,合那幼女。二位賢弟想想,這二人可能有么?”丁大爺已然聽得呆了。
    丁二爺?shù)溃骸皡s有個老頭兒名叫裴福。他隨著先父在鎮(zhèn)時,多虧了他有膽量,
又能受苦。只因他為人直性正氣,而且當(dāng)初出過力,到如今給弟等管理家務(wù)。如有
不周不備,連弟等都要讓他三分。此人頗可去得。”智化道:“伺候過老人家的,
理應(yīng)容讓他幾分。如此說來,這老管家卻使得。”丁二爺?shù)溃骸暗幸患粢娏?br /> 他切不可提出盜冠。須將馬強(qiáng)過惡述說一番,然后再說倪太守歐陽兄被害,他必憤
恨。那時再說出此計來,他方?jīng)]有什么說的,也就樂從了。”智化聽了,滿心歡喜,
即吩咐伴當(dāng)將裴福叫來。
    不多時,見裴福來到,雖則六旬年紀(jì),卻是精神百倍。先見了智爺,后又見了
大官人,又見二官人。智爺叫伴當(dāng)在下首預(yù)備個座兒,務(wù)必叫他坐了。裴福謝坐,
便問:“呼喚老奴,有何見諭?”智爺說起馬強(qiáng)作惡多端,欺壓良善,如何霸占田
地,如何搶掠婦女。裴福聽了,氣的他摩拳擦掌。智爺又說出倪太守私訪遭害,歐
陽春因搭救太守,如今被馬強(qiáng)京控,打了掛誤官司,不定性命如何。
    裴福聽到此,便按捺不住,立起身來對丁氏弟兄道:“二位官人終朝行俠尚義,
難道俠義竟是嘴里空說的么?似這樣的惡賊,何不早早除卻?”丁二爺?shù)溃骸袄先?br /> 家不要著急。如今智大爺定了一計,要煩老人家上東京走一遭,不知可肯去否?”
裴福道:“老奴也是閑在這里。何況為救忠臣義士,老奴更當(dāng)效勞了。”智爺?shù)溃?br /> “必須扮作逃荒的樣子,咱二人權(quán)作父子,還得要個小女孩兒,咱們父子祖孫三輩
兒逃荒。你道如何?”裴福道:“此計雖好,只是大爺受屈,老奴不敢當(dāng)。”智爺
道:“這有什么,逢場作戲罷咧。”裴福道:“這個小女兒卻也現(xiàn)成,就是老奴的
孫女兒,名叫英姐,今年九歲,極其伶俐,久已磨著老奴要上東京逛了。莫苦就帶
了他去。”智爺?shù)溃骸昂芎茫褪侨绱税伞!?br />     商議已定,定日起身。丁大爺已按著單子,預(yù)備停當(dāng),俱備放在船上。待客廳
備了餞行酒席,連裴福英姐不分主仆,同桌而食。吃畢,智爺起身,丁氏弟兄送出
莊外,瞧著上了船,方同艾虎回來。
    智爺不辭勞苦,由松江奔到鎮(zhèn)江,再往江寧,到了安徽,過了長江,到河南境
界棄舟登岸,找了個幽僻去處,換了行頭。英姐伶俐非常,一教便會,坐在席簍之
中,那邊簍裝著站行李臥具,挨著靶的橫小筐內(nèi)裝著家伙,額外又將鐵鍋扣在席簍
旁邊,用繩子拴好。裴福跨絆推車,智爺背繩拉纖。一路行來,到了熱鬧叢中鎮(zhèn)店
集場,便將小車兒放下。智爺趕著人要錢,口內(nèi)還說:“老的老,小的小,年景兒
不濟(jì),實在的沒有營生。你老幫幫吧!”裴福卻在車子旁邊一蹲,也就道:“眾位
爺們可憐吧!俺們不是久慣要錢的。那不是行好呢。”英姐在車上也不閑著,故意
揉著眼兒,道:“怪餓的,俺兩天沒吃么兒呢。”口里雖然說著,他卻偷著眼兒瞧
熱鬧兒。真正三個人裝了個活脫兒。
    在路也不敢耽擱。一日,到了東京,白晝間仍然乞討。到了日落西山,便有地
面上官人對裴福道:“老頭子,你這車子這里擱不住呀,趁早兒推開。”裴福道:
“請問太爺,俺往那里推呀?”官人道:“我管你呀,你愛往那里推,就往那里推。”
旁邊一人道:“何苦呀,那不是行好呢。叫他推到黃亭上去吧。那里也僻靜,也不
礙事。”便對裴福道:“老頭子你瞧,那不是鼓樓么?過了鼓樓,有個琉璃瓦的黃
亭子,那里去好。”裴福謝了。智爺此時還趕著要錢。裴福叫道:“俺的兒呀,你
不用跑,咱走吧。”智爺止步問道:“爹爹呀,咱往那去?”裴福道:“沒有聽見
那位太爺說呀,咱上黃亭子那行行兒去。”智爺聽了,將纖繩背在肩頭拉著,往北
而來。走不多時,到了鼓樓,果見那邊有個黃亭子,便將車子放下。將英姐抱下來,
也叫他跑跑,活動活動。
    此時天已昏黑,又將被褥拿下來,就在黃亭子臺階上鋪下。英姐困了,叫他先
睡。智爺與裴福那里睡得著,一個是心中有事,一個是有了年紀(jì)。到了夜靜更深,
裴福悄悄問道:“大爺,今已來到此地,可有什么主意?”智爺?shù)溃骸敖袢涨疫^一
夜。明日看個機(jī)會,晚間俺就探聽一番。”正說著,只聽那邊當(dāng)當(dāng)鑼聲響亮,原來
是巡更的二人。智爺與裴福便不言語。只聽巡更的道:“那邊是什么?那里來的小
車子?”又聽有人說道:“你忘了,這就是昨日那個逃荒的,地面上張頭兒叫他們
在這里。”說著話,打著鑼,往那邊去了。智爺見他們?nèi)チ耍衷谙t里面揭開底
屜,拿出些細(xì)軟飲食,與裴福二人吃了,方和衣而臥。
    到了次日,紅日尚未東升,見一群人肩頭擔(dān)著鐵锨镢頭,又有抬著大筐繩杠,
說說笑笑,順著黃亭子而來。他便迎了上去,道:“行個好吧,太爺們舍個錢吧。”
其中就有人發(fā)話道:“大清早起,也不睜開眼瞧瞧。我們是有錢的么?我們還不知
合誰要錢呢?”又有人說:“這樣一個小伙子,什么干不得,卻手背朝下合人要錢,
也是個沒出息的。”又聽有人說道:“倒不是沒出息兒,只因他叫老的老,小的小
累贅了。你瞧他這個身量兒,管保有一膀子好話。等我合他商量商量。”
    你道這個說話的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1
話說智爺正向眾人討錢,有人向他說話,乃是個工頭,此人姓王行大。因前日
他曾見過有逃難的小車,恰好作活的人不夠用,抓一個是一個,便對智爺?shù)溃骸盎?br /> 計,你姓什么?”智爺?shù)溃骸鞍承胀跣卸憷腺F姓?”王大道:“好。我也姓王。
有一句話對你說:如今紫禁城內(nèi)挖御河,我瞧你這個樣兒怪可憐的,何不跟了我去
作活呢?一天三頓飯,額外還有六十錢,有一天算一天。你愿意不愿意?”智爺心
中暗喜,尚未答言。只見裴福過來道:“敢則好。什么錢不錢的,只要叫俺的兒吃
飽了就完了。”王大把裴福瞧了瞧,問智爺?shù)溃骸斑@是誰?”智爺?shù)溃骸鞍车!?br /> 王大道:“算了吧,算了吧!你不用說了。”對著裴福道:“告訴你,皇上家不使
白頭工,這六十錢必是有的,你若愿意,叫你兒子去。”智爺?shù)溃骸暗剑憷显?br /> 么樣呢?”裴福道:“你只管干你的去。身去口去,俺與小孫女哀求哀求,也就夠
吃的了。”王大道:“你只管放心。大約你吃飽了,把那六十錢拿回來買點子餑餑
餅子,也就夠他們爺兒倆吃的了。”智爺?shù)溃骸熬褪沁@末著。咱就走。”王大便帶
了他,奔紫禁城而來。
    一路上這些作工的人欺負(fù)他。這個叫:“王第二的!”智爺?shù)溃骸霸鯓樱俊边@
個說:“你替我扛著這六把锨。”智爺?shù)溃骸笆沟谩!苯舆^來扛在肩頭。那個叫:
“王第二的!”智爺?shù)溃骸霸趺矗俊蹦莻說:“你替我扛著這五把镢頭。”智爺?shù)溃?br /> “使得。”接過來也扛在肩頭。大家提呆子,你也叫扛,我也叫扛。不多時,智爺
的兩肩頭猶如鐵锨镢頭山一般。王大猛然回頭一看,發(fā)話道:“你們這是怎么說呢?
我好容易找了個人來,你們就欺負(fù)。趕到明兒,你們擠跑了他,這圖什么呢?也沒
見王第二的你這么傻!這堆的把腦袋都夾起來了。這是什么樣兒呢?”智爺?shù)溃?br /> “扛扛罷咧!怕怎的!”說的眾人都笑了,才各自把各自的家伙拿去。
    一時來到紫禁門,王頭兒遞了腰牌,注了人數(shù),按名點進(jìn)。到了御河,大家按
檔兒做活。智爺拿了一把鐵鍬,撮的比人多,擲的比人遠(yuǎn),而且又快。旁邊作活的
道:“王第二的!”智爺?shù)溃骸笆裁矗俊迸赃吶说溃骸澳氵@活計不是這么做。”智
爺?shù)溃骸霸趺矗客诘臏\咧?做的慢咧?”旁邊人道:“這還淺!你一鍬,我兩鍬也
不能那樣深。你瞧,你挖了多大一片,我才挖了這一點兒。俗語說的,‘皇上家的
工,慢慢兒的蹭。’你要這末做,還能吃的長么?”智爺?shù)溃骸白龅穆耍麄兘o
飯吃嗎?”旁邊人道:“都是一樣慢了,他能不給誰吃呢?”智爺?shù)溃骸凹仁沁@樣,
俺就慢慢的。”旁邊人道:“是了。——來吧,你先幫著我撮撮啵。”智爺?shù)溃?br /> “俺就替你撮撮。”哈下腰正替那人撮時,只見王頭兒叫道:“王第二的!”智爺
道:“怎么?”王大道:“上來吧,吃飯了。你難道沒聽見梆子響么?”智爺?shù)溃?br /> “沒大理會。怎么剛作活就吃飯咧?”王大道:“我告訴你,每逢梆子響是吃飯,
若吃完了一篩籮,就該做活了。天天如此,頓頓如此。”智爺?shù)溃骸笆橇耍持?br /> 了。”王大帶他到吃飯的所在,叫他拿碗盛飯。智爺果然盛了碗飯,大口小口的吃
了個噴鼻兒香。
    王大在旁見他盡吃空飯,便告訴他道:“王第二的,你怎么不吃咸菜呢。”智
爺?shù)溃骸霸趺催吃那行行兒,不創(chuàng)工錢呀?”王頭道:“你只管吃,那不是買的。”
智爺?shù)溃骸鞍巢恢滥亍8覄t也是白吃的。哼!有咸菜,吃的更香。”一日三頓,
皆是如此。
    到晚散工時,王頭兒在紫禁門按名點數(shù)出來,一人給錢一分。智化隨著眾人,
回到黃亭子,拿著六十錢,見了裴福,道:“爹呀,俺回來了。給你這個。”裴福
道:“吃了三頓飯還得錢,真是造化咧。”工頭道:“明早我還從此過,你仍跟了
我去。”智爺?shù)溃骸笆沁帧!迸岣5溃骸敖心憷戏中模憷闲泻玫煤冒伞!惫ゎ^道:
“好說,好說。”回身去了。智爺又問道:“今日如何乞討?”裴福告訴他:“今
日比昨日容易多了。見你不在跟前,都可憐我們,施舍的多。”彼此歡喜。到了無
人之時,又悄悄計議,說這一做工倒合了機(jī)會,只要探明了四值庫便可動手了。
    一宿晚景已過。到了次日,又隨著進(jìn)內(nèi)做活。到了吃晌飯時,吃完了,略略歇
息。只聽人聲一陣一陣的喧嘩。智化不知為著何事,左右留神。只見那邊有一群人
都仰面往上觀看,智爺也湊了過去。仰面一看,原來樹上有個小猴兒,項帶鎖鏈,
在樹上跳躍。又見有兩個內(nèi)相公公,急的只是搓手,道:“可怎么好?算了吧,不
用只是笑了。你們只顧大聲小氣的嚷,嚷的里頭聽見了,叫咱家擔(dān)不是,叫主子瞧
見了,那才是個大亂兒呢。這可怎么好呢?”智爺瞧著,不由的順口兒說道:“那
值嗎呢,上去就拿下來了。”內(nèi)相聽了,剛要說話。只見王頭兒道:“王第二的,
你別呀。你就只作你的活就完了,多管什么閑事呢。你上去萬一拿跑了呢,再者倘
或摔了那里呢,全不是玩的。”剛說至此,只聽內(nèi)相道:“王頭兒,你也別呀。咱
家待你灑好兒的。這個伙計,他既說能上去拿下來,這有什么呢,難道咱家還難為
他不成?你要是這么著,你這頭兒也就提防著吧。”王頭兒道:“老爺別怪我。我
惟恐他不能拿下來,那時拿跑了,倒耽誤事。”內(nèi)相道:“跑了就跑了,也不與你
相干。”王頭兒道:“是了,老爺。你老只管支使他吧,我不管了。”內(nèi)相對智化
道:“伙計,托付你上樹給咱家拿下來吧。”智爺?shù)溃骸鞍巢粫蠘溲健!眱?nèi)相回
頭對王頭兒道:“如何?全是你鬧的!他立刻不會上樹咧。今晚上散工時,你這些
家伙別想拿出去咧。”王頭兒聽了著急,連忙對智爺?shù)溃骸巴醯诙模隳苌蠘洌?br /> 你上去給他老拿拿吧;不然,晚上我的鐵鍬镢頭不定去多少,我怎么交的下去呢?”
智爺?shù)溃骸鞍诚日f下,上去不定拿的住拿不住,你老不要見怪。”內(nèi)相說:“你只
管上去,跑了也不怪你。”
    智爺原因挖河,光著腳兒。雙手一撥樹木,把兩腿一拳,“赤”“赤”“赤”
猶如上面的猴子一般。誰知樹上的猴子見有人上來,他連竄帶跳已到樹梢之上。智
爺且不管他,找了個大杈椏坐下,明是歇息,卻暗暗的四下里看了方向。眾人不知
用意,卻說道:“這可難拿了。那猴兒蹲的樹枝兒多細(xì)兒,如何禁得住人呢?”王
頭兒捏著兩把汗,又怕拿不住猴兒,又怕王第二的有失閃,連忙攔說:“眾位瞧就
是了,莫亂說,越說,他在上頭越不得勁兒。”攔之再三,眾人方壓靜了。智爺在
上面見猴子蹲在樹梢。他卻端詳,見有個斜杈椏,他便奔到斜枝上面。那樹枝兒連
身子亂晃。眾人下面瞧著,個個耽驚。只見智爺喘息了喘息,等樹枝兒穩(wěn)住,他將
腳丫兒慢慢的一抬,夠著搭拉的鎖鏈兒,將指頭一扎煞,攏住鎖鏈。又把頭上的氈
帽摘下來作個兜兒,腳指一拳,往下一沉。猴子在上面蹲不住,咭溜咭溜一陣亂叫,
掉將下來。他把氈帽一接,猴兒正排在氈帽里面。連忙將氈帽沿兒一折,就用鐵鏈
捆好,銜在口內(nèi),兩手倒爬順流而下,毫不費力。眾人無不喝彩。
    智爺將猴兒交與內(nèi)相。內(nèi)相眉開眼笑道:“叫你受乏了。你貴姓呀?”智爺?shù)溃?br /> “俺姓王行二。”內(nèi)相回手在兜肚內(nèi)掏出兩個一兩重的小元寶兒,遞與智爺?shù)溃?br /> “給你這個,你別嫌輕,喝碗茶吧。”智爺接過來一看,道:“這是嗎行行兒?”
王頭道:“這是銀錁兒。”智爺?shù)溃骸耙蓡嵫剑俊蓖躅^兒道:“這個換得出錢
來。”智爺?shù)溃骸霸趺催@鉛塊塊兒也換的出錢來?”內(nèi)相聽了,笑道:“那不是鉛,
是銀子,那值好幾吊錢呢。”又對王頭兒道:“咱家看他真誠實。明日頭兒給他找
個輕松檔兒,咱家還要單敬你一杯呢。”王頭兒道:“老爺吩咐,小人焉敢不遵,
何用賞酒呢。”內(nèi)相道:“說給你喝酒,咱家再不撒謊。你可不許分他的。”王頭
道:“小人不至于那么下作。他登高爬梯,耽驚受怕的得的賞,小人也忍得分他的。”
內(nèi)相點了點頭,抱著猴子去了。這里眾人仍然作活。
    到了散工,王頭同他到了黃亭子,把得銀之事對裴福說了。裴福歡天喜地,千
恩萬謝。智化又裝傻道:“爹呀,咱有了銀子咧,治他二畝地,蓋地幾間房,再買
他兩只牛咧。”王頭兒忙攔住道:“夠了,夠了。算了吧!你這二兩來的銀子,干
不了這些事怎么好呢?沒見過世面。治二畝地,幾間房子,還要買牛咧買驢的,統(tǒng)
共攏兒夠買個草驢旦子的。盡攪么!明日我還是一早來找你。”智爺?shù)溃骸笆橇恕?br /> 俺在這里恭候。”三頭道:“是不是,剛吃了兩天飽飯,有了二兩銀子的家當(dāng)兒,
立刻就掀起京腔來了。你又恭候咧!”說笑著,就去了。
    到了次日,一同進(jìn)城。智爺仍然拿了鐵鍬,要作活去,王頭道:“王第二的,
你且擱下那個。”智爺?shù)溃骸霸趺茨悴唤邪匙噙郑俊惫ゎ^道:“這是什么話!誰不
叫你奏了!連前幾個,我吃了你兩三個烏涂的了。你這里來看堆兒吧。”智爺?shù)溃?br /> “俺看著這個不做活,也給飯吃呀?”王頭道:“照舊吃飯,仍然給錢。”智爺?shù)溃?br /> “這倒好了。任么兒不干。吃飽了,竟墩膘,還給錢兒。這倒是鐘鼓上雀兒成了鴿
子咧。”王頭道:“是不是,又說傻話了。我告訴你說,這是輕松檔兒,省得內(nèi)相
老爺來了……”
    剛說至此,只見他又悄悄的道:“來了,來了。”早見那邊來的,恰是昨日的
小內(nèi)相,捧著一個金絲累就、上面嵌著寶石蟠桃式的小盒子,笑嘻嘻的道:“王老
二,你來了嗎?”智爺?shù)溃骸霸缇蛠磉帧!眱?nèi)相道:“今日什么檔兒?”智爺?shù)溃?br /> “叫俺看著堆兒。”內(nèi)相道:“這就是了。我們老爺怕你還作活,一來叫我來瞧瞧,
二來給你送點心,你自嘗嘗。”智爺接過盒子道:“這挺硬的怎么吃呀?”內(nèi)相哈
哈笑道:“你真嘔人!你到底打開呀。誰叫你吃盒子呢?”智爺方打開盒子,見里
面皆是細(xì)巧炸食,拿起來掂了掂,又聞了聞,仍然放在盒內(nèi),動也不動,將盒蓋兒
蓋上。內(nèi)相道:“你為什么不吃呢?”智爺?shù)溃骸霸塾械_@樣好東西,俺拿回去
給咱爹吃去。”內(nèi)相此時聽了,笑著點頭兒,道:“咱爹不咱爹的倒不挑你。你是
好的,倒有孝心。既是這樣,連盒子先擱著,少時咱家再來取。”
    到了午間,只見昨日丟猴兒的內(nèi)相,帶著送吃食的小內(nèi)相,二人一同前來。王
頭看見,連忙迎上來。內(nèi)相道:“王頭兒,難為你。咱家聽說叫王第二的看堆兒,
很好。來,給你這個。”王頭兒接來一看,也是兩個小元寶兒。王頭兒道:“這有
什么呢,又叫老爺費心。”連忙謝了。內(nèi)相道:“什么話呢。說給你喝,焉有空口
說白話的呢。王第二的呢?”王頭兒道:“他在那里看堆兒呢。”連忙叫道:“王
第二的!”智爺?shù)溃骸白鰡嵫剑堪尺@里看堆兒呢。”王頭兒道:“你這里來吧。那
些東西不用看著,丟不了。”智爺過來。內(nèi)相道:“聽說你很有孝心。早起那個盒
子呢?”智爺?shù)溃骸霸谀抢锓胖鴽]動呢。”內(nèi)相道:“你拿來,跟了我去。”
    智爺?shù)侥抢锬昧撕凶樱S著內(nèi)相,到了金水橋上,只聽內(nèi)相道:“咱家姓張,
見你酒好的。咱家給你裝了一匣子小炸食,你拿回去給你爹吃。你把盒子里的先吃
了吧。”小內(nèi)相打開盤子,叫他拿衣襟兜著吃。智爺一壁吃,一壁說道:“好個大
廟!蓋的雖好,就只門口兒短個戲臺。”內(nèi)相聽了,笑的前仰后合,道:“你呀,
難道你在鄉(xiāng)下就沒聽見說過皇宮內(nèi)院么?竟會拿著這個當(dāng)大廟!要是大廟,豈止短
戲臺,難道門口就不立旗桿么?”智爺?shù)溃骸澳沁叢皇瞧鞐U嗎?”內(nèi)相笑道:“那
是忠烈祠合雙義祠的旗桿。”智爺?shù)溃骸斑@個大殿呢?”內(nèi)相道:“那是修文殿。”
智爺?shù)溃骸澳呛蟾彘w呢?”內(nèi)相道:“什么后槁閣呢,那是耀武樓。”智爺?shù)溃?br /> “那邊又是嗎去處呢?”內(nèi)相道:“我告訴你,那邊是寶藏庫,這是四值庫。”智
爺?shù)溃骸斑@是四值庫。”內(nèi)相道:“哦。”智爺?shù)溃骸鞍城浦@房子全是蓋的四直
呀,并無有歪的呀。怎么單說他四值呢?”內(nèi)相笑道:“那是庫的名兒,不是蓋的
四直,你瞧那邊是緞匹庫,這邊是籌備庫。”智爺暗暗將方向記明,又故意的說道:
“這些房子蓋的雖好,就只短了一樣兒。”內(nèi)相道:“短什么?”智爺?shù)溃骸案鞣?br /> 上全沒有煙筒,是不是?”內(nèi)相聽了,笑個不了,道:“你真嘔死人,笑的我肚腸
子都斷了。你快拿了匣子去吧,咱家也要進(jìn)宮去了。”
    智爺見內(nèi)相去后,他細(xì)細(xì)的端詳了一番,方攜了匣子回來。到了晚間散工,來
到黃亭子,見了裴福,又是歡喜,又是擔(dān)驚。及至天交二鼓,智爺扎縛停當(dāng),帶了
百寶囊,別了裴福,一直競奔內(nèi)苑而來。
    不知后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1
且說黑妖狐來到皇城,用如意絳越過皇墻,已到內(nèi)圍,他便施展生平武藝,走
壁飛檐。此非尋常房舍墻垣可比:墻呢是高的,房子是大的,到處一層層皆是殿閣
琉璃瓦蓋成,腳下是滑的,并且各所在皆有上值之人,要略有響動,那是玩的嗎?
    好智化!輕移健步,躍脊竄房,所過處皆留暗記,以便歸路熟識。“嗖”“嗖”
“嗖”一直來到四值庫的后坡,數(shù)了數(shù)瓦垅,便將瓦揭開,按次序排好,把灰土扒
在一邊。到了錫被四周,用利刃劃開望板,也是照舊排好,早已露出了椽子來。又
在百寶囊中取出連環(huán)鋸,斜岔兒鋸了兩根,將鋸收起。用如意綜上的如意鉤搭住,
手握絲絳,剛倒了兩三把,到了天花板,揭起一塊,順流而下,腳踏實地,用腳尖
滑步而行,惟恐看出腳印兒來。
    剛要動手,只見墻那邊墻頭露出燈光,跳下人來道:“在這里。有了。”智爺
暗說:“不好!”急奔前面坎墻,貼伏身體,留神細(xì)聽。外邊卻又說道:“有了三
個了。”智化暗道:“這是找什么呢?”忽又聽說道:“六個都有了。”復(fù)又上了
墻頭,越墻去了。原來是隔壁值宿之人,大家擲骰子,耍急了,隔墻兒把骰子扔過
來了。后來說合了,大家圓場兒,故此打了燈籠,跳過墻來找。“有了三個”又
“六個都有了”,說的是骰子。
    且言智爺見那人上墻過去了,方引著火扇一照,見一溜朱紅格子上面有門兒,
俱各粘貼封皮,鎖著鍍金鎖頭。每門上俱有號頭,寫著“天字一號”,就是九龍冠。
即伸手掏出一個小皮壺兒,里面盛著燒酒,將封皮印濕了,慢慢揭下。又摸鎖頭兒,
鎖門是個工字兒的,即從囊中掏出皮鑰匙,將鎖輕輕開開,輕啟朱門,見有黃包袱
包定冠盒,上面還有象牙牌子,寫著“天字第一號九龍冠一頂”,并有“臣某跪進(jìn)”,
也不細(xì)看。智爺兢兢業(yè)業(yè)請出,將包袱挽手打開,把盒子頂在頭上,兩邊挽手往自
己下巴底下一勒,系了個結(jié)實。然后將朱門閉好,上了鎖。恐有手印,又用袖子擦
擦。回手百寶囊中掏出個油紙包兒,里面是漿糊,仍把封皮粘妥。用手按按,復(fù)用
火扇照了一照,再無形跡。腳下卻又滑了幾步,彌縫腳蹤,方攏了如意絳,倒爬而
上。到了天花板上,單手?jǐn)n絳,腳下絆住,探身將天花板放下安穩(wěn)。翻身上了后坡,
立住腳步,將如意絳收起。安放斜岔兒椽子,抹了油膩子,絲毫不錯。搭了望板,
蓋上錫被,將灰土俱各按攏堆好,挨次兒穩(wěn)了瓦。又從懷中掏出小笤帚掃了一掃灰
土,紋絲兒也是不露。收拾已畢,離了四值庫,按舊路歸來,到處取了暗記兒。此
時已五鼓天了。
    他只顧在這里盜冠,把個裴福急的坐立不安,心內(nèi)胡思亂想。由三更盼到四更,
四更盼到五更,盼的老眼欲穿。好容易,見那邊影影綽綽似有人影。忽聽鑼聲震耳,
偏偏的巡更的來了。裴福嚇的膽裂魂飛。只見那邊黑影一蹲,卻不動了。巡更的問
道:“那是什么人?”裴福忙插口道:“那是俺的兒子出恭呢。你老歇歇去吧。”
更夫道:“巡邏要緊,不得工夫。”“當(dāng)”“當(dāng)”“當(dāng)”打著五更,往北去了。裴
福趕上一步,智爺過來道:“巧極了。巡更的又來了,險些兒誤了大事。”說罷,
急急解下冠盒。裴福將席簍子底屜兒揭開,智化安放妥當(dāng),蓋好了屜子。自己脫了
夜行衣,包裹好了,收藏起來,上面用棉被褥蓋嚴(yán)。此時英姐尚在睡熟未醒。裴福
悄悄問道:“如何盜冠?”智化一一說了。把個裴福嚇的半天做聲不得。智爺?shù)溃?br /> “功已成了,你老人家該裝病了。”
    到了天明,王頭兒來時,智化假意悲啼,說:“俺爹昨晚偶然得病,鬧了一夜,
不省人事。俺只得急急回去。”王頭兒無奈,只得由他。英姐不知就里,只當(dāng)他祖
父是真病呢,他卻當(dāng)真哭起來了。智爺推著車子,英姐跟步而行,哭哭啼啼。一路
上有知道他們是逃荒的,無不嗟嘆。出了城門,到了無人之處,智化將裴福喚起,
把英姐抱上車去,背起繩絆,急急趕路。離了河南,到了長江,乘上船,一帆風(fēng)順。
    一日來到鎮(zhèn)江口,正要換船之時,只見那邊有一只大船出來了三人,卻是兆蘭
兆蕙艾虎,彼此見了。俱備歡喜。連忙將小車搭跳上船,智爺?shù)纫采狭舜蟠5搅?br /> 艙中,換了衣服,大家就座。雙俠便問:“事體如何?”智爺說明原委,甚是暢快。
    趁著順風(fēng),一日到了本府,在停泊之處下船,自有莊丁伴當(dāng)接待,推小車。一
同進(jìn)莊,來至待客廳,將席簍搭下來,安放妥當(dāng)。自然是飲酒接風(fēng)。智化又問丁二
爺如何將冠送去。兆蕙道:“小弟已備下錢糧筐了,一頭是冠,一頭是香燭錢糧,
又潔凈,又靈便。就說奉母命天竺進(jìn)香,兄長以為何如?”智爺?shù)溃骸昂茫〉恢?br /> 在何處居住?”二爺?shù)溃骸艾F(xiàn)有周老幾名叫周增,他就在天竺開設(shè)茶樓,小弟素來
與他熟識,且待他有好處。他那里樓上極其幽雅,頗可安身。”智爺聽了,甚為放
心。
    飲酒吃飯之后,到了夜靜更深,左右無人,方將九龍珍珠冠請出供上。大家打
開,瞻仰了瞻仰。此冠乃赤金累龍,明珠鑲嵌。上面有九條金龍,前后臥龍,左右
行龍,頂上有四條攪尾龍,捧著一個團(tuán)龍。周圍珍珠不記其數(shù),單有九顆大珠,晶
瑩煥發(fā),光芒四射。再襯著赤金明亮,閃閃灼灼,令人不能注目。大家無不贊揚,
真乃稀奇之寶。好好包裹,放在錢糧筐內(nèi),遮蓋嚴(yán)密。到了五鼓,丁二爺帶了伴當(dāng),
離了茉花村,竟奔中天竺而去。
    遲不幾時回來,大家迎到廳上,細(xì)問其詳。丁二爺?shù)溃骸暗搅酥刑祗茫驮谥?br /> 老茶樓居住。白日進(jìn)了香,到了晚間,托言身體困乏,早早上樓安歇。周老惟恐驚
醒于我,再也不敢上樓。因此趁空兒到了馬強(qiáng)家中佛樓之上,果有極大的佛龕三坐。
我將寶冠放在中間佛龕左邊格扇的后面,仍然放下黃緞佛簾,人人不能理會。安放
妥當(dāng),回到周家樓上,已交五鼓,我便假裝起病來,叫伴當(dāng)收拾起身。周老那里肯
放,務(wù)必趕作羹湯暖酒。他又拿出四百兩銀子來要歸還原銀,我也沒要,急急的趕
回來了。”大家聽了,歡喜非常。惟有智爺瞅著艾虎一語不發(fā)。
    但見小爺從從容容道:“丁二叔既將寶冠放妥,侄兒就該起身了。”兆蘭兆蕙
聽了此言,倒替艾虎為難,也就一語不發(fā)。只聽智化道:“艾虎呀,我的兒,此事
全為忠臣義士起見,我與你丁二叔方涉深行險,好容易將此事作成。你若到了東京,
口齒中稍有含糊,不但前功盡棄,只怕忠臣義士的性命也就難保了。”丁氏弟兄極
口答道:“智大哥此話是極,賢侄你要斟酌。”艾虎道:“師父與二位叔父但請放
心。小侄此去,此頭可斷,此志不能回!此事再無不成之理。”智爺?shù)溃骸暗改?br /> 如此。這有書信一封你拿去,找著你白五叔,自有安置照應(yīng)。”小俠接了書信,揣
在里衣之內(nèi),提了包囊,拜別智爺與丁大爺丁二爺。他三人見他小小孩童干此關(guān)系
重大之事,又是耽心,又是愛惜,不由的送出莊處。艾虎道:“師父與二位叔父不
必遠(yuǎn)送,艾虎就此拜別了。”智化又囑咐道:“金冠在佛龕中間左邊格扇的后面,
要記明了!”艾虎答應(yīng),背上包裹,頭也不回,揚長去了。請看艾虎如此的光景,
豈是十五歲的小兒,差不多有年紀(jì)的也就甘拜下風(fēng)。他人兒雖小,膽子極大,而且
機(jī)變謀略俱有。這正是“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
    這艾虎在路行程,不過是饑餐渴飲。一日來到開封府,進(jìn)了城門,且不去找白
玉堂,他卻先奔開封府署,要瞧瞧是什么樣兒。不想剛到街兒前,只見那邊喝道之
聲,攆逐閑人,說:“太師來了。”艾虎暗道:“巧咧!我何不迎將上去呢?”趁
著忙亂之際,見頭踏已過,大轎看看切近。他卻從人叢中鉆出來,迎轎跪倒,日呼:
“冤枉呀!相爺,冤枉!”包公在轎內(nèi)見一個小孩子,攔轎鳴冤,吩咐帶進(jìn)衙門。
左右答應(yīng)一聲,上來了四名差役,將艾虎攏住,道:“你這小孩子淘氣的很,開封
府也是你戲耍的么?”艾虎道:“眾位別說這個話。我不是玩來了,我真要告狀。”
張龍上前道:“不要驚嚇于他。”問艾虎道:“你姓什么?今年多大了?”艾虎—
一說了。張龍道:“你狀告何人?為著何事?”艾虎道:“大叔,你老不必深問。
只求你老帶我見了相爺,我自有話回稟。”張龍聽了此言,暗道:“這小孩子竟有
些意思。”
    忽聽里面?zhèn)鞒鲈拋恚骸皫切『⒆印!睆堼埖溃骸翱煨┳甙伞O酄斏颂昧恕!?br /> 艾虎隨著張龍,到了角門,報了門,將他帶至丹墀上,當(dāng)堂跪倒。艾虎偷偷在上觀
瞧,見包公端然正坐,不怒自威,兩旁羅列行役甚是嚴(yán)肅,真如森羅殿一般。只聽
包公問道:“那小孩子姓甚名誰?狀告何人?訴上來。”艾虎道:“小人名叫艾虎,
今年十五歲,乃馬員外馬強(qiáng)的家奴。”包公聽說馬強(qiáng)的家奴,便問道:“你到此何
事?”艾虎道:“小人特為出首一件事。小人卻不知道什么叫出首。只因這宗事,
小人知情。聽見人說:‘知情不舉,罪加一等’。故此小人前來在相爺跟前言語一
聲兒,就完了小人的事了。”包公道:“慢慢講來。”艾虎道:“只因三年前,我
們太老爺告假還鄉(xiāng)……”包公道:“你家太老爺是誰?”艾虎伸出四指道:“就是
四指庫的馬朝賢。他是我們員外的叔叔。”包公聽了,暗想道:“必是四值庫總管
馬朝賢了。小孩子不懂得四值,拿著當(dāng)了四指了。”又問道:“告假還鄉(xiāng),怎么樣
了?”艾虎道:“小人的太老爺坐著轎到了家中,抬到大廳之上,下了轎,就叫左
右回避了。那時小人跟著員外,以為是個小孩子,卻不忌諱。只見我們太老爺從轎
內(nèi)捧出一個黃龍包袱來,對著小人的員外悄悄說道:‘這是圣上的九龍冠,咱家順
便帶來。你好好的供在佛樓之上。將來襄陽王爺舉事,就把此冠呈獻(xiàn),千萬不可泄
露。’我家員外就接過來了,叫小人托著。小人端著沉甸甸的,跟著員外,上了佛
樓。我們員外就放在中間龕的左邊格扇后面了。”包公聽了暗暗吃驚,連兩旁的衙
役無不駭然。
    只聽包公問道:“后來便怎么樣?”艾虎道:“后來也不怎么樣。到一來二去,
我也大些了,常聽見人說:‘知情不舉,罪加一等。’小人也不理會。后來又有人
知道了,卻向小人打聽,小人也就告訴他們。他們都說:‘沒事便罷,若有了事,
你就是知情不舉。’到了新近,小人的員外拿進(jìn)京來,就有人合小人說:‘你提防
著吧!員外這一到京,若把三年前的事兒說出來,你就是隱匿不報的罪名。’小人
聽了害怕。比不得三年前,人事不知天日不懂的,如今也覺明白些了,越想越不是
玩的。因此小人趕到京中,小人卻不是出首,只是把此事說明了,就與小人不相干
了。”
    包公聽畢,忖度了一番,猛然將驚堂木一拍,道:“我罵你這狗才!你受了何
人主使,竟敢在本閣跟前陷害朝中總管與你家主人?是何道理?還不與我從實招上
來!”左右齊聲吆喝道:“快說,快說!”
    未知艾虎如何答對,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1
且說艾虎聽包公問他是何人主使,心中暗道:“好利害!怪道人人說包相爺斷
事如神,果然不差。”他卻故意驚慌道:“沒有什么說的。這倒為了難了。不報吧,
又怕罪加一等;報了吧,又說被人主使。要不,就算沒有這宗事,等著我們員外說
了,我再呈報如何?”說罷,站起身來,就要下堂。兩邊衙役見他小孩子不懂官事,
連忙喝道:“轉(zhuǎn)來,轉(zhuǎn)來。跪下,跪下。”艾虎復(fù)又跪倒。包公冷笑道:“我看你
雖是年幼頑童,眼光卻甚詭詐。你可曉得本閣的規(guī)矩么?”艾虎聽了暗暗打個冷戰(zhàn),
道:“小人不知什么規(guī)矩。”包公道:“本閣有條例,每逢以小犯上者,俱要將四
肢鍘去。如今你既出首你家主人,犯了本閣的規(guī)矩,理宜鍘去四肢。來呵!請御刑。”
只聽兩旁發(fā)一聲喊,王馬張趙將狗頭鍘抬來,撂在當(dāng)堂,抖去龍袱,只見黃澄澄冷
森森一口銅鍘,放在艾虎面前。
    小俠看了雖則心驚,暗暗自己叫著自己:“艾虎呀,艾虎!你為救忠臣義士而
來,慢說鍘去四肢,縱然腰斷兩截,只要成了名,千萬不可露出馬腳來。”忽聽包
公問道:“你還不說實話么?”艾虎故意顫巍巍的道:“小人實實害怕,惟恐罪加
一等,不得已呈訴呀。相爺呀!”包公命去鞋襪。張龍趙虎上前,左右一聲吶喊,
將艾虎丟翻在地,脫去鞋襪。張趙將艾虎托起雙足,入了鍘口。王馬掌住鍘刀,手
攏鬼頭把,面對包公。只等相爺一擺手,刀往下落,不過“(口克)嚓”一聲,艾虎
的腳丫兒就結(jié)了。張龍趙虎一邊一個架著艾虎,馬漢提了艾虎的頭發(fā),面向包公。
包公問道:“艾虎,你受何人主使?還不快招么?”艾虎故意哀哀的道:“小人就
知害怕,實實沒有什么主使的。相爺不信,差人去取珠冠;如若沒有,小人情甘認(rèn)
罪。”包公點頭道:“且將他放下來。”馬漢松了頭發(fā),張趙二人連忙將他往前一
搭,雙足離了鍘口。王朝馬漢將御刑抬過一邊。此時慢說艾虎心內(nèi)落實,就是四義
士等無不替艾虎僥幸的。
    包公又問道:“艾虎,現(xiàn)今這頂御冠還在你家主佛樓之上么?”艾虎道:“現(xiàn)
在佛樓之上。回相爺,不是玉冠,小人的太老爺說是珍珠九龍冠。”包公問實了,
便吩咐將艾虎帶下去。該值的聽了,即將艾虎帶下堂來。早有禁子郝頭兒接下差使,
領(lǐng)艾虎到了監(jiān)中單間屋里,道:“少爺,你就這里坐吧。待我取茶去。”少時取了
新泡的蓋碗茶來。艾虎暗道:“他們這等光景,別是要想錢吧?怎么打著官司的稱
呼少爺,還喝這樣的好茶,這是什么意思呢?”只見郝頭兒悄悄與伙計說了幾句話,
頓時擺上菜蔬,又是酒,又是點心,并且親自殷勤斟酒,鬧的艾虎反倒不得主意了。
    忽聽外面有人“嗤嗤”的聲音,郝頭兒連忙迎了出來,請安道:“小人已安置
了少爺,又孝敬了一桌酒飯。”又聽那位官長說道:“好,難為你了。賞你十兩銀
子,明日到我下處去取。”郝頭兒叩頭謝了賞。只聽那位官長吩咐道:“你在外面
照看,我合你少爺有句話說。呼喚時方許進(jìn)來。”郝禁子連連答應(yīng),轉(zhuǎn)身在監(jiān)口攔
人。凡有來的,他將五指一伸,努努嘴,擺擺手,那人見了急急退去。
    你道此位官長是誰?就是玉堂白五爺。只因聽說有個小孩子告狀,他便連忙跑
到公堂之上細(xì)細(xì)一看,認(rèn)得是艾虎,暗道:“他到此何事?”后來聽他說出原因,
驚駭非常。又暗暗揣度了一番,竟是為倪太守歐陽兄而來,不由的心中躊躇道:
“這樣一宗大事,如何擱在小孩子身上呢?”忽聽公座上包公發(fā)怒,說請御刑。白
五爺只急的搓手,暗道:“完了,完了!這可怎么好?’咱己又不敢上前,惟有兩
眼直勾勾瞅著艾虎。及至艾虎一口咬定,毫無更改,白五爺又暗暗夸獎道:“好孩
子!真是強(qiáng)將手下無弱兵。這要是從鍘口里爬出來,方是男兒。”后來見包公放下
艾虎,準(zhǔn)了詞狀,只樂得心花俱開,便從堂上溜了下來,見了郝禁子,囑咐道:
“堂上鳴冤的是我的侄兒。少時下來,你要好好照應(yīng)。”郝禁子那敢怠慢,故此以
少爺稱呼,伺候茶水酒飯,知道白五爺必來探監(jiān)。為的是當(dāng)好差使,又可于中取利。
果然,白五爺來了,就賞了十兩銀子,叫他在外瞭望。
    五爺便進(jìn)了單屋。艾虎抬頭見是白玉堂,連忙上前參見。五爺悄悄道:“賢侄,
你好大膽量!竟敢在開封府弄玄虛。這還了得!我且問你,這是何人主意?因何賢
侄不先來見我呢?”艾虎見問,將始末情由述了一遍,道:“侄兒臨來時,我?guī)煾?br /> 原給了一封信,叫侄兒找白五叔。侄兒一想,一來恐事不密,露了形跡;二來可巧
遇見相爺下朝,因此侄兒就喊了冤了。”說著話,將書信從里衣內(nèi)取出,遞與玉堂。
    玉堂接來拆看,無非托他暗中調(diào)停,不叫艾虎吃虧之意。將書看畢,暗自忖道:
“這明是艾虎自逞膽量,不肯先投書信。可見高傲,將來竟自不可限量呢。”便對
艾虎道:“如今緊要關(guān)隘已過,也就可以放心了。方才我聽說你的口供,打了折底,
相爺明早就要啟奏了。且看旨意如何,再做道理。你吃了飯不曾?”艾虎道:“飯
倒不消,就只酒……”說至此,便不言語。白五爺問道:“怎么沒有酒?”艾虎道:
“有酒。那點點兒剛喝了五六碗就沒了。”白玉堂聽了,暗道:“這孩子敢則愛喝。
其實五六碗也不為少。”便喚道:“郝頭兒呢?”只聽外面答應(yīng),連忙進(jìn)來。五爺
道:“再取一瓶酒來。”郝禁子答應(yīng)去了。白五爺又囑咐道:“少時酒來,搏節(jié)而
飲,不可過于貪杯。知道明日是什么旨意呢,你也要留神提防著。”艾虎道:“五
叔說的是。侄兒再喝這一瓶,就不喝了。”白玉堂也笑了。郝頭兒取了酒來,白五
爺又囑咐了一番,方才去了。
    果然,次日包公將此事遞了奏折。仁宗看了,將折留中,細(xì)細(xì)揣度,偶然想起:
“兵部尚書金輝曾具折二次,說朕的皇叔有謀反之意,是朕一時之怒,將他滴貶。
如何今日包卿折內(nèi)又有此說呢?事有可疑。”即宣都堂陳林密旨派往稽查四值庫。
老伴伴領(lǐng)旨,帶領(lǐng)手下人等,傳了馬朝賢,宣了圣旨。馬朝賢不知為著何事,見是
都堂奉欽命而來,敢不懔遵,只得隨往一同上庫,驗了封,開了庫門。就從朱格天
字一號查起,揭開封皮,開了鎖,拉開朱門一看。罷咧!卻是空的。陳公公問道:
“這九龍珍珠冠那里去了?”誰知馬朝賢見沒了此冠,已然嚇的面目焦黃。如今見
都堂一問,那里還答應(yīng)的上來。張著嘴,瞪著眼,半晌說了一句:“不……不……
不知道。”陳公公見他神色驚慌,便道:“本堂奉旨查庫者,就是為查此冠。如今
此冠既不見,本堂只好回奏,且聽旨意便了。”回頭吩咐道:“孩兒們把馬總管好
好看起來。”陳公公即時復(fù)奏。圣上大怒,即將總管馬朝賢拿問,就派都堂審訊。
陳公公奏道:“現(xiàn)有馬朝賢之侄馬強(qiáng)在大理寺審訊。馬朝賢既然監(jiān)守自盜,他侄兒
馬強(qiáng)必然知情,理應(yīng)歸大理寺質(zhì)對。”天子準(zhǔn)奏,將原折并馬朝賢俱交大理寺。天
子傳旨之后,恐其中另有情弊,又特派刑部尚書杜文輝、都察院總憲范仲禹、樞密
院掌院顏查散,會同大理寺文彥博隔別嚴(yán)加審訊。
    此旨一下,各部院堂官俱赴大理寺。誰有樞密院顏查散顏大人剛要上轎,只見
虞候手內(nèi)拿一字柬,回道:“白五老爺派人送來,請大人即升。”顏查散接過拆閱,
原來是白玉堂托付照應(yīng)艾虎。顏大人道:“是了。我知道了,叫來人回去吧。”虞
候傳出話去。顏大人暗暗想道:“此系奉旨交審的案件,難以詢情,只好臨期看機(jī)
會便了。”上轎來到大理寺。
    眾位堂官會了齊,大家俱看了原折,方知馬朝賢監(jiān)守自盜,其中有襄陽王謀為
不軌的話頭,個個駭目驚心,彼此計議。范仲禹道:“少時都堂到來,固然先問這
小孩子,真?zhèn)文妗D羧绱巳绱耍仍囂剿环绾危俊贝蠹疑钜詾槿弧S侄枷?br /> 文大人問了問馬強(qiáng)一案,審的如何。文大人道:“這馬強(qiáng)強(qiáng)梁霸道,俱已招承。惟
獨一只咬定倪太守結(jié)連大盜,搶掠他的家私一節(jié),已將北俠歐陽春拿到。原來是個
俠客義士,倪太守多虧他救出。至于搶掠之事,概不知情,堅不承認(rèn)。下官問過幾
堂,見他為人正直,言語豪爽,決非劫掠大盜。下官已派人暗暗訪查去了。如今既
有艾虎,他是馬強(qiáng)家奴,他家被劫,他自然知道的。此事也可以問他。”大家稱
“是”。
    忽見稟道:“都堂到了。”眾大人迎至丹墀。只見陳公公下轎,搶行幾步,與
眾位大人見了,說道:“眾位大人早到了,恕咱家來遲。只因圣上為此震怒,懶進(jìn)
飲食,還是我宛轉(zhuǎn)進(jìn)諫,圣上方才進(jìn)膳。咱家伺候膳畢,急急趕到,所以來遲。”
彼此到了公堂之上,見設(shè)著五堂公位,大家挨次而坐。陳公公道:“眾位大人還沒
有問問么?”眾人道:“等都堂大人。我等已計議了一番。”便將方才商酌的話說
了。陳公公道:“眾位大人高見不差。很好。就是如此吧。”吩咐先帶艾虎。左右
一聲喊,接連不斷:“帶艾虎!帶艾虎!”
    小爺在開封府經(jīng)過那樣風(fēng)波,如今到了大理寺,雖則是五堂會審,他卻毫不介
意,上得堂來,雙膝跪倒,兩只眼睛,滴溜嘟嚕東瞧西看。陳公公先就說道:“哎
喲!咱家只道什么艾虎呢,原來是個小孩子。看他渾渾實實,卻倒伶伶俐俐的。—
—你今年多大了?”艾虎道:“小人十五歲了。”陳公公道:“你小小年紀(jì)有甚冤
屈,竟敢告狀呢?大著點聲兒,說給眾位大人聽。”艾虎將昨日在開封府的口供說
了一遍。又說道:“包相爺要將小人四肢鍘去,小人實在是畏罪之故,并不敢陷害
主人,因此蒙相爺施恩,方準(zhǔn)了小人的狀于。”說罷,向上叩頭。
    陳公公聽了,對著眾人說道:“眾位大人俱備聽明了。有什么問的只管問。咱
家雖是奉旨?xì)J派,然而咱家只知進(jìn)御當(dāng)差,這案子上頭甚不明白。”只聽杜大人問
道:“艾虎,你在馬強(qiáng)家?guī)啄炅耍俊卑⒌溃骸靶∪俗杂拙驮谀抢铩!倍糯笕说溃?br /> “三年前你家太老爺交給你主人的九龍冠,是你親眼見的么?”艾虎道:“親眼見
的。小人的太老爺先給小人的主人,小人的主人就叫小人捧著,一同到了佛樓,放
在中間龕的左邊格扇后面。”杜大人道:“既是三年前之事,你為何今日才來出首?
講!”陳公公道:“是呀,三年前馬總管告假,咱家還依稀記得,大約是為修理墓
瑩,告了三個月的假。我們這里還有底帳可考。既是那時候的事情,為何這時候才
說出來呢?你說。”艾虎道:“小人三年前方交十二歲,天日不懂,人事不知。小
人今年十五歲,到底明白點了。又因小人主人目下道了官事,惟恐說出這件事情來,
小人如何擔(dān)的起知情不舉、隱匿不報的罪名呢。”范大人道:“這也罷了。我且問
你,當(dāng)初你太老爺交付你主人九龍冠時,說些什么?”艾虎道:“小人就聽見我太
老爺說:‘此冠好好收藏,等著襄陽王舉事時,就把此冠獻(xiàn)上,必得大大的爵位。’
小人也不知舉什么事。”范大人道:“如此說來,你家太老爺你自然是認(rèn)得的了。”
一句話,問的艾虎張口結(jié)舌。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2
且說艾虎聽范大人問他可認(rèn)得他家太老爺這一句話,艾虎暗暗道:“這可罷了
我咧!當(dāng)初雖見過馬朝賢,我并未曾留心。何況又別了三年呢。然而又說不得我不
認(rèn)得。但這位大人如何單問我認(rèn)得不認(rèn)得,必有什么緣故吧?”想罷,答道:“小
人的太老爺,小人是認(rèn)得的。”范大人聽了,便吩咐:“帶馬朝賢。”左右答應(yīng)一
聲,朝外就走。
    此時顏大人旁觀者清,見艾虎沉吟后方才答應(yīng)“認(rèn)得”,就知艾虎有些恍惚,
暗暗著急擔(dān)驚,惟恐年幼一時認(rèn)錯了,那還了得。急中生智,便將手一指,大袍袖
一遮,道:“艾虎,少時馬朝賢來時,你要當(dāng)面對明,體得袒護(hù)。”嘴里說著話,
眼睛卻遞眼色,雖不肯搖頭,然而紗帽翅兒也略動了一動。艾虎本因范大人問他認(rèn)
得不認(rèn)得,心中有些疑心,如今見顏大人這番光景,心內(nèi)更覺明白。只聽外面鎖鐐
之聲,他卻跪著偷偷往外觀看,見有個年老的太監(jiān),雖然項帶刑具,到了丹墀之上,
面上尚微有笑容,及至到了公堂,他才斂容息氣。而且見了大人們,也不下跪報名,
直挺挺站在那里,一語不發(fā),小爺更覺省悟。
    只聽范大人問道:“艾虎,你與馬朝賢當(dāng)面對來。”艾虎故意的抬頭望了一望
那人道:“他不是我家太老爺。我家太老爺小人是認(rèn)得的。”陳公公在堂上笑道:
“好個孩子,真好眼力!”又望著范大人道:“似這等光景,這孩子真認(rèn)得馬總管
無疑了。來呀!你們把他帶下去,就把馬朝賢帶上來吧。”左右將假馬朝賢帶下。
不多時,只見帶上了個欺心背反、蓄意謀奸、三角眼含痛淚、一片心術(shù)不端的總管
馬朝賢來。左右當(dāng)堂打去刑具,朝上跪倒。陳公公見這番光景,未免心生側(cè)隱,無
奈說道:“馬朝賢,今有人告你三年前告假回鄉(xiāng)時,你把圣上九龍珍珠冠擅敢私攜
至家。你要從實招上來。”馬朝賢嚇得膽裂魂飛,道:“此冠實是庫內(nèi)遺失,犯人
概不知情呀!”只聽文大人道:“艾虎,你與他當(dāng)面對來。”艾虎便將口供述了一
回,道:“太老爺,事已如此,也就不用推倭了。”馬朝賢道:“你這小廝,著實
可惡!咱家何嘗認(rèn)得你來。”艾虎:“太老爺如何不認(rèn)得小人呢?小人那時才十二
歲,伺候了你老人家多少日子,太老爺還時常夸我很伶俐,將來必有出息。難道太
老爺就忘了么?可見是‘貴人多忘事’。”馬朝賢道:“我縱然認(rèn)得你,我?guī)讜r將
御冠交給馬強(qiáng)了呢?”文大人道:“馬總管,你不必抵賴。事已如此,你好好招了,
免得皮肉受苦。倘若不招,此乃奉旨案件,我們就要動大刑了。”馬朝賢道:“犯
人實無此事。大人如若賞刑,或夾或打,任憑吩咐。”顏大人道:“大約束手問他,
決不肯招。左右,請大刑來。”
    兩旁發(fā)一聲喊,剛要請刑,只見艾虎哭著道:“小人不告了!小人不告了!”
陳公公便問道:“你為何不告了。”艾虎道:“小人只為害怕,怕?lián)锩絹沓?br /> 首,不想如今害得我太老爺偌大年紀(jì),受如此苦楚,還要用大刑審問。這不是小人
活活把太老爺害了么?小人實實不忍,小人情愿不告了。”陳公公聽了,點了點頭,
道:“傻孩子!此事已經(jīng)奉旨,如何由的你呢。”只見杜大人道:“暫且不必用刑,
左右將馬總管帶下去,艾虎也下去。不可叫他們對面交談。”左右分別帶下。
    顏大人道:“下官方才說請刑者,不過威嚇而已。他有了年紀(jì)之人,如何禁得
起大刑呢?”杜大人道:“方才見馬總管不認(rèn)得艾虎,下官有些疑心,焉知艾虎不
是被人主使出來的呢?”顏大人聽了暗道:“此言利害。但是白五弟托我照應(yīng)艾虎,
我豈可坐視呢?”連忙說道:“大人慮的雖是。但艾虎是個小孩子,如何擔(dān)的起這
樣大事呢?且包太師已然測到此處,因此要用御刑鍘他的四肢。他若果真被人主使,
焉有舍去性命,不肯實說的道理呢?”杜大人道:“言雖如此,下官又有一個計較,
莫若將馬強(qiáng)帶上堂來,如此如此追問一番,如何?”眾人齊聲說“是”。吩咐:
“帶馬強(qiáng),不許與馬朝賢對面。”左右答應(yīng)。
    不多時,將馬強(qiáng)帶到。杜大人道:“馬強(qiáng),如今有人替你鳴冤,你認(rèn)得他么?”
馬強(qiáng)道:“但不知是何人。”杜大人道:“帶那鳴冤的當(dāng)面認(rèn)來。”只見艾虎上前
跪倒。馬強(qiáng)一看,暗道:“原來是艾虎這孩子,倒有為主之心,真是好!”連忙稟
道:“他是小人的家奴,名叫艾虎。”杜大人道:“他有多大歲數(shù)了?”馬強(qiáng)道:
“他十五歲了。”杜大人道:“他是你家世仆么?”馬強(qiáng)道:“他自幼就在小人家
里。”惡賊只顧說出此話,堂上眾位大人無不點頭,疑心盡釋。杜大人道:“既是
你家世仆,你且聽他替你嗚的冤。艾虎快將口供訴上來。”艾虎便將口供訴完,道:
“員外休怪,小人實實擔(dān)不起罪名。”馬強(qiáng)喝道:“我罵你這狗才!滿嘴里胡說!
太老爺何嘗交給我什么冠來!”陳公公喝道:“此乃公堂之上,豈是你喝呼家奴的
所在,好不懂好歹。就該掌嘴。”馬強(qiáng)跪爬了半步,道:“回大人,三年前小人的
叔父回家,并未交付小人九龍冠。這都是艾虎的謊言。”顏大人道:“你說你叔父
并未交付于你,如今艾虎說你把此冠供在佛樓之上。倘若搜出來時,你還抵賴么?”
馬強(qiáng)道:“如果從小人家中搜出此冠,小人情甘認(rèn)罪,再也不敢抵賴。”顏大人道:
“既如此,具結(jié)上來。馬強(qiáng)以為斷無此事,欣然具結(jié)。眾位大人傳遞看了,叫把馬
強(qiáng)仍然帶下去。又把馬朝賢帶上堂來,將結(jié)念與他聽,問道:“如今你侄兒已然供
明,你還不實說么?”馬朝賢道:“犯人實無此事。如果從犯人侄兒家中搜出此冠,
犯人情甘認(rèn)罪,再無抵賴。”也具了一張結(jié)。將他帶下去,分別寄監(jiān)。
    文大人又問艾虎道:“你家主人被劫一事,你可知道么?”艾虎道:“小人在
招賢館服侍我們主人的朋友。”文大人道:“什么招賢館?”艾虎道:“小人的員
外家大廳就叫招賢館,有好些人在那里住著,每日里耍槍弄棒,對刀比武,都是好
本事。那日因我們員外誆了個儒流秀士帶著一個老仆人,后來說是新太守,就把他
主仆鎖在空房之內(nèi)。不知什么工夫,他們主仆跑了。小人的員外知道了,立刻騎馬
趕去,又把那秀士一人拿回來,就下在地牢里了。”文大人道:“什么地牢?”艾
虎道:“是個地窖子,凡有緊要事情,都在地牢。回大人,這個地牢之中,不知害
了多少人命。”陳公公冷笑道:“他家竟敢有地牢,這還了得么!這秀士必被你家
員外害了。”艾虎道:“原要害來著。不知什么工夫,那秀士又被人救了去了。小
人的員外就害起怕來。那些人勸我們員外說沒事,如有事時,大伙兒一同上襄陽去。
就是那天晚上有二更多天,忽然來了個大漢,帶領(lǐng)官兵,把我們員外合安人在臥室
內(nèi)就捆了。招賢館眾人聽見,一齊趕到儀門前救小人的主人。誰知那些人全不是大
漢的對手,俱各跑回招賢館藏了。小人害怕,也就躲避了。不知如何被劫。”文大
人道:“你可知道什么時候,將你家員外起解到府?”艾虎道:“小人聽姚成說有
五更多天。”文大人聽了,對眾人道:“如此看來,這打劫之事與歐陽春不相干了。”
眾大人問道:“何以見得?”文大人道:“他原失單上報的是黎明被劫。五更天大
漢隨著官役押解馬強(qiáng)赴府,如何黎明又打劫了呢?”眾位大人道:“大人高見不差。”
陳公公道:“大人且別問此事,先將馬朝賢之事復(fù)旨要緊。”文大人道:“此案與
御冠相連,必須問明一并復(fù)旨,明日方好搜查提人。”說罷,吩咐帶原告姚成。誰
知姚成聽見有九龍冠之事,知道此案大了,他卻逃之夭夭了。差役去了多時,回來
稟道:“姚成懼罪,業(yè)已脫逃,不知去向。”文大人道:“原告脫逃,顯有情弊。
這九龍冠之事益發(fā)真了。只好將大概情形復(fù)奏圣上便了。”大家共同擬了折底,交
付陳公公,先行陳奏。
    到了次日,奉旨立刻行文到杭州捉拿招賢館的眾寇,并搜查九龍冠,即刻赴京
歸案備質(zhì)。過了數(shù)日,署事太守用黃亭子抬走龍冠,派役護(hù)送進(jìn)京,連郭氏一并解
到。你道郭氏如何解來?只因文書到了杭州,立刻知會巡檢守備帶領(lǐng)兵牟,以為捉
拿招賢館的眾寇必要廝殺,誰知到了那里,連個人影兒也不見了,只得追問郭氏。
郭氏道:“就于那夜俱各逃走了。”署事官先查了招賢館,搜出許多書信,俱是與
襄陽王謀為不軌的話頭。又叫郭氏隨同來到佛樓之上,果在中間龕的左邊格扇后面,
搜出御冠帽盒來。署事官連忙打開驗明,依然封好妥當(dāng),立刻備了黃亭子請了御冠,
因郭氏是個要犯硬證,故此將他一同解京。
    眾位大人來到大理寺,先將御冠請出,大家驗明,供在上面。把郭氏帶上堂來,
問他:“御冠因何在你家中?”郭氏道:“小婦人實在不知。”范大人道:“此冠
從何處搜出來的?”郭氏道:“從佛樓中間龕內(nèi)搜出。”杜大人道:“是你親眼見
的么?”郭氏道:“是小婦人親眼見的。”杜大人叫他畫招畫供。吩咐帶馬強(qiáng)。
    馬強(qiáng)剛至堂上,一眼瞧見郭氏,吃了一驚,暗說:“不好!他如何來到這里?”
只得向上跪倒。范大人道:“馬強(qiáng),你妻子已然供出九龍冠來,你還敢抵賴么?快
與郭氏當(dāng)面對來。”馬強(qiáng)聽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問郭氏道:“此冠從何處搜出?”郭氏道:
“佛樓之上中間龕內(nèi)。”馬強(qiáng)道:“果是那里搜出來的?”郭氏道:“你如何反來
問我?你不放在那里,他們就能從那里搜出來么?”文大人不容他再辯,大喝一聲
道:“好過賊!連你妻子都如此說,你還不快招么?”馬強(qiáng)只嚇的目瞪癡呆,叩頭
碰地,道:“冤孽罷了!小人情愿畫招。”左右叫他畫了招。顏大人吩咐將馬強(qiáng)夫
妻帶在一旁,立刻帶馬朝賢上堂,叫他認(rèn)明此冠并郭氏口供,連馬強(qiáng)畫的招俱備與
他看了,只嚇得他魂飛魄散,又當(dāng)面問了郭氏一番,說道:“罷了,罷了!事已如
此,叫我有口難分。犯人畫招就是了。”左右叫他畫了招。眾位大人相傳看了,把
他叔侄分別帶下去。文大人又問郭氏被劫一事。
    忽聽外面嘈雜,有人喊冤,只見街役跪倒稟道:“外面有一老頭子手持冤狀,
前來申訴。眾人將他攔住,他那里喊聲不止,小人不敢不回。”顏大人道:“我們
是奉旨審問要犯,何人膽大,擅敢在此喊冤?”差役稟道:“那老頭子口口聲聲說
是替倪太守嗚冤的。”陳公公道:“巧極了。既是替倪太守鳴冤的,何妨將老頭兒
帶上來,眾位大人問問呢。”吩咐:“帶老頭兒。”不多時,見一老者上堂跪倒,
手舉呈同,淚流滿面,日呼“冤枉”。頗大人吩咐將呈子接上來,從頭至尾,看了
一遍,道:“原來果是為倪太守一案。”將此呈傳遞眾位大人看了,齊道:“此狀
正是奉旨應(yīng)訊案件。如今雖將馬朝賢監(jiān)守自盜訊明,尚有倪太守與馬強(qiáng)一案未能質(zhì)
訊。今既有倪忠補呈申訴,理應(yīng)將全案人證提到當(dāng)堂審問明白。明日一并復(fù)旨。”
陳公公道:“正當(dāng)如此。”便往下問道:“你就叫倪忠么?”倪忠道:“是。小人
叫倪忠,特為小人主人倪繼祖前來伸冤。”陳公公道:“你不必啼哭,慢慢的訴上
來。”
    未知說些什么,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2
且說倪忠在公堂之上,便說起奉旨上杭州接太守之任,如何暗暗私訪,如何被
馬強(qiáng)拿去兩次。“頭一次多虧了一個難女,名叫朱絳貞,乃朱舉人之女,被惡霸搶
了去的,是他將我主仆放走。慌忙之際,一時失散,小人遇見個義士歐陽春,將此
事說明。義士即到馬強(qiáng)家中,打聽小人的主人下落。誰知小人的主人又被馬強(qiáng)拿去
下在地牢,多虧義士歐陽春搭救出來。就定于次日,義士幫助捉拿馬強(qiáng),護(hù)送到府。
我家主人審了馬強(qiáng)幾次,無奈惡霸總不招承。不想惡霸家中被劫,他就一口咬定,
說小人的主人結(jié)連大盜明火執(zhí)杖,差遣惡奴進(jìn)京呈控。可憐小人的主人堂堂太守,
因此解任,遭這不明不白的冤枉。望乞眾位大人明鏡高懸,細(xì)細(xì)詳查是幸。”范大
人道:“你主人既有此冤枉,你如何此時方來申訴呢?”倪忠道:“只因小人奉家
主之命,前往揚州接取家眷。及至到了任所,方知此事,因此急急趕赴京師,替主
嗚冤。”說罷,痛哭不止。陳公公點頭道:“難為這老頭兒,眾位大人當(dāng)怎么辦呢?”
文大人道:“倪忠的呈詞正與太守倪繼祖、義士歐陽春、小童艾虎所供俱各相符。
惟有被劫一案,尚不知何人,須問倪繼祖歐陽春,便見明白。”吩咐帶倪太守與歐
陽春。
    不多時,二人上堂。文大人問太守道:“你與歐陽春定于何時捉拿馬強(qiáng)?又于
何時解到本府?”倪繼祖道:“定于二更帶領(lǐng)差役捉拿馬強(qiáng),于次日黎明方才到府。”
文大人又問歐陽春道:“既是二更捉拿馬強(qiáng),為何于次日黎明到府呢?”歐陽春道:
“原是二更就把馬強(qiáng)拿住,只因他家招募了許多勇士與小人對壘,小人好容易將他
等殺退,于五更時方將馬強(qiáng)馱在馬上。因霸王莊離府街二十五六里之遙,小人護(hù)送
到府時,天已黎明。”
    文大人又叫帶郭氏上來,問道:“你丈夫被何人拿住?你可知道么?”郭氏道:
“被個紫髯大漢拿住,連小婦人一同捆縛的。”文大人道:“你丈夫幾時離家的?”
郭氏道:“天已五鼓。”文大人道:“你家被劫是什么時候?”郭氏道:“天尚未
亮。”文大人道:“我看失單內(nèi)劫去許多物件,非止一人,你可曾看見么?”郭氏
道:“來的人不少,小婦人嚇的以被蒙頭,那里還敢瞧呢。后來就聽賊人說:‘我
們乃北俠歐陽春帶領(lǐng)官役前來搶掠’,因此小婦人失單上有北俠的名字。”文大人
道:“你丈夫結(jié)交招賢館的朋友,如何不見?”郭氏道:“就是那一夜的早起,小
婦人因查點東西,不但招賢館內(nèi)無人,連那里的東西也短了許多。回大人,我丈夫
交的這些朋友,全不是好朋友。”文大人聽了,笑對眾人道:“列位聽見了。這明
是眾寇打劫,聲言北俠與官役、移害于人之意無疑了。眾人道:“大人高見不差。
歐陽春五鼓護(hù)送馬強(qiáng),焉有黎明從新帶領(lǐng)人役打劫之理?此是眾寇打劫無疑了。”
又把馬強(qiáng)帶上來,與倪忠當(dāng)面質(zhì)對。馬強(qiáng)到了此時再無折辯,就一一招了。
    文大人吩咐將太守主仆北俠艾虎另在一處候旨,其余案內(nèi)之人分別收監(jiān)。共同
將復(fù)奏折子擬定,連招供并往來書信,預(yù)備明早謹(jǐn)呈御覽。天于看了大怒,卻將折
子留中。你道為何?皆因仁宗為君,以孝治天下。其中關(guān)礙著皇叔趙爵不肯深究,
止于發(fā)上諭,說:“馬朝賢監(jiān)守自盜,理應(yīng)處斬。馬強(qiáng)搶掠婦女,私害太守,也定
了斬立決。郭氏著勿庸議。”所有襄陽王之事一概不提。“倪繼祖官復(fù)原職。歐陽
春義舉無事。艾虎雖以小犯上,薄有罪名,因為御冠出首,著寬免。”
    倪繼祖具折謝恩,旨意問朱絳貞釋放一節(jié),倪繼祖一一陳奏;又隨了一個夾片,
是敘說倪仁被害,李氏含冤,賊首陶宗賀豹,義仆楊芳即倪忠,并有祖?zhèn)鞑⒐S裆?br /> 花,如何失而復(fù)得的情由,細(xì)細(xì)陳奏。天子看了,圣心大悅,道:“卿家有許多的
原委,可稱一段佳話。”即追封倪仁五品官銜,李氏封誥隨之。倪太公倪老兒也賞
了六品職銜,隨任養(yǎng)老。義仆倪忠賞了六品承議郎,仍隨任服役。朱絳貞有玉蓮花
聯(lián)姻之誼,奉旨畢姻。朱煥章恩賜進(jìn)士。陶宗賀豹嚴(yán)緝拿獲,即行正法。倪繼祖磕
頭謝恩,復(fù)又請訓(xùn),定日回任。又到開封府拜見包公。此時北俠父子卻被南俠請去,
眾英雄俱備歡聚一處。倪太守又到展?fàn)斣⑺粊戆萃䜩矶卣埍眰b小俠務(wù)必隨
同到任。北俠難以推辭,只得同艾虎到了杭州。倪太守從新接了任后,即拜見了李
氏夫人,與太公夫婦。李氏夫人依然持齋,另在靜室居住。倪太守又派倪忠隨了朱
煥章同去,遷了倪仁之柩,立刻提出賀豹正法祭靈后,安葬立塋。白事已完,又辦
紅事。即與朱老先生定了吉日,方與朱絳貞完姻。自然是熱鬧繁華,也不必細(xì)述。
北俠父子在任,太守敬如上賓,待諸事已畢,他父子便上茉花村去了。
    且說仁宗天子自從將馬朝賢正法之后,每每想起襄陽王來,圣心憂慮。偏偏的
洪澤湖水災(zāi)連年為患,屢接奏折,不是這里淹了百姓,就是那里傷了禾苗,盡為河
工消耗國課無數(shù),枉自勞而無功。這日單單召見包相,商酌此事,包相便保舉顏查
散,才識諸練,有守有為,堪勝此任。圣上即升顏查散為巡按,稽查水災(zāi),兼理河
工民情。顏大人謝恩后,即到開封府,一來叩辭,二來討教治水之法。包公說了些
治水之法,雖有成章,務(wù)必隨地勢之高低,總要堵泄合宜,方能成功。顏查散又向
包公要公孫策白玉堂,同往幫辦一切,包公應(yīng)允。次日早朝,包公奏明了,主簿公
孫策護(hù)衛(wèi)白玉堂隨顏查散前去治水,圣上久已知道公孫策頗有才能,即封六品職銜;
白玉堂的本領(lǐng)更是圣上素所深知之人,準(zhǔn)其二人隨往。顏巡按謝恩請訓(xùn),即刻起程。
    一日來到泗水城,早有知府鄒喜迎接大人。顏大人問了問水勢的光景,忽聽行
外百姓喧嘩,原來是赤堤墩的百姓控告水怪。顏大人吩咐把難民中有年紀(jì)的喚幾個
來問話。不多時帶進(jìn)四名鄉(xiāng)老,但見他等形容憔悴,衣衫襤褸,若不可言,向上叩
頭,道:“救命呀!大人。”顏大人問道:“你們到此何事?”鄉(xiāng)老道:“小民連
年遭了水災(zāi),已是不幸,不想近來水中生了水怪,時常出來現(xiàn)形傷人。如遇腿快的
跑了,他便將窩棚拆毀,東西掠盡,害得小民等時刻不能聊生。望乞大人捉拿水怪
要緊。”顏大人道:“你等且去,本院自有道理。”眾多老叩頭出街去了。知會了
眾人,大家散去。顏大人與知府談了多時,定于明月登西虛山觀水。知府退后,顏
大人又與公孫先生白五爺計議了一番。
    到了次日,乘轎到西虛山下,知府早已伺候,換了馬匹,上到半山,連馬也不
能騎了,只得下馬步行,好容易到了山頭,但見一片白茫茫沸騰澎湃,由赤堤灣浩
浩蕩蕩漫到赤墩,順流而下,過了橫塘,歸于楊家廟。一路沖浸之處,不可勝數(shù)。
慢說房屋四分五落,連樹木也是七歪八扭。又見赤堤墩的百姓,全在水浸之處,搭
了窩棚棲身,自命名曰“舍命村”。他等本應(yīng)移在橫塘,因路途遙遠(yuǎn),難以就食,
故此舍命在此居住。那一番慘淡形景,令人不堪注目。
    旁邊的白五爺早動了惻隱之心,暗想道:“黎民遭此苦楚,連個準(zhǔn)窩棚沒有,
還有水怪侵?jǐn)_,可見是禍不單行。但只一件,他既不傷人,如何拆毀窩棚,搶掠?xùn)|
西呢?事有可疑。俺今日夜間倒要看個動靜。”他卻悄悄的知會了顏巡按,帶領(lǐng)四
名差役,暗暗來到赤堤墩,假作奉命查驗的光景。眾百姓俱備上前叩頭訴苦。白玉
堂叫他們騰出一個窩棚,進(jìn)去坐下。又叫幾個老農(nóng),大家席地而坐。又細(xì)細(xì)問了水
怪的來蹤去跡。“可有什么聲息沒有?”眾百姓道:“也沒有什么聲息,不過嘔嘔
亂叫。”白玉堂道:“你們?nèi)栽诟鞲C棚內(nèi)隱藏。我就在這窩棚內(nèi)存身,夜間好與你
們捉拿水怪。你們切不可聲張,惟恐水怪通靈,你們?nèi)氯碌乃懒耍筒豢?br /> 出來了。”眾百姓聽了,登時連個大氣兒也不敢出,立刻悄語低言,努嘴,打手勢。
白玉堂看了,又要笑又可憐,想來被水怪嚇的膽都破了。白玉堂回手在兜肚內(nèi)摸出
兩個鎳子,道:“你們將此銀拿去,備些酒來。余下的你們糴米買柴。大家吃飽了,
夜間務(wù)必警醒。倘若水怪來時,你們千萬不可亂跑。只要高聲一嚷,就在窩棚內(nèi)穩(wěn)
坐,不要動身。我自有道理。”眾百姓聽了,歡天喜地,選腿快的尋找酒食去,腿
慢的整理現(xiàn)成的魚蝦。七手八腳,登時的你拿這個,我拿那個,白五爺看了也覺有
趣。仍叫這幾個有年紀(jì)的同自己吃酒,并問他水勢兇猛的情形。問他如何埽壩,再
也打疊不起。眾鄉(xiāng)老道:“惟有山根之下水勢逆,到了那里是個旋渦,那點兒地方
不知傷害了多少性命。雖有行舟來往,到了那里,沒有不小心留神的。”白五爺?shù)溃?br /> “旋渦那邊是什么地方?”眾鄉(xiāng)老道:“過了旋渦,那邊二三里之遙,便是三皇廟
了。”白五爺暗記在心。
    吃畢酒飯,早見一輪明月涌出,清光皎潔,襯著這滿湖蕩漾,碧浪茫茫,清波
浩浩,真是月光如水水如天。大家閉氣息聲。錦毛鼠五爺踱來踱去,細(xì)細(xì)在水內(nèi)留
神。約有二鼓之半,只聽水面唿喇喇一聲響。白玉堂將身軀一伏,回手將石子掏出。
見一物跳上岸來,是披頭散發(fā),面目不分,見他竟奔窩棚而去。白五爺好大膽,也
不管妖怪不妖怪,有何本領(lǐng),會什么法術(shù),他便悄悄尾在后面。忽聽窩棚內(nèi)嚷了一
聲道:“妖怪來了!”白玉堂在那物的后面吼了一聲,道:“妖怪往那里走!”嗖
的一聲,就是一石子,正打在那物后心之上。只聽噗麻一聲,那物往前一栽。猛見
那物一回頭,白五爺又是一石子飛來,不偏不歪,又打在那物面門之上。只聽拍的
一聲響,那怪哎喲了一聲,咕咚栽倒在地。白五爺急趕上前,將那妖怪按住。早有
差役從窩棚出來,一齊涌上,將妖怪拿住,抬在窩棚一看,見他哼哼不止,原來是
個人,外穿皮套。急將皮套扯去,見他血流滿面,口吐悲聲,道:“求爺爺饒命呀!”
剛說至此,只聽那邊窩棚嚷道:“水怪來了!”白玉堂連忙出來,嚷道:“在那里?
一并拿來審問。”又聽那邊喊道:“跑了,跑了!”白五爺這里叱咤道:“速速追
上拿來,莫要叫他跑了。”早已聽見水面上“撲通”‘寸十通”,跳下水去了。
    眾鄉(xiāng)老聚在一處,來看水怪,方知是人假扮水怪搶掠。一個個摩拳擦掌,全要
打水怪以消忿恨。白五爺攔道:“你等不要如此,俺還要將他帶到衙門,按院大人
要親審呢。你等既知是假水怪,以后見了務(wù)必齊心努力捉拿,押解到按院衙門,自
有賞賚。”眾鄉(xiāng)民道:“什么賞不賞的。只要大人與民除害,難民等就感恩不淺了。
今日若非老爺前來識破,我等焉知他是假的呢。如今既知他是假的,還怕他什么。
倒要盼他上來,拿他幾個。”說到高興,一個個精神百倍。就有沿岸搜尋水怪的,
那里有個影兒呢,安安靜靜過了一夜。
    到了天明,眾鄉(xiāng)民又與白五爺叩頭:“多虧老爺前來除害,眾百姓難忘大恩。”
白五爺又安慰了眾人一番,方帶領(lǐng)差役,押解水賊,竟奔巡按衙門而來。
    未知后文審辦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2
且說白玉堂到了巡按衙門,請見大人。顏大人自西虛山回來,甚是耽心,一夜
未能好生安寢,如今聽說白五爺回來,心中大喜,連忙請進(jìn)相見。白玉堂將水怪說
明。顏大人立刻升堂審問了一番,原來是十三名水寇,聚集在三皇廟內(nèi),白日以劫
掠客船為生,夜間假裝水怪要將赤堤墩的眾民趕散,他等方好施為作事。偏偏這些
難民惟恐赤墩的堤岸有失,故此雖無房屋,情愿在窩棚居住,死守此堤,再也不肯
遠(yuǎn)離。
    白玉堂又將鄉(xiāng)老說的旋渦說了。公孫策聽了,暗想道:“這必是別處有壅塞之
處,發(fā)泄不通,將水攻激于此,洋溢泛濫,埽壩不能疊成。必須詳查根源,疏3睿開
了,水勢流通,自無災(zāi)害。”想罷,回明按院,他要明日親去探水。顏大人應(yīng)允。
玉堂道:“既有水寇,我想水內(nèi)本領(lǐng),非我四哥前來不可。必須急速具折寫信,一
面啟奏,一面稟知包相,方保無虞。”顏大人連忙稱是,即叫公孫策先生寫了奏折,
具了稟帖,立刻拜發(fā)起身。
    到了次日,顏大人派了兩名干總,一名黃開,一名清平,帶了八名水手,兩只
快船,隨了公孫先生前去探水。知府又來稟見,顏大人請到書房相見,商議河工之
事。忽見清平驚慌失色,回來稟道:“卑職跟隨公孫先生前去探水,剛至旋渦,卑
職攔阻,不可前進(jìn)。不想船頭一低,順?biāo)晦D(zhuǎn),將公孫先生與千總黃開具各落水不
見了。卑職難以救援,特來在大人跟前請罪。”顏大人聽了,心里著忙,便問道:
“這旋渦可有往來船只么?”清平道:“先前本有船只往來,如今此處成了匯水之
所,船只再也不從此處走了。”顏大人道:“難道黃開他不知此處么?為何不極力
的攔阻先生呢?”清平道:“黃開也曾攔阻至再,無奈先生執(zhí)意不聽,卑職等也是
無法的。”顏大人無奈,叱退了清平,吩咐知府多派水手前去打撈尸首。知府回去
派人去了半天,再也不見蹤影,回來稟知按院。顏大人只急得唉聲嘆氣。白玉堂道:
“此必是水寇所為,只可等蔣四哥來了,再做道理。”顏大人無法,只好靜聽消息
罷了。
    過了幾天,果然蔣平到了,見了按院。顏大人便將公孫策先生與千總黃開溺水
之事,說了一遍。白玉堂將捉拿水怪一名,供出還有十二名水寇在旋渦那邊三皇廟
內(nèi)聚集,作了窩巢的話,也一一說了。蔣平道:“據(jù)我看來,公孫先生斷不至死。
此事須要訪查個水落石出,得了實跡,方好具折啟奏。”即吩咐預(yù)備快船一只,仍
叫清平帶到旋渦。
    蔣爺上了船,清平見他身軀瘦小,形如病夫,心中暗道:“這樣人從京中特特
調(diào)了來,有何用處?他也敢去探水?若遇見水寇,白白送了性命。”正在胡思,只
見蔣爺穿了水靠,手提鵝眉鋼刺,對清平道:“千總,將我送到旋渦。我若落水,
你等只管在平坦之處,遠(yuǎn)遠(yuǎn)等候。縱然工夫大了,不要慌張。”清平不敢多言,惟
有喏喏而已。
    水手搖櫓擺槳,不多時,看看到了旋渦,清平道:“前面就是旋渦了。”蔣爺
立起身來,站在船頭上,道:“千總站穩(wěn)了。”他將身體往前一撲,雙腳把船往后
一蹬。看他身雖弱小,力氣卻大。又見蔣爺側(cè)身入水,仿佛將水穿刺了一個窟窿一
般,連個大聲氣兒也沒有,更覺罕然。
    且說蔣平到了水中,運動精神,睜開二日。忽見那邊來了一人,穿著皮套,一
手提著鐵錐,一手亂摸而來。蔣爺便知他在水中不能睜目,急將鋼刺對準(zhǔn)那人的胸
前哧的一下,可憐那人在水中,連個“哎喲”也不能嚷、便就啞叭嗚呼了。蔣爺把
鋼刺往回里一抽,一縷鮮血,順著鋼刺流出,咕嘟一股水泡翻出水面,尸首也就隨
波浪去了。
    話不重敘,蔣爺一連殺了三個,順著他等來路,搜尋下去,約有二三里之遙,
便是堤岸。蔣平上得堤岸來,脫了水靠,揀了一棵大樹,放在權(quán)椏之上。邁步向前,
果見一座廟宇,匾上題著“三皇廟”。蔣爺悄悄進(jìn)來一看,連個人影兒也是沒有。
左尋右尋,又找到了廚下,只聽里面呻吟之聲。蔣爺向前一看,是個年老有病僧人。
那僧人一見蔣爺,連忙說道:“不干我事。這都是我徒弟將那先生與千總放走,他
卻也逃走了,移害于我。望乞老爺可憐。”蔣爺聽了,話內(nèi)有因,連忙問道:“俺
正為搭救先生而來。他等端的如何?你要細(xì)細(xì)說來。”老和尚道:“既是為搭救先
生與千總的,想來是位官長了。恕老憎不能為禮了。——只因數(shù)日前有二人在旋渦
落水,眾水寇撈來,將他二人控水救活。其中有個千總黃大老爺,不但僧人認(rèn)得,
連水寇俱各認(rèn)得。追問那人,方知是公孫策老爺,是幫助按院奉旨查驗水災(zāi)修理河
工的。水寇聽了著忙,大家商量,私拿官長不是當(dāng)要的,便將二位老爺交與我徒弟
看守,留下三人仍然劫掠行船,其余的俱各上襄陽王那里報信,或?qū)⒍还匍L殺害,
或?qū)⒍还匍L解到軍山,交給飛叉太保鐘雄。自他等去后,老僧與徒弟商議,莫若
將二位老爺放了。叫徒弟也逃走了,拚著僧家這條老命,又是疾病的身體不能脫逃,
該殺該剮,任憑他等,雖死無怨。”蔣平連連點頭,難得這僧人一片好心,連忙問
道:“這頭目叫什么名字?”老僧道:“他自稱鎮(zhèn)海蛟鄔澤。”蔣爺又問道:“你
可知那先生合千總往那里去了?”老僧道:“我們這里極荒涼幽僻,一邊臨水,一
邊靠山,單有一條路崎嶇難行,約有數(shù)里之遙,地名螺螄灣。到了那里,便有人家。”
蔣爺?shù)溃骸叭魪乃返铰菸嚍常赡苋サ妹矗俊崩仙溃骸安坏サ茫覙O近,
不過二三里之遙。”蔣爺?shù)溃骸澳憧蓵缘茫軒讜r回來?”老僧道:“大約一二
日間就回來了。”蔣平問明來歷,道:“和尚你只管放心,包管你無事。明日即有
官兵到來捉拿水寇,你卻不要害怕。俺就去也。”說罷,回身出廟,來到大樹之下,
穿了水靠,竄入水中。
    不多時,過了旋渦,挺身出水,見清平在那邊船上等候,連忙上了船,悄悄對
清平道:“千總急速回去稟見大人。你明日帶領(lǐng)官兵五十名,乘舟到三皇廟,暗暗
埋伏。如有水寇進(jìn)廟,你等將廟團(tuán)團(tuán)圍住,聲聲吶喊,不要進(jìn)廟。等他們從廟內(nèi)出
來,你們從后殺進(jìn)。倘若他等入水,你等只管換班巡查。俺在水中自有道理。”清
平道:“只恐旋渦難過,如何能到得三皇廟呢?”蔣爺?shù)溃骸安环潦隆O惹半y以過
去,只因水內(nèi)有賊,用鐵錐鑿船。目下我將賦人殺了三名,平安無事了。”清平聽
了,暗暗稱奇,又問道:“蔣老爺此時往何方去呢?”蔣平道:“我已打聽明白,
公孫先生與黃千總俱有下落,趁此時我去探訪一番。”清平聽說公孫先生與黃子總
有了下落,心中大喜。只見蔣爺復(fù)又竄入水內(nèi),將頭一扎,水面上瞧,只一溜風(fēng),
波水紋分左右,直奔西北去了。清平這才心服口服,再也不敢瞧不起蔣爺了。吩咐
水手撥轉(zhuǎn)船頭,連忙回轉(zhuǎn)按院衙門,不表。
    再說蔣爺在水內(nèi),欲奔螺螄莊,連換了幾口氣,正行之間,覺得水面上刷的一
聲,連忙挺身一望。見一人站在筏子上,撒網(wǎng)捕魚。那人只顧留神在網(wǎng)上面,反把
那人嚇了一跳。回頭見蔣爺穿著水靠,身體瘦小,就如猴子一般,不由的笑道:
“你這個樣兒,也敢在水內(nèi)為賊作寇,豈不見笑于人?我對你說,似你這些毛賊,
俺是不怕的。何況你這點點兒東西,俺不肯加害于你,還不與我快滾么?倘再延捱,
惱了我性兒,只怕你性命難保。”蔣爺?shù)溃骸鞍晨茨悴幌笤谒嫔献魃牡模骋?br /> 不是那在水內(nèi)為賊作寇的。請問貴姓。俺是特來問路的。”那人又道:“你既不是
賊定,為何穿著這樣?xùn)|西?”蔣爺?shù)溃骸鞍乘貋砩钭R水性,因要到螺螄灣訪查一人,
故此穿了水靠,走這捷徑路兒,為的是近而且快。”那人道:“你姓其名誰?要訪
何人?細(xì)細(xì)講來。”蔣爺?shù)溃骸鞍承帐Y名平。”那人道:“你莫非是翻江鼠蔣澤長
么?”蔣爺?shù)溃骸罢恰W阆氯绾沃蕾v號呢?”那人哈哈大笑,道:“怪道,怪
道。失敬,失敬。”連忙將網(wǎng)攏起,從新見禮,道:“恕小人無知,休要見怪。小
人姓毛名秀,就在螺螄莊居住。只因有二位官長現(xiàn)在舍下居住,曾提尊號,說不日
就到,命我鋪魚時留心訪問。不想今日巧遇,易勝幸甚。請到寒舍領(lǐng)教。”蔣爺?shù)溃?br /> “正要拜訪,惟命是從。”毛秀撐篙,將筏子攏岸拴好,肩擔(dān)魚網(wǎng),手提魚籃。蔣
爺將水靠脫下,用鋼刺也挑在肩頭,隨著毛秀來到螺螄莊中。舉目看時,村子不大,
人家不多,一概是草舍籬墻,柴扉竹牖,家家晾著魚網(wǎng),很覺幽雅。
    毛秀到門前,高聲喊道:“爹爹開門,孩兒回來了。有貴客在此。”只見從里
面出來一位老者,須發(fā)半白,不足六旬光景,開了柴扉,問道:“貴客那里?”蔣
爺連忙放下挑的水靠,雙手躬身道:“蔣平特來拜望老丈,恕我造次不恭。”老者
道:‘小老兒不知大駕降臨,有失遠(yuǎn)迎,多多有罪。請到寒舍待茶。”
    他二人在此謙遜說話,里面早已聽見。公孫策與黃開就迎出來,大家彼此相見,
甚是觀喜,一同來到茅屋,毛秀后面已將蔣爺?shù)匿摯趟繋恚蠹冶舜藬⒆?br /> 訴前后情由。蔣平又謝老丈收留之德。公孫先生代為敘明老丈名九錫,是位高明隱
士,而且頗曉治水之法。蔣平聽了,心中甚覺暢快。不多時,擺上酒席,雖非珍饈,
卻也整理的精美,團(tuán)團(tuán)圍坐,聚飲談心。毛家父于高雅非常,令人欣羨。蔣平也在
此住了一宿。
    次日,蔣平惦記著捉拿水寇,提了鋼刺,仍然挑著水靠,別了眾人,言明剿除
水寇之后,再來迎接先生與干總,并請毛家父子。說畢,出了莊門,仍是毛秀引到
湖邊,要用筏子渡過蔣爺去。蔣爺攔阻道:“那邊水勢洶涌,就是大船尚且難行,
何況筏子。”說罷,跳上筏子,穿好水靠,提著鋼刺,一執(zhí)手道:“請了。”身體
一側(cè),將水面刺開,登時不見了。毛秀暗暗稱奇道:“怪不得人稱翻江鼠,果然水
勢精通,名不虛傳!”贊羨了一番,也就回莊中去了。
    再說這里蔣四爺水中行走,直奔旋渦而來。約著離旋渦將近,要往三皇廟中去
打聽打聽清平,水寇來否,再作道理。心中正然思想主意,只見迎面來了二人,看
他身上并未穿著皮套,手中也未拿那鐵錐,卻各人手中俱拿著鋼刀。再看他兩個穿
的衣服,知是水寇,心中暗道:“我要尋找他們,他們趕著前來送命。”手把鋼刺,
照著前一人心窩刺來。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個已經(jīng)是傾生喪命。抽出鋼刺,又將
后來的那人一下,那一個也就“嗚呼哀哉”了。這兩個水寇,連個手兒也沒動,糊
里糊涂的都被蔣爺刺死,尸首順流去了。蔣爺一連殺了二賊之后,剛要往前行走,
猛然一槍順?biāo)虂怼JY爺看見也不磕迎撥挑,卻把身體往斜刺里一閃,便躲過了這
一槍。
    原來水內(nèi)交戰(zhàn),不比船上交戰(zhàn),就是兵刃來往,也無聲息,而且水內(nèi)俱是短兵
刃來往,再沒有長槍的。這也有個緣故。
    原來迎面之人就是鎮(zhèn)海蛟鄔澤,只因帶了水寇八名仍回三皇廟,奉命把公孫先
生與黃千總送到軍山。進(jìn)得廟來,坐來暖席,忽聽外面聲聲吶喊:“拿水寇呀,拿
水寇呀!好歹別放走一個呀!務(wù)要大家齊心努力。”眾賊聽了,那里還有魂咧,也
沒個商量計較,各持利刃,一擁的往外奔逃。清平原命兵弁不許把住山門,容他們
跑出來,大家追殺。清平卻在樹林等候,見眾人出來,迎頭接住。倒是鄔澤還有些
本領(lǐng),就與清平交起手來。眾兵一擁上前,先擒了四個,殺卻兩個。那兩個瞧著不
好,便持了利刃,奔到湖邊,跳下水去。蔣爺才殺的就是這兩個。后來鄔澤見幫手
全無,單單的自己一人,恐有失閃,虛點一槍,抽身就跑到湖邊,也就跳下水去,
故此提著長槍,竟奔旋渦。
    他雖能夠水中開目視物,卻是偶然。見蔣爺從那邊而來,順手就是一槍。蔣爺
側(cè)身躲過,仔細(xì)看時,他的服色不比別個,而且身體雄壯,暗道:“看他這樣光景,
別是鄔澤吧,倒要留神,休叫他逃走了。”鄔澤一槍刺空,心內(nèi)著忙,手中不能磨
轉(zhuǎn)長槍,立起從新端平方能再刺。只這點工夫,蔣爺已貼立身后,揚起左手,攏住
網(wǎng)巾,右手將鋼刺往鄔澤腕上一點。鄔澤水中不能哎喲,覺得手腕上疼痛難忍,端
不住長槍,將手一撒,槍沉水底,蔣爺水勢精通,深知訣竅,原在他身后攏住網(wǎng)巾,
卻用磕膝蓋猛在他腰眼上一拱,他的氣往上一湊,不由的口兒一張。水流線道,何
況他張著一個大乖乖呢,焉有不進(jìn)去點水兒的呢?只聽咕嘟兒的一聲,蔣爺知道他
嗆了水了。連連的“咕嘟兒”“咕嘟兒”幾聲,登時把個鄔澤嗆的迷了,兩手扎撒,
亂抓亂撓,不知所以。蔣爺索性一翻手,身于一閃,把他的頭往水內(nèi)連浸了幾口。
這鄔澤每日里淹人當(dāng)事,今日遇見硬對頭兒,也合他玩笑玩笑。誰知他不禁玩兒,
不大的工夫,小子也就灌成水車一般。蔣爺知他沒了能為,要留活口,不肯再讓他
喝了,將網(wǎng)巾一提,兩足踏水,出了水面。鄔澤嘴里還吸溜滑拉往外流水,忽聽岸
上嚷道:“在這里呢。”蔣爺見清平帶領(lǐng)兵弁,果是沿岸排開。蔣爺?shù)溃骸按谀?br /> 里?”清平道:“那邊兩只大船就是。”蔣爺?shù)溃骸扒业酱辖尤恕!鼻迤綆ьI(lǐng)兵
弁數(shù)人,將鄔澤用撓鉤搭在船上,即刻控水。
    蔣爺便問擒拿的賊人如何。清平道:“已然擒了四名,殺了二名,往水內(nèi)跑了
二名。”蔣爺?shù)溃骸八畠?nèi)二名俺已了卻,但不知拿獲這人,是鄔澤不是?”便叫被
擒之人前來識認(rèn),果是頭目鄔澤。蔣爺滿心歡喜,道:“不肯叫千總在廟內(nèi)動手者,
一來恐污佛地,二來惟恐玉石俱焚。若都?xì)⑺溃鞘菍ψC呢?再者他既是頭目,必
然他與眾不同,故留一條活路,叫他等脫逃。除了水路,就近無路可去,俺在水內(nèi)
等個正著。俺們水旱皆兵,令他等難測。”清平深為佩服,夸贊不已,吩咐兵弁,
押解賊寇一同上船,俱回按院衙門而來。
    要知詳細(xì),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2
且說蔣四爺與千總清平押解水定上船,直奔按院衙門而來。此刻顏大人與白五
爺俱各知道蔣四爺如此調(diào)度,必然成功,早已派了差人在湖邊等候瞭望。見他等船
只過了旋渦,蕩蕩漾漾回來,連忙跑回衙門稟報。白五爺迎了出來,與蔣爺清千總
見了,方知水寇已平,不勝大喜。同到書房,早見顏大人階前立候。蔣爺上前見了,
同到屋中坐下,將拿獲水寇之事敘明;并提螺螄莊毛家父子極其高雅,頗曉治水之
道,公孫先生叫回稟大人,務(wù)必備禮聘請出來,幫同治水。顏大人聽見了,甚喜,
即備上等禮物,就派千總清平帶領(lǐng)兵弁二十名押解禮物,前到螺蜘莊,一來接取公
孫先生,即請毛家父子同來。清平領(lǐng)命,帶領(lǐng)兵弁二十名,押解禮物,只用一只大
船,竟奔螺螄灣而去。
    這里顏大人立刻升堂,將鎮(zhèn)海蛟鄔澤帶上堂來審問。鄔澤不敢隱瞞,據(jù)實說了。
原來是襄陽王因他會水,就派他在洪澤湖攪擾,所有拆埽毀壩,俱是有意為之,一
來殘害百姓,二來消耗國帑,復(fù)又假裝水怪,用鐵錐鑿漏船只,為的是鄉(xiāng)民不敢在
此居住,行旅不敢從此經(jīng)過,那時再派人來占住了洪澤湖,也算是一個咽喉要地。
可笑襄陽王無人,既有此意,豈是鄔澤一人帶領(lǐng)幾個水寇就能成功,可見將來不能
成其大事。
    且說顏大人立時取了鄔澤的口供,又問了水寇眾人。水寇四名雖然不知詳細(xì),
大約所言相同,也取了口供,將鄔澤等交縣寄監(jiān)嚴(yán)押,候河工竣時一同解送京中,
歸部審訊。
    剛將鄔澤等帶下,只見清平回來稟說:“公孫先生已然聘請得毛家父子,少刻
就到。”顏大人吩咐備馬,同定蔣四爺白五爺迎到湖邊。不多時,船已攏岸,公孫
先生上前參見,未免有才不勝任的話頭。顏大人一概不提,反倒慰勞了數(shù)語。公孫
策又說毛九錫因大人備送厚禮,心甚不安。早有備用馬數(shù)匹,大家乘騎,一同來到
衙署。進(jìn)了書房,顏大人又要以賓客禮相待。毛九錫遜讓至再至三,仍是欽命大人
上面坐了,其次是九錫,以下是公孫先生蔣爺白爺,末座方是毛秀。千總黃開又進(jìn)
來請安請罪。顏大人不但不罪,并勉勵了許多言語。“待河工報竣,連你等俱要敘
功的。”黃開聞聽,叩謝了,仍在外面聽差。顏大人便問毛九錫治水之道,毛九錫
不慌不忙,從懷中掏出一幅地理圖來,雙手呈獻(xiàn)。顏大人接來一看,見上面山勢參
差,水光蕩漾,一處處崎嶇周折,一行行字跡分明,地址闊隘遠(yuǎn)近不同,水面寬窄
深淺各異,何方可用埽壩,那里應(yīng)當(dāng)發(fā)泄,界面極清,宛然在目。顏大人看了,心
中大喜,不勝夸贊。又遞與公孫先生看了,更覺心清目朗,如獲珍寶一般。就將毛
家父子留在衙署,幫同治水,等候綸音。公孫先生與黃千總又到了三皇廟與老和尚
道謝,布施了百金,令人將他徒弟找回,酬報他釋放之恩。
    不多幾日,圣旨已下,即刻動工,按著圖樣,當(dāng)泄當(dāng)壩,果無差謬。不但國帑
不致妄消,就是工程也覺省事。算來不過四個月光景,水平土平,告厥成功。顏大
人工完回京,將鎮(zhèn)海蛟鄔澤并四名水寇俱交刑部審問,顏大人遞折請安,額外隨了
夾片,聲明毛九錫毛秀并黃開清平功績,圣上召見,顏大人面奏敘功。仁宗甚喜,
賞了毛九錫五品頂戴,毛秀六品職銜,黃開清平俟有守備缺出,盡先補用。刑部尚
書歐陽修審明鄔澤果系襄陽王主使,啟奏當(dāng)今。原來顏查散升了巡按之后,樞密院
的掌院就補放刑部尚書杜文輝;所遺刑部尚書之缺,就著歐陽修補授。
    天子見了歐陽修的奏章,立刻召見包相計議,襄陽王已露形跡,須要早為剿除。
包相又密奏道:“若要發(fā)兵,彰明較著,惟恐將他激起,反為不美。莫若派人暗暗
訪查,須剪了他的羽翼,然后一鼓擒之,方保無虞。”天于準(zhǔn)奏,即加封顏查散為
文淵閣大學(xué)士,特旨巡按襄陽。仍著公孫策白玉堂隨往。加封公孫策為主事,白玉
堂實授四品護(hù)衛(wèi)之職,所遺四品護(hù)衛(wèi)之銜,即著蔣平補授,立即馳驛前往。
    誰知襄陽王此時已然暗里防備,左有黑狼山金面神藍(lán)驍督率旱路,右有飛叉太
保鐘雄督率水寨,與襄陽成了鼎足之勢,以為羽翼,嚴(yán)密守汛。
    且說圣上因見歐陽修的本章,由歐陽二字猛然想起北俠歐陽春,便召見包相,
問及北俠。包相將北俠為人,正直豪爽,行俠尚義,一一奏明。天子甚為稱羨。包
公見此光景,下朝回衙,來到書房,叫包興請展護(hù)衛(wèi)來,告訴此事。南俠回到公所,
對眾英雄述了一番。只見四爺蔣平說道:“要訪北俠,還是小弟走一趟,庶不負(fù)此
差。什么緣故呢?現(xiàn)今開封府內(nèi)王馬張趙四位是再不能離了左右的,公孫兄與白五
弟上了襄陽了。這開封府必須展大哥在此料理一切事務(wù)。如有不到之處,還有俺大
哥可以幫同協(xié)辦。至于小弟原是清閑無事之人,與其閑著,何不討了此差,一來訪
查歐陽兄,二來小弟也可以疏散疏散,豈不是兩便么?”大家計議停當(dāng),一同回了
相爺。包公心中甚喜,即時吩咐起了開封府的龍邊信票,交付蔣爺,用油紙包妥,
貼身帶好。別了眾人,意欲到松江府茉花村。行了幾日,不過是饑餐渴飲。
    一日,天色將晚,到了來峰鎮(zhèn)悅來店,住了西耳房單間。歇息片時,飲酒吃飯
畢,又泡了一壺茶,覺得味香水甜,未免多喝了幾碗。到了半夜,不由的要小解起
來。剛剛的來到院內(nèi),只見那邊有人以指彈門,卻不聲喚。蔣爺將身一隱,暗里偷
瞧。見開門處那人挨身而入,仍將門兒掩閉,蔣爺暗道:“事有可疑,倒要看看。”
也不顧小解,飛身上墻,輕輕躍下,原來是店東居住之所。
    只聽有人說道:“小弟求大哥幫助幫助。方才在東耳房我已認(rèn)明,正是我們員
外的對頭,如何放得他過!”又聽一人答道:“言雖如此,怎么替你報仇呢?”那
人道:“小弟已見他喝了個大醉,英若趁醉將他勒死,撇在荒郊,豈不省事?”又
聽答道:“索性等他睡熟了,再動不遲。”蔣爺聽到此,抽身越墻出來,悄悄奔到
東耳房,見掛著軟布簾兒,屋內(nèi)尚有燈光。從簾縫兒往里一看,見燈花結(jié)蕊,有一
人頭向里面而臥,身量卻不甚大。蔣爺側(cè)身來到屋內(nèi),剪了燈花,仔細(xì)看時,嚇了
一跳,原來是小俠艾虎。見他爛醉如泥,呼聲震耳,暗道:“這樣小小年紀(jì),貪杯
誤事。若非我今日下在此店,險些兒把小命兒喪了。但不知那要害他的是何人?不
要管他,俺且在這里等他便了。”“撲”,將燈吹滅,屏息而坐。偏偏急著要小解,
再也忍不住,無可如何,將單扇門兒一掩,就在門后小解起來。因工夫等的大了,
他就小解了個不少,流了一地,剛?cè)唤馔辏宦犕饷嬗行﹤聲息。他卻站在門后,
只見進(jìn)來一人,腳下一跳,往前一撲。后面那人緊步跟到,正撞在前面身上。蔣爺
將門一掩,從后轉(zhuǎn)出,也就壓在二人身上,卻高聲先嚷道:“別打我!我是蔣平。
底下的他倆才是賊呢。”
    艾虎此時已醒,聽是蔣爺,連忙起身。蔣爺抬身叫艾虎按住了二人。此時店小
二聽見有人嚷賊,連忙打著燈籠前來。蔣爺就叫他將燈點上一照,一個是店東,一
個是店東朋友。蔣爺就把他拿的繩了捆了他二人。底下的那人衣服濕了好些,卻是
蔣爺撒的溺。
    蔣爺坐下,便問店東道:“你為何聽信奸人的言語,要害我侄兒?是何道理?
講!”店東道:“老爺不要生氣,小人名叫曹標(biāo),我這個朋友名叫陶宗,因他家員
外被人害卻,事不隨心,投奔我來。皆因這位小客人下在我店內(nèi),左一壺,有一壺,
喝了許多的酒。是陶宗心內(nèi)犯疑,一個小客官為何喝了許多的酒呢?況且又在年幼
之間呢。他就悄悄的前來偷看,不想被他認(rèn)出,說是他家員外的仇人,因此央煩小
人陪了他來,作個幫手。”蔣爺?shù)溃骸白鲙褪质墙心銕椭鴣砝杖耍憔蛻?yīng)他?”曹
標(biāo)道:“并無此事,不過叫小人幫著拿住他。”蔣爺?shù)溃骸澳銈兊氖拢绾尾m的過
我呢?你二人商議明白,將他勒死,撇在荒郊。你還說:‘等他睡了,再動不遲。’
你豈是盡為做幫手呢?”一席話說的曹標(biāo),再也不敢言語,惟有心中納悶而已。蔣
爺?shù)溃骸拔铱茨銢Q非良善之輩,包管也害的人命不少。”說著話,叫:‘艾虎把那
個拉過來,我也問問。”艾虎上前,將那人提起一看。“哎呀!原來是你么?”便
對蔣爺?shù)溃骸八氖澹唤刑兆冢褪邱R強(qiáng)告狀脫了案的姚成。”蔣爺聽了,連
忙問道:“你既是姚成,如何又叫陶宗呢?”陶宗道:“我起初名叫陶宗,只因投
在馬員外家,就改名叫姚成。后來知道員外的事情鬧大,惟恐連累于我,因此脫逃,
又復(fù)了本名,仍叫陶宗。”蔣爺?shù)溃骸翱梢娔惴磸?fù)不定,連自己姓名都沒有準(zhǔn)主意。
既是如此,我也不必問了。”回頭對店小二道:“你快去把地方保甲叫了來。我告
訴你,此乃是脫了案的要犯。你家店東卻沒有什么要緊。你就說我是開封府差來拿
人,叫他們快些來見,我這里急等。”店小二聽了,那敢怠慢。
    不多時,進(jìn)來了二人,朝上打了個千兒道:“小人不知上差老爺?shù)絹恚瑢嵲谘?br /> 瞎,望乞老爺怒罪。”蔣爺?shù)溃骸澳銈儌z誰是地方?”只聽一人道:‘小人王大是
地方。他是保甲,叫李二。”蔣爺?shù)溃骸澳銈冞@里屬那里管?”王大道:“此處地
面皆屬唐縣管。”蔣爺?shù)溃骸澳銈児傩帐裁矗俊蓖醮蟮溃骸拔覀兲珷斝蘸危倜?br /> 賢。請問老爺貴姓。”蔣爺?shù)溃骸拔倚帐Y,奉開封府包太師的鈞諭,訪查要犯,可
巧就在這店內(nèi)擒獲,我已捆縛好了在這里。說不得你們辛苦看守,明早我與你們一
同送縣。見了你們官兒,是要即刻起解的。”二人同聲說道:“蔣老爺只管放心,
請歇息去吧。就交給小人們,是再不敢錯的。別說是脫案要犯,無論什么事情,小
人們斷不敢徇私。”蔣爺?shù)溃骸昂芎谩!闭f罷,立起身,攜著艾虎的手,就上西耳
房去了。
    要知后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2
且說蔣爺吩咐地方保甲好好看守,二人連聲答應(yīng),說了許多的小心話。蔣爺立
起身來,攜著艾虎的手,一步步就上西耳房而來。爺兒倆個坐下。蔣爺方問道:
“賢侄,你如何來到這里?你師傅往那里去了?”艾虎道:“說起來話長。只因我
同著我義父在杭州倪太守那里住了許久,后來義父屢次要走,倪太守斷不肯放。好
容易等他完了婚之后,方才離了杭州,到茉花村給丁家二位叔父并我?guī)煾档婪Φ乐x,
就在那里住下了。不想丁家叔父那里早已派人上襄陽打聽事情去了。不多幾日回來,
說道:襄陽王已知朝廷有些知覺,惟恐派兵征剿,他那里預(yù)為防備。左有黑狼山安
排下金面神藍(lán)驍把守旱路,右有軍山安排下飛叉太保鐘雄把守水路。這水旱兩路皆
是咽喉緊要之地。倘若朝廷有什么動靜,即刻傳檄飛報。因此我?guī)煾蹬c我義父聽見
此信,甚是驚駭。什么緣故呢?因有個至好的朋友姓沙名龍,綽號鐵面金剛,在臥
虎溝居住。這臥虎溝離黑狼山不遠(yuǎn),一來恐沙伯父被賊人侵害,二來又怕沙伯父被
賊人誆去入伙。大家商量。我?guī)煾概c義父還有丁二叔,他們?nèi)痪愀魃吓P虎溝去了。
就把我交與丁大叔了。侄兒一想,這樣的熱鬧不叫侄兒開開眼,反倒關(guān)在家里,我
如何受得來呢!一連闖了好幾日。偏偏的丁大叔時刻不離左右,急的侄兒沒有法兒。
無奈何,悄悄的偷了丁大叔五兩銀子,做了盤費,我要上臥虎溝看個熱鬧去。不想
今日住在此店,又遇見了對頭。”
    蔣爺聽了,暗暗點頭,道:“好小于!拿著廝殺對壘當(dāng)熱鬧兒。真好膽量,好
心胸!但只一件,歐陽見智賢弟既將他交給丁賢弟,想來是他去不得。若去得時,
為什么不把他帶了去呢?其中必有個緣故。如今我既遇見他,豈可使他單人獨往呢!”
正在思索,只聽艾虎問道:“蔣叔父今日此來,是為拿要犯,還是有什么別的事呢?”
蔣爺?shù)溃骸拔邑M為要犯而來,原是為奉相諭,派我找尋你義父。只因圣上想起,相
爺惟恐一時要人沒個著落,如何回奏呢,因此派我前來。不想在此先得了姚成。”
艾虎道:“蔣叔父如今意欲何往呢?”蔣爺?shù)溃骸对宪曰ù鍋碇H缃窦戎?br /> 你義父上了臥虎溝,明日只好將姚成送縣起解之后,我也上臥虎溝走走。”艾虎聽
了歡喜道:“好叔叔!千萬把侄兒帶了去!若見了我?guī)煾概c義父,就說叔父把侄兒
帶了去的,也省得他二位老人家嗔怪。”蔣爺聽了,笑道:“你倒會推干凈兒。難
道久后你丁大叔也不告訴他們二人么?”艾虎道:“趕到日子多了,誰還記得這些
事呢?即使丁大叔告訴了,事已如此,我?guī)煾概c義父也就沒有什么怪的了。”
    蔣爺暗想道:“我看艾虎年幼貪酒,而且又是私逃出來的,莫若我?guī)Я怂ィ?br /> 一來盡了人情,二來又可找歐陽兄。只是他這酒,必須如此如此。”想罷,對艾虎
道:“我?guī)щm把你帶去,你只是要依我一件事。”艾虎聽說帶了他去,好生歡喜,
便問道:“四叔,你老只管說是什么事,侄兒無有不應(yīng)的。”蔣爺?shù)溃骸熬褪悄愕?br /> 酒。每頓只準(zhǔn)你吃三角,多喝一角都是不能的。你可愿意么?”艾虎聽了,半晌方
說道:“三角就是三角,吃葷強(qiáng)如吃素。到底有三角可以解解饞,也就是了。”叔
侄兩個整整的談了半夜。
    不一時到東耳房照看,惟聽見曹標(biāo)抱怨姚成不了,姚成到了此時一言不發(fā),不
過垂頭嘆氣而已。
    到了天色將曉,蔣爺與艾虎梳洗已畢,打了包裹。艾虎不用蔣爺吩咐,他就背
起行李,叫地方保甲押著曹標(biāo)姚成,竟奔唐縣而來。到了縣衙,蔣爺投了龍邊信票。
不多時,請到書房相見。蔣爺面見何縣令,將始末說明。因還要訪查北俠,就著縣
內(nèi)派差役押解赴京。縣官即刻辦了文書,并將護(hù)衛(wèi)蔣爺上臥虎溝帶了一筆。蔣爺辭
了縣官,將龍票仍用油紙包好,帶在貼身,與艾虎竟自起身。
    這里文書辦妥起解到京,來至開封,投了文書。包公升堂,用刑具威嚇的姚成
一一供招:原是水賊,曾害過倪仁夫婦。又追問馬強(qiáng)交通襄陽之事。姚成供出馬強(qiáng)
之兄馬剛曾在襄陽交通信息。取了招供,即將姚成斃于鍘下。曹標(biāo)定罪充軍。此案
完結(jié)不表。
    再說蔣平艾虎自離了唐縣,往湖廣進(jìn)發(fā)。果然艾虎每頓三角酒。一日來至濡口
雇船,船家富三,水手二名。蔣爺在船上賞玩風(fēng)景,心曠神恰,頗覺有趣。只見艾
虎兩眼蒙俄,不似坐船,仿佛小孩子上了搖車兒,睡魔就來了。先前還前仰后合,
掙扎著坐著打噸,到后來放倒頭便睡。惟獨到喝酒之時,精神百倍,又是說,又是
笑。只要三角酒一完,咯噎的就打起哈氣來了,飯也不能好生吃。蔣爺看了這番光
景,又怕他生出病來。想了想在船上無妨,也只好見一半不見一半,由他去便了。
    這日剛交申時光景,正行之間,忽見富三說道:“快些撐船,找個避風(fēng)的所在。
風(fēng)暴來了。”水手不敢怠慢,連忙將船撐在鵝頭礬下。此處卻是珍五口,極其幽僻,
將船灣住,下了鐵錨。整頓飯食吃畢,已有掌燈之時,卻是風(fēng)平浪靜,毫無動靜。
蔣爺暗道:“并無風(fēng)暴,為何船家他說有風(fēng)呢?哦,是了,想是他心懷不善,別是
有什么意思吧?倒要留神。”只聽呼嚕嚕呼聲振耳,原來是艾虎飲后食困,他又睡
著了。蔣爺暗道:“他這樣貪杯好睡,焉有不誤事的呢。”正在犯想,又聽忽喇喇
一陣亂響,連船都擺起來,萬籟皆嗚。果然大風(fēng)驟起,波濤洶涌,浪打船頭。蔣爺
方信富三之言,不為虛謬。幸喜亂刮了一陣,不大工夫,天開月霽,襯著清平波浪
蕩漾,夜色益發(fā)皎潔。不肯就睡,獨坐船頭,賞玩多時。約有二鼓,剛要歇息,覺
得耳畔有人聲喚:“救人呀,救人!”順著聲音,細(xì)著眼往西北一觀,隱隱有個燈
光閃閃灼灼。蔣爺暗道:“此必有人暗算。我何不救他一救呢。”忙迫之中也不顧
自己衣眼,將鞋脫在船頭,跳在水內(nèi),踏水面而行。忽見一人忽上忽下,從西北順
流漂來。蔣爺奔到跟前讓他過去,從后將發(fā)揪住往上一提。那人兩手亂抓亂撓,蔣
爺卻不叫他揪住。這就是水中救人的絕妙好法于。
    但凡人落了水,慢說道是無心落水,就是自己情愿淹死,到了臨危之際,再無
有不望人救之理。他兩手扎煞,見物就抓,若被抓住,卻是死勁,再也不得開的。
往往從水中救人,反被溺水的帶累傾生,皆是救的不得門道之故。再者幾溺水的兩
手必抓兩把淤泥,那就是掙命之時亂抓的。
    如今蔣爺提住那人,容他亂抓之后,方一手提住頭發(fā),一手把住腰帶,慢慢踏
水奔到崖岸之上。幸喜工夫不大,略略控水,即便蘇醒,哼哼出來。蔣爺方問他名
姓。原來此人是個五旬以外的老者,姓雷名震。蔣爺聽了,便問道:“現(xiàn)今襄陽王
殿前站堂官雷英可是本家么?”雷震道:‘哪就是小老兒的兒子。恩公如何知道?”
蔣爺?shù)溃骸拔沂锹劽S腥顺L幔瑓s未見過。請問老文家住那里?意欲何往?”雷
震道:“小老兒就在襄陽王的府行后面,有二里半之遙,在八寶村居住。因女兒家
內(nèi)貧寒,是我備了衣服簪珥,前往陵縣探望,因此雇了船只。誰知水手是弟兄二人,
一個米三,一個米七。他二人不懷好意,見我有這衣服箱籠,他說有風(fēng)暴船不可行,
便藏在此處。他先把我跟的人殺了,小老兒喊叫‘救人’,他卻又來殺我。是我一
急將船窗撞開,跳在水中,自己也就不覺了。多虧恩公搭救。”蔣爺?shù)溃骸按蠹s船
尚未開。老丈在此略等,我給你瞧瞧箱籠去。”雷震聽了,焉有不愿意的呢,連忙
說道:“敢則是好,只是又要勞動恩公。”蔣爺?shù)溃骸安淮蚓o。你在此略等,俺去
去就來。”說罷,跳在水內(nèi),一個猛子,來到有燈光的船邊。只聽二賊說道:“把
開箱籠看看,包管興頭的。”蔣爺把住船邊,身體一躍,道:“好賊!只顧你們興
頭,卻不管別人晦氣了。”說著話,到船上。米七猛聽見一人答言,提了刀鉆出艙
來,尚未立穩(wěn),蔣爺抬腿就是一腳。雖然未穿鞋,這一腳兒踢了個正著,恰恰踢在
米七的腮頰之上,如何禁得起,身體一歪,栽在船上,手松刀落。蔣爺跟步,搶刀
在手,照著米七一搠,登時了帳。米三在船上看的明白,說產(chǎn)‘不好!”就從雷老
者破窗之處,竄入水內(nèi)去了。蔣爺如何肯放,縱身下水,捉住賊的雙腳往上一提,
出了水面,猶如搗碓一般,立刻將米三提到船上,進(jìn)艙找著繩子,捆縛好了,將他
臉面向下控起水來。蔣爺復(fù)又跳在水內(nèi),來到崖岸,背了雷震送上船去,告訴他道:
“此賊如若醒來,老丈只管持刀威嚇?biāo)灰ε拢讶焕`好好的了。等天亮?xí)r,
另雇船只便了。”說罷,翻身入水,來到自己灣船之處一看。罷了!蹤影全無,敢
則是富三見得了順風(fēng),早已開船去了。
    蔣爺無奈,只得仍然踏水面到雷震那里船上。正聽雷老者顫巍巍的聲音道:
“你動~動,我就是一刀。”蔣爺知道他是害怕,遠(yuǎn)遠(yuǎn)就答言道:“雷老丈,俺又
回來了。”雷震聽了,一抬頭見蔣爺已然上船,心中好生歡喜,道:“恩公為何去
而復(fù)返?”蔣爺?shù)溃骸爸灰蛭业拇徊灰姡胧情_船走了。莫若我送了老丈去如何?”
雷震道:“有勞恩公,何以答報?”蔣爺?shù)溃骸袄现в幸路枰患䲟Q換。”雷震
應(yīng)道:“有,有,有。卻是四垂八卦的。”蔣爺用絲絳束腰,將衣襟拽起。等到天
明,用篙撐開,一腳將米三踢入水中。倒把老者嚇了一跳,道:“人命關(guān)天,這還
了得!”蔣爺笑道:“這廝在水中做生涯,不知劫了多少客商,害了多少性命。如
今遇見蔣某,理應(yīng)除卻。還心疼他怎的?”雷震嗟嘆不已。
    且不言蔣爺送雷震上陵縣。再說小爺艾虎整整的睡了一夜,猛然驚醒,不見了
蔣平,連忙出艙問道:“我叔叔往那里去了?”富三道:“你二人同艙居住,如何
問我?”艾虎聽了,慌忙出艙看視,見船頭有鞋一雙,不覺失聲道:“哎喲!四叔
掉在水內(nèi)了。別是你等有意將他害了吧?”富三道:“你這小客官,說話好不曉事。
昨晚風(fēng)暴將船灣住,我們俱是在后艄安歇的。前艙就是你二人。想是那位客官夜間
出來小解,失足落水,或者有的。如何是我們害了他呢?”水手也說道:“我們既
有心謀害,何不將小客官一同謀害?為何單單害那客官一人呢?”又一水手道:
“別是你這小客官見那客官行李沉重,把他害了,反倒誣賴我們吧?”小爺聽了將
眼一瞪,道:“豈有此理!滿口胡說!那是我叔父,俺如何肯害他?”水手道:
“那可難說。現(xiàn)在包裹行李都在你手內(nèi),你還賴誰呢?”小爺聽了,揎拳掠袖,就
要打他們水手。富三忙攔道:“不要如此。據(jù)我看來,那位客官也不是被人謀害的,
也不是失腳落水的,竟是自投在水內(nèi)的。大家想想,若是被人謀害,或者失足落水,
焉有兩只鞋好好放在一邊之理呢?”一句話說的眾人省悟,水手也不言語了。艾虎
也不生氣,連忙回轉(zhuǎn)艙內(nèi),見包裹未動,打開時衣服依然如故,連龍票也在其內(nèi);
又把兜肚內(nèi)看了一看,尚有不足百金,只得仍然包好,心中納悶道:“蔣四叔往何
處去了呢?——難道夤夜之間摸魚去了?”正在思索,只聽富三道:“小客官,已
到停泊之處了。”艾虎無奈,束兜肚,背了包裹,搭跳上岸,邁步向前去了。船價
是開船付給了,所謂“船家不打過河錢”。
    不知后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3
且說艾虎下船之后,一路上想起:“蔣爺在悅來店救了自己,蒙他一番好意,
帶我上臥虎溝,不想竟自落水,如今弄得我一人踽踽涼涼。”不由的凄慘落淚。正
在哭啼,猛然想起蔣爺頗識水性,綽號翻江鼠,焉有淹死的呢。想到此,又不禁大
樂起來。走著,走著,又轉(zhuǎn)想道:“不好,不好!俗語說的好,‘慣騎馬的慣跌跤,
河里淹死是會水的’。焉知他不是藝高人膽大,陰溝里會翻船,也是有的。可憐一
世英名,卻在此處傾生。”想到此,不由的又痛哭起來。哭了多時,忽又想起那雙
鞋來,別是真?zhèn)的下水摸魚去了呢?若果如此,還有相逢之日。想到此,不禁又狂
笑起來。他哭一陣,笑一陣。旁人看著皆以為他有瘋魔之癥,遠(yuǎn)遠(yuǎn)的躲開,誰敢招
惹于他。
    艾虎此時千端萬緒,縈繞于心,竟自忘饑,因此過了宿頭。看看天色已晚,方
覺饑餓,欲覓飯食,無處可求。忽見燈光一閃,急忙奔到臨近一看,原來是個窩鋪,
見有二人對面而坐,并聽有豁拳之聲。他卻趕到跟前。一人剛叫了個“八馬”,艾
虎也把手一伸道:“三元。”誰知豁拳的卻是兩個漁人,猛見艾虎進(jìn)來,不分青紅
皂白硬要豁拳,便發(fā)話道:“你這后生,好生無理!我們在此飲酒作樂,你如何前
來混攪?”艾虎道:“實不相瞞:俺是行路的,只因過了宿頭,一時肚中饑餓,沒
奈何將就將就,留下相與吧。”說著話,他就要端酒碗。那漁人忙攔道:“你要吃
食,也等我們吃剩下了,方好周濟(jì)于你。”艾虎道:“俺又不是乞兒化子,如何要
你周濟(jì)。俺有銀兩,買你幾碗酒。你可肯賣么?”漁人道:“俺這里又不是酒市。
你要買,前途買去,我這里是不賣的。”說罷,二人又腦袋摘巾兒豁起拳來。一人
剛叫了個“對手”,艾虎又伸一拳道:“元寶。”二漁人大怒道:“你這小廝好生
憊懶!說過不賣,你卻歪廝纏則甚?”艾虎道:“不賣,俺就要搶了。”漁人冷笑
道:“你說別的罷了。你說要搶,只怕我們此處不容你放搶。”說罷,站起身來,
出了窩棚,揎拳掠袖道:“小廝,你搶個樣兒我看!”艾虎將包袱放下,笑哈哈的
道:“你不要忙,俺先與你說明。俺要輸了,任憑你等;俺若贏了,不消說了,不
但酒要夠,還要管俺一飽。”那漁人也不答應(yīng),揚手就是一拳。艾虎也不躲閃,將
手接住,往旁邊一領(lǐng),那漁人不知不覺爬伏在地。這漁人一見,氣忿忿的道:“好
小廝竟敢動手!”抽后就是一腳。艾虎回身將腳后跟往上一托,那漁人仰巴叉栽倒
在地。二人爬起來,一擁齊上。小俠只用兩手左右一分,二人復(fù)又跌倒。一連三次,
漁人知道不是對手,抱頭鼠竄而去。
    艾虎見他等去了,進(jìn)了窩棚,先端起一碗酒飲干。又要端那碗酒時,方看見中
間大盤內(nèi)是一尾鮮串鯉魚,剛吃了不多,滿心歡喜。又飲了這碗酒,也不用筷著,
抓了一塊魚放在口內(nèi)。又拿起酒瓶來斟酒。一碗酒,一塊魚,霎時間杯盤狼藉。正
吃的高興,酒卻沒了。他便端起大盤來,囫圇吞的連湯都喝了。雖未盡興,也可搪
饑。回首見有現(xiàn)成的魚網(wǎng)將手擦抹了擦抹。站起身來剛要走時,覺有一物將頭碰了
一下。回頭看時,原來是個大酒葫蘆,不由的滿心歡喜,摘將下來。復(fù)又回身就燈
一看,卻是個錫蓋。艾虎不知是轉(zhuǎn)螺螄的,左打不開,右打不開,一時性起,用力
一掰,將葫蘆嘴撅下來。他就嘴對嘴勻了四五氣飲干,一松手拍叉的一聲,葫蘆正
落在大盤子上,砸了個粉碎。艾虎也不管他,提了包裹,出了窩鋪,也不管東西南
北,信步行去。誰知冷酒后犯,一來是吃的空心酒,二來吃的太急,又著風(fēng)兒一吹,
不覺的酒涌上來。晃里晃蕩,才走了二三里的路,再也掙扎不來。見路旁有個破亭
子,也不顧塵垢,將包袱放下,做了枕頭,放倒身軀,呼嚕嚕酣睡如雷,真是“一
覺放開心地穩(wěn),不知日出已多時”。
    正在睡濃之際,覺得身上一陣亂響,似乎有些疼痛。慢閃二目,天已大亮,見
五六個人各持木棒,將自己圍繞,猛然省悟,暗道:“這是那兩個漁人調(diào)了兵來了。”
再一回想:“原是自己的不是,莫若叫他們打幾下子出出氣也就完了事了。”誰知
這些人俱是魚行生理,因那兩個漁人被艾虎打跑,他倆便知會了眾漁人各各擎木棍
奔了窩棚而來。大家看時,不獨魚酒皆無,而且葫蘆掰了,盤子碎了,一個個氣沖
兩脅,分頭去趕。只顧奔了大路,那知小俠醉后混走,倒岔在小路去了。眾人追了
多時不見蹤影,俱說:“便宜他!”只得大家分散了。
    誰知有從小路回家的,走到破亭子,忽聽呼聲振耳。此時天已黎明,看不真切,
似乎是個年幼之人,急忙令人看守,復(fù)又知會就近的,湊了五六個人。其中便有窩
棚中的漁人,看了道:“就是他。”眾人就要動手。有個年老的道:“眾位不要混
打,惟恐傷了他的致命之處,不大穩(wěn)便。須要將他肉厚處打,只是戒他下次就是了。”
因此一陣亂響,又是打艾虎,又是棒磕棒。打了幾下,見艾虎不動。大家猶疑,恐
怕傷了性命。
    那知艾虎故意的不語,叫他打幾下子出氣呢。遲了半天,見他們不打了,方睜
開眼道:“你們?yōu)槭裁床淮蛄耍俊币环砼榔穑崃税瑩哿藫蹓m垢,拱了拱手,
道:“請了,請了。”眾人圍繞著,那里肯放。艾虎道:“你們?yōu)楹螖r我?”眾人
道:“你搶了我們的魚酒,難道就罷了不成?”艾虎道:“你們不打我嗎?打幾下
子出了氣,也就是了。還要怎么?”漁人道:“你掰了我的葫蘆,砸了我的大盤,
好好的還我。不然,想走不能。”艾虎道:“原來壞了你的葫蘆盤子。不要緊,俺
給你銀另買一分吧。”漁人道:“只要我的原舊東西,要銀子作什么?”艾虎道:
“這就難了。人有生死,物有毀壞。業(yè)已破了,還能整的上么?你不要銀子,莫若
再打幾下,與你那東西報報仇,也就完了事了。”說罷,放下包裹,復(fù)又躺在地下,
鬧頑皮子,鬧的眾人生氣不是,要笑不是,再打也不是。年老的道:“真這后生實
在嘔人。他倒鬧起頑皮來了。”漁人道:“他竟敢鬧頑皮。我把他打死,給他抵命。”
年老的道:“休出此言。難道我們眾人瞅著你在此害人不成?”
    正說間,只見那邊來了個少年的書生,向著眾人道:“列位請了。不知此人犯
了何罪,你等俱要打他?望乞看小生薄面饒了他吧。”說罷,就是一揖。眾人見是
個斯文相公,連忙還禮,道:“叵耐這廝饒搶了嘴吃,還把我們的家伙毀壞,實實
可惡。既是相公給他討情,我們認(rèn)個晦氣罷了。”說罷,大家散去。
    年少后生見眾人散去,再看時,見他用袖子遮了面,仍然躺著不肯起來,向前
將袖子一拉。艾虎此時臊的滿面通紅,無可搭訕,噗哧的一聲,大笑不止。書生道:
“不要發(fā)笑。端的為何?有話起來講。”艾虎無奈站起,撣去塵垢,向前一揖,道:
“慚愧,慚愧。實在是俺的不是。”便將搶酒吃魚,以及毀壞家伙的話,毫無粉飾,
和盤托出,說罷,又大笑不止。書生聽了,暗暗道:“聽他之言,倒是個率直豪爽
之人。”又看了看他的相貌,滿面英風(fēng),氣度不凡,不由的傾心羨慕,問道:“請
問尊兄貴姓?”艾虎道:“小弟姓艾名虎。尊兄貴姓?”那書生道:“小弟施俊。”
艾虎道:“原來是施相公。俺這不堪的形景,休要見笑。”施俊道:“豈敢,豈敢。
‘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焉有見笑之理。”艾虎聽了“皆兄弟也”,以“皆”字
當(dāng)作“結(jié)”字,答道:“俺乃粗鄙之人,焉敢與斯文貴客結(jié)為兄弟。既蒙不棄,俺
就拜你為兄。”施俊聽了甚喜,知他是錯會意了,以為他梗直可交,便問:“尊兄
青春幾何?”艾虎道:“小弟今年十六歲了。哥哥,你今年多大了?”施俊道:
“比你長一歲,今年十七歲了。”艾虎道:“俺說是兄長,果然不差。如此,哥哥
請上,受小弟一拜。”說罷,爬在地下就磕頭。施俊連忙還禮。二人彼此攙扶。
    小俠提了包裹,施俊一伸手?jǐn)y了艾虎,離了破亭,竟奔樹林而來。早見一小童
拉定兩匹馬在那里了望。施俊來到小童跟前,喚道:“錦箋過來,見過你二爺。”
小童錦箋先前見二人說話,后來又見二人對磕頭,心中早就納悶。如今聽見相公如
此說,不敢怠慢,上前跪倒,道:“小人錦箋與二爺叩頭。”艾虎從來沒受過人的
頭,沒聽見人稱呼過二爺,今見錦箋如此,喜出望外,不知如何是好,連忙說道:
“起來,起來!”回身在兜肚內(nèi)掏出兩個錁子,遞與錦箋道:“拿去買果子吃。”
錦箋卻不敢受,兩眼瞅著施俊。施俊道:“二爺既賞你,你收了就是。”錦箋接過,
復(fù)又叩頭謝賞。艾虎心中暗道:“為何他又叩頭?哦,是了。想是不夠用的,還合
我再討些回手。”又向兜肚內(nèi)要掏。(艾虎當(dāng)初也是館童,皆因在霸王莊上并沒受
過這些排場禮節(jié),所以不懂,并非前后文不對。)施俊道:“二弟賞他一錠足矣,
何必賞他許多呢。請問二弟,意欲何往?”一句話方把艾虎岔開,答道:“小道要
上臥虎溝,尋我?guī)煾概c義父。請問兄長意欲何往呢?”施俊道:“愚兄要上襄陰縣
金伯父那里,一來看文章,二來就在那里用功。你我二人不能盤桓暢敘,如何是好?”
艾虎道:“既然彼此有事,莫若各奔前程。后會有期。兄長請乘騎,待小弟送你一
程。”施俊道:“賢弟不要遠(yuǎn)進(jìn)。我是騎馬,你是步下,如何趕的上?不如就此拜
別了吧。”說罷,二人彼此又對拜了。錦箋拉過馬來,施俊謙讓多時,扳鞍上馬。
錦箋因艾虎在步下,他不肯騎馬,拉著步行。艾虎不依,務(wù)必叫他騎上馬,跟了前
去。目送他主仆已遠(yuǎn),自己方扛起包裹,邁開大步,竟奔大路去了。
    且說施俊父名施喬,字必昌,曾作過一任知縣,因害目疾失明,告假還鄉(xiāng)。生
平有兩個結(jié)義的朋友:頭一個便是兵部尚書金輝,因參襄陽王遭貶在家。第二個便
是新調(diào)長沙大守邵邦杰。三個人雖是結(jié)義的朋友,卻是情同骨肉。施老爺知道金老
爺有一位千金小姐,自幼兒見過好幾次,雖有聯(lián)姻之說,卻未納聘。如今施俊年已
長成,莫若叫施俊去到那里,明是托金公看文章,暗暗卻是為結(jié)婚姻。
    這日施俊來到襄陰縣九云山下九仙橋邊,問著金老爺?shù)募遥哆f書信。金老爺
即刻請至?xí)浚娛┛∑访曹幇海瑢W(xué)問淵博,那一派謙讓和藹,令人羨慕。金公好
生歡喜,而且看了來書,已知施喬之意,便問施俊道:“令尊目力可覺好些?不然,
如何能寫書信呢?”施俊鞠躬答道:“家嚴(yán)止于通徹三光,別樣皆不能視。此言乃
家嚴(yán)諄囑小侄代筆,望伯父海涵勿曬。”金輝道:“如此看來,賢侄的書法是極妙
的了。這上面還要叫老拙改正文章,如何當(dāng)?shù)谩W(xué)業(yè)久已荒疏,拈筆猶如馬囗,還
講什么改正。只好賢侄在此用功,閑時談?wù)勚v講,彼此教正,大家有益罷了。”
    說到此處,早見家人稟告:“飯已齊備,請示在那里擺?”金公道:“在此擺。
我同施相公一處用,也好說話。”飲酒之間,金公盤問了多少書籍,施俊一一對答
如流,把個金輝樂的了不得。吃畢飯,就把施俊安置在書房下榻,自己洋洋得意往
后面而來。
    不知見了夫人有何話講,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3
且說金輝見了夫人何氏,盛夸施俊的人品學(xué)問。夫人聽了,也覺歡喜。原來何
氏夫人就是唐縣何至賢之妹,膝下生得兩個兒女:女名牡丹,今年十六歲;兒名金
章,年方七歲。老爺還有一妾,名喚巧娘。
    且說夫人見老爺夸施俊不絕口,知有許婚之意,便問:“施賢侄到此何事?”
金老爺?shù)溃骸笆┕p目失明,如今寫信前來,叫施俊在此讀書,從我看文章。雖是
如此,書中卻有求婚之意。”何氏道:“老爺意下如何呢?”金公道:“當(dāng)初施賢
弟也曾提過,因女兒尚幼,并未聘定。不想如今施賢侄年紀(jì)長成,不但品貌端好,
而且學(xué)問淵博,堪與我女兒匹配。”何氏道:“既如此,老爺何不就許了這頭親事
呢?”金公道:“且不要忙。他既在此居住,我還要細(xì)細(xì)看看他的行止如何,如果
真好,慢慢再提親不遲。”
    老爺夫人只顧講論此事,誰知有跟小姐的親信丫頭名喚佳蕙,是自幼兒服侍小
姐的,(因他聰明伶俐,而且模樣兒生的俏麗,又跟著小姐讀書習(xí)字,文理頗通,
故此起名用個“蕙”字,上面又加上個“佳”字,言他是香而且美。佳蕙既然如此,
小姐的容顏學(xué)問可想而知了。)這日他正到夫人臥室,忽聽見老夫妻講論施俊才貌
雙全,有許婚之意。他便回轉(zhuǎn)繡戶,嘻嘻笑笑道:“小姐大喜了!”牡丹小姐道:
“你道的什么喜?”佳蕙道:“方才我從太太那里來,老爺正在講究。原來施老爺
打發(fā)小官人來在我們這里讀書,從著老爺看文章。老爺說他不但學(xué)問好,而且品貌
極美。老爺太太樂得了不得,有意將小姐許配與他。難道小姐不是大喜么?”牡丹
正看書,聽說至此,把書一放,嗔道:“你這丫頭,益發(fā)愚頑了!這些事也是大驚
小怪,對我說的么?越大越?jīng)]出息了。還不與我退下!”
    佳蕙一團(tuán)高興,被小姐申飭了一頓,臉上覺的訕訕的,羞答答回轉(zhuǎn)自己屋內(nèi),
細(xì)細(xì)思索道:“我與小姐雖是主仆,卻是情同骨肉。為何今日聽了此話,不但不喜,
反倒嗔怪呢?哦,是了。往往有才的必不能有貌,有貌的必不能有才,如何能夠才
貌兼全呢?小姐想來不能深信。仔細(xì)想來,倒是我莽撞了。理應(yīng)替他探個水落石出,
方不負(fù)小姐待我的深情。”想到此,局促不安,他便悄悄偷到書房,把施俊看了個
十分仔細(xì),回來暗道:“怨得老爺夸他,果然生的不錯。據(jù)我看來,他既有如此的
容貌,必有出奇的才情。小姐不知,若要固執(zhí)起來,豈不把這樣的好事耽擱了么?
曖!我何不如此如此,替他們成全成全,豈不是好?”想罷,連忙回到自己屋內(nèi),
拿出一方芙蓉手帕,暗道:“這也是小姐給我的,我就拿他作了引線。”立刻提筆,
在手帕上寫了“關(guān)關(guān)睢鳩,在河之洲”二句,折疊了折疊,藏在一邊。
    到了次日,午間無事,抽空兒袖了手帕,來到書房。可巧施俊手倦拋書,午夢
正長,錦箋也不在跟前。桂蕙悄悄的臨近桌邊,把手帕一丟,轉(zhuǎn)身時又將桌子一靠。
施俊驚醒,蒙眬二日,翻身又復(fù)睡了。誰知錦箋從外面回來,見相公在外面瞌睡,
腕下卻露著手帕,慢慢抽出,抖開一看,異香撲鼻,上面還有字跡,卻是兩句詩經(jīng),
心中納悶道:“這是什么意思?此帕從何來呢?不要管他,我且藏起來。相公如問
我時,我再問相公,便知分曉。”及至施俊睡醒,也不找手帕,也不問錦箋。錦箋
心中暗道:“看此光景,這手帕必不是我們相公的。若是我們相公的,焉有不找不
問之理呢?但只一件,既不是我們相公的,這手帕從何而來呢?倒要留神查看。”
    到了次日,錦箋不時的出入來往,暗里窺探。果然佳蕙從后面出來,到了書房,
見相公正在那里開箱找書,不便驚動,抽身回來。剛要入后,只見一人迎面攔住道:
“好呀!你跑到書房作什么來了?快說!不然,我就嚷了。”佳蕙見是個小童,問
道:“你是誰?”小童道:“我乃自幼服侍相公、時刻不離左右、說一是一、說二
是二、言聽計從的錦箋。你是誰?”佳蕙笑道:“原來是錦兄弟么。你問我,我便
是自幼服侍小姐、時刻不離左右、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言聽計從的佳蕙。”錦箋
道:“原來是佳姐姐么。”佳蕙道:“什么佳咧錦咧,叫著怪不好聽的。莫若我叫
你兄弟,你叫我姐姐,咱們把佳錦二字去了,好不好?我問兄弟,昨日有塊手帕,
你家相公可曾瞧見了沒有?”錦箋想道:“原來手帕是他的,可見他人大心大。我
何不嘲笑他幾句。”想罷,說道:“姐姐不要性急,事寬則圓。姐姐終久總要有女
婿的,何必這末忙呢。”佳蕙紅了臉道:“兄弟體要胡說。只因我家小姐待我思深
義重,又有老爺太太愿意聯(lián)婚之言,故此我才拿了手帕來知會你家相公,叫他早早
求婚,莫要耽誤了大事。難道詩經(jīng)二句詩在手帕上寫的,你還不明白么?那明是韞
玉待價之意。”錦箋道:“姐姐,原來為此,我倒錯會了意了。姐姐還不知道呢,
我們相公此來原是奉老爺之命到此求婚。惟恐這里老爺不愿意,故此懇懇切切寫了
一封信,叫我們相公在此讀書,是叫這里老爺知道我們相公的人品學(xué)問。如今姐姐
既要知恩報恩,那手帕是不中用的。何不弄了真實的表記來!我們相公那里有我一
面承管。”佳蕙聽了道:“兄弟放心。我們小姐那里有我一面承管,咱二人務(wù)必將
此事作成,庶不負(fù)主仆的情意一場。”說罷,佳蕙往后面去了,錦箋也就回轉(zhuǎn)書房。
    且說佳蕙自與錦箋說明之后,處處留神,時刻在念。不料事有湊巧,牡丹小姐
叫他收拾鏡妝,他見有精巧玉釵一對,暗暗袖了一枝,悄悄遞與錦箋。錦箋回轉(zhuǎn)書
房,得便開了書箱,瞧瞧無物可拿,見有一把扇子拴的個紫金魚的扇墜,連忙解下
來,就勢兒將玉釵放在箱內(nèi)。卻把前次的芙蓉手帕打開,剛要包上紫金魚,見帕上
字跡分明。他又賣弄起才學(xué)來,急忙提筆寫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二句,然后
將扇墜包裹。得意洋洋,來見佳蕙道:“我說事成在我,姐姐不信。你看如何?”
說罷,打開給佳蕙看了。佳蕙等的工夫大了,已然著急,見有個回禮,急急忙忙接
了過來。“兄弟,改日聽信吧。”回手向衣襟一掖,轉(zhuǎn)身就去了。
    剛走了不多時,只見巧娘的杏花兒年方十二歲,極其聰明,見了佳蕙,問道:
“姐姐那里去了?”佳蕙道:“我到花園掐花兒去來。”杏花幾道:“掐的花在那
里?給我?guī)锥鋬骸!奔艳サ溃骸盎ㄉ形撮_,因此空手而回。”杏花兒道:“我不信。
可巧一朵兒沒有嗎?我要搜搜。”說罷,拉住佳蕙不放。佳蕙藏藏躲躲道:“你這
丫頭,豈有此理!慢說沒花兒,就是有花兒,也犯不上給你。難道你怕走大了腳,
不會自己掐去么?拉拉扯扯什么意思!”說罷,將衣服一頓,揚長去了。杏花兒覺
得不好意思,紅漲了臉,發(fā)話道:“這有什么呢!明兒我們也掐去,單希罕你的咧。”
說著話,往地下一看,見有一個包兒,連忙撿起,恰正是芙蓉手帕包著紫金魚兒,
急忙忙籠在抽內(nèi),氣忿忿回轉(zhuǎn)姨娘房內(nèi)而來。巧娘問道:“你往那里去來?又合誰
嘔了氣了?因為什么撅著嘴?”杏花兒道:“可惡佳蕙,他掐了花來,我向他要一
兩朵,饒不給,還摔打我。姨娘自想想,可氣不可氣?偏偏的他掉了一個包兒,我
是再也不給他的了。”巧娘聽了,忙問道:“你撿了什么了?拿來我看。”杏花兒
將包兒遞將過來。不想巧娘一看,便生出許多是非來了。
    你道為何?只因金輝自從遭貶之后,將宦途看淡了,每日間以詩酒自娛。但凡
有可以消遣處,不是十天,就是半月,樂而忘返。家中多虧了何氏夫人調(diào)度的井井
有條。惟有巧娘水性揚花,終朝盡盼老爺回來。誰知金公是放浪形骸之外,又不在
婦人身上用工夫的。他便急的猶如熱地螞蟻一般,如何忍耐得住,未免有些饑不擇
食,悄地里就與幕賓先生刮拉上了。俗語說:“色膽大來,難保機(jī)關(guān)不泄。”一日,
正與幕賓在花園廳上,剛?cè)蝗敫郏≈敌〗闩c佳蕙上花園燒香,將好事沖散。偏這
幕賓是個膽小的,惟恐事要發(fā)覺,第二日收拾收拾,竟自逃走了。巧娘失了心上之
人,他既不思己過,反把小姐與佳蕙恨入骨髓,每每要將他二人陷害,又是無隙可
乘。
    如今見了手帕,又有紫金魚,正中心懷,便哄杏花兒:“這個包兒既是撿的,
你給我吧。我不白要你的,我給你作件衫子如何?”杏花兒道:“罷喲!姨娘前次
叫我給先生送禮送信,來回跑了多少次,應(yīng)許給我作衫子,到如今何嘗作了呢。還
提衫子呢,沒的盡叫我擔(dān)個名兒罷了。”巧娘道:“往事休提。此次一定要與你作
衫子的,并且兩次合起來,我給你作件夾衫子如何?”杏花道:“果真那樣,敢則
是好。我這里先謝謝姨娘。”巧娘道:“不要謝。我還告訴你,此事也不可對別人
說,只等老爺回來,你干萬不要在跟前。我往后還要另眼看待于你。”杏花兒聽了
歡喜,滿口應(yīng)承。
    一日,金公因與人會酒,回來過晚,何氏夫人業(yè)已安歇,老爺憐念夫人為家計
操勞,不忍驚動,便來到巧娘屋內(nèi)。巧娘迎接就座,殷勤獻(xiàn)茶畢,他便雙膝跪倒,
道:“賤妾有一事稟老爺?shù)弥!苯鸸溃骸澳阌泻问拢恐还苷f來。”巧娘道:
“只因賤妾撿了一宗東西,事關(guān)重大。雖然老爺知道,必須訪查明白,切不可聲張。”
說著話,便把手帕拿出,雙手呈上。金公接過來一看,見里面包著紫金魚扇墜兒;
又見手帕上字跡分明,寫著詩經(jīng)四句,筆跡卻不相同,前二句寫的輕巧嫵媚,后二
句寫的雄健草率。金輝看畢,心中一動,便問:“此物從何處拾來?”巧娘道:
“賤妾不敢說。”金輝道:“你只管說來,我自有道理。”巧娘道:“老爺千萬不
要生氣。只因妾給太太請安回來,路過小姐那里,拾得此物。”金輝聽了,登時蒼
顏改變,無名火起,暗道:“好賤人!竟敢作出這樣事來。這還了得!”即將手帕
金魚包好,攏在抽內(nèi)。巧娘又加言道:“老爺,此事與門楣有關(guān),千萬不要聲張,
必須訪查明白。據(jù)妾看來,小姐決無此事,或者是佳蕙那丫頭也未可知。”老爺聽
了,點了點頭,一語不發(fā),便向書安安歇去了。
    不知后來金公如何辦理,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3
且說金輝聽了巧娘的言語,明是開脫小姐,暗里卻是葬送佳蕙。佳蕙既有污行,
小姐焉能清白呢?真是“君子可欺以其方”。那知后來金公見了玉釵,便把佳蕙拋
開,竟自追問小姐,生生的把個千金小姐險些兒喪了性命。可見他的計謀狠毒。言
雖如此,巧娘說“焉知不是佳蕙那丫頭”這句話,說的何嘗不是呢?他卻有個心思,
以為要害小姐,必先剪除了佳蕙。佳蕙既除,然后再害小姐就容易了。偏偏的遇見
個心急性拗的金輝,不容分說,又搭著個純孝的小姐不敢強(qiáng)辯,因此這件事倒閉的
蒙混了。
    且說金輝到了內(nèi)書房安歇,一夜不曾合眼。到了次日,悄悄到了外書房一看,
可巧施俊今日又會文去了。金公便在書房搜查,就在書箱內(nèi)搜出一枝玉釵,仔細(xì)留
神,正是給女兒的東西。這一氣非同小可,轉(zhuǎn)身來到正室,見了何氏,問道:“我
曾給過牡丹一對玉欽,現(xiàn)在那里?”何氏道:“既然給了女兒,必是女兒收著。”
金輝道:“要來,我看。”何氏便叫丫環(huán)到小姐那里去取。去不多時,只見丫環(huán)拿
了一枝玉欽回來,稟道:“奴婢方才到小姐那里取釵,小姐找了半天,在鏡箱內(nèi)找
了一枝。問佳蕙時,佳蕙病的昏昏沉沉,也不知那一枝那里去了。小姐說:‘待找
著那一枝,即刻送來。’”金輝聽了,哼了一聲,將丫環(huán)叱退,對夫人道:“你養(yǎng)
的好女兒!豈有此理!”何氏道:“女兒丟了玉欽,容他慢慢找去。老爺何必生氣?”
金公冷笑道:“再要找時,除非到書房找這一枝去。”何氏聽了詫異道:“老爺何
出此言?”金公便將手帕扇墜擲與何氏,道:“這都是你養(yǎng)的好女兒作的!”便在
抽內(nèi)把那一枝玉釵取出,道:“現(xiàn)有對證,還有何言支吾?”何氏見了此物,問道:
“此釵老爺從何得來?”金輝便將施生書箱內(nèi)搜出來的事說了。又道:“我看父女
之情,給他三日限期,叫他尋個自盡,體來見我!”說罷,氣憤憤的上外面書房去
了。
    何氏見此光景,又是著急,又是傷心,忙忙來到小姐臥室。見了牡丹放聲大哭。
牡丹不知其詳,問道:“母親,這是為何?”夫人哭哭啼啼,將始末原由述了一遍。
牡丹聽畢,只嚇的粉面焦黃,嬌音軟顫,也就哭將起來。哭了多時,道:“此事從
何說起!女兒一概不知。叫乳母梁氏追問佳蕙去。”誰知佳蕙自那日遺失手帕扇墜,
心中一急,登時病了。就在那日告假,躺在自己屋內(nèi)將養(yǎng)。此時正在昏憒之際,如
何答應(yīng)得上來。梁氏無奈,回轉(zhuǎn)繡房,道:“問了佳蕙,他也不知。”何氏夫人道:
“這便如何是好!”復(fù)又痛哭起來。牡丹強(qiáng)止淚痕,說道:“爹爹既然吩咐孩兒自
盡,孩兒也不敢違拗。只是母親養(yǎng)了孩兒一場,未能答報,孩兒雖死也不瞑目。”
夫人聽到此,上前抱住牡丹,道:“我的兒呀!你既要死,莫若為娘的也同你死了
吧。”牡丹哭道:“母親休要顧惜女兒。現(xiàn)在我兄弟方交七歲,母親若死了,叫兄
弟倚靠何人?豈不絕了金門之后么?”說罷,也抱住夫人,痛哭不止。
    旁邊乳母梁氏,猛然想起一計,將母女勸住,道:“老奴倒有一事回稟。我家
小姐自幼穩(wěn)重,閨門不出,老奴敢保斷無此事,未免是佳蕙那丫頭干的,也未可知。
偏偏他又病的人事不知。若是等他好了再問,惟恐老爺性急,是再不能等的。若依
著老爺逼勒小姐,又恐日后事明,后悔也就遲了。”夫人道:“依你怎么樣呢?”
梁氏道:“莫若叫我男人悄悄雇上船一只,兩口于同著小姐帶佳蕙,投到唐縣舅老
爺那里,暫住幾時。待佳蕙好了,求舅太太將此事訪查,以明事之真假,一來暫避
老爺?shù)氖⑴䜩硪裁獾眯〗銉A生。只是太太擔(dān)些干系,遇便再求老爺便了。”夫
人道:“老爺跟前,我再慢慢說明。只是你等一路上,叫我好不放心。”梁氏道:
“事已如此,無可如何了。”牡丹道:“乳娘此計雖妙,但只一件,我自幼兒從未
離了母親,一來拋頭露面,我甚不慣;二來違背父命,我心不安,還是死了干凈。”
何氏夫人道:“兒呀,此計乃乳母從權(quán)之道。你果真死了,此事豈不是越發(fā)真了么?”
牡丹哭道:“只是孩兒舍不得母親奈何?”乳娘道:“此不過解燃眉之急。日久事
明,依然團(tuán)聚,有何不可?小姐如若怕出頭露面,我更有一計在此。就將佳蕙穿了
小姐的衣服,一路上說小姐臥病,往舅老爺那里就醫(yī)養(yǎng)病。小姐卻扮作丫環(huán)模樣,
誰又曉得呢?”何氏夫人聽了,道:“如此很好。你們就急急的辦理去吧。我且安
置安置老爺去。”牡丹此時心緒如麻,縱有千言萬語,一字卻也道不出來,只是說
道:“孩兒去了。母親保重要緊!”說罷,大哭不止。夫人痛徹心懷,無奈何,狠
著心去了。
    這里梁氏將他男子漢找來,名叫吳能。既稱男子漢,可又叫吳能,這明說是無
能的男子漢。他但凡有點能為,如何會叫老婆作了奶子呢。可惜此事交給他,這才
把事辦壞了。(他不及他哥吳燕能有本事,打的很好的刀。)到了河邊,不論好歹,
雇了船只。然后又雇了小轎三乘,來到花園后門。奶娘梁氏帶領(lǐng)小姐與佳蕙乘轎到
河邊上船,一篙撐開,飄然而去。
    且說金輝氣憤憤離了上房,來到了書房內(nèi)。此時施生已回,見了金公,上前施
禮。金輝洋洋不睬。施俊暗道:“他如何這等慢待于我?哦,是了。想是嗔我在這
里攪他了。可見人情險惡,世道澆薄,我又非倚靠他的門楣覓生活,如何受他的厭
氣!”想罷,便道:“告稟大人得知,小生離家日久,惟恐父母懸望,我要回去了。”
金輝道:“很好。你早就該回去。”施俊聽了這樣口氣,登時羞的滿面紅漲,立刻
喚錦箋備馬。錦箋問道:“相公往那里去?”施俊道:“自有去處,你備馬就是了。
誰許你問!狗才,你仔細(xì),休要討打。”錦箋見相公動怒,一聲兒也不敢言語,急
忙備了馬來。施生立起身來,將手一拱,也不拜揖,說聲“請了”。金輝暗道:
“這言生如此無禮,真正可惡!”又聽施生發(fā)話道:“可惡呀,可惡!真正豈有此
理!”金輝明明聽見,索性不理他了,以為他少年無狀。又想起施老爺來,他如何
會生出這樣子弟,未免嘆息了一番,然后將書籍看了看,依然照舊。又將書籍打開
看了看,除了詩文之外,只有一把扇兒,是施生落下的,別無他物。
    可惜施生忙中有錯,來時原是孤然一身,所有書籍曲章全是借用這里的。他只
顧生氣,卻忘了扇兒,放在書籍之內(nèi)。彼時若是想起,由扇子追問扇墜,錦箋如何
隱瞞?何況當(dāng)著金輝再加一質(zhì)證,大約此冤立刻即明。偏偏的施生忘了此扇,竟遺
落在書籍之內(nèi)。扇兒雖小,事關(guān)重大。若是此時就明白此事,如何又生出下文多少
的事來呢?
    且說金輝見施俊賭氣走了,便回到內(nèi)室,見何氏夫人哭了個淚人一般,甚是凄
慘。金輝一語不發(fā),坐在椅上嘆氣。忽見何氏夫人雙膝跪倒,口口聲聲:“妾身在
老爺跟前請罪。”老爺連忙問道:“端的為何?”夫人將女兒上唐縣情由述了一遍,
又道:“老爺只當(dāng)女兒已死,看妾身薄面,不必深究了。”說罷,哭癱在地。金輝
先前聽了,急的跺腳,惟恐丑聲播揚。后來見夫人匍匐不起,究竟是老夫老妻,情
分上過意不去,只得將夫人攙起來道:“你也不必哭了。事已如此,我只好置之度
外便了。”
    金輝這里不究,那知小姐那里生出事來。只因吳能忙迫雇船,也不留神,卻雇
了一只賊船。船家弟兄二人,乃是翁大翁二,還有一個幫手王三。他等見仆婦男女
二人帶領(lǐng)著兩個俊俏女子,而且又有細(xì)軟包袱,便起了不良之意,暗暗打號兒。走
不多時,翁大忽然說道:“不好了,風(fēng)暴來了。”急急將船撐到幽僻之處。先對奶
公道:“咱們須要祭賽祭賽,方好。”吳能道:“這里那討香蠟紙馬去?”翁二道:
“無妨,我們船上皆有,保管預(yù)備的齊整,只要客官出錢就是了。”吳能道:“但
不知用多少錢?”翁二道:“不多,不多,只要一千二百錢足夠了。”吳能道:
“用什么,要許多錢?”翁二道:“雞魚羊頭三牲,再加香蠟紙錁,這還多嗎?敬
神佛的事兒,不要打算盤。”吳能無奈,給了一千二百錢。
    不多時,翁大請上香。奶公出船一看,見船頭上面放的三個盤子,中間是個少
皮無腦的羊腦袋,左邊是只折脖缺膀的雞嫁妝,右邊是一尾飛鱗四目的鯉魚干;再
搭上四零五落的一掛元寶,還配著滴溜搭拉的幾片千張。更可笑的,是少顏無色的
三張黃錢;最可憐的,七長八短的一束高香。還有一高一矮的一對瓦燈臺上,插的
不紅不白的兩個蠟頭兒。吳能一見,不由的氣往上沖,道:“這就是一干二百錢辦
的么?”翁二道:“諸事齊備,額外還得酒錢三百。”吳能聽了發(fā)急道:“你們不
是要訛呀!”翁大道:“你這人祭賽不虔,神靈見怪,理應(yīng)赴水,以保平安。”說
罷,將吳能一推,噗咚一聲,落下水去。
    乳母船內(nèi)聽著不是話頭,剛要出來,正見他男子漢被翁大推下水去,心中一急,
連嚷道:“救人呀,救人!”王三奔過來就是一拳,乳母站立不穩(wěn),摔倒船內(nèi),又
嚷道:“救人呀,救人呀!”牡丹此時在船內(nèi)知道不好,極力將竹窗撞下,隨身跳
入水中去了。翁大趕進(jìn)艙來,見那女子跳入水內(nèi),一手將佳蕙拉住道:“美人不要
害怕,俺合你有話商量。”佳蕙此時要死不能死,要脫不能脫,只急的通身是汗,
覺的心內(nèi)一陣清涼,病倒好了多一半。外面翁二合王三每人一枝篙將船撐開。佳蕙
在船內(nèi)被翁大拉著,急的他高聲叫喊:“救人呀,救人!”
    忽見那邊飛也似的來了一只快船,上面站著許多人,道:“這船上害人呢,快
上船進(jìn)艙搜來。”翁二王三見不是勢頭,將篙往水內(nèi)一拄,嗖的一聲跳下水去。翁
大在艙內(nèi)見有人上船,說進(jìn)艙搜來。他惟恐被人捉住,便從窗戶竄出,赴水逃生去
了。可恨他三人貪財好色,枉用心機(jī),白白的害了奶公并小姐落水,也只得赤手空
拳赴水而去。
    且言眾人上船,其中有個年老之人道:“你等莫忙。大約賊人赴水脫逃。且看
船內(nèi)是什么人。”說罷,進(jìn)艙看時,誰知梁氏藏在床下,此時聽見有人,方才從床
下爬出。見有人進(jìn)來,他便急中生智,道:“眾位救我主仆一命。可憐我的男人被
賊人陷害,推在水內(nèi)淹死。丫環(huán)著急,竄出船窗投水也死了。小姐又是疾病在身,
難以動轉(zhuǎn)。望乞眾位見憐。”說罷,淚流滿面。這人聽了,連說道:“不要啼哭,
待我回老爺去。”轉(zhuǎn)身去了。梁氏悄悄告訴佳蕙,就此假充小姐,不可露了馬腳。
佳蕙點頭會意。
    那人去不多時,只見來了仆婦丫環(huán)四五個攙扶假小姐,叫梁氏提了包裹,紛紛
亂亂一陣,將祭賽的禮物踏了個稀爛。來到官船之上,只見有一位老爺坐在大圈椅
上面,問道:‘哪女子家住那里?姓什么?慢慢講來。”假小姐向前萬福,道:
“奴家金牡丹,乃金輝之女。”那老爺問道:“那個金輝?”假小姐道:“就是作
過兵部尚書的。只因家父連參過襄陽王二次,圣上震怒,將我父親休致在家。”只
見那老爺立起身來,笑吟吟的道:“原來是侄女到了。幸哉,幸哉,何如此之巧呀!”
假小姐連忙問道:“不知老大人為誰?”因何以侄女呼之?請道其詳。”那老爺笑
道:“老夫乃邵邦杰,與令尊有金蘭之誼。因奉旨改調(diào)長沙太守,故此急急帶了家
眷前去赴任。今日恰好在此停泊,不想救了侄女,真是天緣湊巧。”假小姐聽了,
復(fù)又拜倒,口稱叔父。邵老爺命丫環(huán)攙起,設(shè)座坐了。方問道:“侄女為何乘舟,
意欲何往?”
    不知假小姐說些什么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4
且說假小姐聞聽邵公此問,便將身體多病、奉父母之命、前往唐縣就醫(yī)養(yǎng)病的
話,說了一遍。邵老爺?shù)溃骸斑@就是令尊的不是了。你一個閨中弱質(zhì),如何就叫奶
公奶母帶領(lǐng)去赴唐縣呢?”假小姐連忙答道:“平素時常往來。不想此次船家不良,
也是侄女命運不濟(jì)。”邵老爺?shù)溃骸袄硪藢⒅杜突兀我驓J限緊急,難以遲緩。
與其上唐縣,何不隨老夫到長沙,現(xiàn)有老荊同你幾個姊妹,頗不寂寞。待你病體好
時,我再寫信與令尊,不知侄女意下如何?”假小姐道:“既承叔父憐愛,侄女敢
不從命。但不知嬸母在于何處?待侄女拜見。”邵老爺滿心歡喜,連忙叫仆婦丫環(huán)
攙著小姐,送到夫人船上。原來邵老爺有三個小姐,見了假小姐,無不歡喜。從此
佳蕙就在邵老爺處將養(yǎng)身體。他原沒有什么大病,不多幾日,也就好了。夫人也曾
背地里問過他,有了婆家沒有。他便答道:“自幼與施生結(jié)親。”夫人也悄悄告訴
了老爺。自那日開船行到梅花灣的雙岔口,此處卻是兩條路:一股往東南,卻是上
長沙;一股往東北,卻是綠鴨灘。
    且說綠鴨灘內(nèi)有漁戶十三家,內(nèi)中有一人年紀(jì)四旬開外,姓張名立,是個極其
本分的,有個老伴兒李氏,老兩口兒無兒無女,每日捕魚為生。這日張老兒夜間撒
下網(wǎng)去,往上一拉,覺得沉重,以為得了大魚,連喚:“媽媽,快來,快來!”李
氏聽了,出來問道:“大哥,喚我做什么?”(這老兩口子素來就是這等稱呼:男
人管著女人叫媽媽,女人管著男人叫大哥。當(dāng)初不知是怎么論的,如今慣了,習(xí)以
為常。)張立道:“媽媽幫我一幫,這個行貨子可不小。”李氏上前幫著拉上船來,
將網(wǎng)打開,看時卻是一個女尸,還有竹窗一扇托定。張立連連啤道:“晦氣!晦氣!
快些擲下水去。”李氏忙攔道:“大哥不要性急,待我摸摸,還有氣息沒有。豈不
聞‘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果然摸了摸,胸前兀的亂跳,說道:“還有氣
息,快些控水。”李氏又舒掌揉胸。不多時清水流出不少,方才漸漸蘇醒,哼哼出
來。婆子又扶他坐起,略定定神,方慢慢呼喚,細(xì)細(xì)問明來歷。
    原來此女就是牡丹小姐。自落水之后,虧了竹窗托定,順?biāo)拢挥嬂飻?shù),
漂流至此。自己心內(nèi)明白,不肯說出真情,答言:“是唐縣宰的丫環(huán),因要接金小
姐去,手扶竹窗,貪看水面。不想竹窗掉落,自己隨窗落水,不知不覺漂流至此。
請問媽媽貴姓?”李氏一一告訴明白,又悄悄合張立商量道:“你我半生無兒無女。
我今看見此女生的十分俏麗,言語聰明,咱們何不將他認(rèn)為女兒,將來豈不有靠么?”
張立道:“但憑媽媽區(qū)處。”李氏便對牡丹說了,牡丹連聲應(yīng)允。李氏見牡丹應(yīng)了,
歡喜非常。登時疼女兒的心盛,也不愿捕魚,急急催大哥快快回莊,好與女兒換衣
服。張立撐開船,來到莊內(nèi)。李氏攙著牡丹進(jìn)了茅屋,找了一身干凈衣服,叫小姐
換了。本是珠圍翠繞,如今改了荊釵布裙。
    李氏又尋找茶葉燒了開水,將茶葉放在鍋內(nèi),然后用瓢和弄個不了,方拿過碗
來,擦抹凈了,吹開沫子,舀了半碗,擦了碗邊,遞與牡丹道:“我兒喝點熱水,
暖暖寒氣。’啦丹見他殷勤,不忍違卻,連忙接過來,喝了幾口。又見他將葉掏出,
從新刷了鍋,舀上一瓢水,找出小米面,做了一碗熱騰騰的白水小米面的疙瘩湯,
端到小姐面前,放下一雙黃油四棱竹著,一個白沙碟兒腌蘿卜條兒。牡丹過意不去,
端起碗來,喝了點兒,嘗著有些甜津津的,倒沒有別的味兒,于是就喝了半碗。咬
了一點蘿卜條兒,覺著扎口的咸,連忙放下了。他因喝了半碗熱湯,登時將寒氣散
出,滿面香汗如洗。婆子在旁看見,連忙掀起衣襟,輕輕給牡丹拂拭,更露出本來
面目,鮮妍非常。婆子越瞧越愛,越愛越瞧,如獲至寶一般。又見張立進(jìn)來問道:
“閨女這時好些了?”牡丹道:“請爹爹放心。”張立聽小姐的聲音改換,不象先
前微弱,而且活了不足五十歲,從來沒聽見有人叫他“爹爹”二字,如今聽了這一
聲,仿佛成仙了道,醍醐灌頂,從心窩里發(fā)出一股至性達(dá)天的樂來,哈哈大笑道:
“媽媽,好一個閨女呀!”李氏道:“正是,正是。”說罷,二人大笑不止。
    此時天已發(fā)曉。李氏便合張立商議,說:“女兒在縣宰處,必是珍饈美味慣了,
千萬不要委屈了他。你賣魚回來時,千萬買些好吃食回來。”張立道:“既如此,
我多秤些肥肉,再帶些豆腐白菜。你道好不好?”李氏道:“很好。就是如此。”
    鄉(xiāng)下人不懂的珍饈,就知肥肉是好東西,若動了豆腐白菜便是開齋,這都是輕
易不動的東西。其實所費幾何?他卻另有個算盤。他道有了好菜,必要多吃;既多
吃,不但費菜,連飯也是費的。仔細(xì)算來,還是不吃好菜的好。如今他夫妻乍得了
女兒,一來怕女兒受屈,二來又怕女兒笑話瞧不起,因此發(fā)著狠兒,才買肉買菜,
調(diào)著樣兒收拾出來。牡丹不過星星點點的吃些就完了。
    一來二去,人人納罕兒,說張老者老兩口兒想開了,無兒無女,天天弄嘴吃,
就有搭訕過來聞聞香味的意思,遇巧就要嘗嘗。誰知到了屋內(nèi)一看,見床上坐著一
位花枝招展、猶如月殿嫦娥、瑤池仙女似的一位姑娘,這一驚不小。各各追問起來,
方知老夫妻得了義女,誰不歡喜,誰敢怠慢,登時傳揚開了。十二家漁戶俱各要前
來賀喜。
    其中有一人姓史名云,會些武藝,且膽量過人,是個見義敢為的男子,因此這
些漁人們皆器重他。凡遇大小事兒或是他出頭,或是與他相商。他若定了主意,這
些漁戶們沒有不依的。如今要與張老兒賀喜,這三一群,五一伙,陸陸續(xù)續(xù)俱備找
了他去,告訴他張老兒得女兒的情由。
    史云聽了,拍手大樂道:“張大哥為人誠實,忠厚有余,如今得了女兒,將來
必有好報。這是他老夫妻一片至誠所感。列位到此何事?”眾人道:“因要與他賀
喜,故此我等特來計較。”史云道:“很好。咱們莊中有了喜事,理應(yīng)作賀。但只
一件,你我俱是貧苦之人,家無隔宿之糧,誰是充足的呢。大家這一去,人也不少,
豈不叫張大哥為難么?既要與他賀喜,總要大家真樂方好。依我倒有個主意。咱們
原是魚行生理,乃是本地風(fēng)光。大家以三日為期,全要辛苦辛苦,奮勇捕了魚來,
俱備交在我這里出脫。該留下咱們吃的留下吃,該賣的賣了錢買調(diào)和沽酒,全有我
呢。”又對一人道:“弟老的,這兩天你要常來。你到底認(rèn)得幾個字,也拿的起筆
來,有可以寫的需要幫著我記記方好。”原來這人姓李,滿口應(yīng)承道:“我天天早
來就是了。”史云道:“更有一宗要緊的。是日大家去時,務(wù)必連桌凳俱要攜了去
方好,不然,張大哥那里,如何有這些凳子家伙桌子呢?咱們到了那里,大家動手,
索性不用張大哥張羅,叫他夫妻安安穩(wěn)穩(wěn)樂一天。只算大家湊在一處,熱熱鬧鬧的
吃喝一天就完了。別的送禮送物,皆是虛文,一概不用。眾位以為何如?”眾人聽
罷,俱備歡喜道。“好極,好極!就是這樣吧。但只一件,其中有人口多的,有少
的,這怎么樣呢?”史云道:“全有我呢,包管平允。誰也不能吃虧,誰也不能占
便宜。其實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何在乎這上頭呢,然而辦事必得要公。大家就辛苦辛苦吧,我
到張大哥那里給他送信去。”眾人散了。
    史云便到了張立的家中,將此事說明,又見了牡丹果真是如花似玉的女子,快
樂非常。張立便要張羅起事來。史云道:“大哥不用操心,我已俱各辦妥。老兄就
張羅下燒柴就是了,別的一概不用。”張立道:“我的賢弟,這個是不容易,如何
張羅下燒柴就是了呢?”史云道:“我都替老兄打算下了,樣樣俱全,就短柴火,
別的全有了。我是再不撒謊的。”張立仍是半疑半信的,只得深深謝了。史云執(zhí)手
回家去了。
    眾漁人果然齊心努力,辦事容易的很。真是爭強(qiáng)賭勝,竟有出去二三十里地捕
魚去的,也有帶了老婆孩兒去的,也有帶了弟男子侄去的。剛到了第二天,交到史
云處的魚蝦真就不少。史云裁奪著,各家平勻了,估量著夠用的,便告訴他等道:
“某人某人交的多,明日不必交了。某人某人交的少,明日再找補些來。”他立刻
找著行頭,公平交易,換了錢鈔,沽酒買菜,全送到張立家中,張立見了這些東西,
又是歡喜,又是著急。歡喜的是得了女兒,如此風(fēng)光體面,著急的是這些東西,可
怎么措置呢?”史云笑道:“這有何難。我只問你,燒柴預(yù)備下了沒有?”張立道:
“預(yù)備下了。你看,靠著籬笆那兩垛,可夠了么?”史云瞧了瞧道:“夠了,夠了。
還用不了呢。燒柴既有,老兄你就不必管了。今夜五鼓咱們鄉(xiāng)親都來這里,全是自
己動手。你不用張羅,盡等著喝喜酒吧。”張立聽了,哈哈大笑道:“全仗賢弟分
心,劣兄如何當(dāng)?shù)茫 笔吩菩Φ溃骸坝猩跻o,一來給老兄賀喜,二來大家湊個熱
鬧,暢快暢快,也算是咱們漁家樂了。”
    正說間,只見有許多人扛著桌凳的,挑著家伙的,背著大鍋的,又有倒換挑著
調(diào)和的,還有合伙挑著菜蔬的,紛紛攘攘送來,老兒接迎不暇,登時放滿一院子。
也就是綠鴨灘,若到別處,似這樣行人情的也就少少兒的。全是史云張羅幫忙。卻
好李弟老的也來了,將東西點明記帳,一一收下。張老兒惟恐錯了,還要自己記了
暗記兒。來一個史云囑付一個,道:“鄉(xiāng)親,明日早到,不要遲了。千萬,千萬!”
到黃昏時,俱已收齊,史云方同李弟老的回去了。
    次日四鼓時,史云與李弟老的就來了。果是五鼓時,眾鄉(xiāng)親俱備來到。張老兒
迎著道謝。史云便分開腳色,誰挖灶燒火,誰做菜蔬,誰調(diào)座位,誰抱柴挑水,俱
不用張立操一點心,樂的個老頭兒出來進(jìn)去,這里瞧瞧,那里看看,猶如跳圈猴兒
一般。一會兒又進(jìn)屋內(nèi)問媽媽道:“閨女吃了什么沒有?”李氏道:“大哥不用你
張羅,我與女兒自會調(diào)停。”張立猛見李氏,笑道:“哎呀!媽媽今日也高興了,
竟自洗了臉,梳了頭。”李氏笑道:“什么話呢。眾鄉(xiāng)親賀喜,我若黑臉烏嘴的,
如何見人呢?你看我這頭還是女兒給我梳的呢。”張立道:“顯見得你有了女兒,
就支使我那孩子梳頭。再過幾時,你吃飯還得女兒喂你呢。”李氏聽了,哼道:
“呸!沒的瞎說白道的了。”張立笑吟吟的出去了。
    不多時,天已大亮,陸陸續(xù)續(xù)四婦村姑俱各來了。李氏連忙迎出,彼此拂袖道
喜道謝,又見了牡丹,一個個咂嘴吐舌,無不驚訝。牡丹到了此時,也只好接待應(yīng)
酬,略為施展,便哄的這些人歡喜,不知如何是好。
    到了飯得之時,座兒業(yè)已調(diào)好。屋內(nèi)是女眷,所有桌凳俱是齊全的,就是家伙
也是挑秀氣的。外面院子內(nèi)是男客,也有高桌,也有矮座,大盤小碗,一概不拘。
這全是史云的調(diào)度,真真也難為他。大家不論親疏,以齒為序。我拿凳子,你拿家
伙,彼此嘻嘻哈哈,團(tuán)團(tuán)圍住,真是爽快。霎時杯盤狼藉。雖非佳肴美味,卻是鮮
魚活蝦,葷素俱有,左添右換,以多為盛。大家先前慢飲,后來有些酒意,便呼臺
喝六豁起拳來。
    恰好史云與張立豁拳。張立叫了個“七巧”,史云叫了個“全來”。忽聽外面
接聲道:“可巧俺也來了,可不是全來嗎?”史云便仰面往外側(cè)聽。張立道:“聽
他則甚?咱們且豁拳。”史云道:“老兄且慢。你我十三家俱各在此,外面誰敢答
言?待我出去看來。”說罷,立起身來,啟柴扉一看,見是個年幼之人,背著包裹,
正在那里張望。史云咄的一聲,道:“你這后生,窺探怎的?方才答言的,敢則是
你么?”年幼的道:“不敢,就是在下。因見你們飲酒熱鬧,不覺口內(nèi)流涎,俺也
要沽飲幾杯。”史云道:“此處又非酒肆飯鋪,如何說‘沽飲’二字?你妄自答言,
俺也不計較于你,快些去吧。”說罷,剛要轉(zhuǎn)身,只見少年人一伸手將史云拉住,
道:“你說不是酒肆,如何有這些人聚飲?敢是你欺負(fù)我外鄉(xiāng)人么!”史云聽了,
登時喝道:“你這小廝好生無禮!俺饒放你去,你反拉我不放。說欺負(fù)你,俺就欺
負(fù)你,待怎么!”說著,揚手就是一掌打來。年少之人微微一笑,將掌接住往懷里
一帶,又往外一揉。只聽“咕咚”一聲,史云仰面栽倒在地,心中暗道:“好大力
量!倒要留神。”急忙起來,復(fù)又動手。只見張立出來勸道:“不要如此,有話慢
說。”問了原由,便對年幼的道:“老弟休要錯會了意。這真不是酒肆飯鋪。這些
鄉(xiāng)親俱是給老漢賀喜來的。老弟如要吃酒,何妨請進(jìn),待老漢奉敬三杯。”年幼的
聽見了酒,便喜笑顏開的道:“請問老丈貴姓。”張立答了姓名,他又問史云。史
云答道:“俺史云。你待怎么?”年幼的道:“史云大哥恕小弟莽撞,休要見怪。”
說罷,一揖到地。
    未知如何,下回分曉。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4
且說史云見年幼之人如此,鬧的倒不好意思了,連忙問道:“足下貴姓?”年
幼的道:“小弟艾虎。只因要上臥虎溝,從此經(jīng)過,見眾位在此飲酒作樂,不覺口
渴。既蒙賜酒,感領(lǐng)厚情。請了。”說罷,邁步就進(jìn)了柴門。
    你道艾虎如何來到此處?只因他與施俊結(jié)拜之后,每日行程五里也是一天,十
里也算一站。若遇見好酒,不定住三天五天,喝醉了就睡,睡醒了又喝。左右是蔣
平不心疼的銀子,由著他的性兒花罷了。當(dāng)下眾漁戶見張立史云同了個年幼之人進(jìn)
來,大家都不認(rèn)得,只有一拱手而已。史云便將艾虎讓在自己一處。張立拿起壺來,
滿滿斟了一杯,遞與艾虎。艾虎也不謙讓,連忙接過來一飲而盡。史云接過來也斟
上一杯,艾虎也就喝了。他又復(fù)與二人各斟一杯,自己也陪了一杯,然后慢慢問道:
‘方才老文說府上賀喜,不知為著何事?”史云代為說明。艾虎哈哈大笑道:“原
來如此,理當(dāng)賀的。”說罷,回手向兜肚內(nèi)掏出兩錠銀子來,遞與張立道:“些須
薄禮,望乞笑納。”張立如何肯接。艾虎強(qiáng)扭強(qiáng)捏的,揣在他懷內(nèi)。
    張立無奈,謝了又謝。轉(zhuǎn)身來到屋內(nèi),叫聲:“媽媽,這是方才一位小客官給
女兒的賀禮,好好收了。”李氏接來一看,見是兩錠五兩的錁子,不由吃驚道:
“哎喲!如何有這樣的重禮呢?”正說間,牡丹過來,問道:“母親,什么事?”
張立便將客官送賀禮的事說了。牡丹道:“此人可是爹爹素來認(rèn)得的么?”張立道:
“并不認(rèn)得。”牡丹道:“既不認(rèn)得,萍水相逢,就受他如此厚禮,此人就令人難
測。焉知他不是惡人暴客呢?據(jù)孩兒想來,還是不受他的為是。”李氏道:“女兒
說的是,大哥趁早兒還他去。”張立道:“真是閨女想的周到,我就還他去。”仍
將銀子接過,出外面去了。
    張立當(dāng)下拿回銀子,見了艾虎,說道:“方才老漢與我老伴并女兒一同言明。
他母女說客官遠(yuǎn)道而來,我等理宜盡地主之情,酒食是現(xiàn)成的,如何敢受如此厚禮。
仍將原銀奉還,客官休要見怪。”艾虎道:“這有甚要緊。難道今日此舉,老丈就
不耗費資財么?權(quán)當(dāng)做薪水之資就是了。”張立道:“好叫客官得知。今日此舉全
是破費眾鄉(xiāng)親的。不信,只管問我們史鄉(xiāng)親。”史云在旁答道:“此話千真萬確,
決不欺哄。”艾虎道:“俺的銀子已經(jīng)拿出,如何又收回呢?——也罷,俺就煩史
大哥拿此銀兩,明日照舊預(yù)備。今日是俺擾了眾鄉(xiāng)親,明日是俺作東回請眾位鄉(xiāng)親。
如若少了一位,俺是不依史大哥的。”史云見此光景,連忙說道:“我看文客官是
個豪爽痛快人,莫若張大哥從實收了吧,省得叫客官為難。”張立只得又謝了。
    史云便陪著艾虎,左一碗,有一碗,把個史云也喝的愣了,暗道:“這樣小小
年紀(jì)卻有如此大量。”就是別人也往這邊瞅著。喝來喝去,小俠漸漸醉了,前仰后
合,身體亂晃,就靠著桌子垂眉閉眼。史云知他酒深,也不驚動他。不多時,只聽
呼聲振耳,已入夢鄉(xiāng)。艾虎既是如此,眾漁人也就醺醺,獨有張立史云喝的不多。
張立是素來不能多飲的,史云酒量卻豪,只因與張老兒張羅辦事,也就不肯多喝了。
張立仍是按座張羅。
    忽聽外面有人喚道:“張老兒在家么?”張立忙出來一看,不由的吃了一驚,
道:“二位請了。到此何事?”二人道:“怎么你倒問我們?今D是誰的班兒了?”。’
    你道此二人是誰?原來是黑狼山的嘍羅。自從藍(lán)驍占據(jù)了此山,知道綠鴨灘有
十三家漁戶,定了規(guī)矩,每日著一人值日。所有山上用的魚蝦,皆出在值日的身上。
這日正是張立值日。他只顧賀喜,就把此事忘了。今日竣羅來了,方才想起,連忙
告罪道:“是老漢一時忽略,望乞二位在頭領(lǐng)跟前方便方便。明日我多備魚蝦補還
上就是了。”二嘍羅道:“你這話竟是胡說!明日補還,今日大王先空一頓嗎?我
們?nèi)还苣悖袢罩缓酶宋覀內(nèi)ヒ婎^領(lǐng)。有什么說的你自己去說吧。”
    此時史云已然出來,連忙插言道:“二位不要如此。委是張伙計今日有事,務(wù)
求包容包容。”就把他得女兒賀喜的話說了一遍。二嘍羅聽了道:“既是如此,我
們瞧瞧你這閨女,回去見了頭領(lǐng),也好回話。”說罷,不容張立依不依,硬往里走。
到了屋內(nèi)見了牡丹,暗暗喝彩。轉(zhuǎn)身出來,一眼瞧見了艾虎,在那里端坐不動。原
來眾人見嘍羅進(jìn)來,知有事故,膽大的站起來在一旁聽著,膽小的怕有連累也就溜
了。獨有艾虎坐在那里。這嘍羅如何知道他是沉醉酣睡呢,大聲嗔喝道:“他是什
么人?竟敢見了我做不為禮,這等可惡!快快與我綁了,解上山去。”張立忙上前
分解道:“他不是本莊之人,而且吃醉了,求爺們寬恕。”史云在旁,也幫著說話。
二嘍羅方氣憤憤的去了。
    眾人見嘍羅去了,嘈嘈雜雜,議論不休。史云便合張立商議,莫若將這客官喚
醒,叫他早些去吧,省得連累了他。張立聽了,急急將艾虎喚醒,說明原由。艾虎
不聽則可,聽了時一聲怪叫道:“哎喲喲!好山賊野寇。俺艾虎正要尋他,他反來
捋虎須。待他來時,俺自對付他。”張立著急,只好苦功。
    忽聽得人喊馬嘶,早有漁戶跑的張口結(jié)舌道:“不……不好了!葛頭領(lǐng)帶領(lǐng)人
馬入莊了。”張立聽了,只嚇得渾身亂抖,艾虎道:“老丈不要害怕,有俺在此。”
說罷,將包袱遞與張立,回頭叫道:“史大哥,隨俺來。”剛?cè)怀隽瞬耢椋灰娪?br /> 二三十名嘍羅簇?fù)碇粋老頭騎在馬上,聲聲叫道:“張老兒,聞得你有個如花似
玉的女兒,正好與俺匹配。俺如今特來求親。”艾虎聽了一聲叱咤道:“你這廝叫
什么?快些說來!”馬上的道:“誰不曉得俺葛瑤明,綽號蛤蜊蚌子嗎?你是何人,
竟敢前來多事?”艾虎道:“我只當(dāng)是藍(lán)驍那廝,原來是個無名的小輩。俺艾虎爺
爺在此,你敢怎么?”葛瑤明聽了,喝道:“好小廝,滿口胡說!”吩咐嘍羅將他
綁了。唿的上來了四五個。艾虎不慌不忙,兩只臂膀往左右一分,先打倒了兩個,
一轉(zhuǎn)身抬腿又踢倒了一個。眾唆羅見小爺勇猛,又上來了十?dāng)?shù)個,心想以多為勝。
那知小俠指東打西,竄南躍北,猶如虎蕩羊群,不大的工夫,打了個落花流水。
    史云在旁,見小爺英勇非常,不由喝彩,自己早托定五股魚叉,猛然喊了一聲,
一個健步,竟奔葛瑤明而來。原來這些嘍羅以為漁戶好欺負(fù),并未防備,皆是赤手
而來,獨葛瑤明腰間系著一把順刀,見眾嘍羅不是艾虎對手,剛?cè)话蔚叮锨跋?br /> 助,史云魚叉已到,連忙用刀一迎。史云把叉往回里一抽。誰知叉上有倒須鉤兒,
早把順刀攏住。史云力猛,葛瑤明在馬上一晃,手不吃動,當(dāng)啷啷順刀落地,說聲
“不好!”將馬一帶,哧留的往莊外就跑。眾嘍羅見頭領(lǐng)已跑,大家也抱頭鼠竄而
去。
    艾虎打的高興,那里肯放,上前將葛瑤明的刀撿起就追,史云也便大喊“趕呀!”
手內(nèi)托定五股魚叉,也追下去了。艾虎追出莊外,見賊人前面亂跑,他便撒腳緊緊
追趕。俗云:“歸師勿掩,窮寇莫追。”如今小俠真是初生的犢兒不怕虎,又仗著
自己的本領(lǐng),那把這一眾山賊放在眼里,又搭著史云也是一勇之夫,隨后緊趕。看
看來到山環(huán)之內(nèi),只見艾虎平空的栽倒在地,兩邊跑出多少嘍羅,將艾虎按住,捆
綁起來。史云見了,說聲“不好!”急轉(zhuǎn)身往回里就跑,給莊中送信去了。
    你道艾虎如何栽倒?只因葛賊騎馬跑的快,先進(jìn)了山環(huán),便有把守的嘍兵,他
就吩咐暗暗埋伏絆腳繩。小俠那里理會。他是跑開了,冷不防,焉有不栽倒之理呢。
眾嘍羅拿了艾虎。葛瑤明業(yè)已看見,忙將嘍兵分為兩路,著十五人押著艾虎同自己
上山,著十五人回轉(zhuǎn)莊中到張老兒家搶親。葛賊洋洋得意,將馬馱了艾虎,忙忙的
入山。
    正走之間,只見一只野雞打空中落下。葛瑤明上前撿起一看,見雞胸流血,知
是有人打的。復(fù)往前面一看,早見有人嚷道:“快些將山雞放下!那是我們打的。”
葛賊仔細(xì)一看,原來是一個極丑的女子,約有十五六歲。葛瑤明道:“這雞是你的
么?”丑女子道:“是我的。”葛賊道:“你休要哄我。既是你的,你手無寸鐵,
如何會打下野雞來?”丑女子道:“原是我姐姐打的。不信,你看那樹下站的不是?”
葛賊轉(zhuǎn)臉一看,見一女子生的美貌非常,果然手握彈弓,在那里站著。葛賊暗暗歡
喜道:“我老葛真是紅鸞星照命。張老兒那里有了一個,如今又遇見一個,這才是
雙喜臨門呢。”想罷,對丑女子道:“你說你姐姐打的,我不信。叫你姐姐跟了我
去,我們山后頭有雞,叫他打一個我看看。”說罷,兩只賊眼直勾勾的瞅著那邊女
子。丑女子大怒:“你若不還,只怕你姑娘不容你過去。”說畢,拉開架式,就要
動手。只聽葛瑤明哎喲一聲,仰面栽倒在地,掙扎著爬起來,早見兩眉攢中流下血
來。丑女子已知是姐姐用鐵丸打的,不容他站穩(wěn),嗖的一聲,照后心嘡的就是一腳。
葛瑤明他倒聽教訓(xùn),噗哧的一聲,嘴吃屎又躺下了。眾嘍羅一擁齊上。丑女子微微
冷笑,抬了抬手,一個個東倒西歪;動了動腳,一個個毗牙咧嘴。此時葛賊知道女
子利害,不敢抵?jǐn)常榔饋砭团堋1娙艘婎^領(lǐng)跑了,誰還敢怠慢,也就唧溜咕嚕的
一齊跑了。丑女子正在趕打嘍卒,忽聽有人高聲喝彩叫好。
    不知后文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4
且說丑女子將眾卒打散,單單剩下了捆綁的艾虎在馬上馱著,又高闊,又得瞧。
見那丑女子打這些人,猶如捕蝶捉蜂,輕巧至甚。看到痛快處,不由的高聲叫好喝
彩,扯開嗓子,哈哈大笑道:“打的好!打的妙!”正在快樂,忽聽五女子問道:
“你是什么人?”艾虎方住笑,說道:“俺叫艾虎,是被他們暗算拿住的。”丑女
子道:“有個黑妖狐與北俠,你可認(rèn)得么?”艾虎道:“智化是我?guī)煾担瑲W陽春是
我義父。”丑女子道:“如此說來,是艾虎哥哥到了。”連忙上前解了繩縛。艾虎
下馬,深深一揖,道:“請問姐姐貴姓?”丑女子道:“我名秋葵。沙龍是我義父。”
艾虎道:“方才用彈弓打賊人的,那是何人?”秋葵道:“那就是我姐姐鳳仙,乃
我義父的親女兒。”說話間,便招手道:“姐姐這里來。”鳳仙在樹下見秋葵給艾
虎解縛,心甚不樂,暗暗怪說:“妹子好不曉事,一個女兒家不當(dāng)近于男子。這是
什么意思!”后來見秋葵招手,方慢慢過來道:“什么事?”秋葵道:“艾虎哥哥
到了。”鳳仙聽了艾虎二字,不由的將艾虎看了一看,滿心歡喜,連忙向前萬福,
艾虎還了一揖。
    忽聽半山中一聲叱咤道:“好兩個無恥的丫頭,如何擅敢與男子見禮!”鳳仙
秋葵抬頭一看,見山腰里有三人,正是鐵面金剛沙龍,與兩個義弟,一名孟杰,一
名焦赤。秋葵便高聲喚道:“爹爹與二位叔父這里來,艾虎哥哥在此。”右邊的焦
赤聽了道:“噯呀!艾虎侄兒到了。大哥快快下山呀。”說著話,他就“突、突、
突、突”跑下山來,嚷道:“那個是艾虎侄兒?想煞俺也!”
    你道焦赤為何說此言語?只因北俠與智公子丁二官人到了臥虎溝、敘話說到盜
冠拿馬朝賢一節(jié),其中多虧了艾虎,如何年少英勇,如何膽量過人,如何開封首告,
親身試鍘,五堂會審,救了忠臣義士,從此得了個小俠之名。說得個孟杰焦赤一壁
聽著,一壁樂了個手舞足蹈。惟有焦赤性急,恨不得立刻要見艾虎。自那日起,心
里時刻在念。如今聽說到了,他如何等得,立時要會,先跑下出來,亂喊亂叫,說:
“想煞俺也。”艾虎聽了也覺納悶,道:“此人是誰呢?我從來未見過,他想我作
什么?”
    及至來到切近,焦赤扔了鋼叉,雙關(guān)子抱住艾虎,右瞧左看,左觀右瞧。艾虎
不知為何,挺著身軀,紋絲兒不動。只聽焦赤哈哈大笑道:“好呀!果然不錯。這
親事做定了。”說著話,沙龍孟杰俱備到了。焦赤便嚷道:“大哥,你看看相貌,
好個人品,不要錯了主意。這門親事作定了。”沙龍忙攔道:“賢弟太莽撞了。此
事也是亂嚷的么?”
    原來北俠與智公子聽見沙員外有個女兒名叫鳳仙,一身的武藝,更有絕技是金
背彈弓,打出鐵丸百發(fā)百中;因此一個為義兒,一個為徒弟,轉(zhuǎn)托丁二爺,在沙員
外跟前求親。沙龍想了一想,既是黑妖狐的徒弟,又是北俠的義兒,大約此子不錯,
也就有些愿意了。彼時對丁二爺說道:“既承歐陽兄與智賢弟愿結(jié)秦晉,劣兄無不
允從。但我有個心愿:秋葵乃劣兄受了托孤重任,認(rèn)為義女。我疼他比鳳仙尤甚,
一來憐念他無父無母,孤苦伶仃,二來愛惜他兩膀有五六百斤的膂力——不過生的
丑陋些。須將秋葵之事完結(jié)后,方能聘嫁鳳仙。求賢弟與他二人說明方好。”丁二
爺就將此事,暗暗告訴了北俠智爺。二人聽了,深為器重沙龍,說:“你我做事,
理應(yīng)如此。”又道:“艾虎年紀(jì)尚小,再過幾年,也不為晚。”便滿口應(yīng)承了。誰
知后來孟焦二人聽見有求親之說,他倆便極力攛攝沙龍道:“有這樣好事,為何不
早早的應(yīng)允?”沙龍因他二人粗鹵,不便細(xì)說,隨意答道:“愚兄從來沒有見過艾
虎,知他品貌如何,兒女大事,也有這樣就應(yīng)得的么?”孟焦二人無的可說,也就
罷了。故此今日,焦赤見了艾虎,先端詳了品貌,他就嚷“這親事做定了”。他只
顧如此說,旁邊把個鳳仙羞的滿面通紅,背轉(zhuǎn)身去了。
    秋葵方對艾虎道:“這是我爹爹。這是孟叔父與焦叔父。”艾虎一一見了。沙
龍見艾虎年少英雄,滿心歡喜,便問道:“賢侄為何來到此處?”艾虎一一說了,
又道:“他等又派人仍去搶親,小侄還得回去搭救張老者的女兒。”焦赤聽了,舒
出大指,道:“好的!正當(dāng)如此。待俺同你走走。”從那邊收起鋼叉。沙龍見艾虎
赤著雙手,便把自己的齊眉棍遞與小爺。他二人邁開大步,轉(zhuǎn)身迎來。
    方到山環(huán),只見搶牡丹的嘍羅抬定一個四方的東西,周圍裹著布單,上面蓋著
一塊似紅非紅的袱子,(敢則是個沒有頂兒的轎于!)里面隱隱有哭泣之聲。艾虎
見了,輪開大棍,吼了一聲,一路好打。焦赤托定鋼叉,左右一晃,叉環(huán)亂響。嘍
羅等那里還有魂咧,趕著放下轎子,四散的逃命去了。
    艾虎過來扯去紅袱一看,原來是張桌子,腿兒朝上。再細(xì)看時,見里面綁著個
女子,已然嚇的人事不省,呼之不應(yīng)。正在為難,只見山口外哭進(jìn)一個婆于來,口
中嚷道:“天殺的呀!好好的還我女兒。如若不然,我也不活著了。我這老命合你
們拚了吧。”正是李氏。艾虎喚道:“媽媽不要啼哭。我已將你女兒截下了。”又
見張立從那邊踉里踉蹌來了。彼此見了,好生歡喜。此時李氏將牡丹的繩綁松了,
蘇醒過來。恰好沙龍父女與孟杰不放心,大家迎了上來,見將女子截下,嘍羅逃脫。
艾虎又帶了張立,見過沙龍,李氏帶了牡丹,見過鳳仙秋葵,彼此傾心愛慕。鳳仙
道:“姐姐何不隨我們上臥虎溝呢?大料山賊決不死心。倘若再來,怎生是好?”
牡丹聽了,甚是害怕。秋葵心直口快,轉(zhuǎn)身去見沙龍,將此事說了。沙龍道:“我
也正為此事躊躇。”便問張立道:“聞得綠鴨灘有漁戶十三家,約有多少人口?”
張立道:“算來男婦老幼不足五六十口。”沙龍道:“既是如此,老丈你急急回去
告訴眾人,陳說利害,叫他等急急收拾,俱各上臥虎溝便了。”艾虎道:“小侄同
張老丈回去。我還有個包袱要緊。”孟杰道:“俺也隨了去。”焦赤也要去,被沙
龍攔住道:“賢弟隨我回莊,且商議安置眾人之處。”便向秋葵道:“這母女二人
就交給你姐兒兩個。我們先回莊去了。”
    誰知牡丹受了驚恐,又綁了一繩,如何轉(zhuǎn)動得來。秋葵道:“無妨。我背著姐
姐。”鳳仙道:“妹子如何背的了這么遠(yuǎn)呢?”秋葵道:“姐姐忘了,前面樹上還
拴著馱姐夫的馬呢。”說罷,噗哧的一聲笑了。鳳仙臉一紅,一聲兒也不言語了。
秋葵背起牡丹去了。走不多時,見那馬仍拴在那里。秋葵放下牡丹。牡丹卻不會騎
馬。鳳仙過去將馬拉過來,認(rèn)鏡乘上,走了幾步,卻無毛病,說道:“姐姐只管騎
上,我在旁邊照拂著,包管無事。”還是秋葵將牡丹抱上馬去。鳳仙攏住嚼環(huán),慢
慢步行,牡丹心甚不安。只聽秋葵道:“媽媽走不動,我背你幾步兒。”李氏笑道:
“婆子何敢當(dāng)?告訴姑娘說:我那一天不走一二十里路呢,全是方才這些天殺的亂
搶混奪,我又是急又是氣,所以跑的兩條腿軟了。走了幾步兒,溜開了就好了。姑
娘放心,我是走的動的。”一路上說著話兒,竟奔臥虎溝而來。
    你道臥虎溝的沙龍,為何不怕黑狼山的藍(lán)驍呢?其中有個緣故。臥虎溝內(nèi)原是
十一家獵戶,算來就是沙龍的年長,武藝超群,為人正直,因此這十家皆聽他的調(diào)
度。自藍(lán)驍占據(jù)了黑狼山,他便將眾獵戶叫來,傳受武藝,以防不測。后來又交結(jié)
了孟杰焦赤,更有了幫手。暗暗打聽,知道綠鴨灘眾漁戶已然輪流上山,供給魚蝦。
“焉知那賊不來合我們要野獸呢?俺臥虎溝既有沙龍,斷斷不準(zhǔn)此例,眾位入山,
大家留神。倘有信息,自有俺應(yīng)候他,你等不要驚慌。”眾人遵命,誰也不肯獻(xiàn)獸
于山賊。
    不料藍(lán)驍那里,已知臥虎溝有個鐵面金剛沙龍。他卻親身來到臥虎溝,明是索
取常例,暗里要會會沙龍。及至見面,藍(lán)驍責(zé)備為何不上山納獸。沙龍破口大罵,
所有十一家獵戶俱是他一人承當(dāng)。藍(lán)驍聽了大怒,彼此翻臉,動起手來。一個步下,
一個馬上,走了幾合,只聽“(口克)哧”一聲,沙龍一刀砍在藍(lán)驍?shù)鸟R鐙之上。沙
龍道:“俺手下留情,山賊你要明白。”藍(lán)驍回馬,一執(zhí)手道:“沙員外,你的本
領(lǐng)藍(lán)驍曉得了。”說畢,竟自回山去了。暗暗寫信與襄陽王,說沙龍本領(lǐng)高強(qiáng),將
來可做先鋒。他有意要結(jié)交沙龍,所有獵戶入山,一提臥虎溝三字,唆羅再也不敢
惹,因此沙龍英名遠(yuǎn)振。如今又把綠鴨灘十三家漁戶也歸臥虎溝來,從此黑狼山交
魚蝦的例也就免了。
    再說沙龍同焦赤先到莊中,將西院數(shù)間房屋騰出安頓男子,又將里間跨所安頓
婦女,俱是暫且存身。即日鳩工,隨莊修蓋房屋。等告成時,再按各家分住。不多
時,牡丹母女與鳳仙姐妹一同來到,聽說在里間跨所安頓婦女,姐兒兩個大喜。秋
葵道:“這等住法很好,咱們可熱鬧了。”鳳仙道:“就是將來房屋蓋成,別人俱
各挪出,使得;惟獨張家的姐姐不許搬出去,就同張老伯仍住跨所,一來他是個年
老之人,二來咱們姊妹也不寂寞。你說好不好?”牡丹道:“只是攪擾府上,心甚
不安。”鳳仙道:“姐姐以后千萬不要說這些客套話,只求姐姐諸事包涵就完了。”
秋葵聽了,一扭頭道:“瞧你們這個俗氣法,叫我聽著怪牙磣的。——走吧,咱們
先見見爹爹去。”說著話,俱各來到廳上,見了沙龍。沙龍正然吩咐殺豬宰羊,預(yù)
備飯食。只見他姐妹前來,后邊跟定李氏牡丹,上前從新見禮。沙龍還揖不迭。仔
細(xì)瞧了牡丹,舉止安詳,禮數(shù)周到,而且與鳳仙比起來,尤覺秀美,心中暗忖道:
“看此女氣度體態(tài),決非漁家女子,必是大家的小姐。”笑盈盈說道:“侄女到此,
千萬莫要見外。如若有應(yīng)用的,只管合小女說聲,千萬不必拘束。”秋葵將房屋蓋
好,不許張家姐姐搬出去的話也說了。沙龍一一應(yīng)允。李氏也上前致謝。鳳仙方將
他母女領(lǐng)到后邊去了。原來沙員外并無妻室,就只鳳仙姐妹同居。如今同定牡丹,
且不到跨所,就在正室閑談敘話。
    未知后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4
且說艾虎同了孟杰張立,回到莊中。史云正在那里與眾商議,忽見艾虎等回來
了,便問事體如何,張立一一說了。艾虎又將大家上臥虎溝避兵的話,說了一遍。
眾漁戶聽了,誰不愿躲了是非,一個個忙忙碌碌,俱備收拾衣服細(xì)軟,所有粗重家
伙都拋棄了。攜男抱女,攙老扶少,全都在張立家會齊。此時張立已然收拾妥當(dāng)。
艾虎背上包裹,提了齊眉棍,在前開路。孟杰與史云做了合后,保護(hù)眾漁戶家口,
竟奔臥虎溝而來。可憐熱熱鬧鬧的漁家樂,如今弄成冷冷清清的綠鴨灘!可是話又
說回來,若不如此,后來如何有漁家兵呢?
    一路上嘈嘈雜雜,紛紛亂亂,好容易才到了臥虎溝。沙員外迎至莊門,焦赤相
陪。艾虎趕步上前相見,先交代了齊眉棍。沙員外叫莊丁收起,然后對著眾漁戶道:
“只因房屋窄狹,不能按戶居住,暫且屈尊眾位鄉(xiāng)親。男客俱在西院居住,所有堂
客俱在后面與小女同居。待房屋造完時,再為分住。”眾人同聲道謝。
    沙龍讓艾虎同張立史云孟焦等,俱各來到廳上。艾虎先就開言問道:“小侄師
傅、義父、丁二叔在于何處?”沙員外道:“賢侄來晚了些,三日前他三人已上襄
陽去了。”艾虎聽了,不由的頓足道:“這是怎么說!”提了包裹,就要趲路。沙
龍攔道:“賢侄不要如此。他三人已走了三日,你此時即便去了,追不上了。何必
忙在一時呢?”艾虎無可如何,只得將包裹仍然放下。原是興興頭頭而來,如今垂
頭喪氣。自己又一想,全是貪酒的不好,路上若不耽延工夫,豈不早到了這里,暗
暗好生后悔。
    大家就座獻(xiàn)茶。不多時,調(diào)開座位,放了杯著,上首便是艾虎,其次是張立、
史云、孟焦二人左右相陪,沙員外在主位打橫兒。飲酒之間,敘起話來。焦赤便先
問盜冠情由,艾虎述了一回,樂的個焦赤狂呼叫好。然后沙員外又問:“賢侄如何
來到這里?”艾虎止于答言,特為尋找?guī)煾盗x父。又將路上遇了蔣平,不意半路失
散的話,說了一遍。只聽史云道:“艾爺為何只顧說話,卻不飲酒?”沙龍道:
“可是呀,賢侄為何不飲酒呢?”艾虎道:“小侄酒量不佳,望伯父包容。”史云
道:“昨日在莊上喝的何等痛快,今日為何吃不下呢?”艾虎道:“酒有一日之長。
皆因昨日喝的多了,今日有些害酒,所以吃不下。”史云方不言語了。這便是艾虎
的靈機(jī)巧辯,三五語就遮掩過去。你道艾虎為何的忽然不喝酒了呢?他皆因方才轉(zhuǎn)
想之時,全是貪酒誤事,自己后悔不置,此其一也;其次他又有存心。皆因焦赤聲
言這親事做定了,他惟恐新來乍到,若再貪杯喝醉了,豈不被人恥笑么?因此他忍
心耐性,忍而又忍,暫且斷他兩天兒再做道理。
    酒飯已畢,沙龍便叫莊丁將眾獵戶找來,吩咐道:“你等明日入山,要細(xì)細(xì)打
聽藍(lán)驍有什么動靜,急急回來稟我知道。”又叫莊丁將器械預(yù)備手下,惟恐山賊知
道綠鴨灘漁戶俱歸在臥虎溝,必要前來廝鬧。等了一日,不見動靜。到了第二日,
獵戶回來,說道:“藍(lán)驍那里并無動靜。我等細(xì)細(xì)探聽,原來搶親一節(jié)皆是葛瑤明
所為,藍(lán)驍一概不知。現(xiàn)今葛瑤明稟報山中,說綠鴨灘漁戶不知為何俱備逃匿了,
藍(lán)驍也不介意。”沙龍聽了也就不防備了。
    獨有艾虎一連兩日不曾吃酒,委實難受,決意要上襄陽。沙龍阻留不住,只得
定于明日餞行起身。至次日,艾虎打開包裹,將龍票拿出交給沙龍,道:“小侄上
襄陽不便帶此,恐有遺失。此票乃蔣叔父的,奉的相諭,專為尋找義父而來。倘小
怪去后,我那蔣叔父若來時,求伯父將此票交給蔣叔父便了。”沙龍接了,命人拿
到后面,交鳳仙好好收起。這里眾人與艾虎餞行。艾虎今日卻放大了膽,可要喝酒
了。從沙龍起,每人各敬一杯,全是杯到酒干。把個焦赤樂的拍手大笑道:“怨得
史鄉(xiāng)親說賢侄酒量頗豪,果然,果然。來,來,來。咱爺兒兩個單喝三杯。”孟杰
道:“我陪著。”執(zhí)起壺來,俱備溜溜斟上酒。這酒到唇邊,吱的一聲,將杯一照,
“干!”沙龍在旁,不好攔阻。三杯飲畢,艾虎卻提了包裹,與眾人執(zhí)手拜別。大
家一齊送出莊來。史云張立還要遠(yuǎn)送,艾虎不肯,阻之再三。彼此執(zhí)手,目送艾虎
去遠(yuǎn)了,大家方才回莊。
    艾虎上襄陽,算是書中節(jié)目交代明白。然而仔細(xì)想來,其中落了一筆。是那一
筆呢?焦赤剛見艾虎,就嚷這親事做定了;為何到了莊中,艾虎一連住了三日,焦
赤卻又一字不提?列位不知書中有明點,有暗過,請看前文便知。艾虎同張立回莊
取包裹,孟杰隨去,沙龍獨把焦赤攔住道:“賢弟隨我回莊。”此便是沙龍的用意。
知道焦赤性急,惟恐他再提此事,故此叫他一同回莊。在路上就合他說明,親事是
定了,只等北俠等回來,覲面一說就結(jié)了,所以焦赤他才一字不提了,非是編書的
落筆忘事。
    這也罷了。既說不忘事,為何蔣平總不提了?這又有一說。書中有緩急,有先
后。敘事難,斗筍尤難。必須將通身理清,那里接著這里,是絲毫錯不得的。稍一
疏神,便說的驢唇不對馬口,那還有什么趣味呢?編書的用心最苦,手里寫著這邊,
眼光卻注著下文。不但蔣平之事未提,就是顏大人巡按襄陽,何嘗又提了一字呢。
只好是按部就班,慢慢敘下去,自然有個歸結(jié)。
    如今既提蔣平,咱們就把蔣平敘說一番。蔣平自救了雷震,同他到了陵縣。雷
老丈心內(nèi)感激不盡,給蔣平做了合體衣服,又贈了二十兩銀子盤費。蔣平致謝了,
方告別起身。臨別時又諄諄囑問雷英好。彼此將手一拱,道:“后會有期,請了。”
蔣平便奔了大路趲行。
    這日天色已晚,忽然下起雨來,既無鎮(zhèn)店,又無村莊,無奈何冒雨而行。好容
易道旁有個破廟,便奔到跟前。天已昏黑,也看不出是何神圣,也顧不得至誠行禮,
只要有個避雨之所。誰知殿宇頹圮,仰面可以見天,處處皆是滲漏。轉(zhuǎn)到神圣背后,
看了看尚可容身,他便席地而坐,屏氣歇息。到了初鼓之后,雨也住了,天也晴了,
一輪明月照如白晝。剛要動身,看看是何神圣。忽聽腳步響,有二人說話。一個道:
“此處可以避雨,咱們就在這里說話吧。”一個道:“我們親弟兄有什么講究呢,
不過他那話說的太絕情了。”一個道:“老二,這就是你錯了。俗語說的好,‘久
賭無勝家’。大哥勸你的好話,你還不聽說,拿話堵他;所以他才著急,說出那絕
情的話來。你如何怨的他呢?”一人道:“丟了急的說快的,如今三哥是什么主意?
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兄弟無不從命。”一人道:“皆因大哥應(yīng)了個買賣頗有油水,
叫我來找你來,請兄弟過去,前頭勾了,后頭抹了,任什么不用說,哈哈兒一笑就
結(jié)了。張羅買賣要緊。”一人道:“什么買賣,這么要緊?”一人道:“只因東頭
兒玄月觀的老道找了大哥來,說他廟內(nèi)住著個先生,姓李,名喚平山,要上湘陰縣
九仙橋去,托付老道雇船;額外還要找個跟役,為的是路上服侍服侍。大哥聽了,
不但應(yīng)了船,連跟役也應(yīng)了。”一人道:“大哥這就胡鬧!咱們張羅咱們的船就完
了,那有那末大工夫替他雇人呢?”一人道:“老二,你到底不中用,沒有大哥有
算計。大哥早已想到了,明兒就將我算做跟役人,叫老道帶了去。他若中了意,不
消說了,咱們?nèi)撕狭税褍焊茫惶热舨恢幸猓y道老哥倆連個先生也服侍不住么?
故此大哥叫我來找你去。打虎還得親兄弟。老二,你別傻咧!”說罷,哈哈大笑的
去了。
    你道此二人是誰,就是害牡丹的翁二與王三。所提的大哥就是翁大。只因那日
害了奶公,未能得手,俱各赴水逃脫,但逃在此處,惡心未改,仍要害人。那知被
蔣四爺聽了個不亦樂乎呢。
    到了黎明,出了破廟,訪到玄月觀中,口呼:“平山兄在那里?平山兄在那里?”
李先生聽了道:“那個喚吾呀?”說著話,迎了出來,道:“那位?那位?”見是
個身量矮小、骨瘦如柴、年紀(jì)不過四旬之人,連忙彼此一揖,道:“請問尊兄貴姓?
有何見教?”蔣爺聽了,是浙江口音。他也打著鄉(xiāng)談道:“小弟姓蔣,無事不敢造
次,請借一步如何?”說話間,李先生便讓到屋內(nèi)對面坐了。蔣爺?shù)溃骸巴米鹦?br /> 要到九仙橋公干,兄弟是要到湘陰縣找個相知,正好一路同行,特來附驥。望乞尊
兄?jǐn)y帶如何?”李先生道:“滿好個。吾這里正愁一人寂寞,難得尊兄來到,你我
同船是極妙的了。”
    二人正議論之間,只見老道帶了船戶來見,說明船價,極其便宜。老道又說:
“有一人頗能干老成,堪以服侍先生。”李平山道:“帶來吾看。”蔣爺答道:
“李兄,你我乘船,何必用人。到了湘陰縣,那里還短了人么?”李平山道:“也
罷,如今有了尊兄,咱二人路上相幫,可以行得。到了那里,再雇人也不為晚。”
便告訴老道,股役之人不用了。蔣爺暗暗歡喜道:“少去了一個,我蔣某少費些氣
力。”言明于明日急速開船。蔣爺就在李先生處住了。李先生收拾行李,蔣爺幫著
捆縛,甚是妥當(dāng)。李先生大樂,以為這個伙計搭著了。
    到了次日黎明,搬運行李下船,全虧蔣爺。李先生心內(nèi)甚是不安,連連道乏稱
謝。諸事已畢,翁大兄弟撐起船來,往前進(jìn)發(fā)。沿路上蔣爺說說笑笑,把個李先生
樂的前仰后合,贊揚不絕,不住的搖頭兒,咂嘴兒,拿腳畫圈兒,酸不可耐。
    忽聽嘩喇喇連聲響亮。翁大道:“風(fēng)來了!風(fēng)來了!快找避風(fēng)所在呀。”蔣爺
立起身來,就往艙門一看,只當(dāng)翁大等說謊,誰知果起大風(fēng)。便急急的攏船,藏在
山環(huán)的去處,甚是幽僻。李平山看了,驚疑不止,悄悄對蔣爺說道:“蔣兄,你看
這個所在好不怕人呀!”蔣爺?shù)溃骸坝龃舜箫L(fēng),也是無法,只好聽天由命罷了。”
    忽聽外面“嘡”“嘡”“嘡”,鑼聲大響。李平山嚇了一跳,同蔣爺出艙看時,
見幾只官船從此經(jīng)過,因風(fēng)大難行,也就停泊在此。蔣爺看了道:“好了,有官船
在這里,咱們是無妨礙的了。”果然,二賊見有官船,不敢動手,自在船后安歇了。
李平山同蔣爺在這邊瞭望,猛見從那邊官船內(nèi)出來了一人,按船吩咐道:“老爺說
了,叫你等將鐵錨下的穩(wěn)穩(wěn)的,不可搖動。”眾水手齊聲答應(yīng)。
    李平山見了此人,不由的滿心歡喜,高聲呼道:“那邊可是金大爺么?”那人
抬頭,往這里一看,道:“那邊可是李先生么?”李平山急答道:“正是,正是。
請大爺往這邊些。請問這位老爺是那個?”那人道:“怎么先生不知道么?老爺奉
旨升了襄陽太守了。”李平山聽了,道:“哎呀!有這等事,好極,好極。奉求大
爺在老爺跟前回稟一聲,說吾求見。”那人道:“既如此……”回頭吩咐水手搭跳
板,把李平山接過大船去了。蔣爺看了心中納悶,不知此官是李平山的何人。
    原來此官非別個,卻正是遭過貶的、正直無私的兵部尚書金輝。因包公奏明圣
上,先剪去襄陽王的羽翼。這襄陽太守是極要緊的,必須用個赤膽忠心之人方好。
包公因金輝連上過兩次奏章,參劾襄陽王,在駕前極力的保奏。仁宗天子也念金輝
正直,故此放了襄陽太守。那主管便是金福祿。
    蔣爺正在納悶,只見李平山從跳板過來,揚著臉兒,鼓著腮兒,搖著膀兒,扭
著腰兒,見了蔣平也不理,竟進(jìn)艙內(nèi)去了。蔣爺暗道:“這小子是什么東西!怎么
這等的酸!”只得隨后也進(jìn)艙,問道:“那邊官船,李兄可認(rèn)得么?”李平山半晌,
將眼一翻,道:“怎么不認(rèn)得!那是吾的好朋友。”蔣爺暗道:“這酸是當(dāng)酸的。”
又問道:“是那位呢?”李平山道:“當(dāng)初做過兵部尚書,如今放了襄陽太守,金
輝金大人,那個不曉得呢。吾如今要隨他上任,也不上九仙橋了。明早就要搬行李
到那邊船上,你只好獨自上湘陰去吧。”小人得志,立刻改樣,就你我相稱,把兄
弟二字免了。
    蔣爺?shù)溃骸凹热绱耍@船價怎么樣呢?”李平山道:“你坐船,自然你給錢了,
如何問吾呢?”蔣爺?shù)溃骸霸f是幫伙,彼此公攤。我一人如何拿得出來呢?”李
平山道:“那白合吾說,吾是不管的。”蔣爺?shù)溃骸耙擦T,無奈何,借給我?guī)變摄y
子就是了。”李平山將眼一翻,道:“萍水相逢,吾合你啥個交情,一借就是幾兩
頭。你不要瞎鬧好不好?現(xiàn)有太守在這里,吾把你送官究治,那時休生后悔!”蔣
爺聽了,暗道:“好小子,翻臉無情,這等可惡!”
    忽聽走的跳板響,李平山迎了出來。蔣爺卻隱在艙門格扇后面,側(cè)耳細(xì)聽。
    不知說些什么,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5
卻說蔣爺在艙門側(cè)耳細(xì)聽,原來是小童(就是當(dāng)初服侍李平山的),手中拿的
個字簡道:“奉姨奶奶之命,叫先生即刻拆看。”李平山接過,映著月光看了,悄
悄道:“吾知道了。你回去上復(fù)姨奶奶,說夜闌人靜,吾就過去。”原來巧娘與幕
賓相好就是他。蔣爺聽在耳內(nèi),暗道:“敢則這小子,還有這等行為呢。”又聽見
跳板響,知道是小童過去。他卻回身歪在床上,假裝睡著。李平山喚了兩聲不應(yīng)。
他卻賊眉賊眼在燈下將字簡又看了一番,樂的他抓耳撓腮,坐立不安,無奈何也歪
在床上裝睡。那里睡得著,呼吸之氣不知怎樣才好。蔣爺聽了,不由的暗笑,自己
卻呼吸出入,極其平勻,令人聽著,直是真睡一般。
    李平山耐了多時,悄悄的起來奔到艙門,又回頭瞧了瞧蔣爺,猶疑了半晌,方
才出了艙門。只聽跳板咯噔咯噔亂響。蔣爺這里翻身起來,脫了長衣,出了艙門,
只聽跳板咯噎一響跳上去。到了大船之上,將跳板輕輕扶起,往水內(nèi)一順。他方到
三船上窗板外細(xì)聽,果然聽見有男女淫欲之聲,又聽得女音悄悄說:“先生,你可
想煞我也!”蔣爺卻不性急,高高的嚷了兩聲:“三船上有了賊了!有了喊了!”
他便刺開水面下水去了。
    金福祿立刻帶領(lǐng)多人,各船搜查。到了第三船,正見李平山在那邊著急:因沒
了跳板,不能夠過在小船之上。金福祿見他慌張形景,不容分說,將他帶到頭船,
回稟老爺。金公即叫帶進(jìn)來。李平山戰(zhàn)戰(zhàn)哆嗦,哈著腰兒,進(jìn)了艙門,見了金公,
張口結(jié)舌,立刻形景難畫難描。金公見他哈著腰兒,不住的將衣襟兒遮掩,仔細(xì)看
時,原來他赤著雙腳。
    金公已然會意,忖度了半晌,主意已定,叫福祿等看著平山。自己出艙,提了
燈籠,先到二船,見燈光已息。即往三船一看,卻有燈光,忽然滅了。金公更覺明
白,連忙來到三船,喚道:“巧娘睡了么?”喚了兩聲,里面答道:“敢則是老爺
么?”仿佛是睡夢初醒之聲。金公將艙門一推,進(jìn)來用燈一照,見巧娘云鬢蓬松,
桃腮帶赤,問道:“老爺為何不睡?”金公道:“原要睡來,忽聽有賊,只得查看。”
隨手把燈籠一放,卻好床前有雙來履。巧娘見了,只嚇得心內(nèi)亂跳,暗道:“不好!
怎么會把他忘了呢!”原來巧娘一知將平山拿到船上,就怕有人搜查,他急急忙忙
將平山的褲襪護(hù)膝等俱各收藏。真是忙中有錯,他再也想不到平山是光著腳跑的,
獨獨的把雙鞋兒忘了。如今見金公照著鞋,好生害怕。誰知金公視而不見,置而不
問,轉(zhuǎn)說道:“你如何獨自孤眠?杏花兒那里去了。”巧娘略定了定神,隨機(jī)獻(xiàn)媚,
搭訕過來說道:“賤妾惟恐老爺回來不便,因此叫他后艙去了。”上面說著話,下
面卻用腳把鞋兒向床下一踢。金公明明知道,卻也不問,反言一句道:“難為你細(xì)
心,想的到。我同你到夫人那邊。方才嚷有賊,你理應(yīng)問問安。回來我也就在這里
睡了。”說罷,攜了巧娘的手,一同出艙,來到船頭。金公猛然將巧娘往下一擠,
噗咚的一聲落在水內(nèi),然后咕嘟嘟冒了幾個泡兒。金公容他沉底,方才嚷道:“不
好了,姨娘落在水內(nèi)了!”眾人俱各前來叫水手,救已無及。
    金公來到頭船,見了平山道:“我這里人多,用你不著,你回去吧。”叫福祿:
“帶他去吧。”帶到三船,誰知水手正為跳板遺失,在那里找尋。后來見水中漂浮,
方從水中撈起,仍然搭好,叫平山過去,即將跳板撤了。
    金公如何不處治平山,就這等放了平山呢?這才透出金公忖度半晌、主意拿定
的八個字。他想平山夤夜過船,非奸即盜。若真是盜,卻倒好辦;看他光景,明露
著是奸。因此獨自提了燈籠,親身查看。見三船燈明復(fù)滅,已然明白。不想又看見
那一雙朱履,又瞧見巧娘手足失措的形景。此事已真,巧娘如何留得?故誆出艙來
溺于水中。轉(zhuǎn)想平山倒難處治。惟恐他據(jù)實說出,丑聲播揚,臉面何在?莫若含糊
其詞,說:“我這里人多,用你不著,你回去吧。”雖然便宜他,其中省卻多少口
舌,免得眾人知覺。
    且說李平山就如放放一般,回到本船之上。進(jìn)艙一看,見蔣平床上只見衣服,
卻不見人,暗道:“姓蔣的那里去了?難道他也有什么外遇么?”忽聽后面嚷道:
“誰?誰?誰?怎么掉在水里頭了?到底留點神呀!這是船上比不得下店,這是玩
的么?——來吧,我攙你一把兒。這是怎么說呢!”然后方聽?wèi)?zhàn)戰(zhàn)哆嗦的聲音,進(jìn)
了艙來。平山一看,見蔣平水淋淋的一個整戰(zhàn)兒,問道:“蔣兄怎么樣了?”蔣爺
道:“我上后面去小解,不想失足落水。多虧把住了后舵,不然險些兒喪了性命。”
平山見他哆嗦亂戰(zhàn),自己也覺發(fā)起噤來了。連忙站起拿過包袱來,找出褲襪等件,
又揀出了一分舊的給蔣平,叫他:“換下濕的來晾干了,然后換了還吾。”他卻拿
出一雙新鞋來。二人彼此穿的穿,換的換。蔣爺卻將濕衣擰了,抖了抖,晾起來,
只顧自己收拾衣服。猛回頭見平山愣愣何何坐在那里,一會兒搓手,一會兒搖頭,
一會兒拿起巾帕來拭淚。蔣平知他為那葫蘆子藥,也不理他。
    蔣爺晾完了衣服,在床上坐下,見他這番光景,明知故問道:“先生為著何事
傷心呢?”平山道:“吾有吾的心事,難以告訴別人。吾問蔣兄到湘陰縣,是什么
公干?”蔣爺?shù)溃骸霸日f過,吾到湘陰縣找個相知的。先生為何忘了?”平山道:
“吾此時精神恍惚,都記不得了。蔣兄既到湘陰縣找相知,吾也到湘陰找個相知。”
蔣爺?shù)溃骸跋壬蛲聿皇钦f跟了金太守上任么?為何又上湘陰呢?”平山道:“蔣
兄為何先生先生稱起來呢’你吾還是弟兄,不要見外。吾對你說,他那里人吾看著
有些不相宜,所以昨晚上吾又見了金主管,叫他告訴太守,回復(fù)了他,吾不去了。”
蔣爺暗笑道:“好小子,他還合我撇大腔兒呢。似他這樣反復(fù)小人,真正可殺不可
留的。”復(fù)又笑道:“如此說來,這船價怎么樣呢?”平山道:“自然是公攤的了。”
蔣爺?shù)溃骸昂芎谩N徇@才放了心了。天已不早了,咱們歇息歇息吧。”平山道:
“蔣兄只管睡,吾略略坐坐,也就睡了。”蔣爺說了一聲:“有罪了。”放倒頭,
不多時竟自睡去。
    平山坐了多時,躺在床上,那里睡得著,翻來覆去,整整的一夜不曾合眼。后
來又聽見官船上鳴鑼開船,心里更覺難受。蔣爺也就驚醒,即喚船家收拾收拾,這
里也就開船了。
    這一日平山在船上唉聲嘆氣,無精打采,也不吃,不喝,只是呆了的一般。到
了日暮之際,翁大等將船藏在蘆葦深處。蔣爺夸道:“好所在!這才避風(fēng)呢。”翁
大等不覺暗笑。平山道:“吾昨夜不曾合眼,今日有些困倦,吾要先睡了。”蔣爺
道:“尊兄就請安置吧,包管今夜睡的安穩(wěn)了。”平山也不答言,竟自放倒頭睡了。
    蔣平暗道:“按理應(yīng)當(dāng)救他。奈因他這樣行為,無故的置巧娘于死地;我要救
了他,叫巧娘也含冤于地下。莫若讓翁家弟兄把他殺了與巧娘報仇,我再殺了翁家
弟兄與他報仇,豈不兩全其美么?”正在思索,只聽翁大道:“弟兄,你了?我了?”
翁二道:“有甚要緊。兩個膿包,不管誰了都使得。”蔣平暗道:“好了,來咧!”
他便悄地出來,爬伏在艙房之上。見有一物風(fēng)吹擺動,原來是根竹竿,上面晾著件
棉襖。蔣爺慢慢的抽下來,攏在懷內(nèi),往下偷瞧。見翁二持刀進(jìn)艙,翁大也持刀把
守艙門。忽聽艙內(nèi)竹床一陣亂響,蔣平已知平山了結(jié)了。他卻一長身將棉襖一抖,
照著翁大頭上放下來。翁大出其不意,不知何物,連忙一路混撕。也是活該,偏偏
的將頭裹住。蔣爺挺身上來,奪刀在手。翁大剛?cè)宦冻鲱^來,已著了利刃。蔣爺復(fù)
又一刀,翁大栽下水去。翁二尚在艙內(nèi)找尋瘦人,聽得艙門外有響動,連忙回身出
來,說:“大哥,那瘦蠻干不見了。”話未說完,蔣爺?shù)溃骸拔嵩谶@里!”“哧”
就將刀一顫,正戳在翁二咽喉之上。翁二哎喲了一聲,他就兩手一扎煞,一半截在
艙內(nèi),一半截在艙外。蔣爺哈腰將發(fā)綹一揪,拉到船頭一看。誰知翁二不禁戳,一
下兒就死了。蔣爺將手一松,放在船頭,便進(jìn)艙內(nèi)將燈剔亮,見平山扎手舞腳于竹
床之上。蔣平暗暗的嘆息了一番,便將平山的箱籠擰開,仔細(xì)搜尋,卻有白銀一百
六十兩。蔣平道聲“慚愧”,將銀放在兜肚之內(nèi)。算來蔣爺頗不折本,艾虎拿了他
的一百兩,他如今得了一百六十兩,再加上雷震購了二十兩,里外里倒多了八十兩。
這才算是好利息呢。
    且說蔣爺從新將燈照了,通身并無血跡。他又將雷老兒給做的大衫招疊了,又
把自己的濕衣(也早干了)招好,將平山的包袱拿過來,揀可用的打了包裹。收拾
停當(dāng),出艙,用篙撐起船來。出了蘆葦深處,奔到岸邊,連忙提了包裹,套上大衫,
一腳踏定泊岸,這一腳往后盡力一蹬。只見那船味的滴溜一聲,離岸有數(shù)步多遠(yuǎn),
飄飄蕩蕩,順著水面去了。
    蔣爺邁開大步,竟奔大路而行。此時天光一亮,忽然刮起風(fēng)來,揚土飛沙,難
睜二目。又搭著蔣爺一夜不曾合眼,也覺得乏了,便要找個去處歇息。又無村莊,
見前面有片樹林。及至趕到跟前一看,原來是座墳頭,院墻有倒塌之處。蔣爺心內(nèi)
想著,進(jìn)了圍墻可以避風(fēng)。剛剛轉(zhuǎn)過來往里一望,只見有個小童面黃肌瘦,滿臉淚
痕,正在那小樹上拴套兒呢。蔣平看了,嚷道:“你是誰家小廝,跑到我墳地里上
吊來?這還了得嗎?”那小童道:“我是小童,可怕什么呢?”蔣爺聽了,不覺好
笑,道:“你是小童原不怕,要是小童上吊,也就可怕了。”小童道:“若是這末
說,我可上那樹上死去才好呢?”說罷,將絲絳解下,轉(zhuǎn)身要走。蔣平道:“那小
童,你不要走。”小童道:“你這瑩地不叫上吊,你又叫我做什么?”蔣爺?shù)溃?br /> “你轉(zhuǎn)身來,我有話問你。你小小年紀(jì),為何尋自盡?來,來,來,在這邊墻根之
下,說與我聽。”小童道:“我皆因活不得了,我才尋死呀。你要問,我告訴你。
若是當(dāng)死,你把這棵樹讓給我,我好上吊。”蔣爺?shù)溃骸熬褪沁@等,你且說來我聽。”
小童未語,先就落下淚來,把已往情由,滔滔不斷述了一遍。說罷,大哭。
    蔣爺聽了,暗道:“看他小小年紀(jì)倒是個有志氣的。”便道:“你原來如此,
我如今贈你盤費,你還死不死呢?”小童道:“若有了盤費,我還死?——我就不
死了。真?zhèn)的我這小命兒是鹽換來的嗎?”蔣爺回手在兜肚內(nèi)摸出兩個錁子,道:
“這些可以夠了么?”小童道:“足已夠了,只有使不了的。”連忙接過來,爬在
地下磕頭道:“多謝恩公搭救,望乞留下姓名。”蔣平道:“你不要多問,急早快
赴長沙要緊。”小童去后,蔣爺竟奔臥虎溝去了。
    不知小童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5
說話邵老爺當(dāng)堂叫吳玉據(jù)實招上來。吳玉道:“小……小……小人沒有招……
招的。”邵老爺吩咐:“拉下去打。”左右吶了一聲喊,將吳玉拖翻在地,竹板高
揚,打了十?dāng)?shù)極。吳玉嚷道:“我招呀,我招!”左右放他起來,道:“快說,快
說!”
    吳玉道:“小人原無生理,以賭為事。偏偏的時運不好,屢賭屢輸。東干東不
著,西干西不著,要帳堆了門,小人白日不敢出門來。那日天色將晚,小人剛?cè)怀?br /> 來,就瞧見鄭申晃里晃蕩山東而來。我就追上前去,見他肩頭扛著個褡連,里面鼓
鼓囊囊的。小人就合他借貸,誰知鄭申他不借,還罵小人。小人一時氣忿,將他盡
力一推,‘噗哧’‘咕咚’就栽倒了。一個人栽倒了怎么兩聲兒呢?敢則鄭申喝成
酒泡兒了,栽在地下,噗哧的一聲。倒是那大褡連摔在地下,咕咚的一聲。小人聽
的聲音甚是沉重,知道里面必是財資。我就一屁股坐在鄭申胸脯之上。鄭申才待要
嚷,我將兩手向他咽喉一扣,使勁在地下一按。不大的工夫,鄭申就不動了。小人
把他拉入葦塘深處,以為此財是發(fā)定了,再也無人知曉。不想冤魂告到老爺臺前。
回老爺:“鄭申說的全是醉話,聽不的呢。小人冤枉呀!”邵老爺問道:“你將銀
褡連放在何處?”吳玉道:“那是二百兩銀子。小人將褡連理好,埋在缸后頭了,
分文沒動。”
    邵老爺命吳玉畫了招,帶下去,即請縣宰方公將招供給他看了。叫方公派人將
贓銀起來,果然未動,即叫尸親鄭王氏收領(lǐng)。李存與翠芳塘住的眾街坊釋放回家。
獨有施生留在本府。吳玉定了秋后處決,派役押赴縣內(nèi)監(jiān)收。方公一一領(lǐng)命,即刻
稟辭,回本縣去了。
    邵老爺退堂,來到書房,將錦箋喚進(jìn)來,問道:“錦箋,你在施宅是世仆呀?
還是新去的呢?”錦箋道:“小人自幼就在施老爺家。我們相公念書,就是小人伴
讀。”邵老爺?shù)溃骸凹热绱耍慵依蠣斚嘀笥延袔孜唬憧芍烂矗俊卞\箋道:
“小人老爺,有兩位盟兄,是知己莫逆的朋友。”邵老爺?shù)溃骸笆悄莾晌唬俊卞\箋
道:“一位是做過兵部尚書的金輝金老爺,一位是現(xiàn)任太守邵邦杰邵老爺。”旁邊
書童將錦箋衣襟一拉,悄悄道:“太老爺?shù)墓僦M,你如何渾說?”錦箋連忙跪倒:
“小人實實不知,求太老爺饒恕。”邵老爺哈哈笑道:“老夫便是新調(diào)長沙太守的
邵邦杰。金老爺如今已升了襄陽太守。”錦箋復(fù)又磕頭。邵老爺吩咐:“起來,本
府原是問你,豈又怪你。”即叫書童拿了衣巾,同錦箋到外面與施俊更換。錦箋悄
悄告訴施俊,說:“這位太守就是邵老爺。方才小人已聽邵老爺說,金老爺也升任
襄陽府太守了。相公如若見了邵老爺,不必提與金老爺嘔氣一事,省的彼此疑忌。”
施生道:“我提那些做什么,你只管放心。”就隨了書童,來至?xí)俊e\箋跟隨在
后。
    施生見了邵公,上前行禮參見。邵公站起相攙。施生又謝為案件多蒙庇情。邵
公吩咐看座,施生告坐。邵公便問已往情由,施生從頭述了一遍。說到與金公嘔氣
一節(jié),改說:“因金公赴任不便在那里,因此小侄就要回家。不想走到攸縣,我主
仆便病了,生出這節(jié)事來。”邵公點了點頭。
    說話間,飯已擺妥。邵公讓施生用飯,施生不便推辭。飲酒之間,邵公盤詰施
生學(xué)問,甚是淵博,滿心歡喜,就將施生留在衙門居住,無事就在書房談講。因提
起親事一節(jié),施生言:“家父與金老伯提過,因彼此年幼,尚未納聘。”此句暗暗
與佳蕙之言相符。邵公聽了大樂,便將路上救了牡丹的話一一說了。“如今有老夫
作主,一個盟兄之女,一個盟弟之子,可巧侄男侄女皆在老夫這里,正好成其美事。”
施俊到了此時,也就難以推辭。
    邵公大高其興,來到后面與夫人商量,叫夫人向牡丹說起。一面派丁雄送信給
金公,說明要將牡丹與施使成婚。誰知夫人將假小姐喚來,這時佳蕙再難隱瞞,便
將前后事情大概說明。他說到小姐溺水之苦,不由的淚流滿面。夫人等倒可憐他,
勸慰了多少言語,只得將婚事作罷。一面派人將了雄追回,但已經(jīng)趕不上了。
    且說了雄與金公送信,從水面迎來,已見有官船預(yù)備。問時,果是迎接襄陽太
守的。了雄打聽了一下,說金太守由枯梅嶺起旱而來,他便棄舟乘馬,急急趕到枯
梅嶺。先見有馱轎行李過去。知是金太守的家眷,后面方是太守乘馬而來。丁雄下
馬,搶步上前請安,稟道:“小人丁雄奉家主邵老爺之命,前來投書。”說罷,將
書信高高舉起。金太守將馬拉住,問了邵老爺起居。丁雄站起,一一答畢,將書信
遞過。金太守伸手接書,卻問道:“你家太太好?小姐們可好?”丁雄一一回答。
金公道:“管家乘上馬吧。等我到驛,再答回信。”丁雄退后,一抖絲韁上了馬,
就在金公后面跟隨。見了金福祿等,彼此各道辛苦,套敘言語,俱不必細(xì)表。
    且說金公因是邵老爺?shù)臅牛潜葘こ#驮隈R上拆看。見前面無非請安想念
話頭。看到后面,有施俊與牡丹完婚一節(jié),心中一時好生不樂,暗道:“邵賢弟做
事荒唐!兒女大事,如何硬作主張?倒遂了施俊那言生的私欲。此事太欠斟酌。”
卻又無可如何。將書信折疊折疊,揣在懷內(nèi)。丁雄雖在后面跟隨,卻留神瞧,以為
金公見了書信,必有話面問。誰知金公不但不問,反覺得有些不樂的光景。丁雄暗
暗納悶。
    正走之間,離赤石崖不遠(yuǎn),見無數(shù)的嘍羅排開,當(dāng)中有一個人,黃面金睛,濃
眉凹臉,頷下滿部繞絲的黃須(無怪綽號金面神),坐下騎著一匹黃驟馬,手中拿
著兩根銀牙棒,雄赳赳,氣昂昂,在那里等候。金公見已看見,不知山賊是何主意。
猛見了雄伏身撒馬過去。話語不多,山賊將棒一舉,連晃兩晃,上來了一群嘍羅,
鷹拿燕省,將丁雄拖翻,下馬擱了。金公一見,暗說:“不好!”才待撥轉(zhuǎn)馬頭,
只見山賊忽喇喇縱馬跑過來,一聲叱咤道:“俺藍(lán)驍特來請?zhí)厣仙綌⒃挕!闭f罷,
將棒往后一擺,嘍羅蜂擁上前,拉住金公坐下嚼環(huán),不容分說,竟奔山中去了。金
福祿等見了,誰敢上前,忽的一聲,大家沒命的好跑。
    且說藍(lán)驍邀截了金公,正然回山,只見葛瑤明飛馬近前來稟道:“啟大王:小
人奉命劫掠馱轎,已然到手。不想山凹竄出一只白狼,后面有三人追趕,卻是臥虎
溝的沙員外,帶領(lǐng)孟杰焦赤。三人見小人劫掠馱轎,心中大忿,急急上前,將嘍羅
趕散,仍將馱轎奪去,押赴莊中去了。”藍(lán)驍聽了大怒,道:“沙龍欺吾大甚!”
吩咐葛瑤明押解金公上山,安置妥協(xié),急急帶嘍羅前來接應(yīng)。葛瑤明領(lǐng)命,只帶數(shù)
名嘍羅,押解金公丁雄上山,其余俱隨藍(lán)驍來到赤石崖下。早見沙龍與孟杰二人迎
將上來。藍(lán)驍?shù)溃骸吧硢T外,俺待你不薄,你如何管俺的閑事?”沙龍道:“非是
俺管你的閑事。只因聽見馱轎內(nèi)哭的慘切,母子登時全要自盡,俺豈有不救死之理?”
藍(lán)驍?shù)溃骸皢T外不知,俺與金太守素有仇隙,知他從此經(jīng)過,特特前來邀截。方才
已然擒獲上山。忽聽葛瑤明說,員外將他家眷搶奪回莊,不知是何主意?”沙龍道:
“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金太守乃國家四品黃堂,你如何擅敢邀截?再者,你與太守
有仇,卻與他家眷何干?依俺說,莫若你將太守放下山來,交付與俺。俺與你在太
守跟前說個分上,置而不理,免得你吃罪不起。”藍(lán)驍聽了一聲怪叫:“哎喲,好
沙龍!你真欺俺太甚,俺如今合你誓不兩立。”說罷,催馬掄棒打來。沙龍扯開架
式抵?jǐn)常辖軒椭喙ァK{(lán)驍見沙孟二人步下竄躍,英勇非常。他便使個暗令將棒
往后一擺,眾唆羅圍裹上來。沙龍毫不介意,孟杰漠不關(guān)心,一個東指西殺,一個
南擊北搠。二人殺夠多時,誰知嘍羅益發(fā)多了,笸籮圈將沙龍孟杰困在當(dāng)中,二人
漸漸的覺得乏了。
    原來葛瑤明將金公解入山中,招呼眾多嘍羅下山。他卻指拔嘍羅層層疊疊的圍
裹,所以人益發(fā)多了。正在分派,只見那邊來了個女子,仔細(xì)打量,卻是前次打野
雞的。他一見了,邪念陡起,一催馬迎將上來,道:“嬌娘,往那里走?”這句話
剛?cè)徽f完,只聽弓弦響處,這邊葛瑤明眼睛內(nèi)咕唧的一聲,一個鐵丸打入眼眶之內(nèi),
生生把個眼珠兒擠出。葛瑤明哎喲的一聲,栽下馬來。
    原來焦赤押解馱轎到莊,叫鳳仙秋葵迎接進(jìn)去,告訴明白,說藍(lán)驍現(xiàn)領(lǐng)唆羅在
山中截戰(zhàn)。鳳仙姐妹聽了,甚不放心,就托張媽媽在里頭照料,他等隨焦赤前來救
應(yīng)沙龍。在路上言明,焦赤從東殺進(jìn),鳳仙姐妹從西殺進(jìn)。不料剛?cè)簧仙剑捅桓?br /> 瑤明看見,伸馬迎來。秋葵眼快嘴急,叫聲:“姐姐,前日搶野雞的那廝又來了。”
鳳仙道:“妹妹不要忙,待我打發(fā)他。前次手下留情,打在他眉攢中間,是個‘二
龍戲珠’。如今這廝又來,可要給他個‘喚虎出洞’了。”列位白想想:葛瑤明眉
目之間有多大的地方,擱的住鬧個龍虎斗么?他從馬上栽了下來,秋葵趕上將鐵棒
一揚,只聽拍的一聲,葛瑤明登時了帳,琉璃珠兒砸碎了。
    未知他姐妹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5
且說鳳仙秋葵從西殺來。只見秋葵掄開鐵棒,乒乒乓乓一陣亂響,打的嘍羅四
分五落。鳳仙拽開彈弓,連珠打出,打的嘍羅東躲西藏。忽又聽東邊吶喊,卻是焦
赤殺來,手托鋼叉,連嚷帶罵。里面沙龍孟杰見嘍羅一時亂散,他二人奮勇往外沖
突,里外夾攻,嘍羅如何抵擋得住,往左右一分,讓開一條大路。卻好鳳仙秋葵接
住沙龍,焦赤卻也趕到,彼此相見。沙龍道:“鳳仙,你姐妹到此做甚?”秋葵道:
“聞得爹爹被山賊截戰(zhàn),我二人特來幫助。”沙龍才要說話,只聽山崗上咕嚕嚕鼓
聲如雷,所有山口外“瞠瞠瞠”鑼聲振耳,又聽人聲吶喊:“拿呀!別放走了沙龍
呀!大王說咧:‘不準(zhǔn)放冷箭呀!務(wù)要生擒呀!’姓沙的,你可跑不了呀!各處俱
有埋伏呀!快些早些投降!”沙龍等聽了,不由的駭目驚心。
    你道如何?原來藍(lán)驍暗令嘍羅圍困沙龍。只要誘敵,不準(zhǔn)交鋒,心想把他奈何
乏了,一鼓而擒之,將他制伏,作為自己的膀臂,故此他在高山崗上瞭望。見沙龍
二人有些乏了,滿心歡喜。惟恐有失,又叫唆羅上山,調(diào)四哨頭領(lǐng)按山口埋伏。如
聽鼓響,四面鑼聲齊鳴,一齊吶喊,驚嚇于他。那時再為勸說,斷無不歸降之理。
猛又見東西一陣披靡,嘍羅往左右一分,已知是沙龍的接應(yīng)。他便擂起鼓來,果然
各山口響應(yīng),吶喊揚威,聲聲要拿沙龍。他在高崗之上揮動令旗,沙龍投東,他便
指東;沙龍投西,他便指西。沙龍父女孟焦二人跑夠多時,不是石如驟雨,就是箭
似飛蝗,毫無一個對手廝殺之人。跑來跑去,并無出路。只得五人團(tuán)聚一處,歇息
商酌。
    且不言沙龍等被困。再說臥虎莊上自從焦赤押馱轎進(jìn)莊,所有漁獵眾家的妻女
皆知救了官兒娘子來,誰不要瞧瞧官兒娘子是什么樣,全當(dāng)做希希罕兒一般。你來
我去,只管頻頻往來,卻不敢上前,只有偷偷摸摸,扒扒窗戶,或又掀掀簾子。及
到人家瞧見他,他又將身一撤。倒是張立之妻李氏受了鳳仙之托,極力的張羅,卻
又一人張羅不過來,應(yīng)酬了何夫人,又應(yīng)酬小相公金章,額外還要應(yīng)酬丫環(huán)仆婦,
覺得累的很,出來便向眾婦人道:“眾位大媽嬸子,你們與其在這里張的望的,怎
的不進(jìn)去看看,陪著說說話兒呢?我也有個替換。”眾人也不答言,也有擺手的,
也有搖頭的,又有扭扭捏捏躲了的,又有嘰嘰咕咕笑了的。李氏見了這番光景,賭
氣轉(zhuǎn)身進(jìn)了角門。
    原來角門以內(nèi),就是跨所。當(dāng)初鳳仙秋葵曾說過,如若房屋蓋成,也不準(zhǔn)張家
姐姐搬出,故此張立夫婦帶同牡丹仍在跨所居住。李氏見了牡丹道:“女兒,今有
員外救了官兒娘子前來,媽媽一人張羅不過來,別人都不敢上前。女兒敢去也不敢
呀?你若敢去,媽媽將你帶過去,咱娘兒兩個也有個替換。你不愿意,就罷。”牡
丹道:“母親,這有什么呢,孩兒就過去。”李氏歡喜道:“還是女兒大方。你把
那頭兒抿抿,把大褂子罩上。我這里烹茶,你就端過去。”牡丹果然將頭兒整理整
理,換了系裙。
    不多時,李氏將茶烹好,用茶盤托來,遞與牡丹。見牡丹抿的頭兒光光油油的,
襯著臉兒紅紅白白的,穿著件翠森森的衫兒,系著條青簇簇的裙兒,真是嬌嬌娜娜,
裊裊婷婷,雖是布裙荊釵,勝過珠圍翠繞。李氏看了,樂的他眉花眼笑,隨著出了
角門。眾婦女見了,一個個低言悄語,接耳交頭。這個道:“大妗子,你看喲,張
奶奶又顯擺他閨女呢。”那個道:“二娘兒,你聽吧,看他見了官兒娘子說些嗎耶,
咱們也學(xué)些見識。”
    說話間,李氏上前將簾掀起。牡丹端定茶盤,到屋內(nèi)慢閃秋波一看,覺得肝連
膽一陣心酸。忽聽小金章說道:“哎喲!你不是我牡丹姐姐么?想煞兄弟了!”跑
過來,抱膝跪倒。牡丹到了此時,手顫腕軟,當(dāng)啷啷茶杯落地,將金章抱住,癱軟
在地。何氏夫人早已向前摟住牡丹,兒一聲,肉一聲,叫了半日,哇的一聲,方哭
出來了,真是悲從中心出。慢說他三人淚流滿面,連仆婦丫環(huán)無不拭淚,在旁勸慰。
窗外的困婦村姑不知為著何事,俱各納悶。獨有李氏張媽愣忄可忄可的功又不是,
不勸又不是,好容易將他母女三人攙起。
    何氏夫人一手拉住牡丹,一手拉住了金章,哀哀切切的,一同坐了,方問與奶
公奶母赴唐縣如何到此。牡丹哭訴遇難情由。剛說到張公夫婦撈救,猛聽的李氏放
聲哭道:“哎喲,可坑了我了!”他這一哭,比方才他母女姐弟相識,猶覺慘切。
他想:“沒有兒女的怎生這樣的苦法,索性沒有也倒罷了。好容易認(rèn)著一個,如今
又被本家認(rèn)去,這以后可怎么好?”越想越哭,越哭越痛。何氏夫人感念他救女兒
之情,將他攙過來,一同坐了,勸慰多時。牡丹又說:“媽媽只管放心,決不辜負(fù)
厚恩。”李氏方住了聲。
    金章見他姐姐穿的是粗布衣服,立刻磨著何氏夫人要他姐姐的衣服。一句話提
醒了李氏,即到跨所取衣服。見張立拿茶葉要上外邊去,李氏道:“大哥那是給人
家的女兒預(yù)備茶葉,你如何拿出去?”張立道:“外面來了多少二爺們,連杯茶也
沒有。說不得只好將這茶葉拿出,你如何又說人家女兒的話呢?”李氏便將方才母
女相認(rèn)的話說了,張立聽了也無可如何,且先到外面張羅。張立來到廳房,眾仆役
等見了道謝,張立急忙烹茶。
    忽見莊客進(jìn)來,說道:“你等眾位在此廳上坐不得了,且到西廂房吃茶吧。我
們員外三位至厚的朋友到了。”眾仆役聽了,俱備出來躲避。只見外面進(jìn)來了三人,
卻是歐陽春智化丁兆蕙。
    原來他三人到了襄陽,探聽明白。趙爵立了盟書,恐有人盜取,關(guān)系非淺,因
此蓋了一座沖霄樓,將此書懸于梁間,下面設(shè)了八封銅網(wǎng)陣,處處設(shè)了消息,時時
有人看守。原打算進(jìn)去探訪一番,后來聽說圣上欽派顏大人巡按襄陽,又是白玉堂
隨任供職。大家計議,莫若仍回臥虎溝與沙龍說明,同去輔佐巡按,幫助玉堂,又
為國家,又盡朋情,豈不兩全其美,因此急急趕回來了。
    來到莊中,不見沙龍。智化連忙問道:“員外那里去了?”張立說:“救了太
守的家眷,藍(lán)驍劫戰(zhàn)赤石崖。不但員外與孟焦二位去了,連兩位小姐也去了,打算
救應(yīng),至今未回。”智化聽了,說道:“不好!此事必有舛錯,不可遲疑。歐陽兄
與丁賢弟務(wù)要辛苦辛苦。”丁二爺?shù)溃骸敖形覀兩虾畏饺ツ兀俊敝腔溃骸熬徒獬?br /> 石崖之圍。”丁二爺?shù)溃骸拔遗c歐陽兄都不認(rèn)得,如何是好?”張立道:“無妨,
現(xiàn)有史云,他卻認(rèn)得。”丁二爺?shù)溃骸叭绱耍靻舅麃怼!睆埩⑷ゲ欢鄷r,只見來
了七人,聽說要上赤石崖,同史云全要去的。智化道:“很好。你等隨了二位去吧。
不許逞強(qiáng)好勇,只聽吩咐就是了。歐陽兄專要擒獲藍(lán)驍。丁賢弟保護(hù)沙兄父女。我
在莊中防備賊人分兵搶奪家屬。”北俠與丁二官人急急帶領(lǐng)史云七人,直奔赤石崖
去了。這里智化叫張立進(jìn)內(nèi),安慰眾女眷人等,不必驚怕,惟恐有著急欲尋自盡等
情,又吩咐:“眾莊客前后左右,探聽防守。倘有賊寇來時,不要聲張,暗暗報我
知道,我自有道理。”登時把個臥虎莊安排的井井有條。可見他料事如神,機(jī)謀嚴(yán)
密。
    且說北俠等來到赤石崖的西山口,見有許多嘍羅把守。這北俠招呼眾人道:
“守汛唆羅聽真:俺歐陽春前來解圍,快快報與你家山主知道。”西山口的頭領(lǐng)不
敢怠慢,連忙報與藍(lán)驍。藍(lán)驍問道:“來有多少人?”頭領(lǐng)道:“來了二人,帶領(lǐng)
莊丁七人。”藍(lán)驍暗道:“共有九人,不打緊。好便好;如不好時,連他等也困在
山內(nèi),索性一網(wǎng)打盡。”想罷,傳于頭領(lǐng),叫把他等放進(jìn)山口。早見沙龍等正在那
里歇息,彼此相見,不及敘話。北俠道:“俺見藍(lán)驍去。丁賢弟小心呀!”說罷,
帶了七人,奔到山同。
    藍(lán)驍迎了下來,問道:“來者何人?”北俠道:“俺歐陽春特來請問山主:今
日此舉是為金太守呀?還是為沙員外呢?”藍(lán)驍?shù)溃骸鞍吃菫榍苣锰亟疠x,卻
不與沙員外相干。誰知沙員外從我們頭領(lǐng)手內(nèi)將金輝的家眷搶去不算,額外還要合
我要金輝。這不是沙員外欺我太甚么?所以將他困住,務(wù)要他歸附方罷。”北俠笑
道:“沙員外何等之人,如何肯歸附于你?再者你無故的截了皇家的四品黃堂,這
不成了反叛了么?”藍(lán)驍聽了大怒,道:“歐陽春,你今此來,端的為何?”北俠
道:“俺今特來拿你。”說罷,掄開七寶刀照腿砍來,藍(lán)驍急將鐵棒一迎。北俠將
手往外一削,噌的一聲,將鐵棒狼牙削去。藍(lán)驍暗道:“不好!”又將左手鐵棒打
來。北俠盡力往外一磕,又往外一削,迎的力猛,藍(lán)驍覺的從手內(nèi)奪的一般,“嗖”
的一聲,連磕帶削,棒已飛出數(shù)步以外。藍(lán)驍身形晃了兩晃。北俠趕步,縱身上了
藍(lán)驍?shù)鸟R后,一伸左手攥住他的皮鞋帶,將他往上一提,藍(lán)驍已離鞍心。北俠將身
一轉(zhuǎn),連背帶扛,往地下一跳,右肘把馬跨一搗。那馬咴的一聲,往前一竄。北俠
提著藍(lán)驍,一松手,咕咚一聲栽倒塵埃。史云等連忙上前擒住,登時捆縛起來。
    此一段北俠擒藍(lán)驍,迥與別書不同,交手別致,迎逢各異。至于擒法更覺新奇。
雖則是失了征戰(zhàn)的規(guī)矩,卻正是俠客的行藏,一味的巧妙靈活,決不是魯莽滅裂、
好勇斗狠那一番的行為。
    且說丁兆蕙等早望見高崗之上動手,趁他不能揮動令旗,失卻眼目,大家奮勇
殺奔西山口來。頭領(lǐng)率領(lǐng)嘍羅,如何抵擋的住一群猛虎,發(fā)了一聲喊,各自逃出去
了。丁兆蕙獨自一人擎刀把住山口。先著鳳仙秋葵回莊,然后沙龍與兆蕙復(fù)又來到
高崗。
    此時北俠已追問藍(lán)驍,金太守在于何處。藍(lán)驍只得說出已解山中,即著嘍羅將
金輝了雄放下山來。北俠就著史云帶同金太守先行回莊,到西山口,叫孟焦二人也
來押解藍(lán)驍,上山剿滅巢穴去了。
    要知后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6
且說史云引著金輝了雄來到莊中,莊丁報與智化。智化同張立迎到大廳之上。
金太守并不問妻子下落如何,惟有致謝搭救自己之恩。智化卻先言夫人公子無恙,
使太守放心。略略吃茶,歇息歇息,即著張立引太守來到后面,見了夫人公子。此
時鳳仙姊妹已知母女相認(rèn),正在慶賀。忽聽太守進(jìn)來,便同牡丹上跨所去了。
    這些田婦村姑誰不要瞧瞧大老爺?shù)耐䥽?yán)。不多時,見張立帶進(jìn)一位戴紗帽的,
翅兒缺少一個;穿著紅袍,襟子搭拉半邊;玉帶系腰,因揪折鬧的里出外進(jìn);皂靴
裹足,不合腳弄的底綻幫垂;一部蒼髯,揉得上頭扎煞下頭卷;滿面塵垢,抹的左
邊漆黑右邊黃。初見時只當(dāng)做走會的杠箱官,細(xì)瞧來方知是新印的金太守。眾婦女
見了這狼狽的形狀,一個個握著嘴兒嘻笑。
    夫人公子迎出屋來,見了這般光景,好不傷慘。金章上前請安,金公拉起,攜
手來到屋內(nèi)。金公略述山主邀截的情由。何氏又說恩公搭救的備細(xì)。夫妻二人又是
嗟嘆,又是感激。忽聽金章道:“爹爹,如今卻有喜中之喜了。”太守問道:“此
話怎講?”何氏安人便將母女相認(rèn)的事說出。太守詫異道:“豈有此理?難道有兩
個牡丹不成?”說罷,從懷中將邵老爺書信拿出,遞給夫人看了。何氏道:“其中
另有別情。當(dāng)初女兒不肯離卻閨閣,是乳母定計將佳蕙扮做女兒,女兒改了丫環(huán)。
不想遇了賊船,女兒赴水傾生。多虧張公夫婦撈救,認(rèn)為義女。老爺不信,請看那
兩件衣服,方才張媽媽拿來,是當(dāng)初女兒投水穿的。”金公拿起一看,果是兩件丫
環(huán)眼色,暗暗忖度道:“如此看來,牡丹不但清潔,而且有智。竟能保金門的臉面,
實屬難得。”再一轉(zhuǎn)想:“當(dāng)初手帕金魚原從巧娘手內(nèi)得來,焉知不是那賤人作弄
的呢?就是書箱翻出玉釵,我看施生也并不懼怕,仍然一團(tuán)傲氣。仔細(xì)想來,其中
必有情弊。是我一時著了氣惱,不辨青紅皂白,竟把他二人委屈了。”再想起逼勒
牡丹自盡一節(jié),未免太狠,心中愧悔難禁,便問何氏道:“女兒今在那里?”何氏
道:“方才在這里,聽說老爺來了,他就上他干娘那邊去了。”金公道:“金章,
你同丫環(huán)將你姐姐請來。”
    金章去后,何氏道:“據(jù)我想來,老爺不見女兒倒也罷了。惟恐見了時,老爺
又要生氣。”金公知夫人話內(nèi)有譏消之意,也不答言,只有付之一笑。只見金章哭
著回來道:“我姐姐斷不來見爹爹,說惟恐爹爹見了又要生氣。”金公哈哈笑道:
“有其母必有其女,無奈何,煩夫人同我走走如何?”何氏見金公如此,只得叫張
媽媽引路,老夫妻同進(jìn)了角門,來到跨所之內(nèi)。鳳仙姐妹知道太守必來,早已躲避。
只見三間房屋,兩明一暗,所有擺設(shè)頗頗的雅而不俗,這俱是鳳仙在這里替牡丹調(diào)
停的。張李氏將軟簾掀起,道:“女兒,老爺親身看你。”金公便進(jìn)屋內(nèi),見牡丹
面里背外,一言不答。金公見女兒的梳妝打扮,居然的布裙荊欽,回想當(dāng)初珠圍翠
繞,不由的痛徹肺腑,道:“牡丹我兒,是為父的委屈了你了。皆由當(dāng)初一時氣惱,
不加思索,無怪女兒著惱。難道你還嗔怪爹爹不成?你母親也在此,快些見了吧。”
張媽媽見牡丹端然不動,連忙上前道:“女兒,你乃明理之人,似此非禮,如何使
得?老爺太太是你生身父母,尚且如此,若是我夫妻得罪了你,那時豈不更難乎為
情了么?快些下來,叩拜老爺吧。”
    此時牡丹已然淚流滿面,無奈下床,雙膝跪倒,口尊:“爹爹,兒有一言告稟:
孩兒不知犯了何罪,致令爹爹逼孩兒自盡?如今現(xiàn)為皇家太守,倘若遇見孩兒之事,
爹爹斷理不清,逼死女子是小事,豈不于德行有虧?孩兒無知頂撞,望乞爹爹寬宥。”
金公聽了,羞的面紅過耳,只得陪笑,將牡丹攙起道:“我兒說的是,以后爹爹諸
事細(xì)心了。以前之事全是爹爹不是,再體提起了。”又向何氏道:“夫人,快些與
女兒將衣服換了。我到前面致謝致謝恩公去。”說罷,抽身就走。張立仍然引至大
廳。智化對金公道:“方才主管帶領(lǐng)眾役們來央求于我,惟恐大人見責(zé),望乞大人
容諒。”金公道:“非是他等無能,皆因山賊兇惡,老夫怪他們則甚。”智化便將
金福祿等喚來,與老爺磕頭。眾人又謝了智爺,智爺叫將太守衣服換來。
    只見莊丁進(jìn)來報道:“我家員外同眾位爺們到了。”智化與張立迎到莊門。剛
到廳前,見金公在那里立等,見了眾人,連忙上前致謝。沙龍見了,便請?zhí)嘏c北
俠進(jìn)廳就座。智化問剿滅巢穴如何。北俠道:“我等押了藍(lán)驍入山,將輜重俱散與
嘍羅,所有寨柵全行放火燒了。現(xiàn)時把藍(lán)驍押來交在西院,叫眾人看守,特請?zhí)?br /> 老爺發(fā)落。”太守道:“多承眾位恩公的威力。既將賦首擒獲,下官也不敢擅專。
待到任所、即行具折,連賊首押赴東京,交到開封府包相爺那里,自有定見。”智
化道:“既如此,這藍(lán)驍?shù)挂獓?yán)加防范,好好看守,將來是襄陽的硬證。”復(fù)又道:
“弟等三人去而復(fù)返者,因聽見顏大人巡按襄陽,欽派白五弟隨任供職。弟等急急
趕回來,原欲會同兄長齊赴襄陽,幫助五弟,共襄此事。如今既有要犯在此,說不
得必須耽遲幾日工夫。沙兄長、歐陽兄、丁賢弟,大家俱各在莊,留神照料藍(lán)驍。
惟恐襄陽王暗里遣人來盜取,卻是要緊的。就是太守赴任,路上也要仔細(xì)。若要小
弟護(hù)送前往,一到任所,急急具折。待折子到時,即行將藍(lán)驍押赴開封。諸事已畢,
再行趕到襄陽,庶乎于事有益。不知眾位兄長以為如何?”眾人齊聲道:“好。就
是如此。”金公道:“只是又要勞動恩公,下官心甚不安。”說話間,酒筵擺設(shè)齊
備,大家入座飲酒。
    只見張立悄悄與沙龍附耳。沙龍出席來到后面,見了鳳仙秋葵,將牡丹之事—
一敘明。沙龍道:“如何?我看那女子舉止端方,決不是村莊的氣度,果然不錯。”
秋葵道:“如今牡丹姐姐不知還在咱們這里居住,還是要隨任呢?”沙龍道:“自
然是要隨任,跟了他父母去。豈有單單把他留在這里之理呢?”秋葵道:“我看牡
丹姐姐他不愿意去。如今連衣服也不換,仿佛有什么委屈,擦眼抹淚的。莫若爹爹
問問太守,到底帶他去不帶他去,早定個主意為是。”沙龍道:“何必多此一問。
那有他父母既認(rèn)著了,不帶了去,還把女兒留在人家的道理?這都是你們貪戀難舍
心生妄想之故。我不管。你牡丹姐姐如若不換衣服,我惟你們二人是問。少時我同
太守還要進(jìn)來看呢。”說罷轉(zhuǎn)身上廳去了。
    鳳仙聽了,低頭不語。惟有秋葵,將嘴一咧,哇的一聲哭著,奔到后面,見了
牡丹,一把拉住,道:“哎喲!姐姐呀,你可快走了!我們可怎么好呀!”說罷,
放聲痛哭。牡丹也就陪哭起來了。眾人不知為著何故。隨后鳳仙也就來了,將此事
說明。大家這才放了心了。何氏夫人過來拉住秋葵,道:“我的兒,你不要啼哭,
你舍不得你的姐姐,那知我心里還舍不得你呢。等著我們到了任所,急急遣人來接
你。實對你說,我很愛你這實心眼兒,為人憨厚。你若不憎嫌,我就認(rèn)你為干女兒,
你可愿意么?”秋葵聽了,登時止住淚,道:“這話果真么?”何氏道:“有什么
不真呢?”秋葵便立起身來,道:“如此,母親請上,待孩兒拜見。”說罷,立時
拜下去。何氏夫人連忙攙起。鳳仙道:“牡丹姐姐,你不要哭了,如今有了傻妹子
了。”牡丹噗哧的一聲也笑了。鳳仙道:“妹子,你只顧了認(rèn)母親。方才我爹爹說
的話,難道你就忘了么?”秋葵道:“我何嘗忘了呢!”便對牡丹道:“姐姐,你
將衣服換了吧。我爹爹說了,如若不換衣服,要不依我們倆呢。你若拿著我當(dāng)親妹
妹,你就換了。若你瞧不起我,你就不換。”張媽媽也來相勸。鳳仙便吩咐丫環(huán)道:
“快拿你家小姐的簪環(huán)衣服來。”彼此攛攝,牡丹礙不過臉去,只得從新梳洗起來。
不多時,梳妝已畢,換了衣服,更覺鮮艷非常。牡丹又將簪珥贈了鳳仙姊妹許多,
二人深謝了。
    且說沙龍來到廳上,復(fù)又執(zhí)壺斟酒,剛?cè)蛔拢灰娊钩嗟溃骸吧炒蟾纾袢?br /> 歐陽兄智大哥俱在這里,前次說的親事今日還不定規(guī)么?”一句話說的也有笑的,
也有怔的。怔的因不知其中之事體,此話從何說起;笑的是笑他性急,粗莽之甚。
沙龍道:“焦賢弟,你忙什么?為女兒之事何必在此一時呢?”焦赤道:“非是俺
性急。明日智大哥又要隨太守赴任,豈不又是耽擱呢?還是早些定規(guī)了的是。”丁
二爺?shù)溃骸氨娢徊恢苟鐬榈氖窃缧┒耍等著吃喜酒呢。”焦赤道:
“俺單等吃喜酒。這里現(xiàn)放著酒。來,來,來,咱們且吃一杯。”說罷,端起來一
飲而盡,大家歡笑快飲。酒飯已畢,金公便要了筆硯來,給邵邦杰細(xì)細(xì)寫了一信,
連手帕并金魚玉釵俱備封固停當(dāng),當(dāng)面交與丁雄,叫他回去,就托邵邦杰將此事細(xì)
細(xì)訪查明白。匆忙之間,金公只說起牡丹投河自盡,卻忘了說明牡丹已經(jīng)遇救,以
及父女重逢。賞了丁雄二十兩銀子,即刻起身,趕赴長沙去了。
    沙龍此時已到后面,秋葵將何氏夫人認(rèn)為干女兒之事說了。又說起牡丹小姐已
然換了衣服,還要請?zhí)嘏c爹爹一同拜見。沙龍便來到廳上,請了金公,來到后面。
牡丹出來,先拜謝了沙龍。沙龍見牡丹花團(tuán)錦簇,滿心喜歡。牡丹又與金公見禮,
金公連忙攙起。見牡丹依然是閨閣妝扮,雖然歡喜,未免有些凄慘。牡丹又帶了秋
葵與義父見禮。金公連忙叫牡丹攙扶。沙龍也叫鳳仙見了。金公又致謝沙龍:“小
女在此打攪,多蒙兄長與二位侄女照拂。”沙龍連說:“不敢。”
    他等只管親的干的,見父認(rèn)女,旁邊把個張媽媽瞅的眼兒熱了,眼眶里不由的
流下淚來,用絹帕左擦右擦。早被牡丹看見,便對金公道:“孩兒還有一事告稟。”
金公道:“我兒有話,只管說來。”牡丹道:“孩兒性命,多虧干爹干娘搭救,才
有今日,而且老夫妻無男無女,孤苦只身,求爹爹務(wù)必將他老夫妻帶到任上,孩兒
也可以稍為報答。”金公道:“正當(dāng)如此,我兒放心。就叫他老夫妻收拾收拾,明
日隨行便了。”張媽媽聽了,這才破涕為笑。
    沙龍又同金公來到廳上,金公見設(shè)筵豐盛,未免心甚不安。沙龍道:“今日此
筵,可謂四喜俱備。大家坐了,待我說來。”仍然太守首座,其次北俠、智公子、
丁二官人、孟杰、焦赤,下首卻是沙龍與張立。焦赤先道:“大哥快說四喜。若說
是了,有一喜俺喝一碗,如何?”沙龍道:“第一,太守今日一家團(tuán)聚,又認(rèn)了小
姐,這個喜如何?”焦赤道:“好!可喜可賀。俺喝這一碗。快說第二。”沙龍道:
“這第二就是賢弟說的了。今日湊著歐陽兄智賢弟在此,就把女兒大事定規(guī)了。從
此咱三人便是親家了。一言為定,所有納聘的禮節(jié)再說。”焦赤道:“好呀!這才
痛快呢。這二喜俺要喝兩碗,一碗陪歐陽兄、智大哥,一碗陪沙兄長。你三人也要
換盅兒才是。”說的大眾笑了。果然北俠、智公子與沙員外彼此換杯。焦赤已然喝
了兩碗。沙龍道:“三喜是明月太守榮任高升,這就算餞行的酒席,如何?”焦赤
道:“沙兄長會打算盤,一打兩副成。也倒罷了,俺也喝一碗。”孟杰道:“這第
四喜不知是什么?倒要聽聽。”沙龍道:“太守認(rèn)了小女為女是干親家,歐陽兄與
智賢弟定了小女為媳是新親家,張老丈認(rèn)了太守的小姐為女是干親家。通盤算來,
今日乃我們?nèi)T親家大會齊兒,難道算不得一喜么?”焦赤聽了卻不言語,也不飲
酒。丁二爺?shù)溃骸敖苟纾@碗酒為何不喝?”焦赤道:“他們親家鬧他們的親家,
管俺什么相干?這酒俺不喝他。”丁二爺?shù)溃骸敖苟纾隳虿婚_算盤。將來
這里的侄女兒過了門時,他們親家爹對親家爺,咱們還是親家叔叔呢。”說的大家
全笑了,彼此歡飲。飯畢之后,大家歇息。
    到了次日,金太守起身,智化隨任,獨有鳳仙秋葵與牡丹三人痛哭,不忍分別,
好容易方才勸止。智化又諄諄囑咐,好生看守藍(lán)驍,等折子到時即行押解進(jìn)京。北
俠又提撥智化,一路小心。大家珍重,執(zhí)手分別,上任的上任,回莊的回莊,俱各
不表。
    要知后文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6
且說小俠艾虎自從離了臥虎溝,要奔襄陽。他因在莊三日未曾飲酒,頭天就飲
了個過量之酒,走了半天就住了。次日也是如此。到了第三日,猛然省悟道:“不
好!若要如此,豈不又象上臥虎溝一樣么?倘然再要誤事,那就不成事了。從今后
酒要檢點才好。”自己勸了自己一番。因心里惦著走路,偏偏的起得早了,不辨路
徑,只顧往前進(jìn)發(fā)。及至天亮,遇見行人問時,誰知把路走錯了。理應(yīng)往東,卻岔
到東北,有五六十里之遙。幸喜此人老成,的的確確告訴他,由何處到何鎮(zhèn),再由
何鎮(zhèn)到何堡,過了何堡幾里方是襄陽大路。艾虎聽了,躬身道謝,執(zhí)手告別,自己
暗道:“這是怎么說!起了個五更,趕了個晚集。這半夜的工夫白走了。仔細(xì)想來,
全是前兩日貪酒之過。若不是那兩天醉了,何至有今日之忙,何至有如此之錯呢?
可見酒之誤事不小。”自己悔恨無及。
    那知他就在此一錯上,便把北俠等讓過去了,所以直到襄陽全未遇見。這日好
容易到了襄陽,各處店寓詢問,俱各不知。他那知道北俠等三人再不住旅店,惟恐
怕招人的疑忌,全是在野寺古廟存身。小俠尋找多時,心內(nèi)煩躁,只得找個店寓住
了。
    次日便在各處訪查,酒也不敢多吃了。到處聽人傳說,新升來一位巡按大人姓
顏,是包丞相的門生,為人精明,辦事梗直。倘若來時,大家可要把冤枉申訴申訴。
又有悄悄低言講論的,他卻聽不真切。他便暗暗生智,坐在那里,仿佛瞌睡,前仰
后合,卻是閉目合睛,側(cè)耳細(xì)聽,漸漸的聽在耳內(nèi)。原來是講究如何是立盟書,如
何是蓋沖霄樓,如何設(shè)銅網(wǎng)陣。一連探訪了三日,到處講究的全是這些,心內(nèi)早得
了些主意。
    因知銅網(wǎng)陣的利害,不敢擅入,他卻每日在襄陽王府左右暗暗窺覷,或在對過
酒樓瞭望。這日正在酒樓之上飲酒,卻眼巴巴的瞧著對過,見府內(nèi)往來行人出入,
也不介意。忽然來了二人,乘著馬,到了府前下馬,將馬拴在樁上,進(jìn)府去了。有
頓飯的工夫,二人出來,各解偏韁,一人扳鞍上馬,一人剛才認(rèn)鐙只見跑出一人一
招手,那人趕到跟前,附耳說了幾句,形色甚是倉皇。小俠見了,心中有些疑惑,
連忙會鈔下樓,暗暗跟定二人,來到雙岔路口,只聽一人道:“咱們定準(zhǔn)在長沙府
關(guān)外十里堡鎮(zhèn)上會齊。請了。”各自加上一鞭,往東西而去。他二人只顧在馬上交
談,執(zhí)手告別,早被艾虎一眼看出,暗道:“敢則是他兩個呀!”
    你道此二人是誰?原來俱是招賢館的舊相知。一個是陡起邪念的賽方朔方貂。
自從在夾溝被北俠削了他的刀,他便脫逃,也不敢回招賢館,他卻直奔襄陽投在奸
王府內(nèi)。那一個是機(jī)謀百出的小諸葛沈仲元。只因捉拿馬強(qiáng)時,他卻裝病不肯出頭。
后來見他等生心搶劫,不由的暗笑,這些沒天良之人,什么事都干的出來。又聽見
大家計議投奔襄陽,自己轉(zhuǎn)想:“趙爵久懷異心,將來國法必不赦宥。就是這些烏
合之眾也不能成其大事。我何不將計就計,也上襄陽投在奸王那里,看個動靜。倘
有事關(guān)重大的,我在其中調(diào)停:一來與朝廷出力報效,二來為百姓剪惡除奸,豈不
大妙。”
    但凡俠客義士行止不同。若是沈仲元尤難,自己先擔(dān)個從奸助惡之名,而且在
奸王面前還要隨聲附和,逢迎獻(xiàn)媚,屈己從人,何以見他的俠義呢?殊不知他仗著
自己聰明,智略過人。他把事體看透,猶如掌上觀文,仿佛逢場作戲。從游戲中生
出俠義來,這才是真正俠義。即如南俠北俠雙俠,甚至小俠,處處濟(jì)困扶危,誰不
知是行俠尚義呢,這是明露的俠義,卻倒容易。若沈仲元決非他等可比。他卻在暗
中調(diào)停,毫無露一點聲色,隨機(jī)應(yīng)變,譎作多端。到了歸結(jié),恰在俠義之中,豈不
是個極難的事呢!他的這一番慧心靈機(jī),真不愧小諸葛三字。
    他這一次隨了方貂同來,卻有一件重大之事。只因藍(lán)驍被人擒拿之后,將輜重
分散唆羅。其中就有無賴之徒,惡心不改,急急趕赴襄陽,稟報奸王。奸王聽了,
暗暗想道:“事尚未舉,先折了一只臂膀,這便如何是好?”便來到集賢堂與大眾
商議,道:“孤家原寫信一封與藍(lán)驍,叫他將金輝邀截上山,說他歸附。如不依從,
即行殺害,免得來到襄陽,又要費手。不想藍(lán)驍被北俠擒獲。事到如今,列位可有
什么主意?”其中卻有明公,說道:“縱然害了金輝,也不濟(jì)事。現(xiàn)今圣上欽派顏
查散巡按襄陽,而且長沙又改調(diào)了邵邦杰。這些人都有虎視眈眈之意。若欲加害,
索性全然害了,方為穩(wěn)便。如今卻有一計害三賢的妙策。”奸王聽了滿心歡喜,問
道:“何謂一計害三賢?請道其詳。”這明公道:“金輝必由長沙經(jīng)過。長沙關(guān)外
十里堡,是個迎接官員的去處。只要派個有本領(lǐng)的去到那里,夤夜之間,將金輝刺
死。倘若成功,邵邦杰的太守也就作不牢了。金輝原是在他那里住宿,既被人刺死
了,焉有本地太守?zé)o罪之理?咱們把行刺之人深藏府內(nèi),卻辦一套文書,迎著顏巡
按呈遞。他做襄陽巡按,襄陽太守被人刺死,他如何不管呢?既要管,又無處緝拿
行刺之人。事要因循起來,圣上必要見怪,說他辦理不善。那時慢說他是包公的門
生,就是包公也就難以回護(hù)了。”奸王聽畢,哈哈大笑,道:“妙極,妙極!就派
方貂前往。”
    旁邊早驚動了一個大明公沈仲元,見這明公說的得意洋洋,全不管行得行不得,
不由的心中暗笑。惟恐萬一事成,豈不害一忠良?莫若我也走走,因此上前說道:
‘啟上千歲:此事重大,方貂一人惟恐不能成功,待微臣幫他同去如何?”奸三更
加歡喜。方貂道:“為日有限,必須乘馬,方不誤事。”奸王道:“你等去到孤家
御廄中,自己揀選馬匹去。”二人領(lǐng)命,就到御廄選了好馬,備辦停當(dāng),又到府內(nèi),
見奸王稟辭。奸三囑咐了許多言語,二人告別出來。剛要上馬,奸王又派親隨之人
出來,吩咐道:“此去成功不成功,務(wù)要早早回來。”二人答應(yīng),騎上馬,各要到
下處收拾行李,所以來到雙岔口,言明會齊的所在。這才分東西,各回下處去了。
    所以艾虎聽了個明白,看了個真切,急急回到店中,算還了房錢,直奔長沙關(guān)
外十里堡而來。一路上酒也不喝,恨不得一步邁到長沙,心內(nèi)想著。“他們是騎馬,
我是步行,如何趕的過馬去呢?”又轉(zhuǎn)想道:“他二人分東西而走,必然要帶行李,
再無有不圖安逸的。圖安逸的必是夜宿曉行。我不管他,我給他個晝夜兼行,難道
還趕不上他么?”真是“有志者事竟成”,卻是艾虎預(yù)先到了。歇息了一夜,次日
必要訪查那二人的下落。出了旅店,在街市閑游,果然見個鎮(zhèn)店之所,熱鬧非常。
自己散步,見路東有接官廳,懸花結(jié)彩。仔細(xì)打聽,原來是本處太守邵老爺與襄陽
太守金老爺是至相好,皆因太守上襄陽赴任,從此經(jīng)過,故此邵老爺預(yù)備的這樣整
齊。艾虎打聽這金老爺幾時方能到此,敢則是后日才到公館。艾虎聽在心里,猛然
省悟道:“是了。大約那兩個人必要在公館鬧什么玄虛,后日我倒要早早的隱候他。”
    正在揣度之間,忽聽耳畔有人叫道:“二爺那里去?”艾虎回頭一看,瞧著認(rèn)
得,一時想不起來,連忙問道:“你是何人?”那人道:“怎么二爺連小人也認(rèn)不
得了呢?小人就是錦箋。二爺與我家爺結(jié)拜,二爺還賞了小人兩錠銀于。”艾虎道:
“不錯,不錯。是我一時忘記了。你今到此何事?”錦箋道:“哎!說起來話長。
二爺無事,請二爺?shù)骄茦牵∪嗽俾?xì)稟。”艾虎即同錦箋上了路西的酒樓,揀
個僻靜的桌兒坐了。錦箋還不肯坐。艾虎道:“酒樓之上何須論禮,你只管坐了,
才好講話。”錦箋告坐,便在橫頭兒坐了。茶博士過來,要了酒菜。艾虎便問施公
于。錦箋道:“好。現(xiàn)在邵老爺太守衙門居住。”艾虎道:“你主仆不是上九仙橋
金老爺那里,為何又到這里呢?”錦箋道:“正因如此,所以話長。”便將投奔九
仙橋始末原由,以及后來如何病在攸縣,說了一遍。“若不虧二爺賞了兩個錁子,
我家相公如何養(yǎng)病呢?”艾虎說:“些須小事,何必提他。你且說,后來怎么樣?”
    錦箋初見面何以就提賞了小人兩錠銀子?只因艾虎給的銀兩恰恰與錦箋救了急,
所以他深深感激,時刻在念。俗語說的好:“寧給饑人一口,不送富人一斗。”是
再不錯的。
    錦箋又說起遇了官司,如何要尋自盡。“卻好遇見一位蔣爺,賞了兩錠銀子,
方能奔到長沙。”艾虎聽到此,便問道:“姓蔣的是什么模樣?”錦箋說了形狀。
艾虎不勝大喜,暗道:“蔣叔父也有了下落了。”錦箋又說起,邵老爺要與我家爺
完婚,派了雄送信給金公,誰知小姐卻是假的,婚事只好作罷。要追回了雄,已經(jīng)
無及。昨日了雄回來,金老爺那里寫了一封信來,說他小姐因病上唐縣就醫(yī),乘舟
玩月,誤墮水中。那個小姐是假冒的。艾虎聽了詫異,道:“那個呢?這是怎么一
回事呢?”錦箋將以前自己同佳蕙做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接著道:“邵老爺見信,
將我家爺叫了過去,將信給他看了,額外還有一包東西。我家爺便喚佳蕙來,將這
東西給他看了。佳蕙才哭了個哽氣倒噎。”艾虎道:“見了什么東西,就這等哭?”
錦箋道:“就是芙蓉帕金魚和玉鋇。我家爺因尼帕上有字,便問是誰人寫的。佳蕙
方才道,這前面是他寫的。”艾虎問道:“佳蕙如何冒稱小姐呢?”錦箋又將對換
衣服說了。艾虎說:“這就是了。后來怎么樣呢?”錦箋道:“這佳蕙說:‘前面
字是妾寫的,這后邊字不是老爺寫的么?’一句話倒把我家爺提醒了。仔細(xì)一看,
認(rèn)出是小人筆跡。立刻將小人叫進(jìn)去,三曹對案,這才都說了,全是佳蕙與小人彼
此對偷的,我家爺與金小姐一概不知。我家爺將我責(zé)備一番,便回明了邵老爺。邵
老爺?shù)箻妨耍f小人與佳蕙兩小無猜,全是一片為主之心,倒是有良心的。只可惜
小姐薄命傾生。誰知佳蕙自那日起痛念小姐,飲食俱廢。我家爺也是傷感。因此叫
小人備辦祭禮,趁著明日邵老爺迎接金老爺去,他二人要對著江邊遙祭。”艾虎聽
了,不勝悼嘆。他那知道綠鴨灘給張公賀得義女之喜,那就是牡丹呢。
    錦箋說畢,又問小俠意欲何往。艾虎不肯明言,托言往臥虎溝去,又轉(zhuǎn)口道:
“俺既知你主仆在此,俺倒要見見。你先去備辦祭禮,我在此等你,一路同往。”
錦箋下樓,去不多時回來。艾虎會了錢鈔上樓,竟奔衙署。相離不遠(yuǎn),錦箋先跑去
了,報知施生。施生歡喜非常,連忙來至衙外,將艾虎讓至東跨所之書房內(nèi)。彼此
歡敘,自不必說。
    到了次日,打聽邵老爺走后,施生見了艾虎,告過罪,暫且失陪。艾虎已知為
遙祭之事,也不細(xì)問。施生同定佳蕙錦箋,坐轎的坐轎,騎馬的騎馬,來到江邊,
設(shè)擺祭禮,這一番痛哭,不想?yún)s又生出巧事來了。
    欲知端底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redboy0909    時間: 2008-4-28 10:16
且說施生同錦箋乘馬,佳蕙坐了一乘小轎,私自來到江邊,擺下祭禮,換了素
服。施生拜奠,錦箋佳蕙跟在相公后面行禮。佳蕙此時哀哀戚戚的痛哭至甚,施生
也是慘慘凄凄淚流不止,錦箋在旁懇懇切切百般勸慰。痛哭之后,復(fù)又拈香。候香
燼的工夫,大家觀望江景。只見那邊來了一幫官船,卻是家眷行囊,船頭上艙門口
一邊坐著一個丫環(huán),里面影影綽綽有個半老的夫人同著一位及笄的小姐,還有一個
年少的相公。船臨江近,不由的都往岸邊瞭望。見施生背著手兒遠(yuǎn)眺江景,瞧佳蕙
手持羅帕,仍然試淚。小姐看了多時,搭訕著對相公說道:“兄弟,你看那人的面
貌好似佳蕙。”小相公尚未答言,夫人道:“我兒悄言,世間面貌相同者頗多。他
若是佳蕙,那廂必是施生了。”小姐方不言語,惟有秋水凝眸而已。
    原來此船就是金太守的家眷,何氏夫人帶著牡丹小姐金章公子。何氏夫人早已
看見岸邊有素服祭奠之人,仔細(xì)看來,正是施生與佳蕙。施生是自幼兒常見的,佳
蕙更不消說了,心中已覺慘切之至。一來惟恐小姐傷心,現(xiàn)有施生,不大穩(wěn)便;二
來又因金公脾氣不敢造次相認(rèn),所以說了句“世間面貌相同者頗多”。
    船已過去,到了停泊之處,早有丁雄呂慶在那里伺候迎接。呂慶已從施公處回
來,知是金公家眷到了,連忙伺候。仆婦丫環(huán)上前攙扶著,棄舟乘轎,直奔長沙府
衙門去了。不多時,金老爺也到,丁雄呂慶上前請安,說:“家老爺備的馬匹在此,
請老爺乘用。”金公笑吟吟的道:“你家老爺在那里呢?”丁雄道:“在公館恭候
老爺。”金公忙接絲韁,呂慶墜鐙,上了坐騎。丁雄呂慶也上了馬。呂慶在前引路,
丁雄策著馬在金公旁邊。金公問他:“幾時到的長沙?你家老爺見了書信說些什么?”
了雄道:“小人回來時極其迅速,不多幾日就到了。家老爺見了老爺?shù)臅牛∪?br /> 不甚明白。等老爺見了家老爺,再為細(xì)述。”金公點了點頭。說話間,丁雄一伏身,
唿喇喇馬已跑開。
    又走了不多會,只見邵太守同定闔署官員,俱在那里等候。此時呂慶已然下馬,
急忙過來伺候。金公下馬,二位太守彼此相見,歡喜不盡。同到公廳之上,眾官員
又從新參見。金公一一應(yīng)酬了幾句,即請安歇去吧。眾官員散后,二位太守先敘了
些彼此渴想的話頭,然后擺上酒肴,方問及完婚一節(jié)。邵老爺將錦箋佳蕙始末原由
述了一遍。金公方才大悟,全與施生小姐毫無相干。二人暢飲敘闊。酒飯畢后,金
老爺請邵老爺回署,邵老爺又陪坐多時,方才告別,坐轎回衙。
    此時施生早已回來了,獨獨不見了艾虎,好生著急,忙問書童。書童說:“艾
爺并未言語,不知向何方去了。”施生心中懊悔,暗自揣度道:“想是賢弟見我把
他一人丟在此處,他賭氣的走了。明日卻又往何方找尋去呢?”
    忽聽邵老爺回衙,連忙迎接,相見畢。邵老爺也不進(jìn)內(nèi),便來至東跨所之內(nèi)安
歇,施生陪坐。邵老爺即將今日面見金公及牡丹遇救未死之事說了一遍。“你金老
伯不但不怪你,反倒后悔。還說明日叫賢侄隨到任上與牡丹完婚。明日必到衙署回
拜于我,賢任理應(yīng)見見為是。”施生嗒嗒連聲,又與邵公拜揖,深深謝了。
    且說金公在公館大廳之內(nèi),請了智公子來談了許久。智化惟恐金公勞乏,便告
退了。原來智化隨金公前來,處處留神。每夜人靜,改換行妝,不定內(nèi)外巡查幾次。
此時天已二鼓,智爺扎抹停當(dāng),從公館后面悄悄的往前巡來。剛至卡于門旁,猛抬
頭見倒廳有個人影往前張望。智爺一聲兒也不言語,反將身形一矮,兩個腳尖兒沾
地,“突,突,突”,順著墻根,直奔倒座東耳房而來。到了東耳房,將身一躬,
腳尖兒墊勁兒,“嗖”便上了東耳房。抬頭見倒座北耳房高著許多,也不驚動倒座
上的人,且往對面觀瞧。見廳上有一人爬伏,兩手把住椽頭,兩腳撐住瓦隴,倒垂
勢往下觀瞧。智爺暗道:“此人來的有些蹊蹺,倒要看著。”忽見脊后又過來一人,
短小身材,極其伶便。見他將爬伏那人的左腳登的磚一抽,那人腳下一松,猛然一
跳。急將身形一長,從新將腳按了一按,復(fù)又爬伏。本人卻不理會,這邊智化看的
明白,見他將身一長,背的利刃已被那人兒抽去。智爺暗暗放心,只是防著對面那
人而已。轉(zhuǎn)眼之間,見爬伏那人從正房上翻轉(zhuǎn)下去,趕步進(jìn)前,回手剛欲抽刀,誰
知剩了皮鞘,暗說“不好”,轉(zhuǎn)身才待要走,只見迎面一刀砍來,急將腦袋一歪,
身體一側(cè),“噗哧”左膀著刀,“哎呀”一聲,栽倒在地。艾虎高聲嚷道:“有刺
客!”早又聽見有人接聲,說道:“對面上房還有一個呢。”艾虎轉(zhuǎn)身竟奔倒座。
卻見倒座上的人,跳到西耳房,身形一晃,已然越過墻去。艾虎卻不上房,就從這
邊一伏身,躥上墻頭,隨即落下。腳底尚未站穩(wěn),覺的耳邊涼風(fēng)一般。他卻一轉(zhuǎn)身,
將刀往上一迎。只聽咯當(dāng)一聲,刀對刀,火星亂進(jìn)。只聽對面人道:“好!真正伶
便。改日再會。請了。”一個健步,腳不沾地,直奔樹林去了。
    艾虎如何肯舍,隨后緊緊追來。到了樹林,左顧右盼,毫不見個人形。忽聽有
人問道:“來的可是艾虎么?有我在此。”艾虎驚喜道:“正是。可是師傅么?賊
人那里去了呢?”智爺?shù)溃骸百\已被擒。”艾虎尚未答言。只聽賊人道:“智大哥,
小弟若是賊,大哥,你呢?”智爺連忙追問,原來正是小諸葛沈仲元,即行釋放。
便問一問現(xiàn)在那里,沈仲元將在襄陽王處說了。
    艾虎早已過來見了智爺,轉(zhuǎn)身又見了沈仲元。沈仲元道:“此是何人?”智化
道:“怎么賢弟忘了么?他就是館童艾虎。”沈爺?shù)溃骸鞍パ剑「覄t是令徒么!怪
道,怪道。所謂‘強(qiáng)將手下無弱兵’,好個伶俐身段。只他那抽刀的輕快與越墻的
躲閃,真正靈通之至。”智化道:“好是好,未免還有些魯莽,欠些思慮。幸而樹
林之內(nèi),是劣兄在此。倘若賢弟令人在此埋伏,小徒豈不吃了大虧么?”說的沈爺
也笑了。艾虎卻暗暗佩服。
    智爺又問道:“賢弟,你在襄陽王那里作甚?”沈爺?shù)溃骸坝械模瑳]的,幾個
好去處,都被眾位哥哥兄弟們占了,就剩了個襄陽王。說不得小弟任勞任怨罷了。
再者,他那里一舉一動,若無小弟在那里,外面如何知道呢?”智化聽了,嘆道:
“似賢弟這番用心,又在我等之上了。”沈爺?shù)溃骸胺质裁瓷舷隆D阄也荒苤戮凉?br /> 民,止于借俠義二字,了卻終身而已,有甚講究!”智爺連連點頭稱“是”。又托
沈爺。倘有事關(guān)重大,務(wù)祈幫助。沈爺滿口應(yīng)承。彼此分手,小諸葛卻回襄陽去了。
    智化與艾虎一同來到公館。此時已將方貂捆縛。金公正在那里盤問。方貂仗著
血氣之勇,毫無畏懼,一一據(jù)實說來。金公誆了口供,將他帶下去。令人看守。然
后智爺帶了小俠拜見了金公,將來歷說明,金公感激不盡。
    等到了次日,回拜邵老爺,入了衙署,二位相見就座。金公先把昨夜智化艾虎
拿住刺客的話說了。邵老爺立刻帶上方貂,略問了一問,果然口供相符,即行文到
首縣寄監(jiān),將養(yǎng)傷痕,嚴(yán)加防范,以備押解東京。邵老爺叫請智化艾虎相見。金老
爺請施俊來見。不多時,施生先到,拜見金公,金公甚覺郝顏,認(rèn)過不已。施生也
就謙遜了幾句。
    剛?cè)徽f完,只見智爺同著小俠進(jìn)來,參見邵老爺。邵公以客禮相待。施生見了
小俠,歡喜非常,道:“賢弟,你往那里去來?叫劣兄好生著急。”大家便問:
“你二位如何認(rèn)得?”施生先將結(jié)拜的情由述了一遍。然后小俠道:“小弟此來,
非是要上臥虎溝,是為捉拿刺客而來。”大家駭異,問道:“如何就知有刺容呢?”
小俠說:“私探襄陽府,聽見二人說的話,因此急急趕來,惟恐預(yù)先說了,走漏風(fēng)
聲,再者又恐兄長耽心,故此不告辭而去,望祈兄長莫怪。”大家聽了,慢說金公
感激,連邵老爺與施生俱各佩服。
    飲酒之際,金公就請施生隨任完婚。施生道:“只因小婿離家日久,還要到家
中探望雙親。待稟明父母后,再赴任所。不知岳父大人以為何如?”金公點點頭,
也倒罷了。智化道:“公子回去,難道獨行么?”施生道:“有錦箋跟隨。”智化
道:“雖有錦箋,也不濟(jì)事。我想公子回家固然無事,若稟明令尊令堂之后,趕赴
襄陽,這幾日的路程恐有些不便。”一句話提醒了金公,他乃屢次受了驚恐之人,
連連說道:“是呀!還是恩公想的周到。似此如之奈何?”智化道:“此事不難,
就叫小徒保護(hù)前去,包管無事。”艾虎道二“弟子愿往。”施生道:“又要勞動賢
弟,愚兄甚是不安。”艾虎道:“這勞什么。”大家計議已定,還是女眷先行起身,
然后金公告別。邵老爺諄諄要送,金老爺苦苦攔住,只得罷了。
    此時錦箋已備了馬匹。施生送岳父送了幾里,也就回去了。回到衙署的東院書
房,邵老爺早吩咐了雄備下行李盤費,交代明白,剛要轉(zhuǎn)后,只見邵老爺出來,又
與他二人錢別,諄諄囑咐路上小心。施艾二人深深謝了,臨別叩拜。二人出了衙署,
錦箋已將行李扣備停當(dāng),丁雄幫扶伺候。主仆三人乘馬,竟奔長洛縣施家莊去了。
    金牡丹事好容易收煞完了。后面雖有歸結(jié),也不過是施生到任完婚。再要敘說
那些沒要緊之事,未免耽誤正文。如今就得由金太守提到巡按顏大人,說緊要關(guān)節(jié)
為是。想顏巡按起身在太守之先,金太守既然到任,顏巡按不消說了,固然是早到
了。自顏查散到任,接了呈子無數(shù),全是告襄陽王的:也有霸占地畝的;也有搶奪
妻女的;甚至有稚子弱女之家無故被搜羅入府,稚于排演優(yōu)伶,弱女教習(xí)歌舞。黎
民遭此慘害,不一而足。顏大人將眾人一一安置,叫他等俱備好好回去,不要聲張,
也不用再遞催呈。“本院必要設(shè)法將襄陽王拿獲,與爾等報仇雪恨。”眾百姓叩頭
謝恩,俱備散去。誰知其中就有襄陽王那里暗暗派人前來,假作呈詞告狀,探聽巡
按言詞動靜。如今既有這樣的口氣,他等便回去,啟知了襄陽王。
    不知奸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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